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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不加糖(等月)


“对不起。”他哑着声在她耳边说,“我不该打架的。”
南宛白觉得他这话说的就有点傻比,忍不住骂道:“不打架,等着被打死吗?又没人说你不对……”
想了想,她在兜里掏了一下,拿出来个东西,悄悄给解西池看。
解西池看清那东西全貌时,叹了口气,“小白同学,我发现你比我勇。”
那是一把防身刀,不是折叠的,伸缩那种,合着她当时跑过来,还真的是想来帮忙。
南宛白收好东西,没逞强,低声道:“胆小才会带着。”
她自己一个人住,点外卖时留得都是“先生”而非女士,若身上不带些东西,总是没有安全感的。即使带着,偶尔也会想,真遇到不好的事,会不会成为对方伤害自己的武器。
纠结又害怕,带或者不带都危险,索性就带在身边了。
解西池眼眸晦暗不明,没说话,只将身子又往南宛白那边靠了靠。
她好像不记得了。
她曾经哭着说过“不能打架……”
头顶的灯管亮着冷白色的光,另一边的几人正挠头写着保证书,一抬头就看见墙边的椅子上,两个人亲密地依偎着。
众人:“……”
这保证书越写越憋屈。
男青年低骂了句,“草,那小子没说他打架这么猛啊,坑老子?”
“哥,咱们就这么算了?”旁边一个小弟不太甘心地问。
“不然呢,你看他好欺负吗?看着一副好学生样,背地里按着人开瓢熟练得很,你信不信那小姑娘要是不在,今天全折那。”男青年压根没准备玩命,就是来帮人出口气,结果把自己赔上了,这会儿正窝火着。
他是有点庆幸的,他们虽然混,但不至于欺负女生,当时如果碰了那小姑娘,才是真的完了。
男青年咬牙道:“咱们本来和他也没仇,都是——”
“砰!”
桌子再次被人拍响,“你们嘀咕什么呢?保证书写好了吗?”
话落,几人连忙低下头继续写,哪还有之前嚣张的气焰,一个个老实得不行。
过了一会儿,派出所的门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面部棱角轮廓分明,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让他更具有成熟魅力,周身商业气场十足。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某处,沉声道:“过来。”
解西池抬起头,整个人都透着沉闷的烦躁,漆黑的眼瞳似浸了冰。
那一瞬间,解廷坚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这个曾经懂事,如今叛逆的儿子。
寂静里,父子僵持数秒。
解廷坚冷了声:“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解西池眼睑低垂,冷嘲道,“像个人,总不能变成猫猫狗狗吧。”
“解西池!”解廷坚眼神警告地看他。
少年缓缓站起身,他身形挺拔修长,早已不是当年卖乖讨好的男孩。
再也不会说“爸爸,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
解廷坚沉着脸,“你要是想跟我较劲,就有骨气一点,别让电话打到我这来。”
闻言,解西池扯了扯嘴角,竟还笑了,漫不经心道:“需要我为这次打扰您而道歉吗?”
解廷坚的表情蓦地僵住,恍惚间想起,自己从前挂过男孩数次电话。
“叔叔。”
南宛白磨了磨牙站到解西池身侧。
这个世界,总是有数不清的麻烦会找上门,无聊的话题,无谓的争吵,他们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却要求孩子要认错成长。
烦得要死。
南宛白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漠然,声音很轻,似关心询问道:“你要不要去看下眼睛?”
“什么?”
南宛白微不可察地颤了下,抬手指了个方向。
“不然,您怎么看不到那么多人欺负解西池呢?”
鼻青脸肿突然被点名的几人:“……”
你说谁欺负谁?

少女身形纤弱, 抬起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有点苍白。
明明刚才还一副快要哭出来可怜兮兮的模样,现在却像炸毛的狼崽, 仿佛只要对面的人再多说一句,她就会扑过去咬他。
解西池忽然想起来一句话。
狼若回头,不是报恩,便是报仇。
他垂下眸, 抓住少女细白的手腕,迈步往外走,低声道:“不是要去宠物店吗,再晚就关门了。”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有路灯映出淡薄的微光。
南宛白不知道前面是否有宠物店, 也不知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会去哪里,她只是任由解西池拉着自己走。
地面上的影子随着走动轻晃, 模糊地重叠在一起。
少年侧颜被夜色的黑晕染得冷淡模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冰冷,压抑着近乎暴//虐的戾意。
南宛白眼神轻颤,看向他的手。
他抓得很紧,似怕她会跑了一般。
像小时候无措地攥紧卷子, 红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泪的那个男孩。
故作坚强的,其实是他。
路过一家药店时,南宛白停下脚步, 往回抽了抽手, 没拽动,依旧被抓得死死的。
解西池了然, 调转方向, 领着她进了药店。
小姑娘轻车熟路的买了一堆药, 心里一涩,轻声道:“下次再去宠物店,先回我那。”
解西池“嗯”了一声,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以后,南宛白仍然心有余悸,回想起自己口无遮拦说的话,脑袋一歪,想撞车窗。
但她忍住了。
那是解西池他爸,血缘上法律上名义上各种意义上的父亲。
然后她,靠着一腔热血,勇气冲昏头脑,对着解西池他爸阴阳怪气了一番。
简直不敢再看解西池他爸的表情,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打。
眼看着路边景色越来越远,南宛白偷瞄了眼坐在旁边的解西池。
少年全身上下带着一丝难以言述的阴郁,眼神沉冷。
这绝对是在生气……
到家后,解西池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南宛白。
小姑娘没闲着,拧开碘伏盖子,用棉签沾了少许,小心地帮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她轻托着他的手,能感觉到温度一点一点传递过来,男生的手要比女生的手大许多,盖在上面,能够完全遮挡住她的。
上药比以往每一次接触都直接,且漫长。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南宛白想起来什么,随口道:“衣服脱了。”
解西池一怔,定睛看她,能看见她表情十分认真的也在看他。
大概僵持了一会儿,南宛白先动了,揪着他T恤下摆,就要掀起来。
解西池眼皮狠狠一跳,连忙按住她的手,嗓音略哑,带着股不明的情绪,低道:“乱说什么呢?”
南宛白面上表情不变,没在意,“你身上也有伤吧,我买了红花油。”
说着,她另一只手从塑料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瓶红花油。
“南宛白。”
解西池很少叫她全名,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是男的。”
不肯松手。
南宛白力气自然比不过他,但也执拗得很,两人维持着动作,谁都不服输。
她眉头紧蹙,沉声道:“别逞强。”
解西池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减了些力道,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是真不跟我客气。”
话没说完,南宛白嫌他墨迹,直接将衣服翻开,露出紧实的腰腹,没有多余时间去欣赏,注意力便落在了几处刺眼的深色上。
淤青和淤血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看上去格外可怖。
南宛白咬了咬牙,刚要说话,解西池就特别懂事的自己去拿红花油。
老实说,红花油的味道不太好闻,打开盖子时,解西池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到底是忍住了。
“我自己来。”
南宛白这次没和他犟“嗯”了一声别过头,不忍看下去。
“你之前,也打架吗?”她问。
“打过。”他答。
没说为什么,她也没继续问。
客厅再次安静下来,两人心思各异,茶几上的手机震响过几次,有电话打进来,谁也没管。
解西池快速处理完,微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眼眸半阖,无端生出几分疲惫感。他手自然垂在身侧,本是冷白皮,这会儿上面抹了层碘伏,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颇显狼狈。
南宛白蹙眉,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什么,无力感蔓延开来。
“今天吓到你了?”解西池声音很淡,几乎没有起伏,似是随口一问。
“没。”
南宛白一本正经道:“我看电锯惊魂死人时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这算什么。”
解西池知道她一贯嘴硬,失笑道:“那我明天去打个人行吗?”
南宛白:“……?”
就挺突然的。
这话说的让人没法接。
少年撩起眼望向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唇角稍扬,只当她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或许是南宛白并未因围观打架而表现出异样,亦或者是她本身的存在,就令人感到放松,解西池忽地提起当年一件旧事。
“你十岁时,哭着和我说‘不能打架’,还记得吗?”
南宛白一愣,缄默不语。
尘封的记忆,久到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再次想起时,却发现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表情,都牢牢刻在脑海里,如影随形。
再联系上解西池打完架后的局促不安和莫名其妙的道歉。
一切似乎有迹可循,顺着“打架”这根线,全部串联在一起。
南宛白吃力地挤出一抹笑来,压着声音里的抖,“解西池,你是不是傻?”
解西池沉默了几秒,抬起手,用指腹轻碰了下她湿润的眼角。
“我不问了,你别哭。”
南宛白用力咬着嘴唇,眼泪却没出息地往外涌,视线顿时一片模糊。
解西池俯身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净,最后只能将人按进怀里,掌心贴着她的背,顺着脊背的纹路,一下一下轻抚。
能感觉到,她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亦如多年前,做过无数次的动作。
南宛白身子轻颤,压不住的酸涩感从心底涌上来。
她有点慌了。
这个拥抱实在是太温柔了,让人想要沉溺在其中,将一切全盘托出。
想告诉他,埋藏在记忆深处,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狐狸设下的陷阱,没人能够逃脱。
迟来的委屈,一瞬间爆发。
“他们骂我……”南宛白低声道:“好多人骂我,扯我头发,还推我……”
她说的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思维仿佛凝滞了般,无法思考。
“他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就和他打起来了……”
年岁尚小的孩子,还不太明白语言对人的伤害,却先学会了如何用语言伤人。
南宛白小时候话少,总是会有一些淘气的男生过来找茬,落在大人眼中,无非是一句“小孩子闹着玩”轻松带过。
她想不起来那些男生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那些话却忘不掉。
像是地狱里才会发出的声音,一字一句重重砸在那个十岁的女孩心上。
“是南宛白,没人和她玩。”
“我爸说了,她就是个扫把星,有娘生没娘养,没人要的野孩子。”
“野孩子哭了哈哈哈……”
一群小孩子笑作一团,起哄地围着她,不停说着“野孩子”三个字,时不时伸手推搡几下。
女孩脸色苍白,用手背抹掉眼泪,朝着声音最大的一个男生冲了过去,她打架没什么技巧,无非是抓咬,发狠得模样像只不受管束的狼崽,死咬着不松口。
哭喊声刺得人耳朵都在疼,意识不清。
大人们闻声赶来。
女孩被强行拽开,痛觉后知后觉恢复。
头皮因为头发被拽火辣辣的疼,脑袋不记得被捶打了几下,晕乎乎的,却哭不出来了。
她看到,许多大人围着受伤的男生,抱着哄他,语气温柔,眼神满是心疼。而后,厌恶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她的身上。
孤立无援。
那一刻,仿佛明白了什么。
原来,有人疼的孩子,才有资格哭。
原来,她这样的,就叫野孩子。
这件事,在当天下午得到证实。男生的家长找上门来,那个男生缩在妈妈的身后,双手抱住妈妈,看着他的妈妈是如何为自己撑腰的。
即使是错误的一方,依然可以得到来自亲人的保护。
恍惚间,女孩意识到自己背后空无一人,没有人会问她疼不疼,没有人会在意她发生了什么,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哄她。
尘埃落定时,所谓的“家长”,只有一句,“还不赶紧给人家道歉。”
可她真的好疼啊……
女孩蜷缩在房间的角落,眼眸空洞无神,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那天,解西池照常扒着窗台敲窗户来找她。
隔着透明的玻璃,女孩缩着身子,试图将狼狈不堪的自己藏起来,麻木一般地小声道:“不能打架……”
再也不要打架了。
小孩子转述事情往往不太全面,有说南宛白是小狗爱咬人的,有说南宛白打架的。他们似乎并不知晓自己的行为,是在欺负人,反而觉得是很正常的事。
因为正常,所以在说话时,并未着重关注。
更多的是说“打架”。
解西池听到的版本很多,总结下来是六个字——
离南宛白远点。
他以为她是讨厌打架。
而他不想被人讨厌,便不在她面前与人打架,这个习惯,持续至今。
随着时间的流逝,童言无忌的话语,似乎只有当事人才会记得。
说话的人,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过些时日,也就忘了。
这个拥抱,来得太晚。

解西池指尖微颤, 手臂虚揽着南宛白的腰,以免她从沙发上摔下去。
小姑娘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从未与人倾诉过自己的委屈, 或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即便是说了,也不会有人为她出头。
所以才一直忍耐着。
南宛白用力攥紧手中的布料,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横木, 靠着这一点力量,才能够支撑下去。
她只要紧张慌乱时,手心就会出汗,习惯性抓点什么东西。
有时是写字用的笔,有时是衣服口袋里的布, 但解西池在的时候。
就是他的衣角。
“那不是你的错。”解西池眼睑低垂,掩住眼底滚烫的情绪。
南宛白把手上的汗和眼泪都蹭在他衣服上, 声音还带着压抑的哭腔,咬牙道:“那当然不是我的错。”
可如果她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当夜深人静时,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依旧会感觉到难以启齿的委屈, 忍不住会去想,同龄的孩子,是否在父母的相拥下安稳入睡。
或许是被枷锁束缚了太久, 当尘封的窗户被人敲响时, 总能唤醒内心深处的阴霾。
和渴望。
拜托了,有没有人能够看到她。
看看那个脆弱渺小的她。
“你好, 我是刚搬过来的, 叫解西池, 以后一起玩呀。”
满口谎言的狐狸,带着虚伪的假面,总能把身边的人哄得团团转,却是唯一不吝啬笑容的人。
女孩想,就算是假的,骗骗自己也好,她卑劣却又贪恋着名为情感的词汇。
她和他,都是瑕疵品。
靠着虚假的人设,苟延残喘。
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很久,南宛白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躺进解西池怀里,不由得僵了僵。
想起他身上的伤,她仓皇的直起身,作势又要掀衣服看。
手刚伸过去,就被人在半路截下,摁到了沙发上。
解西池低眸看了眼,似轻笑了声,“你占便宜上瘾?”
声音顺着耳朵爬进了心脏处,而后丝丝缕缕缠绕住了什么。
南宛白的羞//耻感回归,头低着,脸颊似烧着了般,延伸到耳垂都红了一片。
就很尴尬。
解西池身上有种温和的气质,和之前的冷戾强行揉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矛盾又锋利的个体。
在那片灰暗的世界,独占一方领地。
“去睡吧,我今晚不走。”解西池松开桎梏她的手,轻拍了下沙发。
南宛白绷着的神经稍松了些,没多停留,给台阶就下,起身往卧室走。
冷白的光线下,衬得她背影瘦弱,说不出的孤寂。
安静再次降临。
解西池眼眸暗了暗闭上眼,把当年的事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小时候的他很忙,非常忙,忙着怎么巧言令色,获得所有人的喜欢。
在学校要应付老师,在班级里和同学交好,在家里顾及爷爷的情绪,同时要兼顾学业上的成绩,好不容易有闲暇的时间,和同龄人出去逗猫抓狗,也要考虑如何让每一个人都玩得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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