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奇怪,那个曾经令她辗转反侧,不敢入眠的梦魇,在进入玄霜境后回忆起来……竟已经变得十分模糊。
她只依稀记得,在那个梦境中,云咎好像一直、一直都是将她当做一只金丝雀看待的。
不然,他绝不会不顾自己的意愿,将天露水遍布西崇山。
她总算回过神,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难过,她望着眼前陌生的他,许久才道:“云咎……你是爱我的吗?”
第114章
明曜不曾想到, 此言一出,云咎脸上居然浮现了一种莫名的隐怒,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良久, 薄唇微抿,像是被戳中逆鳞般沁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下一瞬,明曜感到自己的下巴又被云咎捏住, 他的拇指上移,按着她的唇瓣泄愤般蹂|躏, 像是要让她把刚刚那句话咽回去似的。
云咎语气含着不动声色的怒意:“爱。你还敢提这个词。”
明曜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边满眼不解地看着云咎, 一边试图去扯开他按着自己的手指。
然而下一瞬, 云咎却松开手,一把按住了明曜的后颈,将她拉得与自己极近,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地道:“爱是什么——我不懂, 难道你就能用它胡言乱语?”
“明曜, 事到如今, 你不会以为我依旧听凭你说一句爱,就会对你有求必应?”冷香在呼吸间纠缠, 她的鼻尖几乎贴近他的脸颊, 她感到那只锢着自己后颈的手怒然地颤抖着,下一瞬,她的唇珠被男人重重咬住, 又瞬间松开, 他冷笑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会爱你, 你也别想逃。”
这句话强硬到近乎宣誓,明曜靠在榻上望着云咎大步离开的背影,心头生出了难言的困惑——这个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难道她也曾对云咎说过类似的话?为何他会露出这种被她骗了般的愤然?
明曜下床走到窗边,怔怔望着窗外熟悉的山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云咎这一闹,她的精神和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而这个世界看上去也并不会立刻结束,她终于有时间重新梳理自己脑海中混乱的一切。
明曜在案前坐下,咬着笔努力地回想在玄霜镜中发现的疑点,可刚开始回忆,脑海却传来一阵针扎般地刺痛。
明曜脸色一白,冷汗倏然而落。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拨开脑海中种种混乱血腥的场景,去细想凌天对她说过的话——恰在此时,那刺痛却陡然加剧,生生将明曜逼出一声痛呼,捂着脑袋磕在了桌案上。
“侧夫人,怎么了?”不消片刻,寝殿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一身着白裙的神侍疾步走到明曜身旁,将她身旁的笔墨腾挪开,担忧地看向她,“您、您这是……”
“小玉姐姐?!”明曜对上神侍熟悉的脸,下意识便放松下来,脸色也慢慢好转。
然而还没等明曜开口,小玉却好似反应过来什么,愕然地眨了眨眼,继而为难地移开了目光:“您……要是再装病的话,我便不能在此处继续侍奉了。”
明曜猛地愣住:“你说什么?装病?我没有……”
小玉蹙起眉,不太耐烦地小声道:“侧夫人,神君和我们说了,您的身体分明没有半点问题。要是您再找这种借口逃跑……虽然您也逃不远,但真的不太好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原本那样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叫人难过:“侧夫人,像您这样的身份,神君愿意将您留在身边这样宠着,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您为何还要与他争执?若像以前那样乖一点,难道不好吗?”
“我这样的身份?”明曜心头一空,透过小玉的脸,几乎看见了天道嘲弄讥笑的样子,“你怎会说这样的话……素晖神女呢?我想见……”
谁知小玉闻言居然白了脸色,她原本蹲在明曜身前,如今却猛然站起身,语气也渐渐冷下来:“我既为西崇山神侍,与那大逆不道的堕神便再无瓜葛。侧夫人,你应当知道好坏是非。”
堕神?!这个世界的素晖……竟也堕神了?!
明曜心脏似被瞬间被提起,她屏住呼吸,忙不迭地起身问道:“那她现在如何了?”
小玉疑惑地看了明曜一眼:“她违逆天道,自然已经伏诛,这是神君亲自处置的,您何必多问呢?”
似当头一盆冰水浇彻,明曜石化般僵在原地,许久后才倒退一步坐回案前。她垂着脸,怔怔盯着桌旁的笔墨,突兀地笑了一声,喃喃道:“是啊,别问了……这都是假的。”
小玉望着明曜瞬间失色的脸,眼底闪过犹疑,却仍咬着牙道:“您、您别做出这副样子……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您要是饿了可以喊我……其他的、其他事您好自为之。”
明曜没有答话,只咬着牙死死瞪着案上的笔墨,许久后,寝殿大门又一次被合拢。
明曜闭了闭眼,提起笔,咬牙忍着脑海中不歇的剧痛,将所有能想起来的事情胡乱地涂满了整张纸。
纸上起初还留下了寥寥几句短语,写到后面却只剩下笔画凌乱的字词——或许再穿梭几个世界,就连明曜自己都看不懂其上写了什么。
写到最后,明曜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沉得厉害。她眼前一会儿漆黑,一会儿煞白,脑海中最后的清明似乎彻底断了,无数个惨绝人寰的世界朝她扑面而来。
明曜咬着牙叠好了那张写满了鬼画符的纸张,将其藏于贴身的衣袋中,刚起身走了两步,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晕乎乎地向前栽倒下去。
再次清醒的时候,已是分不清时辰的深夜,山中阴云密布,明亮皎然的月亮不知被遮蔽在何处,阴风阵阵,似满山生灵皆噤若寒蝉。
明曜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一侧头,整个人却僵在了榻上。
云咎斜倚在她身旁的床上,墨发披散,披着一件月白色外袍,长腿微屈,正在幽幽漂浮的烛火下,执着哪本不知名的古籍细细品读。
见明曜醒转,云咎脸上半分表情变化都没有,只低着眼,自上而下地望来:“醒了?”
明曜抬手按住自己余痛未散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轻点了点头。
云咎没再说话,就那样微抿着唇静静看她。
周遭安静,不知为何,明曜突然觉得云咎像是试图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寻找一个温和些的话题。
最终云咎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侧身连人带被子地将明曜抱到身上。
他伸手拨开明曜额前柔软的碎发,轻声道:“我已将剥去了小玉的神侍身份,你别再拿自己的身子闹了。”
他时刻观察着明曜情绪的变化,却意外发觉她听闻此言,神情却依旧冷淡至极,仿佛完全失去了平素的鲜活,不怒不闹,只毫无反应地被他揽在怀中。
云咎皱起眉,掐着她腰身的手紧了些许,声音又冷下来:“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你究竟想怎样?”
“你做了什么?”明曜破罐子破摔般冲他笑了笑,“你将天露水布满神域,只为了囚禁我,让我永远回不去北冥。你为天道做事,不分是非黑白便处置了素晖,沾了满手的鲜血……还问我想怎样?”
她垂下脸,依旧是那张玻璃娃娃一般精致易碎的脸庞,却在此刻透出些许连云咎都看不透的漠然:“我真不明白天道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这个世界的云咎也好,曾经的凤凰煜初也罢,明曜始终不明白,纵有教养指点之恩,毕竟是没有实体之物,天道为何偏偏能让他们如此俯首帖耳。
云咎的脸色在明曜的诘问中越来越沉,简直称得上阴云密布,他依旧不发一言,明曜却立刻感觉到了极端的危险。
她挣扎了一下,试图将自己从那紧紧包裹着的被褥中脱身,可下一刻,她整个人便被云咎掀翻在下,他伸手将她作乱的身体镇压,气而生笑,眼底笼着浓浓的怒:“谁教你这些的?小玉?还是其他神侍?”
明曜像个蚕茧似的被他压着,不甘示弱地大喊:“不是谁跟我说的!我就是知道!你被天道利用了!你们神族和妖族、魔族没有半分区别,无非是更有利用价值的傀儡而已!”
云咎闻言,脸上所有的神情似都散去了,他伸手堵住她胡言乱语的嘴唇,大掌一路顺着她的脖颈下滑,重重一捏,明曜顷刻失声!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将她从薄被中扯出来,眸底冷郁而危险:“是不是我太惯着你,竟将你纵得如此僭越?”
明曜身上的裙装被一件件撕裂、扯落,凉意瞬间覆盖她的皮肤,她慌乱地将身后的长发扯过来盖住前胸,惊惧而不敢置信地望向云咎——他莫非是要强迫她?是为了天道?为了她刚刚说的那几句话?
明曜对云咎始终是有信任的,她坚信不管在哪个世界,云咎本质都是一个正直的人,哪怕被天道操控了,也绝不会做出过于恶劣之事。
也是因此,明曜在得知了素晖在这个世界的下场之后,仍然试图去和云咎谈及天道。
再三地,她总想找到一些缺口,将各个世界云咎拉出身为天道刀刃的境地。
可当她赤|裸裸地被他囚困在身下时,明曜整个人都陷入了失控般的恐慌和崩溃之中。
她全身冰冷地缩在他身下,皮肤恍若被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寸寸炙烤,她试图躲避着他的视线,却仿佛暴露在天光之下的小鼠,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空间。
明曜最终忍无可忍,颤抖着双眸怫然望向他,眼底都因过于惊惧而含了泪。
云咎垂着眸,衣冠楚楚地坦然与她对视,最终才凉凉笑着,随手扯过一件月白色外衣盖在少女的身上。
他捏着她的脸颊肉,玩弄着小宠的力道,语气清冷凉薄:“天道俯视众生,犹如你我方才。明曜,凭你这样的胆子,怎敢同我拿乔?”
话音落定,却听“啪”地一声脆响,云咎的脸顺势偏侧,颊畔泛起陌生而恼人的微痛。
明曜半披着他的外袍,一脸被欺负透了的模样,却握着拳,将泛红的掌心收紧,她死死盯着他,良久后才道:“你再做这种事,我会恨你。”
那声音很冷,带着颤,却叫他听出很深的难过。
云咎心头忽然纠缠着,生出一些微妙的异样。
接下来的几天, 明曜都没有再见过这个世界的云咎。
她不确定自己这个来自其他世界的魂魄,是否已经令他察觉了异样,可与其说是云咎因她的变化而生出了猜忌, 从而远离。
更多的……好像只是他单纯地在躲着她。
这种几乎像是冷战的情景,令明曜心中生出了几分古怪——在这个世界流连越久,她就越发无法将其中的云咎, 当做天道布置捏造的傀儡。
可若要她被迫地接受,云咎就是一个在不同世界中不问因由、滥造杀戮之辈, 好像会使她更加痛苦。
明曜被困山中无事可做。最初几日,她还能平心静气地在群山间四处游荡, 试图在这个世界的西崇山中, 寻找一些可疑的细节。
可又过了几日,当她惯常展开自己记录着过去几个玄霜境世界所有疑点的纸张时,却愕然发觉, 其中将近一半的疑点——她竟想不起出处。
明曜白着脸,抬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试图撇开那密密麻麻的刺痛, 寻找到几幕能够与之对应的回忆。
然而却如大海捞针般茫无头绪。
殿内空寂, 自小玉被剥去了神侍之职后,越发无人敢在明曜身旁侍候, 云咎不来, 她便像是一片被遗落在神殿中的枯叶,仿佛无人问津才是应有的常态。
明曜坐在案前,怔怔望着那张涂满了自己鬼画符的纸张, 终于在漫长到令人崩溃的寂然之中, 忍无可忍地摔笔而去。
没人知道,在明曜离开书室之后, 那笔墨凌乱的桌前,竟无声地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墨发白衣的人影。
云咎垂头盯着地上那支被明曜赌气丢掉的毛笔,俯身拾起,蘸了墨,笔尖垂悬,许久后才在宣纸上慎重地落下了几行字。
竟是……将明曜写在那纸上七零八落的文字,仔细而完整地默写了出来!
不多时,云咎搁下笔,神情淡漠地上下审读了一番。他俊眉微蹙,越往下读,眸中便越发凝出些许疑虑,却始终不发一言,只将那张宣纸叠起收好,才循着明曜离开的方向而去。
作为神域主神,云咎本以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在山中寻到明曜,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即便感知到了少女的所在,他却仍是破费了一番周折,才在一处绿植成荫的山谷洞穴外找到了她。
彼时山中恰是日落,金黄的夕阳也使植被披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
明曜坐在洞穴外的巨石上,银发披散,月白的裙边和嫩白的双足轻轻摆动。她细长的脖颈微垂,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有些萎靡的姿态,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株柔软的铃兰。
少女手边散落着几块外表拙朴的山石,云咎目光扫过,却有些出乎意料地滞了一下——那些石头虽然外表普通,内里却都是有一线灵气的。若是长期带在身边用灵力温养,未尝不能孕育出灵智来。
明曜如今身上有大部分的神力都被天露水压制,云咎不太清楚她是如何从满山岩石中寻得的这些。
若单纯只是随意捡的……那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可接着,云咎便听到明曜轻柔的声音低低传来,他隐了身形过去,不成想入耳的第一句,却是明曜在喊他的名字。
少女掌心合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云咎,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又忘记了很多的事情……或许这就是天道希望看到的。我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世界中忘却一切,或许是下一次,或许就是这一次。”
“你也和我一样在玄霜境的不同世界中穿梭吗?”明曜喃喃道,“如果我被某个世界同化,你还能找得到我吗?”
山谷无人应答,明曜静静望着眼前那片熟悉的景色,脸上并没有失落,只平静而疲惫地合上了眼。
云咎隐在阴暗处,目光落在明曜身上,不自觉地与她一道难过起来。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好似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等了片刻,云咎才绕过山洞,走到明曜面前缓缓显了身。
他颀长的身躯遮蔽日光,落下一片阴影,明曜回神睁眼,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第一个瞬间迸发出的亲昵欣喜,在片刻后立即被警惕所取代。
云咎将少女身上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看着她缓缓紧绷的身体,背过身,只冷声道:“跟我走。”
明曜站起身,没有半点反抗,很乖顺地跟在云咎身后走出了山谷。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云咎步子迈得大,走得急了会停下来等她,他似是时刻留意着明曜在后面的动向,却一直不曾回头,也不曾同她讲话。
明曜跟在他身后,翻山越岭地走到一处小小的水泽旁,那湖水很浅,尚不能没过一个人,仿佛只是一阵雷雨过后的小池——明曜很确定,在她原本的世界里,西崇山并没有这个湖。
云咎抬手拭去明曜额角的汗水,对上她望过来的眼睛,薄唇微抿,迅速垂落。
他右手自虚空中一划,陡然之间,明曜感到周身又被神力隔绝开了一个空间。
云咎站在她身旁,将不知何处取来的一条项链套在明曜脖颈上,她低头一看——却是一把形似钥匙的玉佩。
在项链挂上明曜脖颈的瞬间,周遭神力范围扩大至整片水泽,明曜只觉得眼前一花,恍惚中,似在水面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倒影。
那女人云鬓高绾,面若皎月,秀目含情,姿态飘逸地半伏于水上,错眼一看,只觉得是水中荷花成了精怪,婷婷袅袅地倚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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