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此时,台下锣鼓齐鸣,万兽欢嚎,掌声和器乐之声共响。身旁的妖族帝后纷纷鼓掌,右侧的冥沧掷盏大笑:“好!开戏了!”
他一边大笑一边跟着鼓掌,转眼瞟见明曜泛红的眼圈和怔怔望着他的目光,冥沧动作一顿,浅瞳不解地微微睁大,随即一把勾住妹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大声道:“别不开心了!刚刚逗你玩的!看哥哥跳舞!”
遂拿起酒壶,自高台上洒酒而下!佳酿倾落,如水溅油锅,刹那又点燃了一阵沸腾的狂欢。
第二日的万妖戏开幕,冥沧自高台飞身而下——他那身宝蓝色的衣袍猎猎,发上、臂上、腕上的宝石珠串也随着他的舞动激颤。他在众妖之中,如众星捧月,意气非常,脸上恣意的笑容,更是如朝阳烈日,令明曜一时无法将其与北冥阴郁的双头蛇联系起来。
她起身凭栏下望,见冥沧墨色的长发如蛇影随风狂舞,广袖外袍在他的舞动下褪落,露出青年坚实漂亮的身体,其上绘彩斑斓,红绿金蓝的颜色构成了一幅极炫目、极野性的巨蛇兽纹!
随着动作伸展,冥沧颈上的玉珠也纷纷崩线坠落,妖群哗然欢呼,冲上戏台与其共舞。
不多时,聚在冥沧近处的众妖将他轰闹着抬起、上抛,又稳稳接住。青年全身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朝明曜大笑着眨了眨眼:“小妹!好看么!”
身旁,妖族帝后也笑着起身倾酒。明曜被妖族热闹的气氛感染,纵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也不由得起身鼓掌——妖族奔放欢愉的民风着实能将人点燃。
众妖见她展颜,俱是一愣,接着更加汹涌地欢舞起来。
妖后搂住明曜:“朝朝!我以为你实在不喜欢万妖戏呢!”
“娘亲……娘亲。”明曜侧过脸与妖后对视,心绪被柔情和欢畅交叠着一浪浪推高——要是是真的就好了。
要是她真的出身妖族,亲眷俱全就好了。
可下一刻,耳畔的欢笑声骤然被更刺耳的尖叫声淹没!
妖后抚着她脸颊的手微微一顿。
群妖抬眼朝尖叫声传来的地方望去——城池之外,神火连天,三十二城被金红色的燎天之火瞬间化为灰烬,那死亡的毁灭力顷刻便至,而与之一道的,却是九天之上,凌空而立的执法神。
明曜举头望向极远处白衣金带、手持长剑的神明,脑海一片空白,耳畔仿若失声。
云咎?怎么是……
“朝朝!你去哪里!”
在帝后的惊呼声中,明曜提起裙摆冲上高台两侧的塔楼——妖族冠饰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扯掉发冠,却愕然发现那窒息感并没有消失——她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塔。
不过须臾之间,天火与神明的身影已至愉戏台——他墨色双眸沉沉望着眼前万妖,如同望着一群无力挣扎的蝼蚁。
她站在高台上,是蚂蚁中爬得最高的那一只。
她冲他叫喊,声音却被淹没在更大的哭嚎、惊叫之中。
某个瞬间,他似乎对上她的视线,也似乎没有。
天火俱灭,执法神换剑为弓,万箭齐发,穿心而过。
至此,妖族三十二城陷落,全族覆灭。
玄霜境,容天道三千世界。万妖戏,其一而已。
明曜尖叫着从睡梦中惊醒,她坐起身,额头重重撞上了囚笼的围栏。
冰冷的海水扑面而来, 明曜惊恐地抬起头——黑暗混沌的海底,一只硕大的,被浓厚魔息包裹着的囚笼顶端映入眼帘。
明曜熟悉这地方, 这是她本相之力爆发时常待的牢笼,可以压制她身上绝大部分的本相之力——除了……那一次。
她拉着栏杆起身, 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摸了摸自己的五官,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一颗心却直直沉了下去。
她成年了——这就是那次!
明曜将手探出笼外,紧紧握住了锁扣,她闭上眼, 缓缓调动体内的本相之力。
“咔哒”一声脆响,锁扣在她的掌中四分五裂。
明曜推开囚笼朝魔族峡谷狂奔, 一路上撞见了零星几个散步的魔族, 均一脸震惊地瞪视向她。
“她、她出来了??!”
“她怎么出来的!”
“神力!她一定是动用了神力!”
“完蛋了!这可怎么办!”
“叫人呐!把她抓回去啊!!”
明曜一怔, 心中生出几分古怪,却并没有太在意这些言语, 她一路跑下峡谷, 朝着熟悉的屋舍而去。
“姨姨!”明曜用力拍打着屋门,下一刻,却对上了一张全然陌生的猪头脸。
“你怎么出来了?”那猪头魔族皱眉看向她, 眼底滑过一丝狐疑, 随即却重重一颤,被惊恐瞬间取代, “你用了神力?!”
明曜后退一步,这才察觉不对:“你……我……温澜姨姨呢!”
“谁是温澜?”那猪头兽人上前一把扯住明曜的后领,像拎了一只鸡似的将她提溜起来,一边问,一边大步往峡谷外走去。
明曜拉着领子,被他半提半拖着往前走,说不清心中是恐惧更多,还是困惑更多:“那容兔姨姨呢?宁龟姨姨呢?那冥沧呢?那条双头蛇?”
“没听过、没听过,都没听过!”猪头兽人拖着明曜走出峡谷,不耐烦地随手招呼了一个同伴,一边一个将她架了起来,“这里没有你的姨姨。烦死了!”
明曜睁大了眼睛,挣扎着试图从两人手中下来,可没等她动两下,猪头兽人却发出一声暴喝:“你再动一下试试?!”
明曜被他喝得右耳生疼,愣了一下,才渐渐停了动作:“我能控制神力,你们放开我。”
“谁知道呢?”一旁的犬耳魔族冷笑道,“前人发疯了才会把你留在北冥——现在好了,那么大个烂摊子,放不得留不得,还不如直接杀了干净。”
猪头重重叹了口气:“算了,就是个失心疯的小姑娘。困了三千年,也够可怜的,我们送回去就完事了。别天天喊打喊杀。”
三千年……
明曜抬起头,瞳孔颤颤望向猪头:“为什么……是三千年……三千年前的人呢?”
却是犬耳先嗤笑一声:“谁知道?早成灰了吧。”
明曜两眼空洞地抬起头,望着混沌黑暗的北冥,闭上眼,不断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只是天道的幻象而已……对,只是天道的幻象而已。
她不可能一无所有。
牢笼的大门又一次被拉开,明曜被犬耳推搡着跌进了笼内。两人正准备重新挂上锁扣,目光却在触及地上四分五裂的门锁时重重一颤!
“啊!!!”犬耳俯身捡起锁扣的一角,可还没拾起,便如同被烫到一般嚎叫起来,“神力!神力烧了我的手!”
“别嚎了!赶快叫人重新落锁啊!!你的手看起来屁事没有!”猪头凑过去盯着犬耳的手看了半天,越发不耐地皱起眉。
明曜目光无神地靠在笼中,脸色苍白地吓人,她伸手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喃喃道:“不是真的。我要出去……我能出去。”
“三千年……才三千年,怎么可能都不在了?怎么可能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了……冥沧……没有冥沧,我怎么还会在这?三千年前……北冥……冥沧……会不会在东海?”
对了!如果玄霜镜中的一切,是天道展示给她的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可能,那冥沧和曾经那一批魔魂或许已经离开了北冥。
或许……他们并没有在乾都暴露身份,而是永远定居了下来?!
明曜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瞳孔中聚起星星光点。
“你、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猪头无意间对上明曜的目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明曜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抬手指向他的额头:“麻烦……让一让。”
“你、你要做什么?!”猪头双拳紧握,“你不能出去!当心我揍你!”
明曜指尖凝出一点法力,屈指往猪头额前弹去。那神光有如一颗微不足道的萤火,漂亮而孱弱,可猪头却在看到那光亮的瞬间惊恐地大叫起来,一蹦三尺高,高呼着“我们都要完蛋了”拔腿就跑。
明曜疲倦地垂下手,推开牢笼朝着荒幕的方向而去。
可正在此时,北冥的冰川背后亮起一丝浅金的光晕,仿佛有人在山头执炬而行。
明曜脚步一顿,只抬头的那瞬间,海底冰川竟然都被照亮,恰似海中有朝阳高升。
然而升起的并不是烈日,而是踏浪而来的神祇。
明曜静静望着神明的脸,心头高悬的巨石仿若被轻轻放下——还好,至少云咎和她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改变。
高高在上的神明垂眸望向她,用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明曜,随后身形一动,轻盈落在她身前。
金剑直至明曜眉心,冷冽无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劈开她的头颅。
云咎冷然道:“名字。”
“明曜。”她注视着他,眼底并无畏惧,只是疲惫,“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咎眉心一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手落下两道神力,将明曜全身查探了一遍。
明曜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看似很乖很听话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别那样做。”
云咎回眸,漆瞳冰冷:“你说什么?”
明曜道:“我跟你回西崇山,你不要向魔族出手,他们没有错。”
执法神转身正对向她,偏了偏头:“你被关了三千年,一直被魔息压制,却说他们没错?”
明曜摇了摇头:“是非对错,并不是一时能说得清的。”
云咎淡声道:“你不能,并非执法神不能,并非天道不能。”
明曜叹了口气:“那若是执法神有错,谁来定夺?”
云咎道:“自有天道定夺。”
明曜问:“若是天道也有错呢?”
云咎表情不变:“天道不会有错。”
玄霜镜的两个世界连接得太过紧密,明曜心力交瘁,只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
她不想与没有记忆的云咎辩驳此事,可不管是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也不管是现实还是虚幻,她都不想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云咎为了天道覆灭生灵。
“天道错了。”明曜抬眼望向云咎,“我乃凤凰后裔,能看破过去未来。我说,天道错了。”
云咎闻言却笑了,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明曜的发顶,像是揉弄一只捣乱的小动物。
分明眼中沁着笑,可底色却是极冷的,明曜观察着他的神情——那是她从不曾在他脸上见到的表情,太冷酷,简直……不像他。
明曜的瞳孔微微发颤,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试图抓紧他的衣袖。
然而他却在此时抽手离开,倒退了一步,冷冷望着明曜:“天道不会错。凤凰,也没有后裔。”
神明薄唇亲启,毫无感情地吐出五个字:“妄言者,当诛。”
“不……不!”明曜被劈头盖脸的五个字砸得身心俱颤,她试图走到他身前说些什么,可神明却在她抬足的瞬间飞身而起——他不再看她,手中金剑一斩而落。
金红的神火刹那在深海蔓延,毫秒之间,寒流成滚水,暗潮变狂澜。
神明额前浅金的神印骤亮,漆黑的双眸如同无边暗夜,冷冷倒映着深海的一切。
魔族在神火里嚎哭——不,准确来说,嚎哭的不过是上古时期未被凤凰处理干净的妖兽残躯而已。
没人知道,凤凰当年为何会在最后关头熄灭神火,徒留万妖残躯为患。
可上一任执法神未尽的职责,总会终结在他的手中。
天道旨意,至高无上,不可悖逆。
为了避免妖族之事重现,云咎这次在北冥留了很久。
虽说神火乃是天地间最具毁灭性的杀招,能瞬间将血肉身躯,连同魂魄一同燃尽。可神火最初的形态,乃是凤凰之火,如今凤凰陨落,传到执法神手中的神火力道削减了一部分。
因此,还是谨慎微妙。
云咎在北冥等待许久,直到海水恢复平静,混沌重新降临,魔渊又恢复了多年以前的荒芜。
他转身欲走。
却在这时,一团小小的莹蓝色火焰顺着水流轻轻漂到他面前。
云咎眯起眼,因为这特殊的颜色,想起了之前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少女。
“凤凰后裔……涅槃?”他的眼神慢慢变了,墨色的眸底闪过一丝犹疑。
然而就在此刻,那小火苗无意识地贴过来,凑到他的神印前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
仿佛什么软绒绒的东西在云咎的心尖轻轻划过,带起转瞬即逝的涟漪。
他想要伸手碰她,那火苗却可怜兮兮地闪烁两下,“啪”地在他眼前消失了。
重归冰冷的海水穿过云咎虚抬的手掌。
他蹙起眉,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个画面。
神火覆盖之前,那个少女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记忆回溯、拉进,拨开一切杂音,他寻到她极微弱的一点声音——
“云咎,”她颤然而委屈地喊他,“快想起来吧,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好累。
我怕我坚持不下去。
玄霜境,容天道三千世界。混沌海,其一而已。
玄霜境, 容天道三千世界。
旧日神凌天的神殿中,一名银发的神侍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她娇小的身躯倚着书架,睡得太过惬意, 致使满屋的神侍都抬着眼、憋着笑,眼神温和地偷偷瞧她。
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 少女脑袋重重一垂,连带着身体一同前倾, 过于剧烈的动作,总算是把这孩子给唤醒了。
她睁开眼, 琥珀色的眸中先后闪过惊恐、怔愣、迷茫的神情, 最后呆呆地与某位偷瞄她的神侍对上了目光。
明曜看着周围人的古朴简便却不失圣神的服饰——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又是在哪里啊?
明曜抬眸环视四周,只见自己正身处于一间宽阔的书室中。房中薄幔轻卷,墨香悠悠, 书架上书籍字画陈设齐整,一旁墙上垂挂着幅笔触简约古朴、意境辽远的山水画。
那巨幅山水画前横着一张长案, 案上笔墨俱全, 一位身披月灰色外袍, 褐发披散的女郎,正手持一卷古籍, 姿态闲适地挨在案前阅读。
那女郎额前点着一枚小小的蝶状神印, 俊眼修眉,顾盼生辉,姿态风流潇洒, 是难得一见的俊朗女相。
许是察觉到明曜的目光, 那女郎执卷的手一顿,抬眸直直望来, 一双灵光炯炯的笑眼便深深望入了她的眼底,勾魂摄魄,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看了个透彻。
明曜在她犀利的注视下不觉一怔,下一刻,只见那女郎放下书卷,微微抬脸对身旁众神侍道:“都下去吧。”
众神侍依言退下,明曜跟着众人刚侧过身,却听那女郎又道:“明曜留下。”
明曜脚步一顿,在神侍戏谑的目光中,与那女郎一同留在了空荡荡的书房。
“我叫凌天,旧日神凌天,是凤凰煜初的好友。这个世界中,煜初于三百年前陨落,这三百年来,我一直在等你。”那女郎语速极快,语气却平和,语毕,她望着满脸愕然的明曜,勾唇轻笑了一下,伸手轻轻点了点桌案,“请坐。”
明曜动作僵硬地上前,在凌天身旁的蒲团上坐下,沉默片刻才问:“您想对我说什么?”
凌天并未立刻答话,只伸手将桌案上的砚台向左移了三寸。那砚台仿佛是什么机关,霎时,明曜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空气稍稍凝滞,整个书室的气场都立刻不一样了起来。
她微抬起眼,发现自己身后的巨幅山水画竟完全空白,空无一物,绢纸极新,竟似作画者尚未动笔一般。
凌天解释道:“这个结界可以将时间调转到旧日某时,不过……只能隔绝天道一小段时间的窥视。”
明曜从讶然中回过神,立刻道:“敢问神女,煜初可有告知彻底解决天道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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