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笑道:“煜初只说,我与他,都会彻底被天道解决。”
明曜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凌天抬手撤去案上笔墨,幻出一套茶具,给明曜斟了杯茶,正色道:“你可知自己置身何处?”
明曜沉默了一瞬:“神族,旧日神神殿?”
凌天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
明曜立刻明了,回答道:“玄霜镜。”
凌天点头,抬指在案上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镜”字,划去,又写了个“境”字:“境,而非镜。龙族玄霜镜,只是天道玄霜境的一个碎片。玄霜境,又可称之为天道三千世界,其中记载着天道在各个世界里最看重的光阴。”
“天道最看重的……”明曜轻声道,“比如妖族与北冥的覆灭?不,祂所看重的不是这两族的覆灭,而是那些能够威胁、削弱祂的事物的覆灭。”
凌天冲明曜笑着眨了眨眼:“孺子可教。”
明曜缓缓攥起拳,轻声道:“那你……”
凌天点了点头:“我陨落之期,也就在今日了。”
明曜轻声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凌天却笑了:“明曜,万物都有终时,在你的世界,我早已陨落,这没什么好难过的。你无法帮我,甚至无法帮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天道因众神而生,也凌驾于众神,绝非轻易便能消灭的。你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迷雾之中,尽力摸索出一条道路而已。”
凌天这话说得积极又消极,明曜心中不是滋味,只轻声道:“可煜初对我说……我就是为了覆灭天道而生。”
凌天闻言,却满脸无奈地笑出了声,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支着头对明曜道:“可煜初对我说,你只要存在着就够了。”
明曜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平素便爱打哑谜,”凌天思忖着,“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的存在本身,或许我们试图寻找的那个答案——那个覆灭天道的答案。”
明曜扯了扯嘴角,摇头道:“可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做……他只让我顺心而行。”
凌天道:“这或许是因为他相信你,他相信你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或者说……一切都会在你的影响之下走向正确的方向。”
“可是……连我都不相信自己。”明曜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抬手喝了一口茶,那茶无滋无味,入腹后却将明曜三遭穿梭玄霜境的疲倦消除了大半。
她知道这或许是凌天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心中淌过一丝暖意,放下茶杯小声道:“多谢神女。”
凌天又替她倒了一杯茶,摆了摆手:“明曜,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明曜本以为在凌天这里能够知道什么关键的信息,可如此看来,凌天能够告知的东西,似乎也和煜初当日所讲相差无几了。
她望着杯中渐渐平静的茶水,想了想:“龙族玄霜镜,据说其拥有者可以将镜中人的法力据为己有。而若那只是天道玄霜境的一个碎片,也就意味着……我与其他进入玄霜境的人,也都会被天道逐渐吞噬?”
凌天道:“确实如此。但未必……没有例外呢?”
明曜道:“我有位朋友就曾进入过龙族玄霜镜,当时他无法逃脱,便故意将自身法力渡于龙神,再借此控制了龙神本尊……可是天道没有实体,此招……恐怕行不通。”
凌天道:“天道从未在任何神族面前现出实体本尊,祂或许无形,但定有一处能够容纳神力的所在。否则神力无处容身,必将重新返回各神祇的体内。万物皆有软肋——天道既然能够偷藏众神神力,那藏纳神力之所在,必定也会是祂的软肋。”
明曜眼睛一亮,在心中默默将这段话琢磨了几遍:“祂会将神力藏在哪里?玄霜境……会不会那个地方就是玄霜境?!”
凌天赞许地看着明曜,却并未给予肯定的答案:“这是一个很好的猜测,可是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明曜,虽然煜初同我说了很多,但在我们这个世界,没人如你一般真正进入过玄霜境。一切的答案,恐怕只有你才能够找到。”
明曜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来到玄霜境之后所经历的三个世界放在一起回忆了一遍。她抬眸望向凌天,简单地向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道:“那两个世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都是真实的。那也意味着妖族与魔族的覆灭,并不那些世界的终结……只是,天道没有留存下来后续,或是……天道不愿意我看到后续。”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在第二个世界中的感受:“在第二个世界里,我或许会在神火中涅槃……但天道并没有向我展示那一幕……祂是不是在故意隐藏什么?”
明曜低下头,紧紧攥住自己的长发,而凌天却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发顶,温柔而坚定地说:“你的脸色很差……明曜,我想你或许无法在我这里想明白一切。你现在更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凌天对上明曜琥珀色的双眼,抬头看了眼明曜身后的山水画——此刻那幅画上已经多了一片荒地,荒地上有小坡,荒地下有水泽,万物尚未兴盛,却都在隐隐萌芽——时间已经流逝了不少。
凌天轻轻摸着明曜的长发,淡笑道:“睡吧,明曜。你父亲交代我好好照顾你的。”
温柔强大的神力从天灵感灌入,明曜只觉全身一松,或许是真的累了,竟没有丝毫过渡,刹那进入了难得的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明曜身后的山水画已经彻底恢复了最初上山下水、色泽古朴的样式,旧日神的书室空无一人,竹影雀影隔着薄薄的窗纸洒落,周遭宁静得几乎失声。
“凌天神女?”明曜起身,掀开帘幔走出神殿——殿外空空荡荡,简直不像是一处可以建造殿宇的所在。
那是一处极荒芜的平原,既没有什么竹影婆娑,也没有水流生灵。土地龟裂,黄沙扑面,放眼寻不见半点人烟,更别提明曜之前所见的那些神情友善的神侍了。
明曜怔然地立了片刻,毒辣的阳光很快便照得她背后发热,她忽然察觉到不对,一转身,却猛然怔在原地。
——旧日神凌天的宫殿,那座高大宽阔,本该能够替她遮蔽烈阳的宫殿。
消失了。
一切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明曜愣在原地,慢慢才反应过来了什么。
那张山水画,画的就是凌天的神域。她可以想象,凌天曾花了多大的精力,才让这片土地从最初的荒地黄土,慢慢变为了画中高山长河,翠竹成林的模样。
可只是一梦的时间,或许更短……只是她推门的一个刹那。
天道将这一切都毁灭到了最初的模样。
没有山水,没有竹鸟。
明曜望着空中毒辣的烈日,眼中一片晕眩的白光,她双目刺痛,泪水无声地自眼眶中滚落。
在那刺眼的白光中,她似乎能听到天道的讥笑——旧日神不是掌管着旧日的岁月吗?那祂就让她的神域回归旧日的光景吧。
祂似在向她昭示——祂能够用神明掌管的力量,毁灭神明。
玄霜境,容天道三千世界。旧日神,其一而已。
玄霜境, 容天道三千世界。
玄霜境中的世界,像客栈中的一个个房间,伴随着明曜的进入和离开, 一个世界就此结束,看起来就像是开门关门那样轻易。
但明曜穿梭在各个世界中,亲眼见证各个族群、神祇在天道的强权之下覆灭和陨落, 却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走过了多少的世界。那些世界有的很短,却和她原本所处的时空极其相近, 甚至不需要与其中之人有太多接触,她便能够轻易与他们共情……
比如在一个世界中, 天道使她成为了东海乾都的鲛人女官, 而她甚至没来得及找到那个世界的暮浔或者暮溱,就被执法神斩下的剑光当胸刺穿——在天道的旨意之下,死亡和毁灭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明曜从一开始的恐惧惊痛,到最后也对死亡逐渐变得麻木而绝望。
她不知自己如何才能走出玄霜境, 更无暇去考虑与她一道进入玄霜境中的人又该如何。
事实上, 在经历了无数个时空世界之后, 她对自己原本所处的那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最初清晰的概念——它和天道向她展示的无数个世界混杂在一起, 成为了杂色中难辨的纯白, 稍不留神,就会被彻底玷污。
明曜清晰地意识到,天道就是想要逼疯她。
否则……也不会让每个世界的执法神……都长着和云咎一样的脸。
那些世界的时间跨度, 从天道初成不久的上古时期, 到明曜也不曾预见的几千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 除了明曜这抹意识的存在,就只有执法神的身份。
在那些世界中,执法神一直都是云咎。
冷漠的、无情的,只忠于天道的,宛如杀戮傀儡一样的云咎。
明曜在每次离开之前,都尝试着和不同世界的云咎说过很多话,可神明漆黑如墨的眸中永远只有淡漠,冷到明曜快要忘记他温和含笑的样子。
明曜想,这一定是天道塑造出来的假象……这一定不是真的云咎。
可她真正的爱人去了哪里呢?
再次睁眼的时候,明曜已经完全木然了,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脑海中只是混乱。无数个世界的残骸搅弄在一起,竟使她连起身的力气都失去了。
她怔怔看着床榻上方的雕花木梁和轻帐,觉得十分眼熟,可一时竟回忆不起。
屋内光线昏暗,窗外的阳光并不热烈,似已是黄昏时分,明曜干躺在床上,疲惫地合上眼,本想就这样躺着等待这个世界的结束——她太累了,在旧日神陨落的那个世界结束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明曜知道自己的神智很可能已经不太清明了,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体也那么快地垮掉。
可正在她试图放松身体的时候,门窗忽然被一股神力掀开,窗外的天色迅速转亮。
刺眼的日光骤然涌入屋内,明曜抬手挡在眼前,却仍被那光线刺得睁不开眼。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掌扯开她的手腕,强硬地锢住明曜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了嘴。
明曜睁开眼,对上云咎一双含了怒的冰冷漆瞳。他右手端着一个瓷碗,左手动作十分用力,将明曜的下颌都捏出了淡红的指痕。
明曜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却先做出了反应,她在他掌下挣扎起来,扭着脸试图移开身子,却动弹不得分毫。
下一瞬,口中被灌入温热的液体,却是云咎毫不容情地捏着她的脸,将瓷碗里的米粥灌了进来。
明曜措不及防被呛了一大口,攥着云咎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脸上泛着极狼狈的红。
她双眸带泪地望向云咎,眼底含着恶狠狠的怒意。
明曜盯着眼前那张与她记忆中的云咎分毫不差的脸,心中却泛起陌生的恨意。
——这不是云咎,这只不过是天道的傀儡而已。
“他不会这样对我。”她哑着嗓子含糊地道,“你无非是想用他来逼疯我……可是我分得清……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你在说什么?”云咎眉峰微蹙,在明曜如视仇敌的目光下越发冷了脸,“不吃饭,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吃饭?”明曜眼底划过一丝讥讽,“早晚都是要离开的,还要我假惺惺地吃什么?”
云咎闻言却像突然冷静下来了一般,他直起身,垂眸沉沉盯着她:“离开?”
明曜别开眼,见自己披着的外衣已经沾上了几点水渍,索性将它脱了下来丢至榻下。然后看也不看云咎一眼,拉起堆在腿上的锦被便躺回了床上。
她神情冷到极点,分明全程未发一言,可脸上呛出的薄红尚未褪尽,看起来倒像是个急得闹了脾气的小孩子。
云咎站在床头看了她良久,袖下的手缓缓紧握,捏着瓷碗的指尖都用力到有些发白。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心头的火气。
许久,明曜听到那熟悉而冷淡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西崇山周遭都布下了天露水,你还能逃去哪里?”
西崇山、天露水?!
明曜心头一震,脸色煞白,脑海中翻江倒海地涌出一段记忆来。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在云咎第二次来到北冥的时候,天道曾给她展示过三个梦魇——那三个梦魇,如今看来就是玄霜境中的三个世界。
其中一个世界里,她终其一生,都被云咎当做玩物一般困于西崇山上,再也没有回到过北冥——直至最后神明陨落,那困住她的禁咒都不曾消散。
而那禁咒,正是布满了群山的天露水。
这次……她竟然到了这个世界吗?
明曜心头闪过一丝无力,她知道这个世界的痛苦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这或许是唯一一个,不会让她直面死亡和杀戮的世界。
可确实她最恐惧的那个。
因为这个世界中的她,将会在漫长的余生中和云咎紧紧捆绑,耗尽一切情感,直到迎来相看两厌的腐朽。
她会用漫长的一生来恨他。
明曜死死攥住了被褥,她紧闭双眼,脸色发白,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少女这般模样实在太过可怜,云咎静静看着她,心中的怒意不知何时散去了大半——既然已经布下了天露水,她又能跑到何处呢?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难道他还要跟她继续计较吗?
云咎放下掌中的瓷碗,用被米粥捂暖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少女的脸。许是没料到他的动作,她在他掌下生怯地瑟缩了一下,垂阖的长睫小扇般轻轻颤抖起来。
云咎的语气软了几分,轻声道:“起来喝点粥。”
明曜紧紧闭着眼,在男人的注视下全身紧绷——太像了,尤其是温和起来的样子,简直和真正的云咎区分不开。
是她一旦松懈,就会立刻沦陷的相似。
“起来,”见明曜毫无动作,云咎深吸了一口气,语调中透出些危险的冷意,“我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你喝下去——你不会想试的。”
明曜闻言,默默沉了一口气。
她知道云咎说的是实话,并且这个世界一定格外漫长,她不愿意再和他发生过多的纠葛。
于是她依言坐起身,正要探手拿过那只瓷碗,云咎却抢先一步将它端走,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米粥熬得浓稠,其中或许是加了仙蜜甘露,离得近了便能闻到清甜的香气,混着米香一同袭来。
明曜就着云咎的手一口口喝着,果然三两口下肚便生出了饱腹感。然而那小碗中的粥竟然取之不尽一般,看起来半点都没有减少。
明曜别开脸:“我吃不下了。”
云咎充耳不闻,又舀了一勺递过去,一言不发地将少女脸上的气恼尽收眼底,不自知地勾起嘴角,眼神更柔软了几分。
明曜原本瞪着他,却在看到云咎露出那样的神色时微微愣住了。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最终竟然各怀心事、相安无事地将那仿佛舀不尽的米粥吃完了。
云咎放下瓷碗,含笑看着眼前被撑得神情恍惚的小姑娘,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不是吃得下吗?”
明曜闻言一怔,下意识蜷缩起身体——虽然隔着被子,但这个动作依旧过于亲密了,亲密到……她简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云咎,曾发生过什么一样。
毕竟,即便她在原本的世界中已经和云咎洞房花烛,但这样的动作……他似乎也不曾对自己做过。
明曜突然出了神,竟不曾立刻推开云咎。
他看着少女怔然而天真的脸,似是叹了一口气,俯身坐到她身旁。两人挨得近了,熟悉的冷香又吹过来,明曜眼神几变,最终像是妥协了什么般轻声道:“云咎……”
“嗯。”他温柔地应着,指尖逗弄着猫儿一般轻蹭她的脸颊,整个人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这个世界里,他们的以前是怎么样?明曜微蹙着眉,认真回忆起之前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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