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后,谢冯笙的声音终于响起, 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麦穗,我没有对你发脾气。我只是在反思自己哪方面没有做好,让你无法真正放松戒备,做到与我坦诚相待。”
麦穗低下头,将白皙脸颊埋在自然垂落的发丝间, 心情亦随之陷入无法言说的低落:“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我能理解。”
没有第三人的视线投注在两人身上,谢冯笙语气中带着温和,侧过身将麦穗的手拉过,包裹在自己的两掌之间。
麦穗没再多言,尽管两人已经相互袒露过许多秘密,也曾经在深夜寂静时分互诉衷肠,但要让她卸下所有防备,将底牌完全摊开在桌面上,还需要一些时间。
显然,谢冯笙能够理解麦穗心中所想,甚至他自己,也正在经历一些挣扎与纠葛。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谢冯笙已经习惯在麦穗面前承担起倾听者与帮助者的角色,如今要将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往一点点剖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很清楚,自己还需要时间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
汽车停停顿顿,恰好在此时到达了目的地。
谢冯笙撑起一把黑色雨伞,伞柄笔直,在寒冷雨夜里泛着冷冽光泽。他绕过车身,替麦穗拉开车门,搀扶她下车,走向医院正门。
荣叔向来体贴入微,一早联系好专业医生,等候在急诊室内。
“辛苦您晚上跑一趟,麻烦了。”
谢冯笙将收拢的雨伞递给跟在身后的荣叔,扶着麦穗在处理室的软凳上坐下,“我老婆的手压在了摔碎瓷杯的碎片上,劳烦帮忙处理伤口,看看有没有碎渣残留。”
缠绕在手掌上纱布被医生层层解开,到最后一段,渐渐凝结的伤口与纱布黏连在一起,麦穗忍不住瑟缩一下,手腕也跟着往回抽。
“别乱动。”
医生还没开口,谢冯笙先有了动作。他拉过一旁空闲的软凳,于麦穗身侧落座,青筋凸起的大手抬起,将她的腕骨压在医用脉枕上。
麦穗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脸也跟着热起来。她的眼睫刻意垂下,躲开医生看过来的揶揄视线。
太难为情了。
透着寒光的镊子在伤口处拨弄,麦穗紧咬着下唇,倒抽一口凉气。
替她处理伤口的医生有些年纪,头发花白却浓密,一次性口罩上方,一双淡黄眼睛格外明亮,彰显着睿利与精明。
随着几颗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瓷渣,扔入铺有消毒无纺布的铁质托盘内,医生着实松了口气:“打一剂麻药吧,伤口有些深,看长度,恐怕需要缝合六七针。”
谢冯笙的目光一错不错,停留在如今看来有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您安排。”
原本站在角落的荣叔去而复返,将手中多出来的东西递给谢冯笙。
那是一只注水型暖水袋。
麦穗侧身看过去,荣叔笑着耐心解释:“附近商超买的。”
过了几秒钟,又补充:“先生吩咐的。”
谢冯笙不欲多言,只将浸了冰碴的视线落在老人的身上,定格一瞬便收回。
“夜里降温,失血过多恐怕会更加惧寒。”
麻醉剂药效很快发挥作用,撕裂般的疼痛一点点消散。
约莫半小时过后,医生用最后一条医用胶布固定住纱布边缘,“好了,隔天来换一次药,如果恢复得好,大概十天能拆线。”
“辛苦了。”
荣叔将医护人员的嘱托一一记下,把种种忌口食材编辑成短信,发送给蓝山公馆内一早得到消息,着手准备养气补血汤的宋姨。
这一阵兴师动众的折腾过后,麦穗躺进主卧柔软棉被间,已是夜晚十点。
浴室房门半掩着,泠泠水声避无可避钻入耳里,麦穗不禁有些脸皮发烫,思绪跟着神游。
“不是说困了?怎么还没睡。”
谢冯笙裹了一件深灰色浴袍走出来,带着满身水汽,“伤口疼?”
他几乎下意识抬手,用掌心估量她额头的温度。
“我已经没事了。”麦穗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你今天这么早回来,不需要再处理公司的事务吗?”
谢冯笙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侧身定定望向她:“谢氏集团运作多年,已经很成熟了,哪怕我请半月假不去公司,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的。怎么,你想让我去书房?”
为了方便麦穗睡眠,卧室内只剩床头两盏落地灯亮着。此刻她拥着被子一角,靠在抱枕上,任由谢冯笙肆无忌惮地打量。
她微垂着眼睫,在静谧夜色中稍显落寞:“你不忙的话,我们聊一聊。”
麦穗的语气如此郑重其事,谢冯笙亦拿出百分百的认真态度,“你说。”
“谢檀烨之前有过一些过激举动,针对你,是吗?”麦穗犹豫再三,选择从这里说起。
“怎么这样问?”
“今天下午来茶楼找我,是计划之外的安排吧。”麦穗自说自话,语气笃定,“因为得到了谢檀烨的消息。”
了解她的敏锐警觉,谢冯笙知晓事情瞒不过去,索性不再遮掩:“的确,与其说他针对我,不如说他在针对每一位,有可能继任谢氏集团执行总裁的人,”
“为什么?”麦穗下意识追问,话一出口,便觉这事可能涉及到谢家乃至谢氏集团的秘辛,登时摆手,“算了,你还是不要说了。”
谢冯笙擦干头发,将落地灯关闭。满室漆黑之中,他伸出胳膊,小心翼翼避开麦穗的伤口,将她揽入怀中。
“只是不太光彩,没什么不能说的。”
谢檀烨的母亲并不是谢平城的现任妻子赵芷媛,这件往事大约要追溯到三十多年以前。
在谢平城大学毕业前夕,谢际中就已经为他选定了门当户对的赵家进行联姻,以此充实其在集团内的影响力。
虽是心知肚明的利益互换,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双方家长约见过后,两位年轻人慢慢熟络,私下约见几次,竟然意外发展出感情。
这本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可谁知就在两人婚礼前一天,雷雨交加的下午,一位年轻女人不顾阻拦冲入酒店,将已经布置好的婚礼现场搞得一团糟。
赵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番盘问过后才知道来人是谢平城大学时期的女友。
其实这事在圈子内的名媛与公子哥之间不算什么,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有那么一两个情人,闲来无聊打发一下时间。
在真正的人生大事到来时给一笔钱,大家好聚好散。
像谢平城当年,将男女之间那点不足挂齿的小事闹得满城风雨,实在罕见,也属实难看。
赵家本欲取消婚礼,但在两姓结为秦晋之好的同时,公司合作的层次也随之深入,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得作罢。
这事以谢际中带着谢平城亲自登门致歉,并许诺更多合作利益结束。
麦穗在谢冯笙怀里动了动,语气恹恹:“那个女人……”
“她怀孕了,因为月份太小,谢家直接对外宣称是赵芷媛亲生。”谢冯笙制止怀中人不安分的动作,以免在漫漫长夜中不合时宜地擦枪走火,“这也算是因果循环吧。”
这则丑闻一出,集团内部对谢平城这位潜在领导者失去信任,谢际中迫不得已放弃他,转而扶持谢平清。
而谢平清谨记教训,实打实做到了“利益至上”。清除障碍,排除异己,为了吞下更大的市场,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妻子。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吧。
“好了,故事讲完了,你现在该休息了。”谢冯笙拉过两人身上的薄被,在麦穗颈侧掖了掖,“晚安。”
“好梦。”
麦穗嘴上这样说,实际根本睡不着,她的大脑如今乱作一团。
谢檀烨是私生子的条件成立,也无法证明他与邻居阿婆的关系。
仅凭一道算不上有多特殊的茶点确认,简直是天方夜谭。
年龄,似乎也有些对不上。
自麦穗记事起,阿婆便伛偻着身子,走起路来时不时捂住嘴咳几声。
听山城人闲聊,隐约提起她年轻时曾在大城市闯荡,见过世面,后来生了一场病,无法再继续从前的工作,才去到山城。
麦穗粗略推算,阿婆的年纪做她外婆都绰绰有余。
“谢冯笙……”
麦穗轻轻柔柔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慢慢闭上眼睛。
身侧呼吸逐渐平稳,谢冯笙侧过脸,借窗帘缝隙间泄露的寥寥月色,打量着她。
良久,他犹豫着俯下身,在她额前的碎发上落下一吻。
为期两周的休养过后,麦穗去医院拆线。
仿佛上天提前的预兆一般,哪怕精心照料,却终究留下一道疤痕,横亘掌纹。
也是这一天晚上,呼吸交融的瞬间,谢冯笙禁锢着她手腕,将她的掌心摊开在暖调日落灯下。
新生皮肤颜色嫩红, 在一片白皙间格外惹眼。
谢冯笙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有节奏的动作跟着变缓,令麦穗卡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
她急于让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当下的正事上, 努力调整呼吸, 拼凑出完整的一句:“再过一段时间, 等这里的皮肤养好,我去咨询一下能不能做疤痕去除手术。”
“你是觉得有一道疤不完美吗?”
如若不然,这道痕迹在掌心, 平时没人会注意到。
“我又不是完美主义者。”
麦穗轻咬着下唇, 忍耐下身一浪高过一浪的酥麻刺激, 磕磕绊绊补充:“你一直盯着这里看,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它碍眼吗?”
话音落, 两手十指交握,细密的吻落在颈侧。谢冯笙的唇贴在她的耳廓, 声音低哑慵懒:“我没这个意思, 只是这道疤位置不好。”
新长出的血肉将代表感情线的天纹截断。
他说得一板一眼,不似在开玩笑。
麦穗仰起下颌, 静静盯着谢冯笙看了数秒,而后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她想问谢冯笙为什么要这样说, 难不成他们还会分开吗?
如果是三年前,麦穗可能会有恃无恐地让谢冯笙做出承诺。可是现在,话到了嘴边,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闷声闷气地说:“我又不相信这个。”
“只是随口一说, 反倒惹你不开心,是我的错。”
谢冯笙将这句戏言抛之脑后, 温言软语专心哄她,就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
这一年的盛夏来得有些早,高楼林立的长宁热气蒸腾,让人恨不得整天钻在空调屋躲太阳。
清远花汀内。
麦穗看完陈见夏递过来的财务汇总表,百无聊赖靠在沙发上,盯着窗外发呆。
陈见夏将顾客送出门,朝她走来:“天太热,这两天的客流量明显下降。”
“正常,这样的高温,我也不想出门。”麦穗想了想,解锁手机屏幕轻点几下,“前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我预订了下午茶,一会儿送来,你记得接收。”
春日赏花节,清远茶楼如愿拿下官方广告位资格,会场布置多亏有花汀员工的帮忙,在一众死板布局间脱颖而出。
麦穗原本想要给员工集体放假,来个联谊团建的。但她转念一想,对那些不擅长社交的人来说,这无疑算得上变相加班了,索性全部折算成丰厚奖金。
“好,我先替大家感谢老板啦。”陈见夏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几句,麦穗低头看了眼手机新弹出来的消息,起身:“我先走了,店里你多费心,有事留言。”
走出清远花汀,麦穗坐上那辆冰莓粉保时捷的驾驶位,再度拿出手机。
谢芜莓:【小麦姐姐,什么时候方便来看我,给你的礼物已经准备好喽。】
自那日麦穗将清远花汀成立初期,亲手制作的第一束向日葵永生花邮寄给谢芜莓,她便开始绞尽脑汁考虑合适的回礼。
麦穗几次去平安疗养院看望,谢芜莓都遮遮掩掩的,像是在密谋什么大事。负责照顾的医护人员没有制止,麦穗也愿意配合,期待这份意料之外的惊喜。
只是昨日下午,麦穗难得不必谈合作,待在蓝山公馆教宋姨插花。
家中座机响起,是疗养院院长打来的电话,因为谢冯笙的手机没有接通,所以联系到这里。
谢芜莓的身体每逢换季都要大肆折腾一阵,年前养出来的秋膘早已掉得一干二净,如今更是每况愈下。
思及此处,麦穗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遽然收紧,她无声叹气,感慨命运的不公。
纵有千愁万绪,在推开病房门的前一刻,麦穗整理好心情,将唇角往上提。
几日不见,谢芜莓脸颊更显瘦削,薄唇惨淡无血色。
听到有人进来,她应声侧过脸,扬起的灿烂笑颜上,涌现出喜出望外的惊讶:“小麦姐姐,你怎么,怎么今天就赶过来了呀?!”
麦穗关上门,拉过一侧的黑色皮质椅子坐下,笑说:“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准备的惊喜了,怎么,不欢迎吗?”
谢芜莓急忙摆手:“怎么可能呢?这里距离市区太远,我担心你忙完工作再开车过来会很辛苦,身体最重要。”
说完,又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早知道我就明天早上再给你发消息,那样应该会有比较充足的时间调整行程。”
麦穗故意俏皮地眨了眨眼,朝她摊开手掌:“我人都来了,可以把礼物拿出来了吧?”
“你等等,先闭上眼睛。”
闻言,谢芜莓挑起欣喜情绪,掀开被子要下床,“不知道你今天会过来,我拜托护士姐姐收进柜子里了。”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
脚步声渐渐靠近,伴随着谢芜莓难掩虚弱的声音:“噔噔噔,可以睁开眼睛啦!”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粉色盒子,白色蕾丝蝴蝶结丝带留存长短不一,看起来像是被人匆忙系上去的。
此时,谢芜莓将小臂举至胸前,两手交握做许愿状,满眼期待地看向麦穗,预备第一时间用眼睛记录下她的反应。
麦穗抿了抿唇,“那我开始拆啦——”
她说着,将蝴蝶结一尾拽住,轻轻往下拉。
这是一双针织手套,整体鹅黄,粉色毛线钩织出三朵依偎在一起的小花,点缀两侧。
“这,是你亲手织的?”麦穗试戴手套,“太厉害了吧!”
谢芜莓腼腆一笑,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可能有些不符合季节,我太笨了,跟着视频学了好久。原本想织一条围巾送给你的,可是听护士姐姐说,围巾虽然寓意长长久久,但很多人赠送后会分开,所以我就改成了手套。”
她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身体状况如何,其实当事人最清楚,即便他们从不在谢芜莓面前提起,她还是有所察觉的。
这副手套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们,不用为她担心,却也克制不住流露出依赖与眷顾。
麦穗深呼吸一瞬,把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回去,转移话题:“我很喜欢这个礼物,但是你只给我一个人准备了吗?”
“当然啦。”谢芜莓理所应当地点头,浅灰色瞳仁里倒映着麦穗的影子,歪着脑袋看过来,仿佛在疑惑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哥哥呢?不给他准备,不怕他知道后伤心吗?”麦穗将手套脱下,整理好放回盒子里。
夏日夜晚姗姗来迟,墙上石英钟的时针停在‘7’的位置,窗外天空才堪堪披上墨色。
谢芜莓似乎早有准备,没有被这个问题为难住:“他整日这位大拿手工缝纫,那位师傅独家定制,哪里需要我做的呢?而且,这种亲手准备的针织礼物,肯定要你送才更能合他的心意。”
“你是想让他多过来陪你吗?”麦穗一语中的,温声替谢冯笙解释,“前些日子是谢氏集团三年一度的换届董事大会,他一直在忙公事,最近应该能空出时间。我回去以后和他讲,让他尽量多过来,好吗?”
谢芜莓撇撇嘴,没直言拒绝:“我知道你们很忙。”
嘴里说着通情达理的话,眼眶控制不住蔓上殷红,“小麦姐姐,你说,我还能离开这里吗?”
泪水划过脸庞,滴在洁白床单上,晕出一圈不规则的湿痕,她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想回家,我不想再一个人呆在这里。反正已经要到最后的时间了,我真的不能回去陪着你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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