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罕见没有注重豪门管家的礼仪修养,言简意赅抛出五个字:“小麦,快上车。”
与此同时,听筒那头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重重砸在她的耳侧,掀起惊天波澜。
——“芜莓的死,不是意外。”
第33章 月照逢生
麦穗赶到疗养院的时候, 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平日空荡荡的车位也停满黑色豪车。
当年冯有仪难产的消息流传甚广,虽有谢冯笙及时出现, 制止了谢平清罔顾人伦的卑劣行径, 但外界似乎仍旧心照不宣地默认, 早产生下的女婴先天不足。
即便有谢家不吝钱财,真金白银地娇养着,恐怕也活不了太久。
这样的误解导致媒体记者对谢芜莓的关注度很少, 否则麦穗也不会在半年前才知道有这位妹妹的存在。
或许这背后有谢冯笙的推波助澜, 毕竟无人注意更适合她休养。
那么现在, 当年医院楼下围堵的盛况重现,又是谁的手笔呢?
麦穗无暇多虑, 她神情恍惚,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挂断电话前, 谢冯笙那句话——
“她的死不是意外。”
汽车泊至疗养院正门, 麦穗当即推开车门,踉跄着朝病房走。
两侧墙壁淡粉, 迎面逆光走来一位身穿浅蓝西装,容貌靓丽的女人,谢檀温。
“二叔在, 去看看吧。”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简单一句话中透露出充足的信息量。
谢平清又在?
无怪乎麦穗多想,方才谢檀温神情,俨然亦有同感。
事情紧急, 麦穗没再客气地做那些虚礼,微微点头当做问好, 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病房内。
靠枕撤去,轻薄白绸布取代厚重羽绒被,羽翼般覆盖着单薄的身体。
麦穗怔忡往前挪动两步,瞥见那张再无血色的脸庞。
谢芜莓双眼紧闭,脸色泛黄,平静躺在病床上。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要真正与这位天真烂漫的纯善少女道别再见了。
眼泪泄洪般滚落,被麦穗抬手抹去。
睫毛承受不住湿润后的重量,垂落毫厘,模糊了视线。
繁琐陈设撤去,谢冯笙坐在病房内唯一一把椅子上,缄口无言,将那只冰冷的手牢牢握住,不许任何人打扰。
直至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蓦然回神,嗓音嘶哑,“过来再见最后一面吧。”
谢冯笙起身,正欲将座位让给她。
“芜莓是早产儿,本就体弱多病,这些年来谢家耗尽心血,让她多这个世界上存留十七年,已经算是上天的恩赐了。大家一一告别,让她安安稳稳走完最后一程吧。”
开口说话的人便是谢平清。
他的语调稀松平常,全然不似一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那双桃花眼神采奕奕,淡淡扫过屋内所有人,仿佛一条栖息盘踞在隐秘角落的毒蛇,伺机准备狠狠咬上阻碍他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讲这句话。”谢冯笙斜睨他一眼,冷冷回应。
谢平清轻笑:“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谢芜莓的父亲,我才是她的第一监护人。”
他故意在‘父亲’和‘监护人’两个词语落下重音,制造冲突的意图明显。
“谢平清,你是忘了当初的约定,要撕破脸吗?!”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冯成山大步流星走进来,带着怒气的声音如雷贯耳。
不等谢平清反应过来,瘦削老人已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掌风凛冽,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常年劳作,冯成山身强力壮,掌心生出厚厚一层茧子。
这一巴掌,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谢平清打得侧身后退半步,脸颊红肿,嘴角溢出血迹。
屋内除闻讯赶来的谢家直系亲属外,还有听从谢冯笙吩咐安排的保镖。
他们维持背手而立的姿势,面容冷酷,直直盯着正前方,熟视无睹。
可各怀鬼胎的人却与之截然相反。
谢檀烨两手环胸,慵懒散漫倚靠着墙壁,唇角漾起弧度,表情微妙,一副光明正大看戏的模样。
其父谢平城见状,无声走过去,反手用指节拍打他的臂膀,凌厉目光无声威胁,要他站有站相,摆正应有的姿态。
谢平清捂着脸,愤恨望向眼前屡次给他找麻烦的老人。他的胸腔起伏剧烈,颧骨鼓动,死死咬紧后槽牙。
“岳父,您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劝冯生早做打算,尽快让芜莓入土为安,有什么错!”
从十七年前女儿英年早逝起,冯成山不会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年老之人情绪不能大起大落,谢冯笙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再听凭谢平清辩解,“芜莓的事我当然会安排好,不劳烦父亲费心了。”
麦穗紧随其后,托住冯成山的胳膊,将他扶至椅子落座,平息怒火,“外公,您消消气,保重身体,后面几天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冯成山抬手,揩去眼角沟壑间溢出的泪水,叹息着点头,“这是造了什么孽!”
谢际中带着管家姗姗来迟,迈入病房时,荣叔已打理好一切。
专用护送车停在疗养院正门,入殓师替谢芜莓整理妆容,麦穗为她换上衣服。
谢冯笙深吸一口气,将她抱上担架床。
准备就绪,谢芜莓人间旅行的最后一程,目的地——麦城。
这源于当年冯成山与谢际中的约定,谢芜莓死后不葬入谢氏陵园,而是跟随冯有仪,回到母亲的故乡。
谢平清咽不下这口气,跃跃欲试妄想再生事端,被父亲横起虎头拐杖,照着腿弯处施力敲打,这才作罢。
谢芜莓生前长住疗养院,没有朋友玩伴,如来时一般孑然一身。
墓前好友凭吊没有合适的人选,荣叔将这一消息告知麦穗后,她独自沉默许久。
这一天晚上,吊唁亲属离去,麦穗百般犹豫过后,躲进冯成山的书房。
她端坐在书桌前,取出一叠樱粉色信纸,提笔写道:
谢芜莓,我最亲的妹妹,最爱的朋友。
你生于盛夏,如同炎炎烈日温暖着相逢的每一个人。你像朝阳鲜活,似春雨柔和,偶尔也会有些青春期女生独有的小脾气,霸道娇纵却可爱。
或许我从来没有讲过,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开心且有趣。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陪你去花园散步,你一板一眼地询问:人真的有轮回转世吗?
我说:或许吧,也有可能会变成头顶的一颗星星。
你表示这个回答太老套,而后奔跑着去采摘野花。
但是现在,我想修改一下这个答案: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世界,并且乾坤既定。每位成年人都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来世,而你会成为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小骗子,下一次一定要遵守我们的约定哦,我们要一起去看雪。
信纸四折,塞进信封里。
麦穗走出书房,撞上等候多时的荣叔。
他的目光落在麦穗捏在手中的天蓝信封上,“小麦,明天你来致词吗?”
麦穗嫣然一笑:“这些悄悄话,我讲给她一个人足够了。”
荣叔了然,面部表情柔和松懈下来:“也对,我们芜莓是一个占有欲超强又爱吃醋的小姑娘。”
一切似乎都处理妥当。
葬礼结束之后,院长将平安疗养院内谢芜莓的遗物归整好,亲自送到蓝山公馆。
从前整日陪谢芜莓聊天的小护士自告奋勇,想要帮忙完成她最后的心愿。院长婉言谢绝,只因受亡人所托。
那又是一个用蕾丝带绑紧的盒子,轻飘飘没多少重量。
“芜莓特意叮嘱过,等她走了,再把这样礼物交给你们。”
麦穗接过,迟迟不敢打开。
冥冥之中,她似乎猜到里面装了什么。
当天晚上,麦穗与谢冯笙并肩坐在沙发上,两人面面相觑,无声等待对方的动作。
许久之后,谢冯笙垂眸,把指间夹着的香烟递到唇齿间。
微弱红光明灭闪烁,徐徐白散开,被窗外吹入的秋夜晚风打散。
这位商场叱咤风云的男人罕见有些紧张,伸出的指尖在半空中弯曲,最终落在蝴蝶结丝带上。
果然如同麦穗所料。
一黑一白两条围巾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折叠后将尾端露在外面,缝制着与手套上一模一样的三朵小花。
在围巾的上方,放着一个信封。
麦穗绷紧嘴唇,取出来打开。
谢芜莓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写下这封信的:
哥哥、姐姐,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吧。请不要为我难过,开开心心地永远一起生活下去,毕竟我很高兴,因为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听闻她是一个温柔又美丽的人,我想提前过去陪她,希望你们不要为此吃醋⊙ω⊙~
护士姐姐说过,围巾代表分离,我这个自私的人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留下一些东西,以此证明曾经陪伴你们的日子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最后,即便你们可能并不感兴趣,我还想要解释一下三朵小花的含义:它们分别代表着我、小麦姐姐和哥哥。私心把小麦姐姐放在中间,因为有你,让我和哥哥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包容、陪伴与温暖。
祝你们幸福快乐。
妹妹芜莓
时钟滴答滴答走过一圈又一圈,薄如蝉翼的纸张被泪水洇湿一遍又一遍,变得柔软、易破。
冷风轻拂,吹干泪痕,麦穗放下信纸,旋即调转身体,将身侧的男人拥进怀里。
她的手温柔抚过谢冯笙硬挺的头发,“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不要再独自把所有情绪闷在心里了。”
空白几秒,那双紧紧攥握的手松开,循腰线滑至身后,揽住她的背。
他不再有所顾忌,将脸埋在她的胸前。
没一会儿,那一小块衣服浸湿,麦穗睫毛眨动几下,哽咽着轻轻捋拍他的后脊。
再度失去亲人的深夜,克己复礼的男人允许自己片刻放纵。
而后,她听见一声卑微的乞求。
他说:“麦穗,帮帮我,拜托。”
麦穗前往清远茶楼, 寻找经理赵元修。
近日谢家发生的事,早已被各大媒体报社撰写发布,公众热议, 舆论满天飞。
麦穗需要他的辅助, 也没想过隐瞒, 将自己后续安排和盘托出。
两人在二楼书房里交谈一下午,正式敲定最终结果。
此后,清远茶楼由赵元修全权负责, 以技术入股的形式, 成为茶楼的合伙人。
清远花汀则交给吴黎——那位赵元修多次赞赏过的销售经理。
“她是个有头脑有手段的事业型女强人, 早在你把她单拎出来夸奖时,我就知道, 她的志向绝不仅止于此。”
眼下刚好有合适的机会,麦穗愿意信任吴黎, 给她闯出一番事业的空间。
与此同时, 谢冯笙带特助徐向松,前往京郊别苑拜访谢际中。
按照常理来说, 如此兴师动众应当与公司的重大事务相关,可那又有董事会把关,实在不必专程跑一趟, 找这位早已移交所有权力的老人商榷事宜。
商场如战场,多少双眼睛盯着谢家,实时监控着谢冯笙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对此事好奇。
但无人知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一周后,谜底揭晓。
麦穗正式入职谢氏集团, 担任财政部部长。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三载光阴辗转飞逝, 一切踏入正轨,似乎所有人都在勇敢地向前走,只剩曾经鲜活热烈的少女,永远停留在褪色故事的残篇里。
这一年,麦穗二十九岁。
‘咚咚——’
叩门声响起,麦穗没抬头,仍旧一目十行审阅秘书送来的文件,“请进。”
谢檀温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两只深棕色纸杯,侧面绘有办公大楼一层咖啡厅的logo,“还在忙,中午没休息?”
“哪里有时间。”麦穗在文件最后一页的右下角签字,合上钢笔,起身绕过办公桌,“随便坐。”
谢檀温也没客气,径直走向巨大落地窗前摆放的沙发,“这几年的变化真不小。”
“你是指办公室的布局,还是在说我。”麦穗接过咖啡,坐在她的对面。
麦穗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西装,从前随意披散在身后的头发低绾成髻,干练利落。她低垂着眼,任由打量目光逡巡。
谢檀温眉梢轻挑,轻笑出声,“都有。”
三年前,众目睽睽之下,麦穗拎着纯色帆布包按下58层电梯键,推开这间办公室的门。
也是那一天,正式开启在谢氏集团的奋斗之路。
空降兵本就难以令手下员工信服,更何况麦穗与谢冯笙的照片明晃晃挂在热搜词条内,昭示着两人之间的关系。
几乎所有人默认,这位总裁夫人只是来走个过场,没精力也没实力真刀真枪搞实绩。大家只需将面子功夫做好,其余一切照旧。
为了扭转局面,打破所有人自作主张贴在她身上的定义与标签,麦穗花了大半年时间证明自己的学识与价值,又大刀阔斧整顿团队,开除几个浑水摸鱼的蛀虫,才算真正稳定下来。
作为见证者,谢檀温对这位大嫂的认识与评价迈上了更高一层台阶。她低头看一眼手机,“今天谢总就出差回来了吧。”
麦穗点头,“五点的飞机,一会儿下班我去接他。”
她的语气平平,眉眼却柔和不少,指腹在咖啡纸杯张贴的长方形标签上摩挲,仿佛思索着什么。
“哎呦喂,你这表情我真受不了了,欺负我有恩爱不能秀呗。”谢檀温夸张地抖了抖胳膊,仰头将咖啡一饮而尽,随手丢入垃圾篓,“走了,晚上见。”
按照谢冯笙原本的行程安排,要后天才能赶回长宁。
但谢际中近日身体抱恙,大伯谢平城拍板决定,提前给老爷子祝寿,算是添点喜气。
这次并没有邀请太多的人,只是本家小聚一下。
麦穗与谢冯笙回到京郊别苑时,其余人均已到齐。
改造后的智能轮椅取代主位的太师椅,谢际中强撑着精神,聆听小辈们的祝福。
这当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老人无暇顾及。
他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先开始剧烈咳嗽,整张脸涨得通红。
谢平城与谢檀烨近两年苦心孤诣钻研演绎,见此情状一人端水一人取药,开始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温水送服特效药,谢际中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常。经过此番折腾,精力所剩无几,他必须尽快把该嘱咐的事办好。
谢际中颤抖着伸出那只皱纹遍布的瘦弱手掌,牢牢扣住谢冯笙的腕骨,“冯生,我知道你现在主意大了,管不住,但是我还是想趁着没彻底闭眼,把该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知道,你恨我,恨你爸,恨谢家。”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不管你承不承认,在外人看来我们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影响整个集团的发展,那样走不长久的。”
谢冯笙正襟危坐,眸色幽冷,手中握着刀叉专心致志切割牛排,未将多余目光分给直勾勾盯紧他的众人。
半晌过后,他将刀叉轻轻搭放在青花瓷碟,指尖捏住餐碟边缘,拖动着移到麦穗左手旁,“别愣着,快吃。”
“祖父,您多虑了。”
佣人递来湿毛巾,热气腾腾,他优雅接过,漫不经心地擦拭每一根手指,“我的性格您了解,绝对不会让公司的整体利益受损。”
言外之意便是,其余的事情,你别多操心。
众人面面相觑,默契缄默,谁也不敢出言打破此时安静诡谲的气氛。
谢际中长吁一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不是想要偏帮谁,只是前车之鉴摆在面前,谢家千万不能内斗啊。”
“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谢冯笙没有正面回应,摆摆手让勤叔送老人回房。
宴席至此,算是走到了终点。
麦穗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谢平城拍板都是胡诌。谢际中怕不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知晓谢冯笙的暗中动作,又自知时日无多,无法掣肘,把大家一齐喊来敲打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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