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冯笙见她低头不语,心知自己定是又在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想要询问的话溢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只得吞咽回去,最后念出声的,只剩下她的名字。
“干嘛?”麦穗声调淡淡,毫无起伏。
“你……”
“知道,今天要好好配合你。”麦穗赌气地答,不去看谢冯笙反应,加快步伐从他身边越过。
两人肩膀相碰,麦穗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但那又怎样,她就是要让他看出她的不开心,不满意。
午餐期间,沉默再度席卷。
冯成山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小麦,我这样喊你可以吗?”
麦穗急忙抬头,快速把口中食物囫囵咽下,乖巧一笑:“可以的外公,您怎样顺口怎样喊。”
冯成山笑了笑,瞥一眼一旁朝自己递眼色的外孙,暗自叹一口气:“我听冯笙说你是山城人,这里的菜吃得习惯吗?”
谢冯笙闭了闭眼。
显然冯成山也是不会聊天的,否则怎么会明知麦穗在长宁待了近七年,还问出合不合口味这种话。
“习惯,谢谢外公关心。”
“那就好。”冯成山给了谢冯笙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不再强找话题。
下午三点,一行人出发前往寒山京郊别苑。
荣叔在驾驶位开车,冯成山自觉不愿当电灯泡,没同他们坐在一辆车上,而且吩咐接自己过来的小王,驱车跟在黑色迈巴赫之后。
荣叔在车内镜中打量了两人几秒,抬手将中控台音乐旋钮旋开,又将后座与前座之间的挡板升起来。
活像他们要做什么似的。
这种情况,就算什么都不做,气氛也会变得与之前不一样。
“如果有人找你说些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和我说就是。”谢冯笙捏了捏眉间鼻峰,语气不无疲惫。
麦穗漾起浅笑:“你这是让我受了委屈找你告状?不怕我添油加醋吗?”
“那些人,我比你了解,你想象中的添油加醋,不及他们背后做的十分之一。”
麦穗平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面上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并不想理坐在身边的男人。
谢冯笙的注意力只短暂在她身上停留了几分钟,随后便落到置于膝上笔记本的邮件提示。
麦穗一条胳膊支撑侧脸,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驶向郊区的途中,道路两侧树木种类不同。平日里麦穗能轻松讲出名字,认出在哪一个路口,即将有所变化。
而今日,因为心不在焉,她甚至不知道已经行至哪里。
余光中,男人聚精会神处理公事,比与她相处时专注得多。
这才是真实的他。
若他真的为了一点真假难辨的情爱方寸尽失,麦穗不会深陷在以谢冯笙为名的沼泽地,长达七年。
车速减缓,笔直向上的道路两旁出现熟悉的竹林。
经过层层核查,一道道白色栅栏抬起放行,他们终于抵达京郊别苑正门前。
假山池塘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各色锦鲤游曳,蓬勃睡莲漂浮。
麦穗与谢冯笙下了车,早有等候一旁的佣人上前,用毛掸为他们拭去满身尘埃。
京郊别苑的管家勤叔自远处疾步前来:“您回来了,岑少爷已经先一步到达,现下正在会客厅歇息,您是否先过去接待?”
岑少爷?
岑淮颂?
谢家晚宴他也会来?
听到这个名字,麦穗本就不够美丽的心情更加糟糕,比这更令人厌烦的是,在前往会客厅的路上,谢冯笙被谢老爷子叫走,留她一人独自前往待客。
“呦,你这主人来得比我这客人还要晚。”岑淮颂语气混不吝,端着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趣,“怎么,是谢总的赌徒行为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第14章 赐我樊笼
“你又想在我这里挑拨离间些什么呢?”麦穗语气不耐, 又必须考虑旁人在场,不得不压低声音,在众人面前, 装出热心待客的模样。
“我讲的是事实, 也算挑拨离间吗?”岑淮颂将手中酒杯放下, 朝另一边偏僻空旷的露台扬了扬下颌,“去那边聊聊吗?”
“我和你应该没什么共同话题吧。”麦穗并不想理会他。
岑淮颂不紧不慢道:“与谢冯笙有关,不算共同话题吗?”
两人虽压低声音, 但站在会客厅中心位置, 还是太过抓人眼球。这一会儿功夫, 已有不少人停下手中动作,不再与身旁的人交谈, 而是将注意力放在麦穗与岑淮颂身上。
岑淮颂的身份自然不必多说,能受邀参加今日晚宴, 基本不会有不认识他的特例, 站在他身侧的麦穗就不同了。
一个面容美艳,长相近妖的女人出现在这里, 无疑会让众人揣摩她的身份。
被京郊别苑的管家亲自引来,又与岑淮颂热切交谈,这两种待遇单拿出其中之一, 都足够令人惊异。
这位女士究竟是谢家的座上宾,亦或是岑淮颂这位名声在外的花花公子惹下的情债?
灼热视线落在身上,带着令人如坐针毡的审视与打量,麦穗不自在地环视周围的来宾一眼,随即拎起裙摆, 先一步走向露台。
出门前麦穗特意换了一条深红长裙,垂顺裙摆随步伐摇曳, 掺杂其中的金线亦在动作间闪出惹眼光芒,如同揉碎的星子。
“你想说什么?”麦穗背对会客厅,眺望寒山山腰处的景致。
临近傍晚,薄雾朦胧,天光透亮,粉紫霞光自厚重云层间泄露出来,染红连绵起伏的黛青山峰。
如果身后那个讨人厌的浪荡子没有跟上来,麦穗会更有兴致欣赏这番美景。
岑淮颂上前,小臂搭在露台边缘,指间摆弄着做工精细,镌刻逼真的银白烟盒。
只听“咔哒”一声——
盛有香烟的银制小盒被打开,他从中取出一支,衔在唇边,又将敞开的盒口朝向麦穗,递了过去,“来一支?”
麦穗懒得应付,声线寡淡:“不必。”
提议被拒绝,岑淮颂没半点不好意思,将烟盒随意扔在露台的红木圆桌上,取出打火机,将烟尾点燃。
在这一刻,烟草香四散开来,与谢冯笙常年随身携带的不同,这味道更为浓郁刺激,麦穗眉心微蹙,抬手在身前晃动几下,试图将烟雾挥去。
她的胳膊来回摆动,落在岑淮颂眼中,颇为滑稽,他从不克制隐忍,笔直的背靠上露台扶杆,两臂张开,搭在上面,低头笑起来。
这笑可谓嘲弄意味满满。
“你喊我过来,就是想让我吸二手烟的?”麦穗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岑淮颂没有任何试图阻拦的动作,只淡淡道:“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有怎样的本事,把不食人间烟火的谢少爷迷得头脑发昏,晕头转向,甚至抛弃长久以来坚持的原则。”
“本事倒没有。”麦穗背对他,偏过脸,用余光去看,“可能因为我比岑律讨喜一点吧。”
岑淮颂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讥讽,薄唇轻启,字字珠玑:“我当然比不上麦小姐,稍费心思就能拿走谢家掌权者私人财产的半壁江山,佩服佩服。”
“你说什么?”麦穗猛地转过身,浑圆狐狸眼中惊诧之色甚深。
岑淮颂并不想回忆。
事情的起始点在这一年的元旦,圈子里平日联系熟络的几人忙里偷闲,约出来小聚。
地点没选在平日常去的离岸顶级商务会所,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长宁市中心区一家新开的酒吧。
推杯换盏间,并无人劝酒,谢冯笙却兀自喝了很多。
他起身,走到包厢窗前,将两扇玻璃推开。
弦月不见,繁星隐匿,凌晨的天空被一张漂染成墨的巨大幕布遮住。
彼时的谢冯笙目光晦暗,看向街道对面,已经暗下去的四字招牌。
岑淮颂不知这家酒吧开在清远茶楼的对面,只当年底公事堆积,谢家繁文缛节太过沉重,让他心烦意乱。
不成想酒过三巡,谢冯笙突然开口问他:“我记得你很会处理婚姻官司。”
闻言,岑淮颂应该是呆滞的。只是那时,他亦陪着喝了不少的酒,随口回应:“是啊,你家谁要离婚?”
“只能是离婚?”谢冯笙又问,“你从未经手过婚前公证吗?”
“也有,但我没听说你家谁要结婚啊,一点风声不漏,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
谢冯笙没再答,视线落在手中玻璃杯的液面上,又好似依附着自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在包厢内打了个转,再从窗口溜出去。
那日发生的事,岑淮颂并没当真,只认作酒后戏言,算不得数。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月后,谢冯笙独身一人,驱车来到律师事务所。
宽敞静谧的会议室内,两人相对而坐,并未让第三人出现在当下场合里。
黑色实木长桌,厚厚一摞资料放在深棕牛皮档案袋上。
放置在顶部的一张纸,中央印着五个大字——
婚前协议书。
分明是最熟悉的字眼,岑淮颂却觉得格外陌生。
那一瞬间,他恨不得自己是绝望的文盲,也好过被A4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砸得晕头转向,难辨东西。
“不是,你认真的?”岑淮颂表情错愕,满是不赞同,“和谁?”
问出问题,他并未给谢冯笙时间答复:“先别去,你现在心里想的最好不是我认知里的那个人,我接受不了。”
“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不能因为被蛇咬过,就将所有缰绳当作危险源,这对她来说并不公平。”谢冯笙忍不住辩驳。
岑淮颂并不想听他的道理,更觉谢冯笙这话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有依据,极不靠谱:“一个十八岁就在山城小镇里声名狼藉的女人,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你也不必强行解释她的好。”
“虽然你现在愚不可及,但作为朋友,作为你斥巨资聘请的专业律师,我还是有义务提醒一句。”他抬起手,指节弯曲,在桌面轻扣两下,“这份协议一旦签下,你名下所有可以自行划分的资产,都会有她的一半,甚至包括集团股份。”
岑淮颂皱着眉,继续道:“如果今后你们闹得不愉快,到了对簿公堂的地步,谁来都没把握帮你赢下这场官司。”
“你觉得我们一定会离婚?这可不像律师说出来的话。”
“我又不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没义务笑脸祝福。”岑淮颂撇撇嘴,“等你因为违背长辈意愿,被逐出董事会,没了利用价值,估计就要被她换掉了。到时候,我一定每天去你面前报道,次次露出八颗门牙。”
“你都这样说,这份协议更要签下。”谢冯笙蓦地笑了,“放心,我自愿给她的,绝不反悔,也不会来找你麻烦。”
“谢哥,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岑淮颂试图劝诫,“你要和她结婚,想给她一份保障,这可以理解,但没必要做到这一步。我出庭的离婚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么多人爱的时候有多信誓旦旦,到最后就有多后悔,这都是经验之谈。”
“你也说了,爱时才满。”谢冯笙面容平静,与他对视。
人总渴望纯粹,但靠爱维持的感情很脆弱,谁也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变心,可能是下一秒,可能是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以后,甚至蹉跎半生,才恍然惊觉所许非良人,开始声嘶力竭地争吵。
“爱能促成一段关系的开始,却不能维持一段关系的延续,只有两个人利益捆绑交汇纠缠,有了牵绊,哪怕他们每天回到家里怒目相视,也会为彼此之间的羁绊考虑。”谢冯笙声线轻缓,如同在公司例会沉稳发言,做最终总结,“我很自私,哪怕最终两败俱伤,也一定要在当下尽力尝试。”
他惧怕自己变心,亦为了不让麦穗被谢家人为难,索性将所有拿得出的筹码通通加注在天平上。
因为惧怕麦穗离开,以金钱、名利、地位为饵,诱她深入这座看似光鲜亮丽的牢笼。
听了这番话,岑淮颂已不知该为谁感到悲哀,亦真正意识到谢冯笙的癫狂。
作为长宁顶级豪门谢家的掌权人,谢冯笙虽整日笑脸待人,端着一副慈悲面,但这并不代表他是容易被人轻松拿捏的软柿子。
平日聚会时的轻松氛围让岑淮颂忘记许多往事。
他下意识忘记,谢冯笙二十三岁便手段雷霆,靠着好计策略好手段赚取信任,积累声誉,厚积薄发,在新一届股东大会时夺权,使得谢氏这庞大集团权力更迭。
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岑淮颂甚至不敢想,他究竟从何时开始谋划操控。
甚至今日,岑淮颂终于意识到,他不该为谢冯笙担心,而应替那个被他选中的可怜女人感到恐惧。
食指与中指之间,未抖落的烟灰将那一片皮肤烤得炽热刺痛,岑淮颂终于回神,将烟蒂捻灭在实木桌中央的烟灰缸里。
“你觉得他这种行为,用一句永世赌徒来描述过分吗?”岑淮颂将回忆中与那日有关的细枝末节剪去,只把谢冯笙说的话转述给麦穗听。
他很好奇,她对这件荒唐事会有怎样的反应。
是兴奋,是害怕,亦或者还有其他。
麦穗如同预设程序错误的机器人,维持原有动作,呆愣停驻在原地。
良久,她垂下眼睫,杜绝了岑淮颂透过她的眼神,揣摩出她当下情绪的可能,反问:“然后呢?你还想说明什么?”
岑淮颂对她的反应并不满意,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如此轻描淡写,将这一页轻巧翻篇。
至少,要流露出些许欣喜的。
在麦穗的注视下,岑淮颂又点燃一支烟,雾白的烟模糊了他的面容,他说:“我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你可以走了。”
他并不会因此否认自己的判断,反而在心中感叹她的演技高超,不能从那张如玉脸庞上窥见几分失态神色。
只是,岑淮颂并未注意到,麦穗掩藏在重叠裙层间的手已然攥紧,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白,足以证明主人压抑克制的情绪。
三楼书房里,谢冯笙还不知自己曾经的言论掀起轩然大波,一如往日一般静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
他的身侧坐着冯成山,对面则放置一把紫檀木太师椅,扶手上靠着一根纯金打造的虎头拐杖。
“不知亲家今日造访,有失远迎,实在抱歉。”端坐在太师椅间的老人眉发鹤白,一双细长的眼中,眸光凌厉,直直射过来,实在难以看出欢迎意味。
他是谢冯笙的祖父,谢际中。
冯成山本就看不惯他平日道貌岸然的做派,中年丧女后更是数度后悔,将女儿嫁入这座吃人的山。
当年事出,冯成山火急火燎赶往医院,却见到令他手脚冰凉,怒火中烧的一幕。
床榻上只剩一口气的女儿,保温箱中因为孱弱哭声近乎于无的外孙女,还有倔强站在病床与保温箱之间,面容冷寂的外孙。
以及那个权力至上的女婿,人生座右铭便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那一刻,冯成山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描述自己的悲痛心情。
事发之后,他多次登门造访,为了两个孩子,并未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作为交换,冯有仪生前夙愿得偿,遗体被送回麦城的村庄,长眠于儿时攀爬的桃树下。
如今谢家祠堂供奉的,只是一块并不被他承认的牌位。
自那以后,冯成山再未踏过谢家门槛,他自不会想到有今天。
“劳你记挂,迎接就不必了。”
谢际中到底年老,自知不适应久坐,逞几句口舌之快后,便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那日那么多通电话都没把你劝住,到底是做了话事人的缘故。”
谢冯笙端起茶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自带滤镜,价值千金的名贵茶水喝进嘴里,竟比不上在麦穗家中喝到的半分。
他放下手中的茶盅,表情敬重而语调冷淡,显得十分违和感:“祖父,我这样做并非冲动行事,而是经过多重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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