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叔将他与麦穗对话复述一边,谢冯笙沉默了。
荣叔不赞同道:“我也觉得你有些过分,新婚几天就把小麦一个人丢在家里。”
“公事是提前安排好的,改不了。”谢冯笙亦手足无措,寻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那你准备的东西怎么办?”荣叔说,“如果小麦一直不回来的话,需要我送去给她吗?”
谢冯笙:“不必,她没发现,就等我回去。”
“好。”
解决完一桩心事,精神抖擞的荣叔绕着中城区转了一大圈才返回家中。
麦穗则是截然相反的。
离开家没多久,不需要打扫尘土,只将盖在床上的白色帷布揭开即可。
简单洗漱过后,麦穗如愿躺在床上。
今日宴会,接收到的信息量庞大,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正好可以思考一遍。
哪成想刚躺下去没几分钟,迷离双眼彻底闭上,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上午,麦穗接到陈见夏打来请求支援的电话。
这一天是2月13号。
第二天是西方的情人节,许多人为了约会方便,不想带着女朋友将时间浪费在等待花店包扎上,遂选择提前一天订购花束。
忙碌一整天,麦穗深觉手臂酸痛,脖颈更是因为长时间低头,艰难抗争许久才回归原位。
“快走吧,明天还会更忙,赶紧回家好好休息。”麦穗打了个哈欠,招呼陈见夏收拾随身携带的用品下班。
“学姐,路上小心,回家记得用热水泡脚。”
长时间站立,脚底是血液流动不畅,麦穗在放松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脚又麻又凉。
随口一句的吐槽,不成想陈见夏却记住了,麦穗深觉莫名感动。
忙碌过后,麦穗回到家里仍旧没什么胃口,遵从陈见夏的提议,泡了个澡,就躺上床休息。
当天夜里,麦穗从睡梦中惊醒,发丝濡湿紧贴头皮,因为胃部疼痛难忍,全身上下渗出一层薄汗,将睡衣浸潮。
她挣扎着换好衣服,弯曲佝偻着身体,跌跌撞撞朝医院挪去。
自始至终,麦穗都没记起一件事——
她已经结婚了。
情人节的凌晨, 繁华街道比往日热闹。
初春凛寒,哪怕时间已至两点半,并肩而行的男女步伐仍旧缓慢悠然。
女孩大多会捧一束花, 一段距离过后, 因为沉重疲累, 塞进男朋友手中,随后两人依偎更甚,消失在道路尽头。
平日, 麦穗见此场景多半会驻足感叹一番, 内心羡慕唏嘘自己没拥有过这样纯真的感情。
可是今天, 她实在没有心情,没有精力。
胃腹传来的疼痛感一阵高过一阵, 麦穗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胃病,或是其他说不上具体名字的病症。
太和西里住宅区在长宁市中心, 周边医院、学校等资源云集,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只是从家挪动到电梯口,这一小段路, 麦穗已经疼得冷汗淋漓。这种感觉,仿佛有千只手在肚子里莽撞搅动。
脸色变得苍白,唇亦毫无血色, 她的额头上挂着细密水珠,虚弱又无力,等待电梯的到来。
室外冷风刺骨,行色匆忙间,麦穗并未记得裹上围巾, 以至于此刻,簌簌寒风顺着脖颈与衣领之间的缝隙, 争先恐后钻进去,带着锋利的舌舔舐皮肤。
本就疼痛难忍的腹部经此一激,开始变本加厉折磨人。
麦穗走至小区出口的花坛旁,不得不抬手扶上花坛边缘的大理石砖,半蹲下来,另一只手死死摁住腹部,用力往里压,试图减轻些许痛苦。
如此走走停停,十分钟的路程麦穗走了半小时还要多。
医院主楼的灯暗了一半,“急诊”二字在深夜闪着刺眼红光,颇有恐怖片的诡谲氛围。
麦穗脚步微顿,却也只能继续向前。
急诊室内值班医生正捧着盛有热水的玻璃杯,守在办公室的方桌前,见麦穗进去,“哎呀”惊呼一声,快步跑过来搀扶她的肩膀。
这位医生看上去很年轻,应当是刚刚取得资质不久,身上的白大褂还带着锋利折痕。
“你是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年轻医生将麦穗扶到急诊室的病床上躺好,询问的语气急切,透着紧张与不安。
“胃,和肚子。”麦穗半阖着眼,两手掐在腰间,侧躺着蜷缩起来,断断续续回答,“都疼,我,分不清是哪里了。”
年轻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一块一次性纸巾,替她擦了擦额间虚汗:“你先平躺,放轻松,不要害怕。”
麦穗疼得意识混沌,自觉这样不是办法,也不方便楼上楼下去做检查,便让医生开药打了止疼针。
药效发挥得差不多,在医生的带领下,做几项化验,麦穗脸色依旧苍白,脚底无力虚浮,索性先一步办理了住院手续。
结果出来之后,年轻医生轻声细语道:“急性肠胃炎,不严重,你联系家人过来了吗?”
麦穗张了张嘴,问年轻医生:“我…我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吧,需要做手术?”
“不,只是需要挂水几天,不找家人过来,你自己看着万一睡过去,容易回血跑针。”年轻医生在医院实习时间不算短,也明白一些病人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建议道,“其实医院周边也有专业护工可以聘请,只不过现在是凌晨,大家都在休息,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麦穗点头:“谢谢。”
“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会嘱咐护士定时过来看需不需要更换吊瓶的。”
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很安静,麦穗躺在床上输液,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失眠发呆。
微凉的液体由细小针管注入体内,整条胳膊都会发冷发抖,胃腹的疼痛感虽不至完全消失,但已减弱许多。
睡不着就容易发散思维,开始胡思乱想,无外乎与谢冯笙有关。
他匆忙赶去临市,不知道能不能在年前赶回来。麦穗抬头看了眼吊瓶,心说不回来也好,反正自己今年应该得在医院度过了。
大概是病房设置的恒温温度太过适宜,麦穗迷迷糊糊想着,竟也睡了过去。
睡着的期间,眼前有身穿白大褂的人影闪过,替她更换药瓶,出去时似乎与值班的年轻医生打了照面,“还好我过来了,再晚一点就要回血了。”
“辛苦你了,她睡了吗?”
“睡了,但应该不太安稳,一直皱着眉。”
“那我不进去了,让她好好休息。”
压低的交谈声传进耳朵里,麦穗有意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一般,只隐约看到些灼眼光芒。
彻底清醒过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玻璃上凝出雾珠,顺势往下滑,拖出长长水痕。
病房内变化很多。
灯光被调成更为柔和的暖黄色,床头矮柜上多了一只保温饭盒,床尾栏杆上搭了一件黑色外套,压在她脚上有些重量。
比这更明显的,是医院纯白被子下,一只大手覆盖在她胸以下的位置,带着炽热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将热度传递给她。
其实疼痛症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偶尔会猛然抽动牵扯一下,算不上疼,只能说酸胀。
麦穗抿抿唇,顺着胳膊向上,去看男人的脸。
谢冯笙端坐在一把椅子上,与平日坐在办公室安排会议时没两样,手同样放在胃腹的位置,似是与她感同身受。
大抵是舟车劳顿的缘故,谢冯笙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
他看过来时,眼底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与忧伤,他在自责,在懊悔。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麦穗的认知里,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谢冯笙的脸上。
所以,他是在为了什么伤感难过?
为了麦穗的隐瞒,在外人面前表演出来的恩爱夫妻形象差点功亏一篑?
为了到医院照顾她,临市大局难稳,即将洽谈成功的合作只得搁置?
麦穗轻扯唇角,艰难挑起一抹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应该来吗?”谢冯笙沉声地答。
熟悉的人都知道,此刻他的心情极差。平常这个时候,麦穗会充当解语花,亦或是走得远远不碍他的眼。
可今天,或许病痛折磨让她生出反骨,偏要和他对着干,淡声回道:“只是有些意外,你不是去出差了嘛。”
言下之意很明确,她没想打扰他,生气郁闷也不要找茬。
谢冯笙表情肉眼可见变得躁动,胸腔起伏跌宕,像是有一肚子的闷气没地方撒。
即便这样,他的手依旧停留在被子下,甚至开始轻微施力帮她按揉。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谢冯笙脸色称不上好,眉心微微蹙起,像在忍耐什么。
他定定看向麦穗,没有觉得她得到关心反而一脸不屑不识好歹,而是意识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可信任程度也不过如此。
昨夜,谢冯笙参加应酬,回到下榻酒店已过十二点。
他原本是想给她拨通电话的,可时间太晚,偏偏又有临时安排的跨国视频会议要开,只得作罢。
等到抽出时间,谢冯笙如同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一般,点开微信,试图窥探与她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长久以来的习惯,是两人分开的三年间养成的。
麦穗不发朋友圈,能探寻到与她有关的信息少之又少,除了花店茶楼的官方微博,只剩下每晚十点十二分准时更新的微信运动。
当天的步数只有两位数,谢冯笙便知道麦穗今天又在家宅了一天。三位数是去过楼下扔垃圾,四位数是去过花店茶楼巡视帮忙。
若是有五位数,麦穗大概外出洽谈合作了。
这天凌晨视频会议结束之后,谢冯笙原本没有这个想法的,毕竟他在回到酒店的路上,就已经观察过麦穗的运动步数。
零点二十分,她的运动步数停在257。
已经睡下了。
可能是鬼使神差,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有微信标志的方块,迅速跳转进去。
谢冯笙下意识想要往下滑,却发现麦穗在他没注意到时候登顶榜一。
那一行的最右侧,四位数字2757。
在深夜,她的微信步数整整增加了两千五。
谢冯笙原本倚靠在床头,这一瞬间挺直身体,掀开被子下床,将荣叔的电话调出来拨通。
“荣叔,深夜打扰你休息了,麦穗应该出意外了,你尽快调查一下,我现在往回赶。”
荣叔听闻此事,也跟着清醒过来,快速联系可以帮得上忙的人员。
无怪乎两人紧张,圈子里的公子哥与富家千金平日贪玩随性,但在这件事上保持着一定的警觉,毕竟周家直系有过被绑架劫持的先例。
收到确切消息在一个小时以后,谢冯笙已在独自驱车返回长宁的路上。
荣叔全然不似方才接听电话时那般紧张,却仍有些沉重:“有结果了,小麦现在在医院。”
听到“医院”二字,谢冯笙原本应该坠落的心脏又高高悬起,汽车在路边紧急刹停,抓握方向盘的双手用力收紧,手背上青筋显露:“怎么回事?”
“急性肠胃炎,现在在医院挂点滴。”荣叔叹了口气,“跟你一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谢冯笙闭了闭眼,旋即踩下油门,对手机那头的人吩咐道:“宋姨已经来了吧?等天明,让她煮些小米粥,做点易消化的早餐。”
荣叔道:“已经起来了,现在正在厨房忙碌。”
“路上开车当心,我已经在准备了。”宋姨声音由远及近,“等做好我就给小麦送过去,你别着急,一定注意安全。”
“谢谢宋姨。”谢冯笙低声回她,语气并无敷衍。
谢冯笙沉思回忆良久,麦穗亦是如此。
思来想去,还是问出那句深埋许久的话。
“我们,不是合约婚姻吗?”
长久沉默过后。
“是啊。”谢冯笙难得开口, “但我们并不只是有这一种关系,你还记得吧?”
麦穗直直看过去,试图通过他脸上的情绪揣测出这句话的用意。
只可惜, 谢冯笙早已恢复平日模样, 唇角携笑意, 眸色含冷光。
“记得。”麦穗垂下眼,低声喃喃。
聪明人的对话点到即止,谢冯笙没主动剖析, 麦穗亦不会追问。
她深呼吸一下, 上半身的起伏带动着谢冯笙的手掌一起, 恍若两人生命的短暂相接,“你这样直接赶回来, 临市那边的工作不会有问题吗?”
“小徐在那边,如果有处理不了的问题, 我再过去。”谢冯笙终于收回手, 转身将床头矮柜上的饭盒取来打开,递给麦穗, “已经九点了,应该饿了吧,趁热吃。”
难以想象, 他纡尊降贵照顾人,竟会有一种得心应手的错觉。
病床一侧的桌板被支起,小米粥与易消化的吃食小菜一字摆开。
他说:“你先吃,有事喊我,或者按铃叫护士。”
“哎, ”麦穗见他转身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角, “你吃过了吗,一起吧,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不必,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谢冯笙顺着她拉他的力度坐回椅子上,语气和缓不少,“你吃完把饭盒放柜子上就行,好好休息,下午会有医生过来再帮你做一次全身检查。”
“那你呢?”谢冯笙的脸色并不好,有种病态的苍白,“你一夜没睡,先休息吧。”
“放心,我会的。”
谢冯笙真的走了。
颀长落拓的身形消失在病房门口,麦穗仍愣怔保持原来的姿势。
难言的不安蔓上心头,她快速眨眼几下,总觉得谢冯笙有事情瞒着自己。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麦穗自己先笑了。
多稀奇。
谢冯笙瞒着她的事情不止一两件。
或许该换一种说法,她也只是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浅薄地了解一些皮毛而已。
当天下午。
络腮胡的外国医生出现在病房时,麦穗刚睡醒,直起身体坐在病床上打了个哈欠,顺便伸懒腰松泛筋骨。
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嘴里说着麦穗听不懂的流利外语,宽厚手掌跟着上下比划。
站在他身侧的谢冯笙时不时点头回应,偶尔用同样陌生的外语回答一两句,麦穗据此推断两人讲的是德文。
“你好,我是谢的医生,你可以叫我约翰。”约翰伸出右手,用带有口音的汉语同麦穗问好。
“你好,我是麦穗。”
约翰与她握手:“我知道,听谢提起过,你的身体同样不太好。”
还有谁的身体不好?
麦穗疑惑未解,却也没想向约翰寻求答案,而是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谢冯笙。
“医院设备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开始检查。”谢冯笙躲开麦穗的视线,朝跃跃欲试,想要继续攀谈的约翰道,“你不是讲今天还要约会。”
约翰举起双手放在脑后,懊悔低咒一声:“我们开始,快速的。”
又一番检查过后,结果要等到明天才会出来,左右打过吊针,麦穗现在没有疼痛的症状,便没让化验科加急。
送走约翰,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
谢冯笙看眼腕表,问:“饿不饿。”
“还好,你呢?”
谢冯笙也说还好,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又说:“晚上想吃什么?”
“你也在这里吃吗?”
“不,我得回去一趟,一会儿让荣叔给你送来。”谢冯笙站起身,将脱下的大衣穿好,“晚上我会来的。”
放在纯白被子上的手蜷起,将一小块布料扯皱,麦穗低声道:“你不用这样的。”
为了作戏,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谢冯笙长身玉立在病床前,垂眼看她:“麦穗,得这个病需要平时注意饮食,悉心调养。”
末了,他补充:“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说完匆匆走了。
也许是没了疼痛的折磨,麦穗得以腾出心思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谢冯笙从哪里得知她生病住院的消息,又为何会在深夜独自驱车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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