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大皇子万俟胜逼宫谋反,杀了五皇子万俟端。
皇城被围,群臣被困,这危急关头。
繁京城外,大旗飘展。
上面写着两个字——“还圣”。
第69章 公主请登基(十二)
昔日处处是景的繁京到处都是一片疮痍,横在路上的尸身大概是哪家高门跑出来的小公子,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死的时候趴在地上还在挣扎。
“哒哒哒”马蹄踩在石路上,从尸身的旁边经过,有人将尸首拖走收殓。
“此路上连溃兵尸身都少见,却有人放火,恐怕是有人趁乱做了些杀人劫掠之事,此事得回报给殿下。”
“是。”
走到一家门前,刚刚说话的素衣女子翻身下马。
先是看了看大门还算规整,她才抬手敲门。
“隆安侯府上可安好?下官奉公主之令来探访。”
高墙之内早有人搭起了梯子看着外面,见来人是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女子,连忙报给了主家。
“我们侯府上下都好,我们大人说了,如今情势紧急,就不开门迎客了,还请回报公主……”
梯子上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的二老爷匆匆忙忙来开门。
“公主救了繁京上下,我等身为臣下,自当致谢,怎能将公主的属官拒之门外?”
让人移开了门口的各种拒马之物,隆安侯的弟弟,光禄寺少卿司徒毅整了整衣冠,才让人将门打开。
门外,穿着素衣的女子对着他直手行礼:
“下官是公主府工司典籍卓妩君,奉公主之令前来探访,侯府上下可还安好?府上老夫人可曾受惊?可需太医诊治?”
“都好都好,多谢公主惦念,也劳烦卓大人登门。”
司徒毅连忙对她回礼,又想请她入门饮茶,又让人提了钱来给她的护卫,都被她婉拒了。
“嘿嘿嘿,要不这样,卓典籍,我司徒家在繁京城里也有些名声,就让我儿……我女……”
儿子到底是刚成亲,跟一个女娇娘并辔街上不像话,女儿呢,今年才十七,也没出过门。
可现在繁京的天都变了,怎么能巴结上公主才是正事儿!
司徒毅干脆一咬牙:
“卓大人,就让本官我和你一道去各家拜访吧!以后常来常往,你与他们各家多见见也是好的。”
“如此,多谢司徒大人了。”
“客气客气。”司徒毅连忙又唤家丁,又让人牵马,又叮嘱了人往后院送消息。
府中的卫兵家仆都被他大哥带去往宫往皇城护驾了,虽然长乐长公主带着朔北军已经占领了繁京,也得留心溃兵和贼人。
事情杂多,他还是赶紧都理了个分明,又让人提了一盒热肉饼出来。
这次,卓妩君没有拒绝。
一走,就是整整一日,司徒毅再回到家的时候月亮都升到中天了。
他家中老小都还没睡呢,大哥隆安侯司徒全也回来了,都在正堂里等他消息。
“如何,这繁京内外真的是被长乐公主给拿下了?”
司徒毅一声长叹:“五千朔北军,又有禁军支应,大皇子和郑家的残党都被清了个干净,大哥你去皇城的时候宫里如何了?”
“大皇子围困皇城的时候,皇后娘娘一刀砍了林德妃的脑袋,让人送去给了大皇子。”
一句话,就让司徒毅愣住了。
“皇后娘娘……”
司徒全微微低头:“当时群臣都在文盛殿,也不是没有人心思浮动打算附逆,皇后娘娘将林德妃的尸身拖到殿外,又让人将林勇兄弟捆了,逼着群臣一人砍一刀,谁不砍,娘娘当即一刀挥下。”
林勇兄弟是林德妃的弟弟,林德妃是先帝赐给陛下的宫女,皇后两次流产之后,她给陛下生下了长子,陛下身子早年对大皇子甚是宠爱,等到陛下登基,将林家两兄弟都封了官,林勇被封了太仆寺丞,这官看着不大,却管大启一国钱谷的保管出纳。
这几乎是明着给大皇子送钱,也一度让大皇子成了诸位皇子中势头最盛之人,等后来朝中有了立大皇子为储君的声势,陛下又将林家兄弟明升实降地封在了鸿胪寺。
要用来稳固朝野的时候就对人极尽宠爱,等对方真的被养大了心,又把昔日的好处尽数拿走。
司徒毅忍不住呲了呲牙。
虽然大不敬,可陛下真是寡恩之辈啊。
司徒全不知道自己弟弟在想什么,又说:“大皇子被江琦一箭射伤,现在被关在了天牢,陛下惊怒交加,脸色难看得很,太子也被吓到了,倒是长乐长公主……我还以为是镇远公和朔北将军借了公主之名,没想到公主真的穿了甲衣戎装上殿,将一众事情安排得甚是得体,我们出来的时候,听见皇后娘娘传旨让公主今夜就宿在了宫里。皇城被围五日,死了三千多人。”
司徒毅叹了口气:“今日和卓典籍走了十几家,萧家、容家都被大皇子的人杀穿了,柳家死了大半,杜相……”
“大皇子绑了杜相的夫人和儿孙十余人,让杜相劝陛下交出皇位。”
堂屋内安安静静,司徒全喝了口水。
“杜相不肯为家负国,又不忍老妻和儿孙被戕害,在逆贼阵前自尽了。”
血雨腥风,生生死死,如同一场骤雨浇淋了所有人,一时间,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司徒毅两口喝完了茶盏里的水,缓了缓,说:“说到公主,今日我和公主的女官去各家探访,那女官言语有度,又很知理,真是不错,我小心打探了下,她还没成婚。大哥,我听说那女官姓卓,你家大郎和卓家的婚事散了,我家还有个孺儿,要是能娶到公主的女官……”
“你说公主的女官姓卓?”司徒全看向自己的弟弟,“她可是看着二十多岁样子?”
“是啊。”
司徒全一声长叹:“二弟,那就是卓妩君,与尧儿有过婚约的正是她,长乐公主座下僚属,除了替公主草拟公文的越知微,还有在站在朝堂上替公主颁下《安民令》的苏姮,她算是排在第三的公主亲信。”
司徒毅:“……”
端起空空的茶盏喝了一口,司徒毅看向自己的大哥。
司徒全眉头紧锁。
“公主与卓妩君君臣相得,反倒是把咱们司徒家放在了火上烤。”
司徒毅被这话里的意思吓到了:
“君臣相得?大哥……”大启不是还有太子吗?
下一刻,他自己也默然。
背后有朔北、手中有亲信、身上有民心的长公主,是六皇子能斗得过的吗?
斗不过,当然斗不过。
大皇子谋反一个月之后,太子上书陛下,言说自己德不配位招致兄弟之乱,请辞太子之位,更请陛下立长乐长公主为皇太女。
朝野哗然。
女子登基,自古未闻,群臣上书陛下,请陛下不要废太子。
太子却很坚决,上书之后第二日他就跑到了山上剃了头,说自己以后要六根清净。
一时间,整个繁京就像是烧开的水壶,到处都是吵嚷之声。
唯有公主的松园,一如既往,有条不紊。
“告诉罗丝丝,明年玉州的女子书院要加收百人,本宫缺人,她别在玉州躲清闲,要是人不够用,就让她自己来繁京。”
“是。”
已经过了十九岁的万俟悠身量比之前又高了点儿,看着厚厚的一摞折子,她打了个哈欠。
“口舌多实事少,这繁京城里能用的人也太少了,你们说我要不要去太学和国子监看看,带着越知微和苏姮,能在经史策论上胜过你们的我就带走。”
女官们笑了笑,没有说话。
公主想要用什么人,怎么用,是公主的事,她们这些女官侥幸被公主选中,已经是得了天大的运气,想要不被人比下去,那就得比旁人努力千百倍。
苏姮抱着一摞书册走进来,听见这话笑了:
“公主殿下信任微臣,微臣定竭尽所能,我昔日在赣州曾以男子之名与人纸笔论战,未尝一败,正好也让我看看繁京城中天下士子的本事。”
这话说得有气魄,万俟悠笑着拈了块儿点心放在自己嘴里。
“别以为你只要跟天下的士子比,朝中的群臣现在对我,对你们,可都是磨刀霍霍呢。”
女官们又都笑了。
重紫走进室内,看看女官们,再看看公主,轻声说:
“公主,杜中书来了。”
万俟悠抬起头。
重紫的脸色有些肃然:
“杜中书是来跟公主辞行的。”
大皇子谋反,宰相杜与明自戕身亡,到底也没保住他的妻子儿孙,只有杜行舟,因为要给公主传消息离京去了朔北。
穿着一身白衣的杜行舟站在一片茉莉花边上,见万俟悠穿着一身淡灰的衣裙,他惨淡的脸色微微有了些笑意。
“公主殿下,今日行舟就要离京归乡了。”
万俟悠看着他的样子,难得温声说:“三年之后本宫召你回京。”
“不必了。”杜行舟低下了头。
“公主,二皇子在洛州招徕山匪筹建私兵,匪首冯家应不肯屈从,被二皇子车裂,冯家应的次子入京刺杀二皇子,此事,公主您定然知晓。”
他顿了顿,又说:“二皇子要约见裴仲元,是因为裴仲元手里有三皇子卖官鬻爵的证据,此事不假,可这证据不是二皇子找的,是殿下您找的,您让裴仲元一声不发,让他在朝堂上公然揭开。”
夏日又要结束了。
风还炽热,令人心燥。
哪怕茉莉花的香气再让人心中舒爽,它也是盛开在烈日下的花。
“您身后有江家,宫里有皇后,大皇子如何敢将您送去乌蛮和亲?因为大皇子知道了您去过朔北,还知道了江琦是女子,他自以为拿捏了这两件事,便是将江家上下拿捏在了手里,这两件事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杜行舟缓缓抬头:“公主,是您让他知道的。”
想要养大一个人的野心,自然是要让他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大皇子刚愎自负,自以为是陛下长子,皇位本就该是他的,又被皇子之争激出了血性,给了他一点念想,就足够他举起反旗子。
陛下曾有六子,现在只剩了被吓破胆的一个。
“如今,公主如愿,晚生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大皇子不反,他爹娘就不会死。
可让大皇子反了的人,正是他倾心爱慕的公主。
万俟悠抬起手,折了一枝茉莉。
人花相映,却并无娇色。
她将花递给了杜行舟:
“大皇兄也好,二皇兄也好,四皇兄也好,在他们的局中,都有我的性命。我不过是一枚吞子之棋,你家之事,我心中有愧。”
“公主不必有愧。”
杜行舟的手有些颤抖,还是接过了那支花。
当年,公主远在朔北,给他寄各式的树叶,他也曾妄想,自己能攀折一枝茉莉。
如今真的拿在手里,他才明白。
茉莉是茉莉。
公主,是公主。
“公主,繁京城中的可用之人,我已经辑录成册,交给了重青女官。”
小心捏着那支花,他对公主深深行了一礼。
“行舟,告辞。”
小小的白色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地上。
崇安十三年冬至。
大启有了他们第一位皇太女——万俟悠。
第70章 公主请登基(十三)
大启崇安十三年的冬天可以说是过得凄风苦雨,有种风起云涌之后的疲惫和黯淡。
进了二月,地里的麦苗都返青了,却有两场大雪盖了下来,不光压坏了麦子,繁京城里也有数百户的屋舍被压塌了,几千人流离失所,有几十人已经被冻死了。
陛下自从立了皇太女之后就是一副甩了手不管的架势,将事情都推给了还不到二十岁的皇太女头上,可皇太女派人去户部支取银子,就只得了一句话
——“没钱”。
没钱,被雪压塌了房子的老百姓就得在赈济所里缩着窝着,没钱,被压坏了麦苗的地就得空着。
没钱,大启这古往今来第一个的皇太女就是个昏聩无能的废物。
满朝上下多少双眼睛斜着看着,穿着一身太子袍的皇太女站在群臣面前,面上带着笑。
“既然户部拿不出钱来,此事,孤来想办法。”
群臣愕然,互相交换着眼神。
长乐长公主出了名的骄纵,大概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见旁人对她说出“没钱”这两个字,怎么就这般淡定?
户部侍郎文友峰倒觉得寻常:“这有什么难的,公主身后可有皇后,有内帑撑着,区区几万两银子对咱们皇太女可是小事。”
“话是这么说,可内帑……”
话刚起了头儿,有人走了过来:
“听说了么?陛下下旨让后宫削减开支,又让清查账目,内帑封库了。”
凑在一起的朝臣们都安静了下来。
“陛下这是……”
只说了四个字,说话的人闭上了嘴。
陛下立皇太女之后江家的朔北军才北归,这其中有多少威胁的意思,朝中的群臣又不是傻子,怎会感觉不出来?
既然从一开始就心不甘情不愿,那纵使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立在朝堂上也是陛下看不顺眼。
“陛下这是有意历练皇太女殿下,其他的皇子都是从小读经史子集,十五六岁就在六部观政,皇太女殿下自幼受娇宠,自然得多经些历练。”
说话的人是新任宰相闻季枫,他年过六十,胡须还是全黑的,身量瘦高,脸长目细,一副严厉模样。
听见他的话,群臣悄悄都散了。
闻季枫此人之前名声不显,在做宰相之前,他甚至已经十年未曾做官了,可十多年前陛下还没登基的时候,他就是太子少傅了,在杜相去后,陛下将他请出来为相,而没有用和江家有姻亲的礼部尚书苏至正,这里面就有了对江家防备的意思。
他也没有让陛下失望,几个月来,闻季枫召集了从前的门生故旧,跟依附于镇远公的勋贵们打得很是热闹。
对靠着江家扶持的皇太女,他的态度也很是强硬。
“闻相,区区几万两银子,怎么也为难不了皇太女。”
不远处,几个东宫的女官从议政殿捧了案卷出来,闻季枫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说:
“无妨,雪不会只有一场,遭灾的地方也不只有繁京近处,皇太女既然身为还圣元君转世,名望如山,那自然得担住了才对。”
这是要借着太女的人望将她捧杀啊,亲信心中一凉,没敢再接话。
那些女官进出议政殿索要案卷文书,实在是不像话,跟六部都说一声,以后在议政殿前放一个箱子,东宫要拿案卷,就提前派人来送了签子,六部书吏将所需的案卷文书都放进箱子里,随她们取用。
“也省得议政殿里阴气太重。”
这话传到东宫,越知微差点砸了手里的茶杯。
“这闻老贼真是欺人太甚!”
苏姮倒是淡然些:“之前太女气势正盛,陛下也安分,现在陛下有了动作,下面也就到了惊蛰之时。”
越知微看穿了六品文官衣袍的苏姮一眼,问她的主意:“此事要不要告诉太女?”
“不必。”苏姮对着越知微笑了笑,“我突然想到,陛下能把闻季枫这种人请出来做宰相对付太女,咱们也可以找人来做这个太女府詹事。”
越知微挑了下眉头:
“你说这话是有了太女府詹事的人选。”
“是。”苏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又笑了。
“你说让孤把闻初梨闻大家请来做太女府詹事?”
听见这个名字,万俟悠看着苏姮,笑了。
“你这不是要把闻老头儿活活气死?”
闻初梨,一看名字就知道,她是闻季枫的姐姐,亲姐姐。
这位老妇人今年六十有七,五十多年前她是圣祖太后的女官,直到四十六岁出宫,她辅佐了四任皇后,就连现在皇后江九月小时候入宫,都受过她的教诲,得称她一声“大家”。
“闻大家出宫之前就做到了宫正令,让她做詹事,还有些屈就了。”
但这个主意着实不坏。
东宫偏殿没有燃香,只在桌上摆了几个佛手,淡淡有些香气。
万俟悠坐在榻上,手撑着脑袋,解了腰上的玉带,一身金黄圆领袍越发显出了她的身材纤瘦。
既然被立为皇太女入主东宫,自然也得比照太子组建詹事府,对此事,万俟悠早有准备,提前就在身边安置了几十个女官。
她说想要女官直接入詹事府,就有人跳出来说女子不该为官。
这话刚蹦出来就被万俟悠挡了回去,女子不该为官,是不是女子就更不该称帝了?
事关女官入詹事府,朝中群臣又如何能轻易松口?太女詹事,那可是正三品,统领了归属于太子的三寺十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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