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带白奇的尸体回神宫。”陆恒道,“不过,估计也检查不出什么线索。”
群玉点点头:“那人即便不在附近,应该也在远处默默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或许他已经发现你身旁有很强的帮手了。”
陆恒握住群玉的手,带进袖中,开玩笑道:“不是一般的强,也许吓得他不敢再来了。”
“我很收敛了,只用剑,是那白奇太弱,一下就扎死了。”
群玉轻哼了声,“保镖太强你也嫌?哪有你这样的。”
“我哪敢。”陆恒解释道,“刚才开玩笑呢。那人既然出手了,就一定不会轻易收手,届时还请魔王大人多多照拂我。”
群玉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只要你伺候的好,一切好说。”
青雁飞在高空,看到远处一排人影,连忙提醒群玉:
“主人,玉衡仙君带着九曜星宫的所有仙将候在皓天泽外。”
陆恒闻言,只得松开群玉的手,帮她系紧裘氅的系带,又抚了下她发顶,温声说:
“你不用隐身,就以朝雨的模样跟在我身后吧。”
群玉拢着手炉,点点头,落后陆恒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玉衡仙君一行人所在的地方,离皓天泽足有千里,然而大部分人还是被皓天泽的寒气冻得脸发白,哆嗦不止,直到看到陆恒从冷雾中飞出,才勉强稳住身体,不能在上神面前失态。
这是陆恒第一次与九曜星宫的仙将们会面。这九名仙将虽不是跟随连玦最久的下属,却都受到连玦许多恩泽,因此分外崇敬她,连带着也非常拥戴陆恒,至少从明面上,看不出他们对陆恒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上级有任何不满。
陆恒简单解释了下白奇的事,只说它突然发疯,被他斩杀,并没有强调此事是针对他而来。
玉衡仙君将白奇的尸首收入储物袋,承诺会仔细探查此事。
群玉慢腾腾地走在最末,看着陆恒被仙将们簇拥,七嘴八舌商议仙宫诸事,连回头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她冷嗤了声,无聊到用嘴巴吹白气玩。
袅袅淡淡的白气散开,她忽然瞥见一道高挑清俊的背影,默默走在最偏的位置,长发一丝不苟束在玉冠之内,腰间挂的长剑时而拂起薄薄的披风,露出一双笔直长腿,步下生风,英姿绝尘,此般风采,莫不是她全家崇拜多年的偶像……
群玉紧忙连上青雁灵识,激动问道:“那个那个……镇星仙君是那个吗!”
青雁瞟了眼她目视的方向:“是的,走在右后方最末的是他。”
群玉张大嘴,无声地“啊——”了好一阵。
镇星仙君在凡间的仙像已经雕铸得很帅了,多少信女们踏入仙庙之后脸红得都不敢看他,没想到真人比仙像更绝,这背影漂亮的,和陆恒比起来也不虚。
群玉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镇星仙君身侧。
其他仙将都围着陆恒叽叽喳喳说话,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仙君?”
群玉小声打了个招呼,喻潇疏听见后,淡淡瞥过来一眼。
极为年轻的一张脸,面若冠玉,剑眉星目,果真俊逸不凡,俊冠仙界真不是徒有虚名!
喻潇疏见是一张陌生面孔,轻点了下头,这便移开视线。
好冷漠啊。
群玉再接再厉:“仙君,那个,我老家是西顺府下辖的村镇,听说你也是西顺府生人?我们是老乡呢!”
喻潇疏眼皮都没动一下:“嗯。”
默然并行一阵,喻潇疏似是想起这位仙使是跟在上神身边的,这才多了几分耐心,又看群玉一眼,淡声问:
“敢问仙使姓名?”
“我叫……朝雨。”
群玉没法说自己真实姓名,心下有些憋屈,忽然,她灵机一动,右手变出一支灵笔,递给喻潇疏,随后抬起左手,扯平广袖奉于喻潇疏面前,
“仙君,我有个朋友名叫群玉,若非群玉山头见的群玉,她非常崇拜你,听说我被派到战神宫,就苦苦央求我,若是见到你,一定要为她求一个你的签名。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写上这是专属于群玉的签名,嘿嘿……”
喻潇疏抓着笔,有点茫然但不多,毕竟他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请求。
他生性淡薄内敛,不爱与人交际。不过,既然是上神身边的仙使,他帮个小忙也无伤大雅。
两人脚步滞缓,与前方大部队拉开一段距离。那边人声起伏,自顾自往前走,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落下了。
喻潇疏正欲下笔,忽然听前方飘来一道低沉的呼唤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朝雨,过来。”
群玉站着不动,像是完全没听见,一瞬不瞬盯着喻潇疏的笔尖,眼神疯狂示意他:别管他!快写呀我的哥!
“朝雨?”
陆恒又唤了一声。
群玉咬着牙,恨不得把耳朵捂住,却看到喻潇疏垂下手,对她说:“朝雨仙子,尊上在叫你。”
我听得见!
群玉憋着口恶气,气势汹汹冲到陆恒身旁。
刚才不是根本看不到她吗?
她倒要看看这人有什么事,竟敢在她人生中如此关键的时刻打断她!
陆恒垂眼看她,目光清寒,唇角挂着不带温度的笑意:
“我有点冷。手炉给我。”
第九十章
群玉像听见了多好玩的笑话, 站在原地脸蛋抽筋,从怀里拿出手炉,打发叫花子似的丢到陆恒手上:
“上神小心点,我这手炉很烫, 别把您的玉体烧坏了。”
陆恒接过手炉, 果然很烫。熔炉中烧着威力极强的烈阳神炭, 群玉递给他之前还特意加了一把火,陆恒忍着灼烧之意,淡淡笑道:“谢谢。”
簇拥着陆恒的一众仙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乱哄哄道:
“尊上是极寒之体,怎么会冷?”
“莫不是刚才制服白奇的时候受了伤吧?”
“咳咳, 我没事。”
陆恒以拳抵唇, 咳嗽了两声, 嘴上说没有受伤,脸上却做出虚弱之状,引来仙将们叠叠声的关心。
群玉真佩服他演技,冷眼旁观一会儿,转身要回去找她偶像, 就听陆恒又把镇星仙君叫了过来,谈些她听不懂的仙宫公事。
群玉无语极了,正愁没地方发飙,陆恒的传音便飘进她灵台:
“改天我让他签好了给你, 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群玉消了些气,闷声道:“他刚才明明都要下笔签了。”
陆恒:“衣服岂是能给人乱写乱画的?”
“什么叫乱写乱画?能得仙君墨宝,是我这件衣服的荣幸。”
群玉说到这儿, 听到对面声音一歇,好像没话应了, 她忽然笑起来,“我明白了,某人是不是吃味了?”
陆恒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她苏醒了魔神的记忆之后,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他们在丰安山上初遇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把他错认成了镇星仙君,第二句话,更是流着泪说要给他这个“镇星仙君”做牛做马,情真意切的模样,他可真是没齿难忘。
陆恒一心二用,一边与身旁诸仙交谈,一边用灵识和群玉说话,
刚才那个话题,被他不声不响跳过,说起另一正事:“群玉,我想借饕餮一用。”
群玉点头:“行啊,什么事?”
陆恒道:“那日在九转轮回阵中,神剑出世,尘霜剑却消散了,所以我想回赠镇星一把宝剑。剑阁中的寒冰剑很少,我便想开采新的寒玉矿,铸造一把新剑,若能得饕餮相助,应该能很快挖到矿底的精华。”
“小意思。”群玉问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知道那一剑二灵是怎么回事了?”
陆恒回答道:“嗯。准确的说,两把剑应该是一里一外的关系。神剑为里,尘霜为外。不知镇星用了何种方法,我猜可能是将尘霜剑完全打碎,再完完整整包裹在神剑之外,成为神剑的躯壳。这样一来,神剑的外形改变了,散发出来的剑意也完全变成尘霜剑的剑意,和从前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同时,因为神剑的剑灵认我为主,而神剑的力量能压制驱策尘霜剑,所以我虽不是尘霜剑的主人,却也能使用它的力量。”
群玉听明白了,却更为不解:“镇星仙君不惜牺牲自己的本命剑也要把神剑隐藏起来,这是为什么?”
陆恒想了想:“我不知道,只能猜测,是母亲让他这么做的。母亲陨落时,神魂归天,只将神剑封存在父亲的坟中,就如夫妻合葬一般,同时又让镇星守护好这把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它……”
“等等。”群玉打断道,“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是谁?”
陆恒失笑道:“你怎么了?我不是带你到我父亲坟前祭拜过吗?”
群玉:“可那只是个凡人的坟冢……”
“那个名为陆瑜章的凡人,就是我的生父。养我长大的姑姑姑父,还有弟妹们,都是我的血亲。”陆恒平静道,“我生为人子,怎么会连这点灵犀都没有?”
群玉不知该说什么了。
若陆恒所言属实,连玦便是和一普通凡人生下了陆恒。这简直打碎了群玉的世界观,堂堂神尊,神界战力之巅竟然与一凡人有染,其他神族若是知道此事,岂不是全都要疯了?
在群玉印象中,神族都自视甚高,目下无尘,自以为凌驾于众生之上,血脉高贵纯澈至极,从古至今,所有神族都是上天孕育,或是母神与父神孕育,只有这两个生身道路,从未掺杂过除了“天”与“神”之外的其它血脉,就连仙族血脉也没有。
连玦怀了最卑弱的人族的孩子,此举几乎等同于玷污了神界。
群玉总算明白,为什么连玦备受众神拥戴,陆恒作为她的孩子,却这么不受神族待见,几乎人人都看不起他,觉得他不配为神。
“怎么不说话?”陆恒声音很轻,“你也不希望我是凡人的孩子吗?”
“没有。”群玉长出一口气,“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陆恒笑:“被我母亲吓到了?”
“是啊!那是我印象中的连玦吗?我沉睡之后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群玉真是吓得不轻,连连抚胸口道,“镇星仙君会不会知道来龙去脉?噢,太初不是让你去司命神宫问前尘镜吗?你什么时候去?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啊。”
陆恒看出她已经被八卦冲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前尘镜面前一问真相,相较之下,陆恒平静得像个局外人,半是笑半是叹道:
“自然会带上你,不过,我还想再缓缓,不急着问。”
群玉:“你耐心未免太好,亲娘的事都不着急。”
陆恒声音很低:“不瞒你说,我有点怕,怕看完之后,现在这看似平静的生活就维持不下去。但肯定还是要看的,我想就定在下个月吧,你或许还不知道,这月末,天界要举办一场演武大会,大会之前我得抓紧时间修炼,不然很可能要再次丢人现眼。”
“演武大会啊,我听说过,以前那些神将仙将就借着这个大会排练怎么打我呢。”群玉漫不经心道。
陆恒:“现在不是了。六界太平了许久,将士们外出作战的机会少了,只能通过内部演练来维持战斗技巧,所以演武大会举办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一个月就要举办一次,就像天界的战事节目一般。”
“听起来就很无聊。我记得演武大会都是仙兵行阵,仙将斗法,少见神官出来演练的。”
群玉话至此处,自己便想明白了,“月末的演武大会是你飞升之后参加的第一场,到时候一定会有人要求你在众兵将面前展现你身为统帅的神力,而你一旦上场演武就需要一个对手,这个人只能是……”
“清啸。”陆恒有自知之明,“我打不过他,但也不能输得太惨。”
群玉想说,有我在,你可以一个打他十个。转念一想,众神都知道陆恒是什么水平,若是才飞升一个月就把几十万年修为的上神打得落花流水,这不明摆着作弊吗?
但若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变成陆恒,群玉更受不了。
“烦死了,神界的事情怎么都这么麻烦。”群玉抱怨道,“天天受欺负,就没点好事吗?”
陆恒安慰道:“没事,我皮实着,不怕受欺负。”
群玉:“可我不想你受欺负。”
陆恒听了这话,愣了下,转过来看了群玉一眼,眼神如秋雨敲打的湖面,纯澈得就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恰好回到神宫,陆恒将仙将们安排在大殿,假作有事走了出来,在无人处握住群玉的手,往她手心塞了一颗冰凌凌的水晶糖。
“干什么,被我感动到了?”群玉把糖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好好吃诶!”
“你喜欢就好。”说着,陆恒又从万象乾坤戒里拿出好多新奇的糖果糕点,他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简直不知哪来的时间做这些玩意儿,估计晚上又只睡一两个时辰。
一边看群玉吃,他一边轻声说:“你知道我飞升之后最怕的是什么事吗?”
“什么?怕知道你娘死得很惨?怕又要复仇?怕被人杀死?”群玉胡乱猜道。
“我怕又只剩下我自己。”
陆恒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抓着群玉的手,渐渐被她温热的体温蒸暖,他的动作并不强硬,可群玉还是看出几分焦灼,就好像他只要一松开手,她就会被风吹走似的。
群玉眨巴着眼睛,想说点她不擅长的动听话,但陆恒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清冷锋利的眉眼落下温沉如水的视线,笑着对群玉道:
“神界也不是只有烦心事,再过几日,有个你一定喜欢的佳节盛宴。”
群玉算了算时间,想到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忍不住皱眉,后又想起这里是神界,哪有鬼气敢往这里飘,眉心便舒展开,带笑意问:
“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可我记得神族都不爱吃东西啊?”
“虽然不爱吃,却也会弄不少吃食做做样子,其中还真有好吃的。”
说完这些,旁边过道上有人经过,陆恒只得松开群玉的手,装模作样地转身走了。
遛狗遛到天涯海角的姜七终于回来了,口出狂言道:“好刺激啊主人,你俩好像在偷情。”
“是挺刺激的。”
群玉心里冒出隐秘的快感,抱着一堆好吃的准备回瑶台殿睡大觉,走了一步忽然停下来看了眼地上的饕餮,
“它头上绑了什么?”
饕餮的毛绒外衣平常都会把脑袋上的两只羊角包进去,今日两只羊角却露在外面,每只都系上了漂亮的红绸绳,绑成蝴蝶结样式,看起来是姜七发明的新造型,蠢萌又喜庆。
群玉的目光被那别致的红绸绳吸引,越看越觉得眼熟。
姜七发现她的关注点,解释道:“我们刚才经过月神宫,那附近所有树都挂满了这种红绳,我瞧着挺好看,就摘了两根下来打扮饕餮。”
月神姮娥是东神的从神之一,她虽不是主神,却拥有一座规模稍小的神宫,几日后的中秋宴,不出意外就会在月神宫举办。
受八卦之心的驱使,群玉弯下腰,抽走了系在饕餮脑门上的红绳。
手中的红绳是绸缎拧成的,比她之前在无迹之境里收到的红绳高级不少。
她知道这玩意的威力有多大,因此便想看看谁这么豪气又明目张胆。既然敢在神界这样清静高洁的地方大方示爱,那么主角的身份就不会藏着掖着,红绳里说不定就有线索。
群玉手指拂过红绳。鲜艳的红绳两端,果然缓缓浮起两个灿金色的名字。
下一瞬,群玉脸上八卦的笑意荡然一空。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来自宫门口,一群陌生的宫人抬着一棵郁郁葱葱,叶片掩映着无数金黄花簇,枝条上的红绳连缀成一片红云的桂树,热火朝天走进了陆恒的神宫。
那桂树满树绿的绿,黄的黄,红的红,斑斓多彩,大喇喇立在大殿前的园子里,别提有多扎眼。
群玉僵站在原地,须臾,听到仙使含露大声喊她:
“朝雨,快过来,月神宫给殿下送树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栽……啊啊啊!”
含露话说一半,身旁的桂树竟突然炸开,像烟花一般将自己炸上天空,整棵树碎成渣渣,她不禁失声惊叫,身边所有仙使紧随其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要掀了战神宫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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