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真的很好吃,虽然放了一年多,可能没啥味了……你可以咬一口试试,我不介意。”
群玉语笑嫣然,迫不及待地将她曾经最爱的咸鱼干递给陆恒,“我把我最爱的宝贝给你,我们就是好朋友了。陆公子若有宝贝,能否也给我尝尝?”
最好是那种甜甜的,粉粉的……
陆恒似是踟蹰了下。
须臾,他展眉淡笑道,“我虽有宝物,却不能尝。”
群玉一愣。
等一下……
片刻后,就见陆恒淡定抬手,利落地取下了身后长剑。
等一下!
银白长剑冷光熠熠,光滑的剑鞘表面映出少女震惊且恐惧的双眸。
陆恒轻轻松手,剑落入群玉掌中。
啊啊啊!!!
群玉疯了,茂儿也疯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我的妹?忍痛把你宠爱了一年多的咸鱼干献出去,借此夺走剑客手中最重要的剑,令他战力大减,再也不能耐你何?那你快抱着剑跑啊!能跑多远跑多远,哥会跪下来哭着抱住他的大腿助你一臂之力的!
群玉的脑回路没她哥那么精彩曲折。
她所有感官一瞬汇聚于掌心,只觉冰凉如玉,光滑似镜,轻重合度,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的?
群玉轻巧眨了下眼,黑眸低垂,握剑的手微微合拢。
一隙冷光滑过,是她轻掂了下剑,右手游移至剑柄处,缓缓握住。
此举再度刷新了茂儿对群玉鲁莽无畏的认知上限。不仅如此,他竟还从群玉眼中品出了几分玩兴,仿佛真把这一切当做朋友间“交换宝物”的游戏。
这可是能杀她的剑啊!
茂儿瞠目如铃,却无端想起,从小到大,群玉一直是这样的人,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畏惧的东西。
包括死在内。
群玉人生中第一次握剑,未料到如此称手。
不知拔出来之后好不好使。
她右手微微用力,发现拔不出。
继续尝试,力道逐渐加重,直到手臂青筋暴起,额间渗出汗珠,剑依然纹丝不动。
陆恒解释道:“此剑认主,只能为我所用。”
群玉只得卸了力,抿抿唇,韧劲儿上来了,有些不服输:“我不信我用不了。”
陆恒淡笑:“怎样姑娘才信?”
群玉也笑,将剑还给他:“公子拔出来给我看看。”
陆恒接过剑,那剑一回到他手中就变回称心如意之物,只见他不费吹灰之力拔剑出鞘,一时寒光如月,初夏时节的山间莫名袭来一阵凉意。
群玉:“好啦,现在再把它给我。”
陆恒:……?
茂儿:???
好家伙,这样也行?
“这不就能行了!”
群玉终于拿到离鞘的剑,粲然笑道,“真是一把好剑!”
她一时激动,感慨于自己的聪明才智,未察觉此刻手中之物比须臾之前冰凉刺骨许多。
她不会使剑,遂只是抓着剑柄乱晃几下。
在此一瞬,仿佛得到某种感应,她忽然听见脚下层岩最深处传来飒飒战栗之音。然后一震穿山,直通天际,静谧的天空惊雷乍响,伴随狂风怒号,轰然笼罩了整片广袤山林。
未及做出反应,群玉脑海中又凭空浮现一朵硕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万瓣黑莲,于永夜般暗淡的虚空中无限舒展花枝,极尽压迫,渐渐笼罩了她所思所见的一切。
为什么……我脑袋里会有这种东西?
群玉艰难地思考着。
黑色的莲花……长在脑袋里……仿佛深耕血肉,与灵魂紧紧相连……
这特么。
该不会是我的真身吧?
黑、黑莲花妖?
明明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电闪雷鸣,狂风呼号,暴雨骤至,群玉等人无暇他顾,只能拼命往半山腰的家中赶。
剑群玉早已还给陆恒。她莫名觉得,气象变幻的时刻正是她握住剑的一瞬。
转念又觉得是自己传奇话本看太多了,呼风唤雨是天上那群神仙的本事,与她一个下界小妖又有何干。
终于赶回家中,三人皆淋得湿透,群玉回卧房换衣服,冰凉的布裙剥离身体,她禁不住又想起那朵凭空出现在脑海的万瓣黑莲。
是她的真身吗?一只黑莲花妖?
妖怪都有真身,而群玉在今天之前,对自己的真身从未有任何感知。她曾为此感到庆幸,猜测自己或许不是植物或动物所化,而是六界闻所未闻的某种……人妖。
直到刚才,借由那把剑,她好似破开某些禁制,感应到了体内深藏的气息。
群玉寻思,今夜得找个机会,再触碰一次那把剑,验证一下心中所想。
换好衣服,群玉回到堂前,却寻不见陆恒身影。
“陆公子走了吗?”她大感失望,“外面风吹雨打的,你们怎么也不留一下?”
“先别急着舍不得,人家没走,说是出去看看这天象怎么回事,很快便回。”茂儿一脸揶揄,“喏,还有你的宝贝咸鱼干,陆公子让我还给你。”
群玉接过,忽然想起他们躲雨时何其仓皇,陆恒的衣裳自然也湿透了,而她手中的“宝贝”却很干燥,包鱼的油纸不知用何种手法,一层一层裹得极工整漂亮,没沾到一滴雨。
群玉垂眼看了会儿,复将宝贝收入怀中。
一家人围坐桌边,群玉转告了谷瑞年病情好转的消息,和茂儿默契地隐瞒了妖怪的存在和陆恒的真实身份。
窗外狂风暴雨吹打不休,父亲许福来外出采药未归,家中气氛渐渐焦灼。
为了放松心情,茂儿打趣似的提起儿时经历:
“今日这天气不算什么,想当年,我和芝儿在槐树坡初次遇到群玉,那天的天气才叫厉害,雨下得像天漏了个口子,雷打得整座山都在震,落石滚滚地动山摇,我俩都以为山要炸了。”
“然后就碰见了我。”这个故事群玉听了不下百次,“我阴森森地从树林里爬出来,对你俩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让你俩把抱在怀里的饼给我吃。”
“哈哈哈……”
李慧娘、芝儿和茂儿齐齐笑了起来。
芝儿那时才六岁,不太记事,九岁的茂儿却记得分明。
群玉则完全想不起来这段记忆,她只记得自己一睁眼就待在许家屋子里,爹、娘、茂儿和芝儿围在她身边,管她叫“群玉”。
至于六岁之前的事情,更没有一点印象,仿佛那几年的岁月,并不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群玉素来心大,以前从未在意此事。今日却忽有所想,也许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令她失去记忆,忘记真身,从此像人类一般长大。
她喜欢当人,喜欢吃人类的食物,不喜欢当妖怪,不喜欢被人避之如蛇蝎。可是妖怪就是妖怪,即使失去记忆和法力,总有一天会暴露。
那一天在四年前降临。十二岁的她独自去镇上游玩,回家时被一登徒子尾随上了山。
那人欲在山野间对她行不轨之事,群玉奋力反抗,惊惧之下狠狠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她虽使尽全力,却未料到激起灵力爆发,在一瞬之间,竟生生吞吃掉了那登徒子的半副躯壳。
热血如骤雨喷溅到群玉脸上,人体巨大的断口缭着诡异的黑烟,血肉模糊,白骨碎裂,肝肠迤逦,未被吞吃的头颅张嘴惨叫却无法发声,群玉吓得失魂摔倒,边哭边手脚并用地逃跑,没跑多远便撞见了前来寻她的家人。
他们僵站在原地,望着满脸鲜血宛若野鬼的她,眼中尽是恐惧,颤抖着不敢靠近。
群玉最终没被遗弃,可她自由自在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丰安山西面。
陆恒穿过一片密密层层的槐树林,循着狂风灌出的方位,来到一片陡山崖上。
峭壁之下是无尽幽黑,滚落山崖的石块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听不到落地声响,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又或者,直接消解在了空气中。
陆恒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尖斜指地面,剑气扫过的地方浮现一道银线,冷白的寒霜向两侧漫开,很快便冻结了周围一大片草地。
这是剑气外溢的现象。陆恒作为剑的主人,本可以压制它的所有法力,此时却感到力不从心。
他隐隐察觉,这座山底下,有什么东西正不断刺激着他的剑,且其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过他,才让他和此剑之间坚固的剑魂誓约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压制。
这一切的起因,便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踏足此山,并拔出了剑?
陆恒忽然想起那个生有一双幽黑眼眸的美貌少女。天象异变时,剑恰好握在她手上。
是巧合罢。
那个姑娘,行事虽有些荒唐,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天真浪漫的山野少女。
愈近山崖,狂风嘶吼愈戾,雷雨霹雳愈骇。
气象虽诡怪,所幸陆恒并未察觉到一星半点的妖魔邪祟之气。
他紧绷的神经因此放松了些,执剑的手微微垂下,试探性向那无底深渊祭出一道明澈剑光。
冷白刺目的剑光向下飞去,照亮了一片覆着青苔的页岩山壁,不过数十丈后,明亮剑光突然湮没殆尽,消作无尽深黑。
下一瞬,崖下刮来的风陡然剧烈。陆恒立在风中,忍不住后跄一步,剑尖支地,衣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正当此时,陆恒忽有所感,心脏重跳一下,猛然抬头望向无边苍穹。
暗淡无垠的虚空之中,不知何时蓦然浮现一朵倾天盖地的黑色莲花,花瓣向下呈倒扣状,万瓣莲翼舒展,如幽幽鬼手,花萼奇长如纱,色冷银,攀花缭绕浮游,袅如云雾,衬得那黑莲更为幽暗庞大,仿佛下一刻就要连天一同压下来。
如此威压之下,陆恒扶剑强撑着没有低头,又看见那硕大黑莲周遭飞来无数道剑光,霎时流星灿烂,清气纵横,剑意逐渐交织成网,与莲翼同势,浩浩荡荡向下方虚空压去。
其中一道冷亮剑光何其熟悉,正是他手中的……陆恒这时终于有所体悟,眼前这驱山走海般的磅礴画面,应是不知几万年前的一场幻影。
陆恒在北境修炼时,曾有幸于门派藏书阁中阅遍群书,称得上博学多识。
第一眼看见那朵莲花,他便想起曾于某本灵植通志中读到的名字——
银羽乌莲。
传说生于大地尽头的濯天池,花冠深黑,花萼银白,数万年开一朵,花开若无人采拮则永不衰败,是世间最为神秘罕见的植株之一。
仅此一句记载,皆来自传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此花,更没有人知晓它是何属性,又有何玄妙力量。
陆恒望着空中行将消逝的幻影,银羽……乌莲……剑光……他一阵悚然,脑海中莫名浮现另一上古阵法残卷中无头无尾记载的两句话——
万剑一莲,永暗潮生。
峮嶙为狱,天地无辙。
当年,就连门派中堪称阵道大宗的长老都看不懂这是个什么阵法。
而此时,陆恒忽然产生一种想法:
也许这两句话不是阵诀,而是在描述一段真实发生过的开阵历史。
银羽乌莲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陆恒简单推理了下,在那段万年前的筑阵历程中,它只可能承担两个角色,一是御阵之物,即支撑整个大阵能量流转的阵眼,二是……大阵镇压之物,被万千剑气交织出的神光作阵,强行封锁在此山之下。
答案他无从知晓,而当陆恒再一次抬眸望向天幕,却见那片幻影已然消逝,徒留一片仿若天穹也被吞没的虚无。
直至这时,陆恒终于能勉强站直,心中涌上一阵后怕。
谁能想到名不见经传的丰安山,山下或许压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滔天巨阵。
而狂风骤雨中的他,渺小如同蝼蚁,凭手中这把剑窥见传说的一抹虚影,已是僭越,倘若再有惊扰,此阵一旦异动,他个人身死是小,只怕整座山及周边所有生灵都会被殃及。
至此,陆恒收剑入鞘,立刻转身疾行离去。
不再去想那片幻影、那些讳莫如深的文字,包括他的联想推理,似乎缺了什么,忽略了什么本该近在咫尺的东西。
返程的半道上,陆恒偶遇摔崴了腿、蜷在树底下躲雨的许福来,顺手就给他捎回了家。
许家众人千恩万谢,说什么也要留他过夜。
室外雷雨未歇,陆恒便不多推辞,答应留宿,却坚持不入内室,仅在堂前打坐一夜即可。
夜里风雨嘈嘈切切,向来眠好的群玉也睡不太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她于寒噤中猛然惊醒,只觉四肢冰凉发僵,很不好受。
披衣下榻,群玉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未及探出视线,便有汩汩寒气争先恐后从门缝涌进来。
她裹紧衣袍,快步赶到堂前。
只见桌上燃着一豆微弱烛火,昏暗光线中,眉目英俊的青年正闭目趺坐运气。他面色冷白至极,好似覆了层薄霜,而那柄长剑悬浮半空,剑身流淌着荧荧微光,不断向外散发着凛冽寒风。
好冷的剑。
不知道舔一口是什么感觉?也许会把舌头黏住。
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群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人一冷就容易饿,她饿的时候总是这样,看到什么都想张嘴咬一口尝尝。
半空中的剑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莫名抖索了下。
“群玉姑娘?”
陆恒在这时睁开眼,嗓音透着丝低哑,“卯时未至,姑娘怎么起身了?”
群玉朝他淡淡一笑,心说被你冻醒的呗。
她想找机会再摸一摸那把剑,感受一下那朵黑莲花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于她身体里的。
群玉私心里不太想当什么黑莲花妖。且不说作为一朵莲花她不能出淤泥而不染反而长得比淤泥还乌漆嘛黑,简直有损花德,重要的是倘若她哪天不小心被打回真身,她将失去嘴巴,只能用花根吃土,那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思及此,群玉一阵心痛,兀自纾解了一会儿,再抬眸时,恰好撞上陆恒投来的探究目光。
“群玉姑娘,在下有个问题在心中盘桓已久,始终没找到机会问。”
他声线淡淡,宛如山巅初化的雪水,淌过群玉耳畔时,无端激起她心弦紧绷。
群玉咽了口唾沫:“公子但说无妨。”
陆恒望着她,嗓音依旧温和如春风:“昨日我们初遇时,你和茂儿兄弟告诉我瑞年兄弟是被妖怪所害。妖怪非我族类,天性善于隐藏,常人很难察觉他们的存在。”
“在下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确定谷家有妖怪的?”
温黄的烛火摇曳,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瞬就要冻馁熄灭。
群玉握着桌角,指尖用力到抠出木屑,直到确认陆恒眸光淡然,并无杀意,她才稍放松些,唇瓣翕张,慢吞吞吐出两字:
“你猜?”
陆恒:?
“我猜你猜不到。”
群玉牵了牵唇角,总算想好该怎么答了,
“因为……我也是猜的。”
你猜我是怎么猜的?她差点要接着这么说。
烛火之下,陆恒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不耐烦,琉璃似的眼睛,温沉清澈,群玉没来由怔了下。
世上怎会有脾气这般好的人?好的有些不真实。
可她也知道,一旦真的引起他怀疑,此刻所有温和都将不复存在。
“你猜的很准。”陆恒问,“可有什么门道?”
群玉点头,转身走回卧房,片刻后抱着一大摞东西出来,呼喇喇堆到桌上:
“我从小就对仙妖鬼怪之事感兴趣,闲时总爱看传奇话本,所以深受淫浸。”
眼前一摞小山似的、纸质很是粗糙的话本,陆恒无意瞥见几本的标题——《神仙下凡爱上我之情牵三世》、《狂野魔王强宠人间小厨娘》、《重生仙君为白月光狠虐我三万年》……
陆恒:?
见他视线发僵,群玉莫名脸热,忙将那摞话本挪到一旁,向他展示了另外一摞东西,是本功法秘籍和一堆奇奇怪怪的纸张:
“我不仅爱看传奇话本,还喜欢研究功法,甚至想找个门派修行入道。所以,那天看到瑞年哥无故生病,病态非常古怪,仿佛精气干涸,我立刻就联想到了妖邪害人。”
她搬出一堆佐证,极力铺垫自己有本事“猜”出谷瑞年是被妖怪所害。
陆恒目光落向那叠奇怪的纸张,竟是各大门派的招生帖,能收集这么多实属不易。
扫看一遍,他发现所有招生帖都是空的,只有一张写上了她的名字。
璧山派。
陆恒眸光沉凝,忽然问:
“为何独独填了璧山派的招生帖?”
群玉一怔,未料到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自从爹娘知道她是妖怪后,常私下寻访是否有把妖怪变成人的法子,寻访不得沉郁了一阵,又听说妖怪若是如人间修士一般修习正道,便可匡束心智,压制嗜血噬杀的本性,若有朝一日得道成仙,更能彻底摆脱人人喊打的“邪物”身份,从此光明正大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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