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话音一顿,说完眼前的小恩惠,又描绘起了远大的前程,
“我知你不愿屈于我这么个妖怪手下,但你若助我修行,待我有朝一日得道成仙,你不就变成神仙的灵兽了吗?简直赚大发了!”
青雁听得眼皮一抽。
她竟然真想修仙?哪来的自信?
人类修仙已是难如登天,妖邪修仙更是逆天之举。仙史十万年,以妖魔之身得道成仙者屈指可数,就凭她那啖血食肉凶狠残暴滥杀无忌的性子……青雁忽地一激灵,思绪顿止,不敢再冒犯下去。
总之,这笔投资的回报太过虚无,它只当遵从主人命令无偿打工,重返仙界什么的,肖想再多也是白搭。
即便最严苛的盟约,也奈何不了灵兽适当犯懒。去璧山派偷窥这活儿,青雁不太想干,遂装出臣服模样,与主人讨价还价:
“主人,私以为您妖力出众,适当修炼便可睥睨妖界,何须费心去学那仙法……”
“我才没有!”群玉像被戳中肺管,激动反驳,“我不会妖术,也不想学。”
默了默,她语气低迷下来:“我的家人不喜欢妖怪。我也不喜欢。”
青雁一愣,未料到会听到此般心声。
青雁久居丰安山,虽刻意避开许家,却也从其他山民那儿听说过这一家子。自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将捡来的孩子视如己出,也时常接济附近老人,无偿赠予草药,是山里山外出了名的一家老好人。
这般人家养大的孩子,难怪不想当妖怪。
真是万幸。青雁心道,它的主人是个有人性的妖怪。
可惜,即便她再有人性,成仙依旧是白日梦一场。
仰见碧宇如练,旭日浮空,杳不见仙人所居。青雁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推辞,张开清波似的羽翼,回忆了下璧城的方向。
在群玉的加油鼓劲声中,它这便启程了。
之后几日,群玉虽闷在家,过得却还算充实。
谷瑞年康复得极快,芝儿婚期未延,一家人忙着筹备送亲事宜。
转眼,青雁出发已经五日,芝儿也只剩一日便要出嫁了。
群玉舍不得芝儿,每日至少问三回——芝儿嫁人后,她能不能经常下山去看她?
其他倒也没说什么,但人瞧着比从前萎靡了些。李慧娘看在眼里,有些后悔前几日对她说了重话。
恰好今日计划下山采买物品,李慧娘心一软,主动叫群玉同去,免得她在家里闷出病来。
一听可以去镇上,群玉立时精神抖擞,飞也似的换好外出衣裳,黏在李慧娘身边捶肩提篮,殷勤得不行。
来到丰安镇,主路上房屋林立,店铺琳琅,贩夫走卒穿行不休,虽称不上繁华,却比僻静的山野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一路上,群玉乖巧跟在母亲身侧,即便路过从前最爱的煎饼摊子,脚步也没顿一下。
自从见识了陆恒的手艺,这些东西哪还入的了她的眼。
不知陆公子现在在哪,是否已经离开丰安镇了?
群玉抱着几分希冀,余光在行人间穿梭。
今日恰好有集市,四处人影浮动,热闹喧阗。群玉眼睛逛来逛去,忽然脊背一凛,感觉身后有目光追随,令人毛骨悚然。
她脚步一顿,飞速向后望去。
只见街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确有几道陌生视线在打量她,多是男子,也有农妇,见她回头立刻移开目光,神情局促。
群玉以为他们因她生得漂亮才目光流连,这种事情以前也常发生,她便没放在心上。
李慧娘领着她走进一家干果铺,买了枣圈、莲子和桂圆,之后又到裁缝铺,去取前些日子给孩子们订的新衣新鞋。
裁缝铺里人多,要排队,李慧娘把干果包袱交给群玉,让她提着在外边等。
“别乱跑,也不许偷吃。”
叮嘱了句,李慧娘转身挤进铺中。
不偷吃是不可能的。
少吃一点就是了。
群玉面墙站着,一副做贼模样,手伸进包袱,摸了两个枣圈出来,丢进口中。
就在这时,她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两下。
群玉还未回头,脊背便猛然僵住。
极为浓烈腥臭的妖气从身后席卷而来,群玉的意识刹那便滞涩了,鼻子和嘴巴像被无形的手捂住,呼吸艰难,声音也发不出来。
用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身,她看到一张眉梢飞扬、细眼尖鼻、唇角勾着抹阴森笑容的年轻女子面孔。她身着最普通的农妇装扮,动作神态却透着股妖异的扭捏。
群玉记得,街上一直打量自己的人中就有她,难怪当时直觉示警,她却未当回事。
思绪愈发枯滞,群玉艰难想起,谷家除妖后,陆恒曾意味不明地说——只怕今日之事,并非偶然。
镇上果然还有……其他妖怪……
此妖能……化作人形……显然比谷家的草妖厉害……绝不能被她带走……
我还不想死……
见群玉没有立时晕倒,还能维持些神志,农妇大为惊讶。
她眯了眯眼,倾力释放出更多迷烟,眼眸转为金色,凝视着群玉眼睛,轻声细语道:
“小姑娘,你长得真美。这张脸在你身上,美不过几十年华,不如把它赠予我……”
“上天也知我即将破境,练就夺魂附体术,这便把你送来了……”
“待今夜大事落成……”
只听咚的一声,群玉倒在农妇肩上。
浓郁的药香扑面,农妇鼻子翕动,狐狸似的上下嗅闻。除了药香和少女身躯独有的暖香味儿,她没闻到任何不寻常的味道。
确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山村少女。刚才是她多虑了。
幽暗的房间内,群玉被一阵阵或尖利或粗野的笑声震醒。
头疼欲裂,她蜷了蜷身子,惊觉手和脚动弹不得,都被麻绳紧紧捆缚,嘴也被布条勒着,发不出声音。
身下是粗糙破旧的床板,空气中灰尘弥漫,涌动着极为浓烈的妖气。微弱的光线透过纸窗,映出房间内杂乱破败的景象,群玉的眼泪倏地淌了下来。
娘难得带她下山,却发生了这种事。窗外天色已暗,他们找不见她,一定急疯了。还有芝儿,芝儿后日便要成婚,她若突然消失,芝儿这婚该怎么结?
世上还有无数美食等着她去品尝,她不甘心就这么变成妖怪的盘中餐。
泪意渐消,群玉稳住心神,屏息分辨起门外的谈笑声响。
“……那草妖已许久没有音讯,人形都修不成的东西,死在半路也未可知。幸好有你替它,八个卦象凑齐,对我们修炼大有裨益。”
“如此厉害的妖修之术,我以前怎么从未听闻?”
“都说了是秘术,我们也是受高人指点才有所了解……绮娘曾亲眼见识过这法术的厉害,让她给你讲讲。”
这时,一道尖细婉转的女声响起,正是将群玉迷晕绑至此处的女子的声音。
绮娘张口便是几声媚笑,听起来心情似乎很好。
她声线较轻,隔着一段距离和紧闭的房门,群玉听不太清晰——
传说那是上古妖王创造的神秘法术,需在无月之夜,凑齐分别代表八个卦象的妖怪,围绕一法器同时运转内力修习一心法。只要修炼得当,八个妖怪都将修为暴增,运气好的甚至能一举突破数个境界……
重点在于那个群玉没听清叫什么的法器。据说这法器举世难求,拥有浩瀚无穷的力量,仿佛与天地之源相接,是妖族修炼至宝……绮娘渲染了一串,又证实自己亲眼见过有人凭此获得了无上妖力,那人就是她师父,如今已飞升妖族大将,便将此稀世珍宝传给了她。
群玉心想,前些天刚听说丰安山下压着一神界至宝,今日又冒出个妖界至宝。
这地儿至宝真多,以后谁再说她老家平平无奇,她就跟谁急!
忽闻窗外夜枭桀叫,群玉望去,只见夜色浓稠,木影深幽。她突然记起,今日是三十,今夜便是无月之夜,正是他们修习那神秘妖法的时候!
那群妖怪恰巧聊到群玉,说话的是道粗鄙男声:
“绮娘,我瞧你带回来那姑娘,当真美艳无匹,比传闻中的九尾狐妖还要勾魂。等你今夜升了境,练就附体术,夺了她的躯壳,咱俩便再双修几夜,你觉得如何?”
绮娘听罢,嗤笑了声:“再说吧。”
她一心修炼媚术,做梦都想变成绝世美人。待她正式拥有了那副美妙躯壳,想和她双修的男子能从这儿排到皇都上京。至于眼前这位,呵,她瞧都不会多瞧一眼。
不远的房间内,群玉牙关紧咬,强烈的恶心涌上心间,令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眼下境况,她无法求救,一切只能靠自己。
万幸的是,她不是普通人。一番绞尽脑汁,还真想出了一道生门。
她还有妖术。
不论多么不齿妖怪身份,为了活命,她必须一试。
记忆中她唯一一次主动伤人,便是四年前,与尾随她上山的登徒子撕扯时,无意中咬了他一口,就这么“变没”了他的半副躯壳。
群玉至今不愿承认那是“吃人”。
既然她的妖术能大变活人,是否也能将今日绑缚她双手的麻绳凭空变没?
思及此,群玉闭上双眼,努力令精神沉入筋脉,跟随血液涌动,感应血脉中蠢蠢欲动的蓬勃气劲。随着冥想愈深,她似乎捕捉到了一股浑厚力量,深藏于血脉中,一开始茫无头绪,如杂风乱雨,直到触及她沉入此间的精神,那股力量渐渐找到了方向,开始随着她思绪的游移而运转。
脑海中忽又浮现那朵遮天蔽日的黑色莲花。群玉不再惊讶,依然凝神聚气,控制着体内那股力量穿行筋脉,引起血液灼然,最终汇聚于掌心,呼之欲出——
“嘶!”
群玉倒吸一口冷气,手腕磨得生疼,粗粝的麻绳纹丝未动。
她不服输,反复尝试多次,却始终不能挣脱。那股力量藏在皮肤底下,怎么也使不出来,急得她满头冒汗。
这时,室外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群玉一颤,又听见妖怪们滋儿哇啦的惨叫,以及破空而来的锵然剑鸣。
一阵刺骨寒意旋即荡开,群玉被这寒气波及,全身激烈地战栗,鼻端呼出一团白雾,心情却云开雾散,几乎要流下欣喜的眼泪——
这是陆公子的剑气!
“唔唔唔,唔唔唔!”
她在榻上死命蠕动,竭力弄出声响。
门外的惨叫与打斗声愈发激烈,妖气与剑气冲撞四溢,震得整座房子嘎吱作响。
群玉耳力好,于杂声中听到一串轻而焦惶的脚步声,正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赶来。
片刻后,就见房门哗地从外打开,模糊的光线映出一名布衣女子。
她身上沾满血迹,眉睫结着白霜,身后赫然拖着条赤色狐狸尾巴,已被打得真身半露。
趁那素衣剑客与其他几妖缠斗,绮娘凭借高超遁术,寻隙逃至此处。
本可以一走了之,她却舍不下这副美貌躯壳,想将群玉一同带走。
“你命真大。”
尖利的指甲轻轻刮过群玉娇嫩的脸颊,绮娘苦笑了笑,悄声说:
“别这么凶地瞪我,大功练成前,我会把你当女儿养。”
说罢,她弯腰将群玉扛到肩上,手掌向前一探,紧闭的窗户霎时洞开,夏季闷热的晚风灌入屋内,驱散了四周刺骨的冰寒。
群玉疯狂地挣扎、嚷叫,不顾手腕脚踝被麻绳磨破洇血,拼尽全力捶打绮娘。
这些动作对绮娘而言犹如隔靴搔痒。只见她眸色一暗,一掌劈向群玉肩颈,群玉立时便不动弹了。
“自不量力。”
绮娘嗤笑一声,单手扶着肩上少女,眼看就要跃出窗外。
“啊——”
右脚已踏上窗台,绮娘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狠狠向后摔到地上。
群玉也跟着滚落在地。
她手脚仍被绑缚,左臂着地的一瞬便脱臼了,痛得她直飚泪花,然而,死死咬在绮娘腰上的嘴却一刻也不敢松开。
就在刚才,群玉被劈中后全身瘫软,只剩牙关还有些力气。
她于绝望中最后一次催动内力,气劲汇聚牙关,竟然瞬间咬碎了勒嘴的麻布。
不加思索,她立刻狠狠咬上绮娘后腰。
隔着轻薄的夏季衣物,群玉并不尖利的牙齿仿佛直接撕开皮肉,深深斫入这狐妖的骨骼,一时肉绽骨碎,鲜血迸溅,更有扭曲震颤的灵力顺着群玉牙尖往上爬,像是生魂被撕扯下来的碎片,前仆后继涌入群玉体内,毫无章法地乱窜。
绮娘的惨叫愈发酷烈,宛若厉鬼尖啸,荡彻房穹,震下团团灰土。
群玉耳膜被震得刺痛,牙关却忽然一空。
不是她松口了,而是咬住的东西忽然没了。
群玉的脑袋栽到地上,触到一地血肉泥泞。
她的眼睛被血糊住,隔着一层赤红雾霭,愕然看到地上躺着只鲜血淋漓的狐狸。
准确的说,是两截狐身,状似腰斩——上半身两爪抽搐着向前抓,双眸恐惧至极,嘴里一边呕血一边嘶鸣;腰部一截失踪,下半身拖着条血烂的肠子,两腿蹬了两下便不再动,彻底失去了生机。
群玉惊魂未定,又见那将死的狐狸抽动着转头看她,像看见索命罗刹,嘶声道:
“你是……什么人?不,妖?还是……魔?”
我是什么?
大概是……食人莲罢?
群玉心下自嘲,忽闻外面打斗声渐渐平息,她精神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宛若惊弓之鸟。
没猜错的话,陆恒快要解决完那些妖怪了。
解决完他们,他便会过来。
看到此间景象,或许他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她。
群玉冷颤不止,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剑气贯体的彻骨冰寒。
绝不能被陆恒发现是我杀了她。
必须让她消失,从这间房间,甚至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群玉深吸一口气,一种似曾相识的暴虐之意如藤蔓般攀缠上她心间。
她眸光蓦地变得极为幽黑,缓缓扫向那仍在血泊中垂死挣扎的狐妖。
手脚酸软无力,群玉费了好大劲才支起身体。
忍着令人作呕的妖血味道,她再次催动全身法力,俯身咬住了半死狐狸的后颈。
只有用嘴撕咬才能使出妖法。她已经知晓了。
一股股灼热妖异的气息窜入身体,令群玉筋脉粗涨,血液翻涌,全身止不住地痉挛。
她法力低微,生吃半只狐妖之后,感觉已经到极限了。
神志勉强能维持住,群玉缓了几口气,惊觉并没有像前两次画符之后那般直接晕死,筋脉中似乎流转着一股陌生力量,强行支撑着她。
群玉很快想明白,那是绮娘的法力。
原来生吞妖怪之后,就能获得妖怪的法力。
群玉显然还不能完全消化这股力量,可她必须在陆恒赶来之前,把房间里剩下的残尸和遍地的鲜血全部“清理”干净。
茹毛饮血,敲骨吸髓,邪异残忍,不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并未过多久。
群玉蜷成一团躺在地上,腹胃翻涌,皮肤滚烫,精神错乱,
眼前倏忽浮现一片尸山血海,白骨堆叠如山,宛若冥界无边深渊。而她徜徉其中,仿佛已经有数万年,渐渐忘了归途,忘了自己为何活着……
“群玉姑娘?”
听见声音,群玉恍惚回归现实,缓缓睁开眼,愣了下。
是陆恒。
他逆光而立,双颊满是溅射的鲜血,血滴滑过锋利下颌,落地仿佛有声。那双从来温柔的眼睛,此时尽覆寒霜,凛冽至极,冷锋卷着狠戾杀意,将散未散,淬在眸光中,令人无端战栗胆寒。
寒风穿堂,吹起他带血衣襟,浑然如杀神天降。
全部……杀光了。
外面那群妖怪,全都被他杀光了。
至于我……
陆恒收剑入鞘,三两步走到群玉面前,半跪着将她从地上扶起,解开她手脚绑缚。
这间屋子里妖气很淡,那些妖怪应该还未伤害她。
群玉眼睫狠狠颤了下,泪水在这时忽然决堤,暴雨似的淌了下来。
她一头栽进陆恒怀里,脸贴着他胸膛,嚎啕大哭:
“我好怕……呜呜呜,陆公子,妖怪好可怕……他们要吃我,我差点就被吃掉了……呜呜呜……”
随着少女一同扑过来的,还有一阵馥郁药香,带着淡淡的尘土气息,却并不难闻。
陆恒不得已撂下剑,敛去一身寒意,单手僵硬地搂了搂群玉肩膀,像哄小孩那样轻拍两下,缓缓安慰道:
“有我在,别怕。”
尽情哭了一通,群玉混乱的大脑变得清醒不少。
陆恒胸口衣襟被她弄湿一片,她吸了吸鼻子,用还能动的那只手,从腰间摸出一条手帕,默默揩掉了沾在陆恒衣服上的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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