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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投喂魔王之后(云水迷踪)


远天边飞霞渐出,灿烂若绮。群玉歪靠着树干,眼前苍翠的树林渐渐被余晖镀上金边,在她眸中模糊作一团金雾。
群玉少有这般累,全身酸软,头晕眼花,还饿得前胸贴后背……
经此一事,她大概摸清了自己的底——全身法力合起来也就够画一张驱邪符。
还是效果乱飞的那种。
神思飘忽间,耳畔传来嗡嗡的祈祷声,是茂儿这厮在求神拜佛:“镇星仙君在上,小民许茂儿是您的老乡,虽然我家丰安山离您飞升前的家有些距离,但好歹处在同一州府,能否请您降下慈悲,救救我的妹夫谷瑞年……”
“镇星仙君在上……”
“镇星仙君……”
只听身后忽然响起哗啦一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枝摇叶晃的杂音,许茂儿回头一瞥,顿时大惊——
他那么大一个妹妹呢?
要怪就怪群玉靠的那棵树有点滑,或者屁股底下的土地不够平,或者许茂儿念经太烦,让她想离开一会儿,去山坡上滚一滚。
所幸她晕得很死,并未感觉多少痛楚。
接连滚落三四丈,最后被一棵歪脖子树拦腰卡住。群玉吊挂在树梢,依然醒不过来。
强行画那道符不仅耗尽她所有法力,还透支了体能精气,令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偌大的丰安山只住了不到五户人家,人烟稀少。随着夕阳西下,林间更是静谧幽森,徒有虫鸟相闻。
白衣青年独行山间,远远便听见一阵类似山石滚落的声音。
他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步行至一颗歪脖子树下,空中倏忽落下一只半旧草鞋。
山风清吟,风中依稀夹杂气若游丝的哭声,似山鬼勾魂:
“呜呜呜……嘶……呜呜呜……”
青年冷冷抬眼,剔透的眸中映出一张倒挂树上的惨白面颜。
未及分辨是人是鬼,承重树枝这时突然断裂,花花叶叶纷飞缭乱,与那昏死的“山鬼”一同,落了青年满怀。
一线淡薄的夕阳滑入眼缝,群玉费力掀起眼皮,恍惚窥见一张陌生面孔。
冷玉似的脸,剑眉深眸,神清骨秀,俊俏宛若画中人。温润的眸光顺着薄白眼皮垂下,落在她脸上,隐约含着几分担忧。
茂儿的祈求声仿佛仍回荡在耳边,群玉忽然想起儿时随爹娘去镇上仙庙祭拜,庙中供奉镇星仙君,仙像高大俊秀,面若冠玉,女眷们不敢多瞧,私下却喁喁低语,传说镇星仙君飞升前是东洲大陆第一美男,飞升后亦俊冠仙界云云。
如此好看的人,莫不是哥哥求来的镇星仙君吧?
头昏脑涨间,群玉感觉嘴巴被人打开,塞入了一个酥酥软软的东西。
甜蜜可口的果味在唇齿间迅速漫开,淡淡的鲜花与芝麻清香也瞬间充盈齿关,松软如云的果肉覆上舌苔,丝滑又细腻,群玉瞬间清醒了几分,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倏地用尽全力揪住了眼前之人的衣袖。
“镇星仙君!”她嗓音微哑,甚至有些声嘶力竭,“……再来一块!”
白衣青年:……
他似是叹了口气,探手至腰间,一阵灵力波动后,修长指间便多了一块浅粉色小巧糖糕。
“姑娘气血亏损,吃些甜食便能好转。”说罢,他见群玉的手依然抬不太起来,便再次将糖糕喂到她嘴里。
群玉腮帮子鼓动几下,灵魂仿佛跟着味蕾飘然云间,眼角不争气地滑落两行清泪:
“仙君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小人愿意从此为仙君做牛做马,请仙君大发慈悲,再、再赏小人一块!”
白衣青年:……
对不起,这次真没了。
就连那两块,也是从遥远的北境,他过去修炼的地方带来的。其间始终封在储物法器里,所以不腐不坏,完好如新。
而他远行千里至此,早已穷得叮当响,除了那两块糖糕,再掏不出半点干粮了。
见“镇星仙君”不为所动,群玉眼泪淌得更凶,抓着他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忠心,生怕哪儿刮来一阵天风就把她的仙君吹跑了。
直到这时,许茂儿才慌慌张张找来此处。
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群玉哭,此番撞见群玉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掉眼泪,他以为对方欺负她了,顿时急火攻心,大喊“放开我妹”便往前冲,来到近旁才看清是他妹妹死活拽着人家,张口闭口说什么要给人家当牛做马焚香扫地,茂儿脑中也不知经历怎样一番曲折,忽地眼眶一红,悲戚道:
“玉啊,你脑子是不是摔坏了?来给哥看看……”
“她无碍。”
白衣青年浑不在意兄妹俩的胡搅蛮缠,神色温和道。“没有伤到头,只是气血空虚导致头脑不清,你有没有东西喂她吃点?”
他话音清沉稳重,加之气度不凡,怎么瞧都像可信之人。茂儿依言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块馕饼,掰碎成几块喂给妹妹吃。
群玉勉强吃了几口,表情透着些许嫌弃。
吞下那两块糖糕后,她气血已然恢复不少,刚才哭哭啼啼也并非神志不清,而是太过激动。她平生最好吃,那两块不知由什么果肉做成的糖糕,简直美味得令她的灵魂都升华了好几层!
“它名唤桃瓤酥,顾名思义,主要由桃肉和酵面制成。”
白衣青年一边解答群玉的问题,一边垂眸扫了眼仍被她紧紧攥着的衣袖,
“姑娘,陆某一介凡夫,不是什么镇星仙君。”
要真是镇星仙君就好了。茂儿心道,旋即焦急地试图扶群玉起来:“你还能走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去谷家看看,告诉他们是妖怪害的……”
“什么妖怪?”白衣青年突然插话,“你们遇到妖怪了?”
群玉闻言微愣,一直死死攥着她的“仙君”的手突然主动松开了。
提及“妖怪”二字时,他那双始终温柔的眼睛忽然让人觉得有些冷,仿佛漫天柔白的梨花雨中混入了几朵寒冬雪。
只差一点点,许茂儿就要将今日之事脱口而出。
所幸他的缺心眼不算无药可救。妖怪二字牵连的不止谷家,还有他妹妹群玉,有外人在的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绝不可声张。
白衣青年神色如常,似是能够理解这对兄妹为何忽然缄默。
妖怪何其强大又何其残忍,老百姓避之唯恐不及,胆子小的甚至谈之色变,只怕不小心提了一嘴就会招来不幸。
群玉扶着哥哥缓缓站起。她身旁的青年也扶膝而起,脊背挺直的一瞬,高挑劲峭的身姿遮蔽大片余晖,令群玉眼前倏忽一暗。
直至此时,她才真正看清这位“仙君”的装束气度。
一身极为朴素的灰白长褐,腰间收得窄紧,箭袖漆靴,乌发高束,利落飒然,望之如积石列松,临风玉树,比起逸态飘然的仙君,更像个纵横江湖的武夫。
最为显眼的,却是他身后一柄素白长剑,剑鞘没有任何花纹,银光雪亮,寒气逼人,夕霞流光其上,竟也浮起一丝凄怆冷意。
“方才忙乱,未及自我介绍。”
青年逆光而立,长眸微敛,朝群玉兄妹俩淡淡拱手,
“在下陆恒,是个除妖剑客。”

暮色渐沉,半轮金乌被山脊吞没,林间光线愈发暗淡,透出几分幽森。
群玉从未觉得山路这般难走,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行差踏错,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谁敢信,她此刻竟然带着一个除妖师,要和他一起去杀妖。
殊不知走在他身旁的她就是个妖怪,杀过人饮过血,即便被他一剑结果了也算罪有应得。
不过,现在救谷瑞年最要紧,她和茂儿只能强压下心中畏惧,乖乖带路。
值得庆幸的是陆恒并未觉察出她的异常。下山路上,他时不时关心群玉身体情况,言语温和,比她兄长还像兄长。性格这样好的男子,群玉从未见过,更别提长得还和天人似的俊俏,实在令她厌恶不起来。
重回谷家院门前,群玉和茂儿都有些怵。
谷母恰好在门口,茂儿领着陆恒去见她。谷母听说谷瑞年可能被妖物缠身,先是惊惧,后又连连点头:
“难怪我儿病得如此蹊跷,求大师救……”
她话未说完,陆恒忽然越过她迈入院内,群玉和茂儿也跟着他匆匆进入。
这时夕阳已全数西沉,徒留漫天烟霞。淡薄如雾的暖金余晖中,群玉倏然瞥见一道冷光,直凛凛划破暮色,伴随剑鸣震荡,一时夺去所有光亮。
长剑出鞘,直朝着墙角栽种的花草而去!
装着花草的陶盆乍然碎裂,泥土飞溅,四周同时荡开一阵冷锋,在场众人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群玉弓着腰抱住双臂,那阵凛冽寒意仿佛强行渗入了她的脊骨缝隙,令她牙关战战,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一瞬。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别人并没有像她这么难受。
她心下忖度,那阵寒意应是陆恒的剑气,而她是妖怪,自然难以忍受除妖师用来对付妖怪的剑意。
所幸此时无人注意她这边,群玉用力搓了搓鸡皮疙瘩,强装无事跟着陆恒走向墙角。
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方才敛去杀意,还透着几分凛然,教人不敢直视。
目光落向地上散落的泥灰,其上附着一层薄霜,陆恒掌心向下一扫,霜便散尽,露出颜色发黄的泥土和少许诡异的灰烬。
陆恒眸光一顿。竟没有尸首?
刚进此院时,他便发现妖怪藏身在墙角陶盆中,应是只草木妖。从妖气判断,它法力不强,因此不能离开种下毒种的人类太远,否则吸收不了他的养分,这才蛰伏院中,等待吸干谷瑞年精气再走。
陆恒微微弯腰,剑尖挑开地上黄土,剑身旋即溢出少许寒气,暗示此处妖气最重。
原来这就是它的尸首,竟已消解作黑灰!
然而,这种死状却并不是他剑法所致。扫看四周,也未发现任何外力痕迹。
陆恒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种结论:此妖在他来之前就因某种极为诡异的原因,譬如走火入魔,而自行灰飞烟灭了。
而他刚才那一剑,相当于炸开它的尸首,起到一个类似放烟花的庆祝作用。
“大、大师。”谷母躲在陆恒身后,哆哆嗦嗦问,“那妖怪,死、死了么?”
陆恒收剑入鞘,转过身,不着痕迹挡住他们视线,四平八稳道:
“已经被我杀灭了。”
众人未及拍手叫好,又听他温润如水的声音对谷母说:
“因为只出了一剑,没费什么力,所以……在下只收八十文。此外,令郎若想尽快好转,在下还可以提供解妖毒的丹药,一颗七十文,两颗应该足够。若您需要的话,合计二百二十文。”
在场众人:……?
群玉有点懵,这和她在话本上读到的除妖侠士不太一样,但转念一想,话本毕竟是话本,人在书中可以餐风饮露,在现实中却不行,再厉害的侠士也是要吃饭的。
谷母面露犹豫,二百二十文救她儿子一命是合算的,但……但她儿子还在屋里躺着,妖怪的事也只是一面之词,从头到尾都没个影儿,谁知道这位光风霁月的公子哥是不是演戏诓她呢?
陆恒是个实在人,当即从腰间变出一粒朱红药丸,递给谷母:“令郎服下若有好转,我再收钱。”
谷母这下放心了,群玉和茂儿也迫不及待随她进屋,围观谷瑞年吃药。
刚进门群玉便发现,瑞年哥的气色比她初次来时好了太多。
多亏陆公子将那草妖一剑斩杀!陆公子太强了!群玉心中有感,望向陆恒的眼神充满崇拜,陆恒甫一进屋就被那炽热目光兜住,面上虽淡定从容,良心却莫名慌了下。
君子欲利而不为非,他今日确实为赚钱说了谎,算不得君子。只是若不隐瞒,他恐怕连解毒丹药也推销不出去,再过两日便要沿街讨饭了。
只盼丹药见效快些,让他能顺利拿到这笔钱……
“咳咳……娘?”
陆恒惊了。
喂药的水才刚灌进嘴里,谷瑞年就睁开了眼。
不仅醒了,还直接从榻上坐起来,瞧着似乎还能下地走两步。
陆公子的丹药也太太太厉害了!群玉一脸震惊,谷母更是喜极而泣,拖着她刚醒的还有些神志不清的儿子就要给恩公下跪磕头,哭着喊着“大师真乃神仙下凡”,群玉和茂儿见状,膝盖不由得也发起软,险些也要跪下给陆大师磕几个。
陆恒则一面扶他们起来,一面反思自己对解毒丹药的药效认识得不够透彻,价格上或许还有提升空间。
待到气氛缓和,陆恒询问了谷瑞年遭遇妖怪的来龙去脉,可惜他记忆混乱,只记得自己是在进镇的路上忽然失去意识,对于妖怪并无印象。
群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冒出一句:“我们丰安山向来太平,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妖怪。”
茂儿附和:“就是说,妖怪可太吓人了!”
群玉:“是呀,太吓人了,哥哥,人家好害怕!”
茂儿:……
你这样说话我也挺害怕的。
陆恒叹了口气:“只怕今日之事,不是偶然。”
谷母悚然:“难不成此地还有别的妖怪?”
群玉眼皮一跳,真怕陆恒忽然嘿嘿一笑,对谷母说您身旁就坐着个呢!
细细忖度陆恒的话,不难听出弦外之音:丰安山附近的怪事不止谷家这一件,而这一切有所联系,甚至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譬如——妖界没饭吃了,妖怪们来到人间大肆吃人,第一站就是她家丰安山?
群玉敲敲脑袋,劝自己别吓自己。
陆恒却不多作解释,只说自己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确认不再有妖邪作乱再走。
他现在有些在意另一件事——
此行实在太过顺利,妖物自行崩解,病患药到病除,就好像冥冥中有吉星照拂谷瑞年,令他万事如意一般。
谷瑞年既已见好,群玉和茂儿终于能安心回家报信了。
陆恒拿到酬劳后也不多留,叫谷母不必送,兀自跟着群玉兄妹俩离开谷家。
暮色四合,野风清幽,茂儿拉着妹妹走得极快,直至进入山林,才稍稍放松些。
无意间回头一看,他突然吓得冷汗直流——
陆恒不知为何仍跟在他们身后,也进入了山间!
难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群玉?于是跟着他们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然后……
“许兄弟,许姑娘。”
茂儿正欲拉着群玉拔腿就跑,陆恒忽然叫住他俩,随后便如一阵风般飞跃至他们身旁,温声问道,“你们家可是做采药营生?我想买药。”
兄妹俩身上药味重且杂,又恰好住在山上,陆恒早前听说丰安山上有一户采药人家,想必就是他们家。
他需要购置一些常见外用药。从采药人那儿买一手的,肯定比镇上药铺便宜得多。
茂儿直到这时才想起,初遇陆恒时他就在上山,原来要去他们许家。
正愁该如何拒绝,群玉竟主动邀请陆恒随他们上山回家。
“你是不是疯了?”
茂儿寻隙将群玉拉到一边,“那个剑法多厉害你没看见吗?他会杀了你的!”
“他若能察觉我是妖怪,早就杀了我了。”群玉分析道,“他一踏入谷家院中,就感知到妖气,然后一剑杀之。这般敏锐狠厉之人,何必饶过我?而我现在还好好活着,和他有说有笑,这就说明,他根本看不出我有问题。”
茂儿闻言,以为在理,却依然觉得妹妹太过张狂无惧:“即便如此,他总归是除妖师,你又何必招惹?”
“我……”群玉有些说不出口。
除却杀妖时的狠辣,陆恒委实是个极讨姑娘喜欢的男子,当然群玉不是普通姑娘,她之所以想和陆恒多相处,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从他身上再弄几块绝美的糖糕尝尝。为此,即便冒着被砍死的风险,她又有何惧!
如此美味的糖糕,既然能白送她两块,就说明他身上一定还有余粮。
群玉对此推理深信不疑,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让陆恒把剩下的糖糕分享出来了。
再滚一次山崖显然不现实,这一回,她要光明正大地通过交友方式智取!
群玉年方十六,避世山中四年不见外人,上一次交友已是十二岁以前的经历,所以她掌握的交友方式,仍停留在天真稚嫩的少儿时期——
“陆公子。”群玉忽然扯了扯陆恒衣袖,极为真诚地对他说,
“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宝贝要给你瞧瞧。”
陆恒虽有些莫名其妙,仍配合道:“什么宝贝?”
就见群玉右手探入衣襟,神神秘秘地从最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由油纸层层包裹的、黑黢黢硬邦邦的条状物——
竟是一条咸鱼。
陆恒:?
在吃过陆恒的糖糕前,这条咸鱼干曾是群玉的最爱,是她父亲远赴外地出货时买回来的,本来有两条,一条群玉吃了,味道咸鲜利口,令人着迷,剩下一条她便舍不得吃,仔细收藏起来,久而久之变成护身符,有事没事就带在身上,图一个“走到哪儿都有美味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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