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有此想法,但这少女过分慇勤,未必是好事。
见他不答,薛灵栀心虚又着急,忙小声道:“当然了,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请你假扮我未婚夫。”
“未婚夫?”赵晏眼神忽的锐利起来。
这乡下少女看似天真浪漫,竟想让他假扮她未婚夫?
因为太过荒谬,以至于他有几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提到此事,薛灵栀颇觉难以启齿,但想到自己现下的困境,还是点一点头:“嗯,这个说来话长。不瞒你说,我爹爹上个月得急症去世了,族里的亲戚长辈为了八两银子,逼我嫁给一个很老很老、满脸麻子、整日酗酒、死了两个媳妇的混蛋。我不愿意,就说我爹生前给我选的未婚夫这几天就到……”
赵晏眼眸微眯,故作不解:“既然你未婚夫这几天就到,何必多此一举,找人假扮?”
“不是,你没听明白吗?当然是因为我说的是假的啊。我爹爹疼我,想多留我几年,他生前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给我许亲。我去哪里变一个未婚夫出来?”
薛灵栀有点急了,这人生了一副聪明面孔,怎么偏偏有一副笨肚肠?总不会是身体发热,脑袋也不灵光吧?
赵晏眉梢一挑:“那还不如将错就错,趁机择一良婿。”
见他如此轻描淡写,薛灵栀重重叹一口气:“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只剩下十几天了,我怎么择一良婿?而且,当时族人逼问我未婚夫身份的时候,我推说他姓张,是外地人,离得远,才会不知道我爹爹去世。我现在另找一个未婚夫,圆都不好圆的。”
赵晏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少女,等她说下去。
“但是公子你不一样,你是外地人,又恰巧姓张。当然,你姓别的也不打紧。反正我们这儿的人都不认识你,你就行行好,假扮一下我的未婚夫,帮我把眼前这个难关度过去,好不好?”
少女清亮的眼眸乌黑澄亮,脸上写满了恳求。
赵晏嗤的轻笑了一声,视线在她身上掠过,缓缓问:“我若说不好呢?”
“啊?”薛灵栀一怔,意外极了。这是她不曾设想过的场景。“可是,我救了你啊。救命之恩,我不要你以身相许,也不要你拿钱酬谢,只让你陪我演一出戏而已。你都不肯吗?你刚才还说要重谢我的。而且,你现在还在我家里。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我就……”
赵晏眼神微冷:“就怎样?杀了我吗?”
薛灵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杀人?怎么可能?她哪有这本事和胆量?
思来想去,她故作凶狠:“我,我就不给你饭吃,我饿着你。”
很快,在对方愕然之际,她就又苦了脸:“求你了。你看,帮我对你也没什么损失,是不是?只要你肯帮我,我保证,在你养伤期间,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要你一文钱的谢礼,家里所有的鸭蛋都给你吃。等你养好伤离开的时候,我再给你,给你……”
薛灵栀咬了咬牙,十分肉痛地许诺:“我再给你二两银子做路费。不能更多了,再多我也没有了。”
她所有的诚意都摆出来了,假如这人还不同意,那她就只能出狠招了。
杀人这种事,她当然不敢做,但她天生神力,而此人又身受重伤,敌我悬殊,优势在她。
赵晏表情古怪,心内更是怪异。
二两银子?他宫里最末等的宫人月例都不止这些。
他刚遭遇伏击和背叛,重伤在身,境况不明,并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也不想开罪这个少女,徒添隐患。
她所提之事虽然诡异又麻烦,但不妨先勉强顺着她一些。毕竟他现下伤势极重,待他状况稍好,联系心腹,即刻抽身离去就是。
略一思忖,赵晏下巴微抬:“需要假扮多久?”
见他改变态度,显然已有妥协之意,薛灵栀喜出望外,连忙回道:“十二,不对,可能天数稍多一点,最多二十天吧。”
果然软硬兼施还是有点用的。
“唔。”赵晏眼帘微垂。
二十天左右,想来也差不多了。就算届时此间的事情没有解决,但他想要离开,谁又能阻拦得了?
至于她这边乱七八糟的事情,到时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你这是答应了,是吧?”薛灵栀心中欢喜无限,又怕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白高兴一场,就再一次求证。
赵晏眼皮微抬,凉凉地道:“不是你说,我不答应,就不给饭吃么?”
薛灵栀讪讪一笑:“给的,我那是和你说笑的。你放心,肯定不会饿着你。”
既然他已答应,那就没必要出狠招了。
赵晏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薛灵栀毫不在意,主动递上一旁的凉开水,甚是慇勤:“来,你口渴了吧?喝点水。”
一眼瞥见面前的瓷碗有一个小小的豁口,赵晏不由微微蹙眉。但他高烧许久,确实口渴,就接过来,屏息一饮而尽。
放下碗,赵晏问:“你那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我要怎么假扮?”
他主动提起正事,薛灵栀焉有不配合之理?她立刻打起精神,认真回答:“我只说他姓张,排行第二,外地人,是我爹从前的学生……”
“你爹的学生?”
“是啊,我爹读了很多书,以前在县城还给人开过蒙。兴许就有外地的呢,反正我又没说具体是哪里。”提到爹爹,少女眉目间不自觉沾染了几分夸耀。
爹爹薛文定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之一,正经入过学,有学名,有书本,早前还带着她在县城生活过几年。
赵晏轻哂,没作评价。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薛灵栀心思一转,又体贴改口,“当然了,你要是不想说,咱们可以编个假的应付,只要口径一致就行。”
“唔。”
看他不明确反对,薛灵栀就当他答应了。
她略一思忖,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先前说未婚夫排行第二,要不,你就叫,叫张乙吧。”
张是大姓,张乙更是常见的名字,且一听知道行二,多贴切。
赵晏拧眉:“张乙?”
“不喜欢吗?”薛灵栀一怔,立刻改口,“那要不张二?”
赵晏按了按眉心:“张延之。”
“张延之?你的名字吗?”薛灵栀眨了眨眼睛,感叹道,“好巧啊,我名字中也有个栀,我叫薛灵栀。”
灵芝?赵晏斜她一眼,心想,还好她爹读过几本书,取的名字虽说俗气一些,至少比她取的要强。
薛灵栀继续问:“我今年十六岁,你呢?说你十八岁行吗?”
看他模样,应该不到弱冠之龄。
“可以。”
薛灵栀又想起一事:“张公子,你,你还没成亲吧?”
“怎么?”赵晏眼眸微眯,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想做什么?”
不会真胆大到想让他以身相许吧?
“我不想做什么啊,我就随口问一问。”
赵晏轻哼一声:“假扮二十天而已,问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薛灵栀觉得有理,便放下此事,转了话题,“张公子,就说我们是,嗯,九年前订的亲,周夫子保媒,可以吧?周夫子那边你不用担心
,我听我爹说,他回蓟州老家了。”
请此人假扮未婚夫,是薛灵栀临时起意,敲定下大致方向后,还要慢慢完善细节。
对此,赵晏无可无不可,他双目微阖,听她叽叽喳喳提议,偶尔才应上一两个字,示意自己有在听。
担心口径不一泄密,薛灵栀详细讲了很多,包括薛氏宗族大致情况,当年订亲的细节等等。
她也是刚刚发现,自己在生编硬造这方面,还有不小的天赋。
细节一点点被完善,仿佛确有此事一般。
“……就先这些,我有新想到的再补充。”薛灵栀一瞥眼,见这位张公子脸色苍白,神情倦怠,她心里暗道惭愧,只顾着说计划,倒忘了他是个重伤未愈还在低烧的病人。
不过这人还挺硬气,醒来到现在,竟没喊过一次疼。
想到这里,薛灵栀声音越发温和:“你感觉怎么样?用不用我把大夫请来?”
赵晏能明显感觉出伤口已不再向外渗血,但谨慎起见,最好再重新包扎一下。
他眼皮微动:“有劳。”
“那你等会儿。”薛灵栀笑笑,端着空碗走出杂物间。
未几,她敲响了邻居李家的大门。
此时暮色四合,李叔正在收拾院子里晾晒的药材,让她进门后,直接问:“干什么?是闻到菜香来我家蹭饭么?”
难得一向严肃的李叔也会开玩笑。
薛灵栀摇头,主动上前帮忙收拾所剩不多的药材。
李叔便直起腰,抱手站在旁边,口头上指挥几句。待她将不多的药材收拾完,才慢悠悠问:“那是什么事?”
“李叔,我家西屋那个人他醒了,好像还有点发烧,不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企鹅君羊⑻14⑻1六9流伞过没那么烫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咦?”李叔微讶,“这么快?我换药的时候还没醒呢。行,我过去瞧一眼。”
正在厨房忙碌的李婶听见二人对话,拿着锅铲探出半个身子:“早点回来,一会儿就吃饭了。”
“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李家。
薛灵栀思来想去,决定先给李叔透点消息,以免显得突兀:“李叔,其实我背回来的那个人,我真的认识。”
“是吗?”李叔脚步微顿,“确定了?”
薛灵栀心脏砰砰直跳,佯作自然地轻声解释:“嗯,确定了。我之前只瞧着眼熟,拿不准,也不敢乱说。方才他醒了之后,一叙话,才知道是他。”
毕竟是撒谎,她心里难免紧张。而且她内心深处,有一点点畏惧李叔。
“亲戚还是朋友?”李叔随口问道。
薛灵栀抬手推开自家的门,不直接回答,含蓄道:“他姓张,排行第二。”
“那是谁?”李叔没反应过来。
“我爹早年给我许亲,订的就是张家二郎啊。”薛灵栀声音渐低,隐约带着几分颤意。
“你说他是你那个未婚夫?”李叔脚步一顿,一脸惊讶,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一些。
“嗯。”薛灵栀点一点头,尽量做出诚恳模样,“就是他。”
李叔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一阵发虚,才缓缓说出一句:“那是挺巧的。”
薛灵栀跟着附和:“对啊对啊,是很巧。”
她心虚极了,还好李叔没再发问,而是随着她一起前往杂物间。
天色已晚,薛灵栀提了一盏油灯。
尽管光线黯淡,李叔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斜靠在竹床上的张公子。
赵晏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倏地睁开眼睛。
“张公子,这是李叔,是我们花溪村,不,是整个南河镇最厉害的大夫。你的伤口就是他给包扎的,身上的衣赏也是他的。”薛灵栀介绍之际,暗暗使眼色,提醒他莫忘了两人之间的约定。
赵晏抬眸,冲李叔点头致意:“多谢。”
乡野之地的大夫,医术肯定不能和宫中御医相比。然而现下境况特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只能先将就着了。
李叔默默打量这位张公子,见其面色苍白,容颜俊美,虽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却隐隐流露出一丝上位者的气质。
从他衣着和昨日那块玉佩就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贵。难怪有这样的气场。
只是,这真是薛大郎为女儿选的未婚夫吗?
李叔略一沉吟,走上前去:“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赵晏默默伸手配合。
过了一会儿,李叔收回手指:“不错,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你静养一段时日,按时换药喝药,应该就没大事了。”
“大夫,方才没留意,伤口似乎有出血。”赵晏出声提醒。
“这个无妨,我帮你再包扎一下就是了。”李叔看一眼薛灵栀,“栀栀,你去厨房熬点粥。”
“哦,好。”薛灵栀下意识答应,转身离去。
然而刚一走出杂物间,她突然警醒,不能就这样走。
万一,这姓张的出尔反尔,在李叔面前胡说八道呢?
这样一想,她生生止住脚步。
杂物间点着油灯,担心映出身影,薛灵栀干脆半蹲在窗下,不露出一点行藏。
房内,李叔一边重新裹伤,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询问:“我听栀栀说,你就是和她定下婚约的张二郎?”
薛灵栀听在耳中,心蓦的提了起来。
可能过了一瞬,也可能过了很久,她听到张公子简单的回答:“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宛若天籁一般,足以让薛灵栀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稳稳落地。
很好。最重要的这一节,他没有否认,后面的一切都好说了。
李叔又问:“你身上这伤……”
“路上遇见了劫匪。”
“太平世道,竟也有这种事情?”李叔皱眉,又问,“你是哪里人?应该不是永宁县的吧?”
听此人说话,明显不是当地口音。
“我是河东人氏。”赵晏仍沿用先时的回答。
“河东?离得很远啊。你一个人从河东来的吗?”
“嗯。”
李叔又问:“这次过来,是专程为和薛家的亲事而来?”
“是。”
李叔有心想再多问几句,但见其神情倦怠,寡言少语,似乎不愿多谈,就暂时先压下心中疑惑,没再继续追问。
认真裹好伤,又细心叮嘱几句注意事项,李叔转身离去。
等他走出杂物间,薛灵栀已然悄悄溜到厨房门口了,仿佛刚从里面出来一般。她热情招呼:“李叔要走了吗?”
“重新包扎好了,回家吃饭去。”李叔头也不回,进了隔壁自己家。
李婶果然已准备好饭菜,看见丈夫,笑道:“回来得正好,再晚一会儿,我都要去接你了。”
“几步路而已,有什么好接的?”李叔洗了手,在桌前坐下,“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李氏夫妻学医,注重养生,晚膳用的少且清淡。
夫妻俩用饭,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李婶随口问:“栀栀捡回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果真没大碍了?”
“还有些发烧,但性命肯定是保住了。”
李婶笑道:“人没事就成。要真死在这儿,栀栀的麻烦就大了。”
李叔手上筷子停顿一下,问:“你猜他是谁?”
“什么他是谁?你说栀栀救回来的人吗?他能是谁?”李婶一愣,听这话说的奇怪,笑问,“莫非是大有来头的?五殿阎罗的儿子?玉皇大帝的外甥?总不会是南河里爬上来的水鬼吧?”
看丈夫神色古怪,似是无意说笑,李婶的笑意也渐渐淡了,正经问:“怎么了?到底是谁啊?”
“栀栀说,这是她的未婚夫张家二郎。”李叔缓缓说道。
李婶顿时呆住,手中筷子差点握不稳:“谁?”
“张二郎。栀栀说,她起先不敢确定,等张二郎醒过来后,两人说上话,才相认的。而且张家二郎这回从河东远道而来,就是来和薛家商量成亲的事。不幸遇上了劫匪,差点没命。”
“这,这……”李婶一脸的震惊之色,“真的假的?”
李叔不答反问:“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还什么希望不希望……”李婶嗔道。
李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要我说,如果真是张家二郎,那可真是栀栀的造化了。有正经未婚夫在
前,看薛家那群人还怎么逼她?”回想起前日薛家长辈上门威逼的场景,李婶仍心有余悸。
她想了想,继续道:“其实一开始认不出来也正常。不是说是薛大郎在永宁教书时定下的婚约吗?那都多少年了?两人也快十年没见了吧?变化肯定大。”
李叔低头喝一口汤,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不行,等会儿吃完饭我去看看,得问问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早就定下婚约了吗?怎么这么多年也不托人带个信儿?”李婶震惊之下,连吃饭都有点心不在焉了。
“急什么?他身上有伤,该多休息,你明日再问也不迟。”
“行吧,那就明天。”李婶遇事一向尊重丈夫意见,闻言顿时打消念头。可她震惊之下,难免仍记挂着此事,慨叹了好一会儿,“真是太巧了,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李叔轻声道:“是啊,真巧……”
巧得都让他有一点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但这世上巧合之事本来就多。何况他们夫妇看着薛家姑娘长大,断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质疑她的道理。
既然她说是,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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