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吃不了就剩下。”薛灵栀笑一笑。娘难得来一次,她是真心想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娘。
方梨轻笑着摇一摇头,心下动容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些怜惜。当年和离时,栀栀才刚八岁,连锅铲都没碰过。如今一晃眼的功夫,竟然都能整治出一桌好菜了。
薛灵栀放下菜肴,转身又冲厨房方向催促:“张,二郎,你快一点。”
话音落地,赵晏面无表情端出一份白面蒸饼。
新出笼的白面蒸饼蓬松暄软,犹冒着腾腾热气。
——就是因为蒸饼花费的时间太久,鸡汤才被香菇鸡所代替。
这顿午饭,方梨极给面子,赞不绝口,甚至破天荒多吃了半个饼。
放下筷子时,她摆一摆手,叹道:“很久没吃这么多了。栀栀,你今天辛苦了。”
薛灵栀唇角翘起,一脸期冀地小声道:“那,那我晚上还做给娘吃?”
她一点都不怕辛苦,她宁愿天天做给娘吃。
方梨爱怜地看着女儿,歉然道:“栀栀,娘……晚上不能留下。”
“哦……”薛灵栀的肩膀瞬间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随后又强笑道,“没,没事啊。我就是,就是那么随口一问。”
用饭过程中,赵晏一直一言不发,这会儿不由地侧目,看向薛姑娘。尽管没看见她掉泪,可不知怎么,他分明能感觉到她的失落。
赵晏阖了阖眼睛,他自认不是心软之人,但此刻心里竟莫名地有点发堵。
“弟弟和妹妹还在家里等着我。”方梨叹一口气,“这样,娘多陪你一会儿,到申时再走,好不好?”
“好。”
薛灵栀格外珍惜仅剩的一点时光,拉着娘说话散步,又吩咐赵晏:“二郎,你把碗筷收拾了,再把鸡鸭狗给喂了。”
赵晏:“……”
果然,他就知道,不该对她心软。
当初承诺的一切家务不用他沾手,全是空话
薛灵栀也不管他怎么想,一会儿给娘看她写的字,一会儿请娘帮她梳头绾发。
她真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娘就可以再多陪她一会儿。
可惜,不知不觉间还是交了申时。
方梨不主动开口,薛灵栀也佯作不知道。
过了申正,方梨忍不住道:“栀栀,我该走了。”
薛灵栀睫羽低垂,很快又弯起唇角:“嗯,那我送娘。”
方梨叹一口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抬手摸一摸女儿的脑袋:“闲了得空进城来看娘,受了欺负和我说。”
薛灵栀重重点头,尽量神色如常:“嗯嗯,我知道啦。”
临行之前,方梨又叮嘱赵晏:“二郎,栀栀的爹爹不在了,我又不在她身边,平日里你多担待,莫让她受了委屈。”
赵晏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他未必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但这并不妨碍他让一个母亲暂且安心。
薛灵栀在一旁却道:“娘,他哪能让我受委屈?都是我委屈他。”
赵晏拂她一眼,心想,不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方梨噗嗤一声笑了。时间不早,不能再逗留,她终是放下车帘,命闫叔出发。
“驾——”
马车疾驶,很快便不见踪影。
薛灵栀仍站在原地。娘亲今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是一个美好而短暂的梦。
不过娘能来看她,她依然很欢喜。
“走了。”赵晏在一旁催促,都没影儿了,还看什么?
“哦,好。”
两人回家途中,偶遇几个邻居,无一不是打听方梨:
“坐马车来的那个夫人是你娘啊?”
那可是一辆马车,花溪村从来没有过的。
“是啊。”薛灵栀点头,毫不隐瞒。
众人看她的眼神不自觉便带了几分艳羡。原以为她爹死娘嫁无人可依,没想到人家娘居然能穿金戴银,还有马车,而且显然没有和她断了来往。
从村外到家中,短短的一段路程,竟先后有三个村人同她打招呼。甚至到了家门口,还看到门外站了个人。
那人穿一身宽大衣衫,站在风处,衣袍在风中微微飘动,平白添了一点萧索。
是葛青云。
看见他,薛灵栀不由地紧张起来,连对娘的不舍也在一瞬间消散了一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干什么?
赵晏皱眉,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师妹。”葛青云注意到了他们,突然开口,竟是换了称呼,涩然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明天就要回书院了,今年要参加秋试,不能在家耽搁太久。”
薛灵栀微怔,随即暗松一口气。她莞尔一笑,顺口道:“那我祝师兄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不管怎样,表面礼貌还是要维持的。只要不戳穿她的秘密,她不介意将他视作好师兄。
“谢你吉言。你……”葛青云感觉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犹豫良久,只说一句,“你多保重,我,我走啦。”
说到最后,他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丝哽咽。
还说什么呢?她已是别人的妻子,和他最多也只剩下兄妹的情分。
他心中再不甘,也无能为力。
直到离开,葛青云都没看张公子一眼,仿佛他压根不存在。
赵晏自然也不稀罕,他冷哼一声,迳直回家。
昨晚几乎一夜未睡,今天事情又一件接一件,他实在困得厉害,回房之后,就要休息。
然而他刚回房一会儿,便听见薛姑娘蓦然拔高的声音:“张延之!”
赵晏一怔,有些莫名其妙,疑心自己听错了,就没理会。
谁知竟又听见她扬声唤了几句:“张延之!二郎!张公子!”
这次绝不可能听错。
赵晏缓步走出房门:“怎么了?”
“中午剩下的东西呢?”薛灵栀站在厨房门口,目光灼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赵晏略一迟疑,如实回答:“喂鸡、喂鸭、喂狗了。”
薛灵栀深吸一口气,满脸的不可置信:“全,全喂了?”
因为紧张,她的声音隐约带了一丝颤意。
“没有。”赵晏停顿一下,“蒸饼没喂。”
薛灵栀一呆,刚生出的那一点侥幸又被彻底碾得粉碎:“我的清蒸鱼,才只吃了一面,另一面连碰都没碰,你全喂给狗了?还有我的香菇鸡,还剩下好几块肉呢。”
“不能喂吗?”赵晏皱眉,不答反问。
“你……我……”薛灵栀又气又心疼,“你说呢?”
都是花钱买的啊。
“以前的剩饭剩菜不也喂狗了么?”赵晏有点不解,一点剩菜而已,也值得这么大反应?
薛灵栀急道:“这能一样么?平时也有鸡有鱼?你真是……”
今天的菜足足花了一吊钱呢。
“我真是什么?”赵晏按一按眉心,“薛姑娘,不是你让我收拾碗筷,喂鸭喂狗么?”
以他的身份,肯做那些,完全是纡尊降贵,她居然还挑三拣四?
“我……”薛灵栀一时语塞,嘀咕道,“我是让你收拾,是让你喂,但是没让你这么收拾这么喂啊。但凡你之前问我一下呢?我本来还想留着晚上……”
“我不吃剩菜。”赵晏忽然道。
薛灵栀一噎,有些恼了:“你不吃剩菜,那你今晚别吃饭了。”
说完,她气呼呼回房去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赵晏阖了阖眼睛,只觉得这位薛姑娘今天火气也忒大了一些。他只是拿剩菜喂狗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了。还用不让吃饭来威胁?难道他一个人就会饿死么?又不是没见过她做饭。
他唇线紧抿,也自顾自回房。
本以为会很快入睡,可不知怎么,竟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时想到薛姑娘今日的讨好请求,一时想到她方才的冷言相对。他心中似是堵着一口气,极为憋闷。
赵晏暗自思忖,等将来脱困,定要将大量金银珠宝堆在她面前,看她还会不会因为这点剩菜就敢给他脸色看。
等等,薛姑娘回房之后,不会去偷偷哭吧?本来她娘走了,她就不高兴。
一想到这个可能,赵晏愈发睡不着了,干脆坐起身。
而另一厢,回房喝了一大杯冷水后,薛灵栀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毕竟张公子今天在别的方面还算配合得不错。怎么能因为他做错一件事就让人受饿呢?
再说,她事先没打招呼,好像也不能全怪他头上。
万一他恼了,出门告诉众人,他们两人之间的婚约是假的,他根本不是爹爹为她找的赘婿,岂不是糟糕透了?
可是,她话都说出去了,再收回来岂不显得很蠢?
左思右想之后,薛灵栀将心一横,端了几样糕点,来到杂物间外,“笃笃笃”地敲门。
听到动静,赵晏蓦的精神一震:“进来。”
薛灵栀推门而入,将糕点放在桌上,也不看他,硬邦邦道:“今晚不做饭,你吃这个吧。”
赵晏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一种示好。他唇角不自觉勾起,心底的那点郁气几乎是在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你吃什么?”
“我不吃,我饿着。”薛灵栀没好气道,不过她终究没忘了自己的来意,便又补充道,“我要留着肚子,明天喝鸡汤。”
赵晏嗤的一声轻笑,说不出的轻快。
“你笑什么?”薛灵栀扭头。
说这话时,她下巴微抬,一双眼睛圆滚滚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白嫩的脸上,她的脸看上去似乎会发光一样。
赵晏倏地移开了视线:“没什么。”
他想,肯定是因为一夜没睡,不然怎么会突然感觉心跳有点异常呢?
好在薛姑娘没有追问,放下糕点,客套两句,这件事就算掀过去了。
次日一大早,薛灵栀动身去镇上。
她刚出门不久,就有人潜入了薛家。
清早,薛姑娘徒步去镇上买鸡,赵晏一个人留在家中。
他很珍惜这难得的清净,干脆搬了一把竹椅坐在院子里。
那三只烦人的鸭子被关在了后院,和那三只鸡仔作伴。
小狗阿黄大约是和赵晏混熟了,或者感念他昨日喂鱼的恩情,摇着尾巴在他脚边扑来扑去。
二十多天前,赵晏刚来花溪村,阿黄还仅仅是一只没满月的小奶狗。如今已褪去奶膘,隐约露出几分威风。
低头看一眼阿黄,赵晏低声告诫:“别咬鞋子。不然,我找你主人赔。”
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阿黄发出“呜呜呜呜”的声响,扑得更欢了。
赵晏嗤的轻笑一声,缓缓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突然,小狗“汪汪汪”地叫起来。
赵晏睁开眼睛,只见阿黄弓起身子,毛发直立,正对着后院的方向狂叫。
他抬眸一看,一个戴着面罩的男子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院落中。
赵晏心中一凛,腾地站起。
却见对方一把扯掉面罩,单膝跪在他面前:“属下周明来迟,望殿下恕罪。”
阳光穿破云层,倾泻在他身上。
望着对方熟悉的面容,赵晏竟恍惚了一瞬:“周明?是你。”
“是属下。”
周明是东宫近卫的副首领,跟在赵晏身边已有九年,武功高强,人也稳重,可谓是赵晏的心腹。
花溪村的闲适安逸仿佛在一瞬间随风而去,赵晏低声呵斥了一下犹自汪汪直叫的小狗:“阿黄,别叫。”
小狗摇着尾巴,蹲在他身侧,果真不再乱叫。
赵晏看向周明,开口就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自殿下出事以后,陛下便封锁了消息,称此事不宜张扬,只让禁军便宜行事……”
“禁军?”赵晏忽然冷笑一声,“你知道我当初为何出事么?”
周明摇头,如实回答:“属下不知。”
“是随行的禁军叛变。”赵晏一字一字道。
禁军只听命于陛下一人,事涉陛下,周明一怔,继而垂眸,不敢多言。
静默一会儿后,周明才又续道:“属下等担心殿下安危,便分作两路,尤大人等留在京中,属下等人沿雒水寻找。昨日在南河镇上,属下恍惚感觉像是见到了殿下,当时人多,离得远,不敢确认,今日才……幸好苍天庇佑,属下得以找到殿下。”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哽咽。
闻讯后的半个月里,他和一帮兄弟们,几乎是通宵达旦地寻找。期间艰辛,非语言所能描述。
赵晏目露嘉许之色,缓缓道:“辛苦你们了。”
虽说比他原本以为的要迟一点,但能在禁军之前找到他,实属不易。等他回京之后,必有重赏。
不过,发现他的契机居然是因为他昨日去镇上买菜么?这样说来,勉强也能记那位薛姑娘一功。
“属下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周明停顿一下,补充道,“属下听闻,三殿下、四殿下,也在派人寻找殿下。只是他们的人还在东亭县境内寻找。”
赵晏沉吟,没有作声。
当日他出事就是在东亭县内,不过是顺水漂到永宁罢了。
果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父皇声称封锁消息,可三弟、四弟不也闻讯赶来了么?他可不觉得他所有的弟弟们费尽心思找他,都是出于兄弟友爱。
“殿下,兄弟们都在村外候着,等待接应,还请殿下速速回京。”周明再次行了一礼。
“嗯。”赵晏答应一声,不知为何,心中竟涌上丝丝失落。
明明离开此地,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情。
觑着殿下的神色,周明试探着问:“殿下,要带此地的主人一起离开吗?”
“带她做什么?”赵晏毫不犹豫地否决。他这一路回京,危险重重,他又不是闲得没事做了。
“是。”周明也有些委屈,他不是看这边院子里贴着“囍”,又听说这家刚办喜事么?
略一思忖,赵晏道:“稍等一会儿,我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说完,他转身回了房间。
当初他流落此地,别无他物,没什么可收拾的。但是就这样离去,似乎缺一点什么。
赵晏视线在简陋的杂物间逡巡一圈,终是将昨天傍晚薛姑娘端来的糕点包了一块,纳入怀中。
——他平素不爱此物,昨晚只勉强吃了两块。
随后,他又铺纸研墨,简单留书作别。
走出房间后,看见在院子里候着的周明,赵晏想起一事,忽问:“你身上带的可有金银?借我一些。”
“有……有的。”周明愣了一下,殿下跟他说借?他没有多想,忙从怀中取出两块碎银子。
东宫近卫月钱不低,他平素又无花钱之处,因此颇有一点闲钱。出门在外,又多带了一些。
然而殿下却看了他一眼,有些嫌弃的模样:“就这?”
周明摸一摸鼻子,果断褪下手上的金戒指:“还有这个,也能值几个钱。”
“算了,你自己留着吧。”赵晏没接,将两块碎银放回桌上,便同周明一道离开。
离开之际,他还在想,假如遇到村民问询,该如何回答,以便于将来薛姑娘圆谎。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这一路并未遇到相熟的村民。
马车就停在村口半里地外。
驾车的、以及不远处乔装的人员俱是赵晏的心腹。
众人看见他,皆又惊又喜:“殿下!”
凉风习习,赵晏回头又看了一眼山水掩映下的花溪村。
这大概会是他这一生中比较难忘的经历了。
“殿下,还有一事……”周明略一犹豫,禀道,“京中传言,陛下,陛下似乎有意立虞氏为后。”
赵晏闻言,不由地一惊:“陛下要虞氏立后?”
陛下原配皇后早逝,其长子不满两岁就夭折。赵晏虽是次子,却是实际意义上的皇长子。陛下怀念发妻,不愿再立后,中宫之位便一直空悬。
天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因此,赵晏九岁时,就在朝臣的提议下,被陛下立为太子,其母张氏以贵妃之尊摄六宫事。
虞氏是半年前入宫的,一时盛宠无二。
如今陛下年近五旬,竟要再立皇后,大约不仅仅是因为爱极了虞氏,恐怕也动了易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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