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暗暗点头,端起面前茶盏饮了一口,甚是遗憾:“可惜栀栀她前日刚刚成婚……”
若栀栀尚在闺中,被侯府认回去后,作为侯府千金,婚事自然不差。而昨日所见的张二郎,虽容貌气质不俗,可到底……
“那就问妹妹的意思,她若满意这个夫婿,就带夫婿一起回京。在京城帮妹婿谋个前程也不难。若是不满,和离了再找也就是。”谢枫毫不犹豫道,“大不了多赔他一些银钱,让他再娶。”
方梨一愣,心想,这人倒也爽快。她轻笑着道:“谢公子这般想,只是你父母那里……”
“我爹娘一直思念妹妹,积郁成疾,只要能找到妹妹,自然会好好待她。”
“嗯。”方梨又询问一番,感觉并无不当之处,才使人唤薛灵栀过来。
薛灵栀刚重新梳洗过,脸上不见泪痕,但眼尾泛红,显然是刚哭过。她行至方梨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娘”。
忙同她打招呼:“妹妹。”
薛灵栀勉强扯一扯嘴角,并未出声。
谢枫也不以为意。
方梨轻咳一声:“谢公子,栀栀头顶的三个发旋儿你看过了,长命锁也见到了,旧年经历也对得上。至于肩头红印,还请你找一个可靠的嬷嬷来验证一番。”
“不必了,我相信她是我妹妹。”谢枫忙道。
方梨却摇头:“不,毕竟是认亲大事,马虎不得。我不希望我女儿被你们认回后,将来某一天被质疑身世。”
谢枫心中一凛,恭谨行礼,应声道:“夫人所言甚是,谢枫记下了,定会妥善安排。”
方梨轻轻点一点头:“栀栀虽非我亲生,但我养她七年,也曾经真拿她当亲女儿对待。若你们谢家不能善待她,那也没必要认亲。”
她声音虽轻,但态度坚决。
薛灵栀在一旁眼眶发红,心里又酸又暖。
娘亲方才私下告诉她,会替她谋划,让她不必出声,只管听从安排即可。她曾经一度觉得娘待她疏远了一些,可即便如此,娘还是会为她打算。
谢枫连忙再三保证,又指天为誓,定会善待妹妹,绝不可能让其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方梨这才道:“你又何必发这么重的誓?我只是想看一下谢家的态度罢了。我有些乏了,剩下的事,你们兄妹俩自己商量吧。商量好后,告诉我一声。”
“是。”
兄妹二人行礼后,一起走出厅堂。
方梨放下茶盏,目光幽远,低声道:“母女一场,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白及和田七正在陈家门外候着,忽见三公子与那位娘子出来,忙迎了上去:“公子,怎么样?”
谢枫攥着长命锁,一脸喜色:“什么怎么样?还不给小姐行礼?”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确认了,连忙见礼。
田七更是双手合十,连声道:“太好了,真是苍天有眼,神天菩萨保佑。如今找到小姐,三公子的心事总算可以放下了。”说着竟落下泪来。
他是三公子亲随,知道公子多年来一直自责当年生湿温,间接导致妹妹出事。其实,这又怎能怪到三公子身上呢?
谢枫记着方梨的叮嘱,找了两个妇人郑重验看妹妹右肩,得出一样的结论,确定有红印无疑。
薛灵栀此刻心境已平稳很多,瞥他一眼:“要不要你亲自看一下?”
乡下不比城里,虽也讲究男女有别,但并无肌肤一点不可外露的规矩。妇人们在河边洗衣,为了方便挽起袖子并不少见。还有人下水捉鱼,干脆除掉鞋袜,挽起裤腿的。
谢枫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没有要看,有三个旋儿和长命锁就能确定了。是方才那位夫人……”
“我知道,这红记是在肩头又不是在别处,你我若真是亲兄妹,也不必计较那些。”
这会儿两人都在马车里,薛灵栀稍微扯了一下衣领,便露出了一点右肩。
谢枫心下一惊,匆忙移开视线,但仅仅是那一瞥眼的功夫,他已瞧见那抹红痕,铜钱大小,就在脖颈右侧的肩上,绝对做不得假。
薛灵栀重新笼好衣领,认真道:“真没碗口那么大。”
谢枫一愣,突然笑了。
因为妹妹这个堪称失仪的动作,他感觉和妹妹之间的隔阂好似一下子散去很多。他轻咳一声,摆出兄长的派头,语重心长道:“以后不能这样,于礼不合。”
“哦。”薛灵栀心想,她自然知道。但这不是要认亲吗?
“对了,你不是说妹夫在城里帮工吗?他是在哪家铺子?我让人把他找过来。”谢枫换了话题。
听到“妹夫”二字,薛灵栀迟疑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是我亲哥,那这件事我告诉你也无妨。你那个妹夫,是假的……”
谢枫瞪圆了一双眼睛:“什么?”
薛灵栀简单讲述了她面对宗族逼迫,不得已假造婚约应付一事。当然,为避免横生枝节,她略过了衙门找人以及张公子反应异常的这些细节。
谢枫听得目瞪口呆,既骄傲又心疼,好一会儿才哽咽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那也没有,我爹娘对我还是很好的。是我爹不在了,他们才敢这样。”
“你说的那位张公子呢?他现在在哪里?”
“他今天刚留书离开。”薛灵栀也不瞒他,“就在你上门讨水喝的半个时辰前。”
谢枫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只道:“正好,等你回京之后,再找一个更好的。爹娘要是知道我找到你了,肯定高兴得很。妹妹,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就回京,好不好?”
薛灵栀摇头,面露难色。
“你不肯同我回京?”谢枫急了。
薛灵栀沉默了,倒也不是不肯。只是她一想到要离开故土、前往京城、彻底更换一个身份,便不由地心中茫然。
想了一想,她才说:“不是,我这边还有事呢。你不也要去青石镇拜访崔尚书吗?”
“我都找到你了,我还拜访什么崔尚书?当然是回京要紧啊。你还有什么事?”
“我,我家里有鸡、有鸭、有狗,都是我亲手养大的,我舍不得它们。还有我爹爹的坟墓,得时不时打扫,除草。还有宅子,还有族里种着我家三十四亩良田呢。”薛灵栀发觉自己还真挺不舍得现在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家。
谢枫松一口气,拍了拍胸脯:“我当是什么呢?这个容易得很。鸡鸭狗你不舍得,咱们就全带走。田地、宅院、坟墓这些,我来解决。”
“你怎么解决?”薛灵栀好奇。
“这你先别管,反正总能解决。”谢枫直接钻出了马车。
略一思忖,他干脆直奔县衙。
薛灵栀叹一口气,坐马车回到花溪村。
夜晚,她躺在床上,想着白日发生的事情,心绪起伏,久久没能入睡。她干脆穿衣起身,静静地坐了一夜。
第二天,薛灵栀知道了她那个新兄长的解决办法。——他竟请来县丞、衙役和几个乡老族人,共同出面,给薛文定过继了一个嗣子。
那些带不走的家业由嗣子继承,同样的,墓前打扫、烧香祭拜,也由嗣子负责。
薛灵栀不敢置信:“嗣子可靠吗?薛家其他人也同意?”
“应该可靠,是正经的入嗣,在官府过了明路的。一旦举止不当,房子田地就都不归他了。薛家人当然不同意过继,都只恨自家没有合适的孩子,所以更会紧盯着那个嗣子。”
“嗯。”薛灵栀没有再问,她知道那个嗣子。父母早逝,被长兄所不容,过得极其艰难。听说父亲过世时,族里人曾考虑过他,但因不愿让他独占父亲的家财,他们便放弃这一想法,干脆要将绝户吃到底了。
不过此次,薛家族人没能反对成功,她还是有些意外的。薛灵栀忖度,大概是因为她这个新兄长请来了县丞和衙役们,又用厚礼打动了几个相对不算贪婪一直明哲保身的族人。
有权有钱还真是好。
事情结束后,谢枫便再次催促妹妹回京。
他甚至特意又买了一辆马车,专门运她的小鸡、小鸭和阿黄。
“还要带什么?我可以再买一辆车。”谢枫甚是豪气,“一辆不够的话,两辆也可以。”
薛灵栀连连摆手:“够了够了。”
她首饰不多,衣裳也有限,要带走的,只有父亲手抄的几本书和她养大的鸡鸭狗。
离村那日,薛灵栀去父亲坟前上了一炷香,以后再祭拜爹爹,大概就只能遥祭了。
李叔李婶和爹爹的嗣子一起送她到村口。
薛灵栀坐在马车里一直向外看,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变成三个小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在离开永宁之前,她又特意去了一趟京城,拜别养母方梨。
得知谢枫的一些安排后,方梨点一点头:“如此也好。”
那位谢公子能做到这些,显然对栀栀这个妹妹很上心,其侯府公子的身份
也定然不假。
这样,她就更放心了。
方梨取出一个如意结,神情慈爱:“当年我和你爹爹分开的时候,送你一个平安扣,希望你平平安安。现在你要进京了,这个我亲手编的如意结赠给你,愿你事事如意。”
薛灵栀再度落下泪来,冲母亲又施了一礼,请她帮忙佩戴。
时候不早,她不能久待,依依不舍拜别母亲后,乘马车向京城而去。
从永宁县到京城,路程很远。
谢枫想快点回京,又怕妹妹受不住颠簸,因此不敢行得太快。一行人昼行夜宿,不知不觉间离京城越来越近。
同行一路,薛灵栀对这个三哥,也有了一定了解。知道他行事冲动,感情充沛,显然是个性情中人。因为上面有两个出色兄长,一人学文,一人学武,家人对身为老三的他,相对而言,要宽容许多。
若非如此,也不会任由他带着两个武艺高强的长随外出游学。
这日,天色渐晚,一行人行至野外,倦鸟返林,啼声阵阵。
谢枫驱马到马车外,隔着车帘同薛灵栀商量:“妹妹,前面有家客栈,环境简陋。但是方圆数十里,除了它,就没别的客栈了。我们就宿在这里如何?”
“好呀。”薛灵栀撩开车帘,冲三哥笑了笑。
出门在外,有许多不便。她很清楚,三哥已在尽他所能地为她创造良好环境了。
当然,这中间也少不了银钱的支持。
又行了约莫两三里,天色越发沉了,他们终于赶到了客栈。
待要入住时,却又遇见了难题。
店家告诉他们:“真是不巧,本店房间已满,没有空房了。”
“普通下房也没有吗?”谢枫有点不信。
“没有,莫说下房,马棚也没有。”店家摇头。
谢枫不得不退了一步:“那,可否卖给我们一些热水、热饭,让我们在楼下待一晚?天亮就走。我们可以给钱。”
如果只有他们三个也就罢了,如今带着妹妹,他实在不想妹妹受委屈。
“没有,没有,都没有。”店家十分不耐烦,“再不走就赶人了啊。”
“你——”谢枫微怒,见多了见钱眼开的,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样生意送上门还不做的。
薛灵栀见状,忙道:“算了,现在还不冷,野外露宿说不定也很有意思呢。”
谢枫深吸一口气,胡乱“嗯”了一声,强打精神:“也是,明日早点出发,夜里就能在镇子上落脚了。”
毕竟在外面,他也不想生事。
幸好现在是八月,还不算太冷。四人分别待在两辆马车里,也能将就过一夜。只是可怜他们三个,可能要与那些鸡鸭狗为伍了。
一行人离开客栈,又继续前行了一段路程,找了个空旷的所在休息。
马车里有他们在上个镇上买的馅儿饼,水囊里也还有不少水。田七甚至打了点野味,撒上点盐巴,分给大家。
白及忽然问:“公子,你不觉得这客栈的店家有点古怪吗?”
“什么古怪?”谢枫心思微动。
“说不上来,不像是普通的店伴,倒像是个练家子,尤其是看人的时候,眼神有点凶。”
薛灵栀心下讶然,练家子吗?这一点她倒没看出来。不过她是觉得店家的态度有点奇怪,不像是做生意的。她见过的不管是掌柜还是小二,基本都是和气生财。
田七说道:“在野外开店的,会武艺也不稀奇啊。我觉得他连热水都不肯卖给我们,那才是最奇怪的。”
“嗯。”谢枫不愿多谈此事,只说道,“没事,古怪就古怪吧,咱们又没在他们家留宿。就算是黑店,也抢不到咱们头上。”
“也是。”两个长随不再说话,轮流值夜,只等天亮就出发。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
方才那家声称已无空房间的客栈里,却又接待了一行客人。
这群人皆是男子,轻装简从,行动之间,隐约以一个年轻公子为首。那公子藏头露尾,形迹可疑。
店家与掌柜悄悄交换了个眼神,上前笑容满面地招呼他们住下,甚是慇勤。
这群客人似乎是累极了,很快便发出了阵阵鼾声。
半个时辰后,趁他们睡得正熟,有人悄悄潜入了年轻公子和随行人员的房间。
热情的店家、精明的掌柜、帮忙牵马的店小二……以及其余房间的客人手持利刃,痛下杀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客人喝下了含有蒙汗药的水,竟然没有昏睡。
他们刚一潜入,就被迎头痛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上当了!
一时间,兵刃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厮杀声、惨叫声……混在一起。
无人知道,在这个客栈里,正上演着什么样的场景。
约莫两刻钟后,客栈的厮杀终于停止。
“小二”、“掌柜”、“房客”死的死,伤的伤,鲜血染红了客栈的青石地面。
“店家”右臂被整条砍掉,小腹也中了一刀,血直往外冒。他顾不得疼痛,只一脸震惊地盯着面前的年轻公子:“不,你,不是太子?”
年轻公子嘿嘿一笑,眉梢轻扬:“我有说过我是么?”
果然,这群人又是冲着殿下来的。
他身边的人全是东宫近卫,包括他。
自从在南河镇找到殿下后,一路遭遇刺杀不断。他们干脆分头行动,殿下由人护送着从小路先行,他们则在后面大摇大摆慢慢回京。
今晚很显然又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幸好他们早有准备,不但没让他们得逞,还成功反杀。
“店家”双目圆睁,意识在一点点流逝,他拼尽全力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太子呢?”
年轻公子再次轻笑,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太子殿下么?告诉你也无妨,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抵达京城了吧?”
“你——”“店家”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年轻公子轻拍了一下脑袋,懊恼道:“哎呀,忘了问一问是谁指派的了。”
另外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近卫一边给自己包扎,一边冷声道:“问?这一路问了不少,问出来过吗?一看就是死士,何必浪费时间?”
“这不是想着帮殿下解决点麻烦吗?”
年长近卫没接这个话茬,只问:“殿下真的已经回到京城了吗?”
“真的。”
“那就好。”
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近卫们匆匆离去,仿佛从没来过此地。
次日是八月初九。
早朝时,众臣惊讶发现,离京许久的太子竟出现在大殿上。
太子殿下看上去清减了一些,但神采奕奕,确实是太子无疑。
数月之前,太子奉命前往东都,后来隐约传回消息,说他在回来的途中遇袭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陛下只说太子另有要事,却时常流露出再度立后的想法。
如今太子突然归来,今日的朝堂只怕有得热闹了。
果然,陛下进殿之后,一眼看见太子,脚下动作全年无休·每日更新加企·鹅裙把1⑷巴乙6九63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眼神莫名,随后缓步走向龙椅。
朝会开始后,皇帝的口舌再次奏请立虞氏为后。
往日也有不少人反对,但都不似今日这般,反对者极多。从虞氏的出身,到朝堂的稳定,引经据典,态度坚决。
仿佛太子的归来又给他们增添了底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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