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样的传言。”周明低声道。
赵晏冷笑:“难怪。”
他心中再无一丝杂念,掀开车帘,迳直进了马车:“走吧。”
“驾——”
马车疾驰,驶出一段距离后,又与数骑汇合,一路西行,渐渐驶离了南河镇。
南河镇的早市,人来人往。
薛灵栀左瞅右看,货比三家,终于相中了一只肥美的母鸡。
“就它了。”
这只鸡炖汤肯定鲜美。
“用帮忙杀吗?”卖鸡的老伯十分热情。说话的间隙,他手起刀落,直接应一个阿婆的要求,砍掉了另一只鸡的脑袋,鲜血直流。
薛灵栀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摆一摆手:“不用不用,血淋淋的不好拿。”
她不敢想像自己拎着一只流血的鸡从镇上一路回家。
“那也有不流血的杀法。”老伯干脆利落,狠狠拧了一把鸡脖子,“卡吧”一声,鸡扑腾了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薛灵栀:“……行,多谢老伯。”
她今日赶集,特意背了个竹制的背篓,当下将没了气息的母鸡放入背篓中,又去买了一点菌菇、生姜等物,在早市走走逛逛,又耽搁了约莫半个时辰,买够所需的物品后才慢悠悠回家。
道路不好行,背着竹篓更加不易。行至一个丁字路口时,薛灵栀将背篓放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自己则坐在另一块石头上休息。
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薛灵栀下意识看了一眼,发现是三人三骑。
乡下这地方,平时连一个骑马的人都不容易见到,更何况是三个。
薛灵栀感
到新鲜,不自觉又多看了两眼。
为首者是个年轻公子,生的有几分面善。但至于是在哪里见过,她又着实想不起来。后面的两人从打扮来看,像是仆从。
年轻公子开口:“这位大嫂,请问往青石镇该怎么走?”
“你是在问我吗?”薛灵栀一呆,左右瞧了两眼,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是在喊自己。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她与“大嫂”联系在一起,但除了她,此地确实没有旁人。
唔,也许是因为她新婚,刚换了发髻的缘故。
“是啊。”骑在马上的年轻人点一点头,手握缰绳,神情颇为潇洒,“请教大嫂,青石镇该怎么走?小可是游学的书生,听闻青石镇有位致仕的崔尚书……”
他轻轻“咦”了一声:“大嫂长得有些面善。”
“这里是南河镇,青石镇好像在南河镇的东边,再往东一些。”薛灵栀不太确定,也没理会那句面善,“要不你问一问别人?你说的那位崔尚书,我并没有听说过。”
说完,她背起竹篓继续往回走。
“多谢大嫂。”对方再次抱拳,拨转马头便往东去,两个随从骑马追上。
三人骑出一段路程后,年轻公子猛地勒紧缰绳,神情大变:“不对!田七,白及,刚才那个大嫂,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像一个人?”
“公子指的是?”两个随从俱是一怔。
“像我娘年轻的时候。”
田七犹豫了一下:“夫人气度高华,又岂是普通乡间村妇能比的?”
“不是,不是,你想想她的眉眼,她的额头,是不是和我娘一模一样?不止是和我娘,跟我的也很像啊!”公子神情激动,“你说她会不会就是……快!快回去!”
薛灵栀背着竹篓回到村里。
推开家门之际,她故意发出重重的声响,同时口中说道:“我回来啦,鸡也买回来啦。”
然而,并无人应声。
薛灵栀轻轻“咦”了一声:“张延之,出来给鸡拔毛了。”
小狗阿黄迎上来,在她脚边扑来扑去,却不见张公子的身影。
薛灵栀有些纳闷,将背篓放在高处,免得阿黄能够到。她自己则行至杂物间门口,抬手敲了三下:“张公子,二郎?”
四下里安安静静,只有小狗“汪汪汪”的叫声。
“那我进来了哦。”薛灵栀心内狐疑更重,干脆推门而入。
房内空空,并无人影。
“去哪儿了?”薛灵栀心头立时浮上一个猜想,该不会是被衙门的人带走了吧?
不对,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衙门的人来过,家里不可能这般干净整齐。
那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桌上似乎有银子,走近一看,发现有两块碎银,加起来约莫七八两,刚好压在一张纸上。
而那张纸上写满了字。
薛灵栀拿起纸张,低头细看。才看得几行,就心里咯登一下。
原来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张公子的侍从找到了这里,接他回家去了。
他在信上说,她可以先对外宣称他是去城里帮工。等过一段时日后,再说他河东老家有事……
短短几行字,薛灵栀看了又看,确定并无遗漏的内容。
她忍不住想,其实说他去城里帮工,的确是个不错的理由。正好娘昨天才来看过她,村里人应该不会生疑。
张公子这人也不算很小气,临走前还给她留了七八两银子,足够付他这段时日的一应花费了。
因为不清楚他的身份,担心受到牵连,薛灵栀内心深处的确想过让他早些离开。可不知怎么,这会儿他悄悄离去,她明明该松一口气的,但心里却莫名地有点没劲儿。
薛灵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自己异常的缘由。
肯定是因为今天新买的母鸡。如果早知道他要走,喝不上鸡汤,就不该让那老伯帮忙杀鸡的。不然留着生蛋多好!
那样,就能天天吃鸡蛋了。
思及此,她不免一阵心疼。
叹一口气,薛灵栀收起了碎银,又取出火折子,将那张纸烧得干干净净,这才走出了杂物间。
阳光正好,院子里空空荡荡,一如从前。
一眼看到高处的竹篓,薛灵栀心蓦的一沉,缓步走过去,默默取出死了的母鸡。
死都死了,也不能浪费。
那姓张的走了,但鸡汤还是要喝的。
过了一会儿,薛灵栀后知后觉意识到给鸡拔毛时,应该先烧热水。
今天真是糊涂了,连怎么收拾鸡都给忘了?
花溪村口,田七和白及均神情严肃。
年轻的公子一脸紧张:“确定就是这里吗?”
白及点一点头:“确定,小的亲眼看见她进了村口第二户人家。”
方才三人返回去追那个女子,一直追到一个分岔路口,不得不分头行动。
白及运气好,追至花溪村,远远地看到那女子进了家门。他不敢上前,也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回去禀告公子。
“好。”公子沉声道,“咱们现在就去。”
“三公子。”田七忽然开口,犹豫着道,“其实人有相似很正常,小姐当初出事是在江南,这个人也未必就是小姐。”
——不是他不识趣,非要泼公子冷水,而是自小姐走失后,府上已派人寻找十余年,尤其是江南等地,更是一直有人在找。这期间,也曾多次发现疑似小姐的人,众人满怀期待去确认,可惜次次落空。
作为三公子的亲随,田七想稍稍降低一下他的期待,以免等会儿过于失望。
三公子瞧他一眼,甚是不快:“你觉得不是,那你就别去了,留在这儿看马吧。白及,你随我去。”
“是。”
田七搔了搔头,目送着白及和三公子离开,他则留下来与马为伴。
花溪村依山傍水,位置偏僻。鲜少有外人来,乍然看见两个陌生人,村民不自觉多看两眼。
三公子毫不在意,迳直走到第二户人家,看一眼白及。后者会意,立刻上前敲门。
薛灵栀一锅热水烧好,刚给母鸡拔了毛,正拿着刀准备开膛破肚。听见敲门声,愣了一下,扬声问:“谁呀?”
没有人回答,但敲门声仍在继续。
薛灵栀心下纳罕,开门一看,认出是之前问路的年轻人。
为首的年轻公子神情激动,紧紧地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薛灵栀有些发怵,暗自思忖:莫不是她给人指错路了,这人上门来找找她理论?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她住这里的?
“刚才我和你们说过了,青石镇在哪里,我也不是很确定,让你们再问一问别人。”薛灵栀立刻说道。
三公子定一定神,倒也彬彬有礼:“我不是来问路的,我是想讨杯热水喝。”
“哦,热水啊,那你等一会儿,家里有现成的。”薛灵栀松一口气,转身回家。
乡下人热情,路过的行人要钱没有,要水还是愿意给一些的。
不料,对方两人竟跟着她进了家门。
薛灵栀有些意外:讨水就讨水,怎么跟着她进来了?
但人都进来了,她不好直接驱赶出去,便没多说什么,转身去厨房端了两碗热水。
——今日要炖鸡,方才烧的热水多。
水有些烫,需要稍稍晾一会儿。两个年轻人看看院中拔了毛的鸡,再看看院中贴着的尚未褪色的“囍”。
三公子忽然开口:“这位娘子是刚成婚吗?”
“对,前天刚招赘的女婿。”薛灵栀立时察觉到了他前后称呼的不同。
她隐约感觉这两人有点古怪,但至于是哪里古怪,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略一思忖,她决定当着他们的面给鸡开膛破肚,不管他们是好是歹,总能稍稍震慑一下。
于是,她拿着刀,干脆利落沿着鸡脖开始,重重划下一刀。
“原来是招赘,娘子是家中独女吗?”三公子再次问道。
薛灵栀取出鸡的内脏:“嗯。”
“怎么不见娘子家里其他人?”三公子又问。
薛灵栀头也不抬:“我爹过世了,我娘在城里,我相公去城里帮工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问一问。”三公子讪讪一笑,又冲白及使个眼色。
白及会意,近前搭话:“娘子在杀鸡啊,用不用我帮忙?”
说话间,他视线在薛灵栀头顶逡巡。
三公子冲他挤眉弄眼地比划,又用口型询问:“几个?”
白及摇一摇头,面露难色。
薛灵栀猛地回身,拎着刀,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白净的脸上写满了警惕:“你们要做什么?我好心请你们喝水,你们要对我不利吗?”
“我……”白及语塞,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三公子道:“娘子误会了,我们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那你们是在干什么?当我没看见你们的小动作吗?”薛灵栀面有怒色。
她是背对着他们不假,可她面前摆放着一盆水,虽不干净,但还是能看见倒影的。
方才她分明通过盆里的水看到这两人对着她的脑袋比比划划。
“我是想看一看,你头上是不是有三个发旋儿。”三公子解释。
他方才靠近观察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女子像娘亲年轻的时候,求证的心情就更急切了一些。
薛灵栀冷笑:“我头上有几个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心内不免有些惊讶,因为她头顶确实有三个旋儿,小时候爹娘常说,发旋儿越多,人越倔强。但眼前这个年轻公子又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乡下女子梳头简单,她今日的发髻是简化了的朝云近香髻,她头发多,乌发如云,层层叠叠堆在头顶,旁人绝不可能一眼就看见她的发旋。
“怎么没关系?世人大多只有一个发旋儿,两个的都少。但我小妹头上有三个,和我的一模一样。”三公子难掩激动,“不信你看我头上。”
说着便低头扒开发髻给人瞧。
薛灵栀吓了一跳,蹭的后退两步,手中握紧刀柄,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这人头上果真有三个旋儿。
和她一样。
一旁的白及见状,连忙解释道:“我家小姐幼时走失,我家公子很是思念,多年来一直寻找。这位娘子容貌很像我家夫人,年纪也对得上。因此,我们斗胆前来确认,还请娘子宽恕。”
“所以,你们不是来讨水的。”薛灵栀依然警惕,甚至防备心更浓了。
还以为再次见到这两人是巧合,原来真是冲着她来的。莫不是跟了她一路?她竟然毫无所觉。
不怕,别慌,这是花溪村,她对此地更熟悉,而且她还有刀。
“不是讨水,是想来求证一下。”三公子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能让我看一看你的头顶吗?我只看一眼就行。”
薛灵栀哪里肯答应?她心中一阵惶恐懊恼,却不肯露出惧色,强自镇定:“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快点离开吧,不然我就叫人了。我们村人很多的,街坊四邻也不好惹。”
“看一眼,我只看一眼就行。我,我可以给你钱,给你很多很多钱。”三公子有些急了,低声请求。
他好不容易追到这里,满怀期待,怎么可能连求证一番都不曾,就被一句话轻松打发?
薛灵栀拿布擦拭了一下手里的刀,再次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既然你不是,为什么怕我看?我看了后发现不是三个,不就死心了吗?还是说,你头上真的有三个旋儿?”三公子双目圆睁,神情立变,“你,你右肩是不是还有一块红色印记?”
薛灵栀愕然。
此事极其私密,连邻居李婶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又是如何得知?
见她久久不语,三公子再次催促,一脸紧张:“你快说有还是没有?我听娘说,你那块儿红记,刚出生时,只有针鼻儿大小,到了一岁时,就有米粒大小了,今年你十六岁,按理是不是该碗口那么大了……”
薛灵栀一惊,忍不住道:“才没有碗口那么大!”
她肩头的确有一块红记,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变大,直到近两年才不再增长,足足有铜钱那样大。
“你右肩果真有红记?!”三公子瞪大了双眼,语无伦次,甚至落下泪来,“天啊,天啊,你,我,白及,她就是我妹妹!她肯定是我妹妹!”
他感觉三公子太武断了,目前只是疑似而已。
“我知道没验证,但她肯定是。”三公子抬手擦了一下眼泪,极其笃定。
薛灵栀心头一阵惊惶。
虽然她也觉得三个发旋儿、肩头红记有点过于巧合了,但她并不相信自己身世有异。
而且眼前这个人草率又古怪,谁知道是不是偶然从哪来知道她的一点信息,特意来诈她的?
薛灵栀当即轻斥:“你胡说什么?我自有亲爹娘,并不是你的妹妹!难道天底下肩上有红印的都是你妹妹不成?我也不像你说的那样,红印有碗口那么大,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呢?我一看你就感觉你眼熟,你不觉得你自己长得和我很像吗?”三公子努力保持镇定,“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让我想想……”
他在原地来回踱步,口中继续说道:“我妹妹出事时,刚满一岁,脖子里戴着一个银锁,是你满月时,爹娘请江南的巧匠打的,一面刻着‘平安喜乐’,一面刻着‘栀栀弥月’。你可以问一问你的长辈,有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停顿一下,三公子又黯然道:“当然,没见过也没关系,可能当初歹人看它能换钱,把它给卖了……”
薛灵栀脑袋“轰”的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里的刀几乎握不住。
她的确有个长命锁,上面的字和这人说的一字不差,现在就藏在她房间的小匣子里。她稍大一点就没再戴过了,一直小心收着。这人竟然知道!难道……
但是,怎么可能呢?她的长命锁,明明是她爹娘打造的。
一眼看出她神色有异,三公子更激动了几分:“你见过是不是?”
“我……”薛灵栀咬一咬牙,避而不答,只说,“我是我娘的亲生女儿,是亲生的。”
话虽这样说,可她心里却免不了惶恐。巧合太多的情况下,她不由地对原本深信不疑的事情产生了些怀疑。
她言语回避,却不说自己见没见过,三公子越叩 叩裙⑧⒈四八1流⑼6三欢迎 加入发肯定自己的猜想。他心思一动,故意激她:“你既然说你是你娘的亲生女儿,敢不敢同我一起去问一问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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