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个女巫(红烧盲鳗)

蕾娅坐在椅子上不敢吭声。她大脑飞速运转，想从犄角旮旯处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终于，她想到了。
她放下手中的餐具，将手扶在艾琳诺的肩膀上，撒娇似的说道：“我没忘，母亲，当然没有。我想办报纸也是为这个考虑。”
艾琳诺斜眼瞧了她一眼，问道：“你办报纸跟你嫁人有什么关系？”
“您想啊，母亲。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现在镇里的人见了我就跑，没有哪家人敢娶我啊。”蕾娅说道。
艾琳诺“嘶”了一声，将蕾娅的手拍了下来，一脸“你还好意思说”的表情。
蕾娅尴尬地笑了一声，继续解释道：“所以我想啊，办报纸不仅能帮到父亲，解决镇政厅布告栏的事，还能借此机会和镇民们修复关系。到时候他们对我有所改观，知道我和以前不同了，那我的婚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蕾娅说得头头是道，见艾琳诺没说话，显然是被她绕进去了，又乘胜追击：“母亲，如今我一事无成，即使是镇长的女儿也会被人看不起。我承认这是我以前不好好学习的过错，但要是我替镇里做成了件大好事，你不就不用替我操心了吗？”
“这……”艾琳诺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她求助地看向乔森，希望他作为家主能给些建议。
乔森吃完早饭正在擦嘴，感受到两道炙热的目光一齐投向他，反而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那你打算从哪里开始呢，我的甜心？”
蕾娅知道这是他妥协的信号。她一蹦一跳地走到乔森背后，说道：“我打算从中心集市开始。那里人最多，消息也最灵通。”
“好好好，既然如此你就去吧，”乔森准备出门，“最近天凉，记得多穿些。既然是修复关系就好好说话，别跟别人吵架。”
新生活的第一把钥匙收入囊中，蕾娅欣喜若狂。
她亲吻了还懵懵懂懂的艾琳诺的脸颊，迅速跑上楼。
她将零钱包、一小块硬木板、一叠纸、两支笔和一小罐墨水全部塞进小包中，就像进京赶考一般出发了，直奔中心集市。

中心集市是马勒斯顿最大的集市，与镇政厅就隔了三条街。
这里的摊贩除了当地的镇民还有穿梭在各地的旅行商人。天刚擦亮就有渔民出来摆摊，蕾娅到时，早市已经热闹非凡。
西市靠近恩杜尔河，半数摊位被鱼贩与屠户占据，剩下一半则是瓜果蔬菜的天下；东市则遍布手工制品，被毯毛巾、锡壶铜碗应有尽有。
蕾娅不太敢从举刀的屠户们那边开张。她拿出纸笔，顶着“全国最细的丝线”和“全世界最暖和的外套”的叫卖声，来到东市人员最密集的织物区。
这里是沟通起来最容易的区域，因为蕾娅除了镇上的服装店，最喜欢来这里照顾人家生意。
“塔维斯小姐，欢迎欢迎！今天想瞧点什么？我这儿的布料颜色最全，质量最好，价格最优。”布料摊主玛雅推开人群，抢先握住蕾娅的手。
全镇对她最热情的莫过于玛雅。她是一个矮小臃肿的女人，以嗓门大在织物区睥睨四方，家里有一对十岁的双胞胎女儿和一个刚断奶的儿子。
她卖的布料种类确实齐全，但品质良莠不齐，最善于先用小利诱你上钩，再把贵价物品一并兜售给你。蕾娅从前不懂，被骗过很过次。
不过这次她不是来找玛雅算账的。
“玛雅夫人，你好。最近有什么新料子？”蕾娅笑着回应道。
“今天可巧，刚到一批新货。”玛雅拽着蕾娅来到自己摊位前，一批批给她介绍，“这是天鹅绒，这是丝织，这是亚麻布。哎哟，瞧瞧这个，上好的毛皮！”
蕾娅逐一摸过她介绍的布料，一番粗糙感席卷指尖。但她最擅长睁眼说瞎话：“确实不错。”
她拎起其中一块还看得过去的墨绿色绸缎问道：“这个多少钱？”
这就是她携带钱包出门的原因。没有人会因为你提了问题就回答你，除非你与他们关系匪浅，或者，你给了他们好处。
“不愧是塔维斯小姐的眼光！”这位镇上最好的女销售鼓起掌来，“瞧这颜色，跟你明亮动人的双眼一般，衬得你肤白如雪。只要一个金币。”
一个金币？这年头抢钱都不讲基本法的。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才十五个金币。
很明显，玛雅又把蕾娅当成了冤大头。
蕾娅口袋里只有五个银币，她还要留着去其他摊位套取八卦呢。
她强忍想从地上立刻捡一个粪团扔向她的冲动，装出一副困扰的模样：“玛雅夫人，一个金币未免也太贵了。”
“贵吗？这对塔维斯一家来说只是小数目吧。”玛雅眯着眼睛，抚摸着那块布料答道。
蕾娅不确定她是在恭维还是讽刺塔维斯家。
她噘着嘴说道：“您非这样要价我也没办法。我身上的钱不够买这样一匹好布料，真是可惜了。”
玛雅眼珠快速转动，咂了咂嘴：“你预算是多少呢，小姐？”
“一个银币，我只带了那么多。”蕾娅抱紧了自己的小包。
“这可难办……”玛雅用手摩挲着下巴，另挑了一块针脚粗糙的暗褐色布料，“这块如何？这块也很好，成熟稳重，高贵典雅。只要一个银币。”
亏她夸得出口。那块料子能在蕾娅的皮肤上磨出一片小泡。
可蕾娅还能怎么办？如果在这里不能让她开口，其他人就更没指望了。
她费力地从包里摸出一个银币递给玛雅，看着玛雅兴高采烈地将其咬在口中又揣进腰上的围兜里。她只能期待她所获得的八卦能抵得上一半的差价。
趁着玛雅包装的空隙，蕾娅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最近镇上有发生什么新鲜事吗？”
“镇上哪天没有新鲜事。”玛雅手上忙碌着，甚至没看她一眼就接话道。
“听说镇里搬来一户新人家，您知道他们住在哪吗？”蕾娅说的是新来的杜利亚夫妇。
要说什么是话题人物，当然是刚转学的新同学和刚搬家的新邻居了。
这是蕾娅在集市门口听到的消息，正好可以用来作为话题诱饵。
“哦！杜利亚那家子吧！住在河对岸。”玛雅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突然提高音调，“那家的妇人眼光毒辣，镇里的衣服她都瞧不上呢。”
开始了！对新镇民的八卦！
蕾娅抓住机会，继续问道：“是吗？是位有钱的妇人吗？还瞧不上咱们的东西呀？”
“那可不。人家是从城里来的，从前用的都是金银器，最普通的睡衣都是羊绒布。”玛雅唾沫横飞，声音越来越大。
“我听说他们一餐要吃十四个菜，吃不完就通通倒进泔水桶。”一旁卖发带的年轻女人突然插话道。
新的势力加入话局，这对蕾娅来说是个好兆头。
她兴趣斐然，顺势挪进二人摊位中间蹲了下来，自然地融入其中，像极了在现代菜市场边嗑瓜子边聊天的卖菜婆。
“真是浪费！”玛雅撇着嘴骂道，“这么有钱何必搬来咱们马勒斯顿，城里的泔水桶不比这里的大？”
“就是就是！”蕾娅点头附和道，“他们到底为什么搬来咱们这里啊？”
“说是来度长假的，”年轻女人鼻孔喷气，语气刻薄，“度假哪值得这样遮遮掩掩的。我看是城里住不下去了才来的。”
“该不会是没钱了吧？”玛雅对着另外二人挤眉弄眼，“没了仆人，那位夫人的纤纤玉手，拿得了抹布，做得了家务吗？”
这不就是《百万富翁突然下乡，是感受自然还是破产前兆？》
蕾娅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此热火朝天，决定不再插话。
“莫说家务，听说那位夫人连孩子都生不下来咧。”年轻女人说道。
“难怪，我说怎么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呢。他家冷清得还不如我家后院的牛棚。”玛雅骄傲地挽起袖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的战绩就让她自诩一位英雄母亲。
“哈哈！你说城里的贵妇也会挤牛奶吗？”
年轻女人刚说完，就靠着玛雅的肩头大笑起来。她笑到发抖，两人的衣物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别说城里的贵妇了，咱们马勒斯顿的有钱小姐也不会挤牛奶呀。哈哈哈哈！”
玛雅的笑声也盖过了她的。她们抱在一起，就像一对许久未见的老友，在酒馆疯狂碰杯，互相炫耀自己成就，分享喜悦。
蕾娅奋笔疾书的手瞬间停了下来，表情僵硬。因为她们边笑还边往自己这边看。
本来是收集八卦来的，却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
蕾娅觉得现在的话题让她觉得不适，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二人言语间对那位年轻夫人以及自己的嘲讽。
女人向来能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她觉得这很正常，但好像又没有那么正常。
见她不说话，玛雅不确定她听没听懂，象征性地清了清嗓。但她们了解蕾娅的脾气，她们也知道再说下去的意义不大。
玛雅将包好的布料递给蕾娅，又摆出一副营业式笑容：“好了，塔维斯小姐。欢迎下次再来。”
蕾娅转身离开，又听见背后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笑声。
她回过头☆仙☆女☆整☆理☆，看见玛雅捂着肚皮，年轻女人扶着墙，笑得眼睛鼻子全挤在一起，嘴角咧到后脑勺。
见她怒视着自己，二人默契地勾肩搭背，一起转过身去背对着蕾娅。而蕾娅还能看到他们肩膀控制不住地上下耸动。
“我忍，这都是为了我的报纸。”
蕾娅攥紧了手中的布料和纸笔，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前往下一个区域。
刚听她们扯完奶牛的话题，蕾娅就来到了一个乳制品摊前。
“胡德先生，胡德夫人，早上好。”蕾娅朝两位头发花白的摊主打了个招呼。
“你好，塔维斯小姐。你亲自来集市买东西？”
胡德老头威力不减，第一句话就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难堪。
以前的蕾娅可能会因为这句话砸坏人家一块乳酪后扬长而去，但要做报纸的蕾娅不会如此。
“多出来走动走动也不是坏事。我想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也该为家里做点事了。”蕾娅说道。
老夫妻对视一眼，没有继续攻击她。并不是欣然接受了她的巨大变化，而是不想跟一个孩子大费周章地吵一架。
“要些乳酪吗，小姐？”胡德夫人翻开白布里的乳酪展示给她看。
“是的，您帮我挑两块吧。”蕾娅答道。
胡德夫人颤颤巍巍地拿起一大块乳酪，递给蕾娅。见蕾娅用咯吱窝还夹着一匹布，她给乳酪的手又缩了回来，有些责备地问道：“这很重，你没带那个小女仆出来吗？”
“没有，”蕾娅摇摇头，“您能送货吗？”
“没有这种服务。”胡德夫人说道。
“那我多买些，您能送货吗？”蕾娅说道。
“你要多少？” 胡德夫人有些不耐烦。
“一个银币能买多少？”蕾娅翻出一个银币拿在手上。
胡德夫妇眼睛一亮，又对视一眼，语气比刚刚平和了许多：“小姐，一个银币能买下这里的全部了。你确实要吗？”
很好，胡德夫妇虽然不喜欢她，但做起生意来并不贪心。
“要啊，我喜欢你们家的乳酪，味道很好。”蕾娅笑嘻嘻地说道，“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请你们帮忙。”
老夫妻一个挠了挠下巴，一个抓了抓发髻，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事？”
蕾娅笑容不改，将一个银币递到他们手上，真诚地说道：“我想和你们聊会儿天。”

第07章
胡德家的马车前座显然不是为三个人设计的。他们夫妇俩一个坐在一边，而蕾娅则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他们中间，尽力蜷缩手脚。每一次马车因崎岖的路面颠簸一下，蕾娅就能闻到一阵浓重的奶味。
应蕾娅的要求，他们的马车从中心集市出来后并没有走最快的大路，而是顺着河岸拐进了枫树林，走林荫小道。
这条路远离闹区，要是换了平时，蕾娅根本不敢走，毕竟她树敌颇多，殊不知在哪棵树下就被人套着麻袋打死了。
但今天情况特殊。她需要大量的时间获取情报。
“非常感谢你们能为我送货，”蕾娅虽然笑着，但声音因为狭小的活动区域显得有些拘谨，“我打赌我母亲一定很高兴我买了这么多乳酪，她经常抱怨你们家的乳酪太受欢迎，去晚了都买不到呢。”
“多谢抬爱，你们要是喜欢，之后不方便早来时，我会给你们留些。”胡德夫人刚和蕾娅做成一单大生意，态度明显比之前更加热情，眼睛也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
蕾娅歪头看见胡德夫人喜气洋洋的表情，清了清嗓，决定直奔主题：“听说胡德农场来了个新邻居？”
“啊……杜利亚家。”胡德先生露出一副深沉的表情。“听说他家起初是看上了镇中心的房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搬到河对岸，就挨着我家农场。”
“或许是他们也喜欢你们家的乳酪呢？近水楼台嘛。”蕾娅翘起大拇指向身后的奶酪指了指，奉承地说道。
“这可说不清。”胡德先生摇摇头，牵着缰绳的手抽动了一下，“他们家刚来，能知道哪家的乳酪好吃？”
胡德先生虽未明说，但蕾娅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杜利亚家是因为河对岸的房租便宜才舍弃了镇中心的宅子，跑来与他们的牛粪为伴。
“我们给他们送过乳酪的，就在他们刚搬来的第二天早上，想着也是新邻居，得打好关系。”胡德夫人接过话头，“但晚上我从集市回来的时候看见我们的乳酪出现在他家门口的草堆上，还以为是他们不愿意吃呢，结果第二天那一篮子乳酪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狗叼走了还是他们拿进去了。”
“有这种事？”
蕾娅已经嗅到了一种气息：突然落魄的富豪本来对这样的小恩小惠嗤之以鼻，却因为家中拮据不得不接受恩赐。
“那他们后来有和你们解释吗？”蕾娅故作气愤地问道。
“没过几天，那位夫人倒是亲自来道谢了，还给了我们很多新奇玩意儿，有羽毛，有彩石，还有一副双片眼镜。不过我们不认识几个字，这样的好东西也没地方用。”胡德夫人的脑袋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说这话时倒也没有责备杜利亚家的意思。
但胡德先生就不一样了，他的脾气本来就更加古怪些，杜利亚夫妇将他们的乳酪随意放置在门口的行为明显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坏印象。
“那位夫人是其次，她丈夫才是真的讨嫌。”他撇着嘴，鼻孔往外喷着火气，“那天来我们家吃饭，才嚼了两口就喊着吃饱了，要告辞了。搞得我妻子都怀疑自己的手艺是不是退步了。往后的日子更是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好大的排场。”
“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吗？我说杜利亚先生。”蕾娅逐渐兴奋，继续刨根问底地问道。
“那倒也不是，我看见他在街上打听过乔森镇长。”说完这话，胡德先生“哎哟”一声，迅速意识到失礼之处，转过头向蕾娅道了歉，“没有冒犯你父亲的意思，我只是说说自己的见闻。”
“您没必要道歉，我知道您不是那个意思。”
蕾娅知道胡德并非指责杜利亚与他父亲物以类聚。不过她还是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胡德夫人瞥她一眼，随后侧过身，从板车的一角抽出一块薄披肩，搭在蕾娅的肩膀上。
蕾娅道了声谢。胡德夫人的这一举动并不是因为她朝他们买了一车乳酪，而是这对老夫妇原本就是两个心善的人。
“这么说，其实你们也没和他们说过几句话？你们也没进过他们的房子吗？”蕾娅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没有，”胡德先生咂了咂嘴，“还没听说他们邀请谁去过家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神明驻地，凡人不可涉足呢。”
蕾娅的屁股被凹凸不平的硬木板硌得生疼，又因为胡德先生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真是不知道谁有这个荣幸能做杜利亚家的第一位客人了。”
“哈哈哈哈……”
胡德夫妇的笑声回荡在枫树林里。几片红叶飘落在盖着乳酪的白布上。
“真没想到，塔维斯小姐。”胡德先生摸了一把鼻下的胡须，将头上的帽子摘了又戴，“咱们也有能这么好好说话的时候。”
蕾娅抬眼望去，看到胡德夫妇俩的眼底都藏着浅浅的笑意，轻松愉悦之感甚至从皱纹里散发开来。
“以前是我不懂事，跟镇民们起了很多冲突。我知道我也一定冒犯过你们，真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