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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舍自不甘心)


科举固然是一条通天大道,但对于更多的凡人来说,更像是一个传说,是望梅止渴中的青梅。
曹操虚构的青梅安抚了口渴躁动的士兵,一步登天的科举也能给天下不安于室的读书人幻想。也正因此,维持科举的另一重要原因就是,科举能带来社会稳定。不期然的,阿四想到了爱情,自古以来爱情在很多时候都扮演了“不安定的因素”,实际上也只是一种幻想。
以此类推,各种各样的信仰也是如此,总归是给人一个逃避现实的去处,安抚人心,维持现状。
还是那句话,非科举出身不为相,仅仅在“相”级的官员选任中,科举出身会占优势。
阿四有些失落,轻轻合拢手里攒紧的书册,似叹似惋:“我总觉得科举这事是很要紧的,若是连这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真难想象人间会有多么动荡。”
学士微笑着翻开书页:“公主年方八岁,不必杞人忧天,这书还是要读的。”
阿四一鼓作气往桌案上扑,侧脸压在书上耍无赖:“再聊一会儿嘛,先生是科举的,还是应召?应当是寒门人吧?”
“这都不是公主不读书的理由啊,大学士交代了,今日的文章是必须写完的。”学士温声细语,但毫不动摇,“一句句写,慢慢地看,很快就能完成的。”
……为政之要,于斯而著。
终于写完最后一句,阿四把笔一丢,迅速站起来伸懒腰松快松快僵硬的腿:“再这样长久地跪坐下去,我肯定要长不高了!”
学士检查完毕,全文主要讲述无为而治,大多是套话,只有开头和最后一段用汉末的例子稍微表现了阿四内心的偏向:阿四更倾向于严于律官、宽容待民。
而文章内写的是蜀汉的严刑峻法与盘剥百姓的“直百钱”,双管齐下从百姓手里搜刮财帛。
学士笑问:“四娘为何写了诸葛武侯的话?”
“刚才谢师傅讲述的就是诸葛武侯匡扶汉室的故事,刚才听的这个我就写这个了呀。”阿四趴在窗边欣赏天空随夕阳泛黄的景致,傍晚的余晖总显得要比正午还要明亮,有一种温暖宁静的感觉,一想到这么美好的一天都耗费在书桌上,就好吃亏。
明天得出门找补回来才行。
学士不知阿四放飞的心情,还在分析文章。她在弘文馆任教数年,对谢大学士有最基本的了解,深知谢大学士学的是儒家推崇君主外王内圣那一套,每每说起法家多贬,如今看来几个皇子中唯有四公主的想法偏向谢大学士的期许。
宫墙上几只圆滚滚的麻雀叽叽喳喳,阿四望着它们可爱的模样就想笑,连声催促:“先生检查好了嘛,我要出去玩喽。”话音刚落,人就顺着窗户翻出去,捡起两块石子高高抛起砸在麻雀脚下,惊起一片麻雀。
“嘿嘿嘿。”阿四得意地想,她的准头越发好了,下次再去秋祢,一定是能满载而归。
学士透过窗将一切印在眼里,嘴角不由绽开一抹笑。四公主终究年幼,说不定只是天性多两分良善而已,来日犹未可知。
阿四蹦蹦跳跳地离开弘文馆,屋外就是雪姑指派来接阿四的宫人:“宋王来信,正等着四娘回去拆信呢。”
“这样么?”阿四惊喜道,“怪不得刚才麻雀叫得欢实,原来真是有好事情等着我呢。”
送信的人是姬宴平的亲兵,其人早已告辞,说是姬宴平托付的东西多,不能久留。阿四拿到手的是个木匣子,考虑到必然有人检查并未上锁,打开之后是一封厚厚的书信和一包混着干草的黄沙。
姬宴平在信中开头就说,这是她第一次旁观边军与九黎作战时为躲避流箭在城墙角落拔的一把草,因为太过紧张,回军帐内才发现手中握着的一捧沙草没丢掉,懒得出门丢弃干脆就寄回来了。
阿四会心一笑,脑海内浮现姬宴平死要面子的臭脸。
姬宴平并未说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只是简单描述了在北境这一年的生活和偶尔发生的趣事。
一列列文字落在阿四眼里能变成生动的日常:姬宴平初到北境时,受到闵玄鸣热烈的欢迎,虽然好朋友很是欢迎她的到来,但镇守北境的闵大将军对远道而来的宋王表现出一副牙疼的态度。陈文佳倒在北境如鱼得水,没两月就和闵玄鸣成了难姊难妹整日和闵大将军手下的兵一起操练。
姬宴平是不参合的,除非天塌下来,闵大将军绝不许她靠近任何危险的地方。她只作为宝贝疙瘩在一旁看热闹,刚开始亲卫还会为她遮阳扇风,后来闵大将军嫌弃金贵的亲王带来不好的风气,勒令她必须滚得远远的再看热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姬宴平麻利地从校场离开,混迹在边疆的小城里。在这儿没人认得出鼎都的宋王,也没人敢接近锦衣华服又有侍卫跟随的姬宴平。
这儿的女人额外地凶悍,活出了野兽的姿态。姬宴平很喜欢,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多带两个回宫,最好是能陪着阿四。
边境的百姓生活多艰苦,姬宴平的请求自然有很多人愿意接受,她们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得舒坦,但又并不能完全放心把孩子的未来交给陌生的贵人。
为了取得信任,姬宴平特地请来了“少将军”闵玄鸣,作为闵大将军的女儿闵玄鸣在军民眼中就是保护神的女儿,自带声望。有闵玄鸣作担保,事情进展顺利十倍——写到这儿时,姬宴平有些醋味。
但是,姬宴平温声询问孩子们时,大多数的孩子并不像她们的母亲那样高兴,孩子们陷入犹豫,比起深知战争之苦的老人,孩子们眼中的保家卫国的人是英雌,是家乡坚实的守卫,也是她们所期待成为的人。
孩子们未曾见过鼎都的繁华,也不知生来活在锦绣的中的人和长在烈日风沙下的人有何不同。她们只是天然地、期望保卫脚下的土地。
姬宴平半蹲下握住了一个黑瘦孩子的手,问她:“你愿意明年和我一起回去吗?”
女孩的年纪与阿四一般大,短短的衣袖只能遮盖大半的手臂,露在外面的小手晒成与衣下截然不同的颜色。她黑黝黝的眼睛近乎发光:“不行的,我的阿娘在这里,我要留在这儿,长大了也做将军帐下的士兵。”
跟随的士兵们都在笑,其中一人介绍:“这是大将军帐下一弓箭手的孩子,她的阿娘是军中百发百中无虚弦的高手。”听到士兵的夸奖,女孩胸膛挺起,与有荣焉。
“原来如此。”姬宴平也笑:“这样的神气,我想你以后一定会比你阿娘更出色。”
女孩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手指着自己说:“阿姨们都说我阿娘小时候不如我,我可是射杀过鹿的。”
读到这,阿四不禁响起被自己吃下肚的两只白兔和叽叽喳喳飞走的麻雀,升起久违的好胜心。

第124章
军营中比起鼎都吃穿简陋些, 但也少不了姬宴平的吃穿。军中将士的吃喝相差不会太大,闵大将军和普通士兵的伙食仅仅是份量的差距,普通士兵的份量是一定的, 但闵大将军能吃饱, 闵玄鸣也是如此。
姬宴平来到这儿之后,她的餐饭成了独一份的, 时常单独在帐中吃小灶。一是姬宴平确实咽不下那些难以下咽的粗糙食物, 二是她不必真与士兵打成一片。
一个好的将军必须能与手下的兵心连心, 至少要士兵肯交付真心和性命。姬宴平不必做这个, 除非哪一日国朝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姬宴平大概也做不成亲上战场的将军。
为了弄清楚味道, 姬宴平还是尝了一口, 强忍着咽下, 目的是给阿四描述口感。
阿四:……真是她的好阿姊呢。
军中女兵不少,但征召女兵是近十五年的事,加上各种顾虑, 应召入伍的男兵是多数。姬宴平很讨厌去到男人多的地方,因此只粗略地了解男兵的大概日常,就如上文所说, 边疆艰苦所有人都在野蛮地生活,但男人的野蛮显然要比女人多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毕竟禽兽有不可遏止的发情期, 但人没有。
为此闵大将军曾下大力气整治过,事实证明重罚之下,男人是可以用上面的脑子思考的。
唯一令姬宴平感到意外的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变多了。没人能确定处于下风的男人是否是自愿, 男人的想法谁能搞明白呢?于是,军营允许受侵害者举报。
就姬宴平所在的这一年中, 她偶然间撞见过,但并未有男人检举。就此,姬宴平只能认为是“情投意合”了。仔细想来,能自己解决而不外扩,也算是一件好事。
三姊怎么会什么都往上写?
阿四猛然盖住信纸,紧张地问坐在旁边的雪姑:“这信件是只有我看过,还是有别人看过?”
雪姑莫名道:“凡是外头送进宫来的,都是要检查的。宋王的亲笔信应该是甘露殿的宫人粗略翻看过有无夹杂外物,其他的应该没了。”
“那就好。”阿四稍微松气,甘露殿的人嘴巴比较严实,大概是靠谱的。
姬宴平的好奇心旺盛到阿四难以想象的地步,几乎将边境的城镇翻个底朝天,恨不得把没见过的东西全都翻出来细细琢磨,每日除了旁观一个时辰将士的操练就是在外头闲逛,晚间就写书信和笔记,她既写军营中看不明白的现象,也写民生。
距离鼎都足够遥远,远到当地的人将皇帝当做类似神明一般的存在,并不相信现实中会真实地触碰到和皇帝真切相关的人。姬宴平在这儿能看见早年从东南迁移来的人,也能和原住民谈天。
姬宴平在书信中写了一句相当大逆不道的话:或许,完全不被管理的、自由发展的百姓过得要比史书上圣德明君治下的百姓更好。
这一块土地原先是回鹘治下的,后来被大周军队占领,慢慢地迁移人口,才发展到现今的模样。朝廷将这儿当做战争的缓冲地,并不指望从中汲取民力民财,免了租庸调。远处的世家大族看不上这动荡的边陲,本土的豪族也未能生成。
所以,军饷足够的前提下,这的百姓劳作所得皆能归自己所有,依靠分发的田地,平日里每个人都能差不多填饱肚子。
一旦战争到来,全民就要勒紧裤腰带先供给流血的士兵,也就无所谓吃不吃饱了。
信的末尾,姬宴平说将这里率真、野性的孩子带回深宫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不能现在就将人送给妹妹了。她拜托闵大将军选出两个母亲战死、身体又不健壮的女孩,暂时养在身边,将来带回王府作为养女养大,以后留在阿四身边安排一官半职,算是一点对英魂的寄托。
原因的话,是姬宴平自知是个不能长久相处的人,她的怜悯是极短暂的,阿四的仁善似乎是天生的,也许可以更长远地庇护她们。
如果在姬宴平看来,边关那些能吃饱的百姓过的日子对比起来已是相当不错,那么,鼎都中的百姓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远在天边不见天颜、身负重税的百姓又是怎样地活着?
阿四从书信中窥见先前从未认真关注过的事,真正的、处于这个时代底层人的生活。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收起厚厚的书信,阿四亲手合上木匣,放到床榻边上的木柜里。关上柜门阿四又有些不放心,叫来雪姑:“给这小木匣上把锁吧。”
“喏。”雪姑便出门唤善木工的宫人来,并拿来一把小铜锁,将曲折的钥匙放在阿四手中。阿四这才满意,点点头:“就先这样,以后我受到的书信都放在这儿,不许除我以外的人翻看。”
雪姑和宫人一并笑应了。
再见弘文馆学士时,阿四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当下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们能吃饱穿暖吗?”
弘文馆学士前日里批改了阿四的习作,心下颇为满意,和蔼可亲道:“不同的地方百姓的生活也大不相同,离得最近的如鼎都的百姓,大多是能够吃饱穿暖的。但走的稍远一些,有些地方的人或许连一身衣物也凑不齐。宋王好游猎,自十三四岁起,一有空便往城外去,十六岁时偶有一次在鹿苑遇到了衣不蔽体的野人,从那以后宋王爱马,也只在府内亲近,很少再兴师动众地外出游猎了。”
“这样的人多吗?”
弘文馆学士直言不讳:“很多,现今天下户口,逃亡近半。大量的人口或是化作流民或是成为世族隐户,究其原因,生活艰难,不足以养家。”
阿四垂眸,双手捏到一处:“这是为什么呢?是哪儿出了问题?”
“问题啊,是各方各面的吧。”弘文馆学士说起阿四儿时的兴趣,“我听说四娘从前是爱折花的,丹阳阁也养了不少花草。既养花,就少不得有些花草短命些枯死。一株花草枯死,有可能是日照、雨水不足的缘故,也可能是宫人偷懒、照顾不周,也有四娘时常辣手摧花的原因……四娘觉得哪个情况更多呢?”
百姓的流离失所,一是天灾造成的家破人亡,二是地方官吏、豪强的盘剥,三是朝廷从税收、杂役汲取民力过度。
阿四抿嘴:“大概是都有的吧。”
此刻屋内门窗大开,除开师生里外无人,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院中的翠竹上,一道道笔直的影子映入室内。
弘文馆学士微笑,简单地讲起历朝历代都避不开的流民问题。
无论哪种原因都能让百姓微薄的家底轻易化为乌有,其中缘由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利”字。普通的百姓是最好欺压的,从中央朝廷到地方官僚,层层盘剥,上偷皇粮下抢民粮,一旦朝廷手里没了钱,就要增收税。
税多落在土地上,无法承担重税的百姓只能卖掉土地成为地方豪强的佃户,以此来避税。豪强虽然也不是好东西,但抽成到底要比税收少一些,能叫百姓勉强活下去。天灾人祸也是同理,没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百姓就做不成庶民,只能依附世家大族为仆。
流失的人口无法查明,有的在田野间做个野人,有的就此从属世家大族,朝廷收不到这部分人的税,税收难免因百姓流离而减少,钱不够用,就难免再加杂税。
如此循环往复,情况越发糟糕。
这是近乎无解的局面,阿四再一次认识到了自身的无力,她起身谢过学士:“我明白了,谢先生教诲。”
“能听懂就好,今日不必再说其他,你只管将这一件事想透。”弘文馆学士举杯饮茶润喉。
有弘文馆学士不能说出口、但阿四听出来的话。
世家大族终究是由官吏组成的家族,这种隐藏户口的事,就连谢大学士也不敢拍着胸脯说家族内没有。每年选拔上任的官吏,在一地长久经营,三五代人之后便也是地方豪强。
这样的大小豪强盘踞在大周的各处,其中隐匿的户口,正是历代皇帝力图削弱世族力量的重要原因。
皇权的兴盛,就在于对百姓的控制。
阿四还记得谢大学士在很早之前的课堂给阿姊们讲课,说到商君书,令国家富裕的方法就是让百姓手中无余粮,一切财产归于朝廷,百姓贫穷,才能勤勤恳恳创造财富。
只要坐在皇帝的位置上,皇帝想的必然是扩大手中的权力,世家大族想要的是分享权力,官僚中或有清正廉洁的爱民好官,但更多的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百姓只是棋盘上最脆弱的棋子,任何一方都能碾出百姓身上的油水,且以如何榨出更多油水作为目的。
阿四失魂落魄地想,这样的局面就算她有三头六臂也是改变不了的,即使坐在皇位上的是一个真正做到爱民如子的皇帝,也不能改变大势所趋。人是不能完全摆脱环境的影响的,哪怕皇帝三申五令不许官员贪污,难道天下两万官员真就不贪了吗?
弘文馆学士见阿四表情凝重,不由道:“有些道理心里清楚就好了,万万不可迷了心窍。万事万物总是越变越好的。”
阿四深呼吸两下,振作精神:“世上人力不可更改的事那么多,哪能样样往心里去呢?上次之后,我已经数日没见谢师傅了,她不再为我讲学了吗?”
弘文馆学士感慨道:“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今日圣上已下旨,来日由老裴相为四娘授课,没想到还有再见老裴相的一天。至于谢大学士负责的史,每旬一课。算起来,后日四娘就能见到她了。”

第125章
阿四前面在说谢大学士是否还在的话, 没两天却发现聊得来的弘文馆学士被调走了。弘文馆的先生们说起多含羡慕的意思:“圣上亲旨,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当日就走马上任了。”
未免太急了一些, 时间也叫人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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