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气氛微妙的谈判,如同走在空中的钢丝线上。
像我之前说的,此事绝不可公开或泄露细节,因此互发的国书里,商定只有风间雪、凌青云、安玉暖三家国主,外带一个我作为证人出席。
然而今时今日,我们又都已然互不信任,我们这几个人中除了我之外,谁身上都担负重责大任,不容有半点闪失。因此各家身后又带了庞大的军队,就驻扎在荒原四周之外,一旦有任何对自家国主不利的风吹草动,便可迅速发起进攻。
整个气氛,犹如开着油罐车经过战区,任何一点火花都会引起巨大的爆炸,即使双方口头向你承诺不会对你射击,你却没办法阻止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上。但为什么要开这危险道路?恰恰因为,把这油罐车安全开出去,是和平的唯一希望。
凭着这一点挂在钢丝上的信任和微茫的希望,按照约定,三家派人提前铺设一条道路,互相监督,确保只要走在这条路上,就绝对不会落陷,然后,与会之人徒步前往,在沙海中央的小城遗址那里会面。
凌青云私下向军队做好交代,如果他明天午时还不回来,就无条件地动武开战,我估计,风家安家,也有类似的措施,作为制衡。
少倾,三家国主都到了,我们像祭狩大会那时一样行礼相见,然而,气氛与那时又截然不同。
数月不见,风间雪还是那身宽大白衣,撑着国主的气势,但肉眼可见地苍老憔悴许多,若不是此时氛围不对,我甚至想开口问问他经历了什么。
我姐披着青色外裳,愈显皮肤冷白,行动之间关节处稍显臃肿,底下似乎有防御性的衣物,表情严肃,看见我,也只是微微点了个头致意。
不过她在事件当中,多少还算个中立地位,因此由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们一行四人,遂一同踏上道路。
俗世的热闹在身后退去,行不多远,两侧便尽是黄沙,我开始听见传说中的“鬼哭”之声,呼号幽咽,如泣如诉,我安慰地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地下的空气共鸣,但还是禁不住汗毛直竖,想来晚上听见,会更觉恐怖。
又走了小半时辰,古城的旧址开始展现在眼前,能看见道路两侧,依次出现牌楼、戏院之类的设施,但又都披着厚厚一层黄沙。我对这样的遗址总有很特别的一种恐慌:设施都在,只是人去楼空,仿佛一个沉默的老人,目睹了无数恐怖的真相,却什么也不诉说出来,让人心生寒意。
建筑之中,有一间“义馆”保存最好。
所谓“义馆”,是当时商会的人筹资所建,为客死异乡的商旅丧葬后事所用,“义馆”之后,还有着大片墓园的遗址,所谓“万鬼”传说,也与这些墓园脱不了干系,说那些漂泊的灵魂不得归家,才日夜呼号。
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人了,我想现如今,别说灵魂早该转世,就连遗骨应该都粉化了罢。三位国主更是八字硬不信邪,选定了这家“义馆”作为商谈之所。
天气乍暖还寒,我们点燃一堆巨大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我们几个各自红光满面,煞气腾腾。连凌青云这种从来带笑的柔和面相,都不自觉添了几分咄咄逼人。
然后这片大陆上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坐下来,开始会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小天使们的打赏和评论
这文在往完结的道路上奔了
第七十八章 艰难谈判
我们先前的书信中,多少透露了我在三山的经历,用来指控江显耀,不过,一来为保密不能写出太多细节,二来出于我跟凌青云之前商量的,尽量把震荡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意图,我们的表述还相当克制,暂且把矛头都指向江显耀,而没有扩大化,提出他散播疫病、弑父夺权等几大罪状,跟风家表态,凌氏要讨伐于他。
由是,风间雪上来劈头道:“凌国主的传信孤王看见了,且不提你说江显耀弑父夺权之事,有几分证据,便是他真做了,也是他江家自家之事,何由你擅动刀兵,谋图干涉?”
“风国主不要避重就轻,江显耀狗急跳墙,袭击可心,此事断难善了,” 凌青云直球回击,拉上安玉暖道,“安国主说是不是?”
我姐护我,点头道:“自然。”
凌青云又道:“再说,他做下的事,又岂止弑父夺位这一桩?散播瘟疫,残害生民,丧心病狂,才是凌氏要讨伐于他的根本原因。”
“说到此事,孤王还想问问凌国主,是真有证据,还是血口喷人?” 风间雪猛地拔高了声音,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孤王不信,一国世子,能做出这种事来。退一万步说,便是江家真的做了,那凌国主禁止风家商旅入关又是几个意思?此事与风家何干?许多百姓原靠两国贸易为生,此时嗟怨沸腾,凌国主只为一己私欲,都充耳不闻吗?”
凌青云认真看着风间雪,突然一挑眉,吃吃地笑起来。
“风国主,这就咱们几个人,又不用担心消息外泄,你有意思么?都是千年的狐狸,玩给谁看呢?”
一直安静在旁的安玉暖亦插言:“风国主,咱们还是都坦诚一点,不然谈到明天,也谈不成个结果来。”
“你们,你们一搭一唱,说什么呢?” 风间雪脸色涨红,道。
凌青云冷笑一声:“风国主当真不知三山的瘟疫是怎么来的?”
风间雪眉头皱起,道:“凌青云,你什么意思?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可不要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凌青云冷哼一声:“连可心都能看明白的事,风国主还要瞒吗?” 说着,他转向我,道:“可心,你来说吧。”
我点头,应了一声“是”。
前头提到,在书信往来中,我们确实没直说瘟疫是风国在背后主使。我和凌青云都本来以为,在只有我们几个人出席的场合,风间雪就算不明着承认,也多少会做贼心虚,在我们提到瘟疫的时候,退让几步。没想到,他如此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撕破脸地挑明。
于是我道:“风国主,先前你作势处理欢夜坊,只怕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吧?”
我姐在旁,亦挑眉道:“风国主,这事你也想推脱吗?不幸我这边也听说了,你与那夜华夫人私情甚笃,根本没断干净。”
风间雪脸色微红,梗了一下才道:“这是孤王私事。跟瘟疫流播,又有什么关系?”
我道:“国主,你且听我说完。”
于是,我将那“温娘庙”的样貌,百姓如何跪拜祈求,黑衣的乩身如何“请神”,如何用符咒治病,面具又如何掉落,叫我认出正是夜华夫人,她身边又如何跟着欢夜坊旧部,腰牌与旧时无异,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然后我开始质问:“夜华夫人一个青楼老板,如果没人暗中指使,满世界散播瘟疫图的什么?”
“所以答案就只能是,她是你的人,你利用她,利用欢夜坊旧部,一手打巴掌,一手给甜枣,一面在三山散播瘟疫,一面少量供应解药,让百姓村民顶礼膜拜,盲目崇信,从而被你的代理人江显耀予取予求,让三山完全倒向你们风氏!!”
我气势十足,语气铿锵,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甚至在帐中显出回音。
“风国主,可有此事?” 安玉暖脸色骤然冰冷,问。
风间雪脸色涨红,双眼圆睁,半晌,才一拍案几:“绝无此事!”
“哦?若非如此,那针对可心所提出的疑问,风国主倒是给个解释?” 凌青云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风间雪神情开始还有所疑惑,可想了一圈,反而大笑起来。
“国主笑什么?” 我问。
“孤王笑凌夫人你嫁鸡随鸡,也学会这一套栽赃之词了!” 他冷笑道,“你的逻辑根本不值一驳,因为整个故事都是你编出来的!你是安国主妹妹,凌国主夫人,还不是他们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说着,他站了起来,语气激动,拱手向风氏方向一拜:“我风国先主仁君垂范,匾额如今还在长乐殿上,孤王当国十载,不敢说国泰民安,至少也是平安和乐,怎可能做出此等残害生民,伤天害理之事!?与之相反,根本是你们安凌两国见不得三山转向,硬要插手,栽赃陷害,什么弑父夺权,什么散播瘟疫,都是罗织编造的罪名罢了!”
凌青云无力地扶额,我也在心里大翻一个白眼,这人吧,要是陷入阴谋论里面,预设了立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是假的、编造的,那简直就像小学生捂着耳朵大叫“我不听我不听”,完全没法沟通了。
凌青云被怄得发笑,道:“风国主,你好歹也认识可心不少年,可心是那天马行空的性子吗?这么多细节,是她一张嘴全能编出来的吗?我安凌两家之所以还愿与风国主您会盟见面,无非是顾念生民,不愿轻启战端。但若你连这么基本的事实都不承认,那还有什么可谈的?各自回去秣马厉兵,早做准备就是了。”
安玉暖亦站起身,声如寒冰:“风国主,那就言尽于此,各自请回吧。安氏,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瘟疫流播,入我境内的,必与凌国主勠力同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青鸟在她肩上,靛青色的羽毛衬得她皮肤更如冷玉一般颜色。使说出的话,都多加了几分肃杀之气。
风间雪面对我们,眼神显出几分迟滞,半晌,语气略软了软,道:“瘟疫的事,孤王确实不知。这样如何?我们三家,共赴三山,若是那江显耀当真如此丧心病狂,做下恶事,还要栽赃拖累本王,那本王也绝不姑息,与你们一同处置了他,另立新君。”
我心里嗤笑一声,道,装什么装。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绕了一大圈,这倒正是会面开始前我们对风家的期待,如果他心中有鬼,怕自家丑事被戳破,是有可能放弃江显耀这枚棋子的。
如果说,能不大动干戈,同时处理了江显耀,并控制住瘟疫,对整个大陆,算最理想的状态了。
所以凌青云立时接了这个台阶,借坡下驴道:“若当真冤枉了风国主,我愿当面与国主奉茶赔罪。”
安玉暖沉吟半晌,也道:“只要风国主有解决事情的诚意,安氏也愿意配合。”
眼看局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由刚才的剑拔弩张,到又有了转圜合作的余地,我松一口气,与他们诸人,都坐下来。
我们争论许久,此时早已入了夜,事情繁琐,言语困乏,荒原本来又危险,不便晚上行走,于是我们决定先住一晚,明早敲定一些细节,再同时回去,共同开赴三山。
【作者有话要说】
唉,总觉得吵架的戏写的不太好,这章就过渡一下,接下来要开始解密了
义馆别的不多,房间管够,我与凌青云一间,另两人各领了一间去了。
我睡不着,偷眼从窗户往外看,一看之下,却更骇异地大叫一声,死捏住凌青云的袖子。
我二人和衣而卧,刚才激烈争辩,唇枪舌剑还不觉得,此时房内一安静下来,格外觉得那传闻中的“鬼哭”威力无穷,风声尖厉,仿佛有万千女子,围着我们的住所呐喊哭号,即使我能用科学解释一二,都忍不住感到后脖颈阵阵冒凉风。
我睡不着,随意向窗外看去,一眼之下,却差点跳了起来。
在我们房间后面,地面一处土堆拱动,沙土簌簌,裂缝处隐隐发着红光,简直像僵尸电影中的情节。
我吓得赶紧摇凌青云起来看,凌青云同样惊诧,抓着我手。难道这“万鬼城”真能有鬼不成?
我刚想说要不要通知风间雪与安玉暖,但一转念,又不够信任他们,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自己先去瞧瞧。
想来凌青云与我所见略同,他提了剑,猫着腰,拉上我一同过去。
我们躲在阴影里,只见地面封土崩裂,坟头竟爬出一个人来,能看出身上本来穿着白衣,但此时一身泥土,将那白衣染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灰头土脸的样子,倒像是来自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
但还好,看动作协调性,像是活人,不是僵尸,是一个人,不是一群军队。
我松了口气,凌青云更大了些胆子,一手将我遮到身后去,一手提剑,从阴影出来,上去喝问:“什么人?!”
那人抬头,看见脸的一瞬,我俩都懵了一下:这不是风间月吗?
见是熟人,而且风间月一向不参与什么政治斗争,凌青云也放下捏剑的手,松口气道:“间月,你怎么在这儿?”
哪知,风间月半天认出他来,脸上却完全没有一贯的俊朗和气,而是怒发冲冠,低吼一声:“恶心的东西,少叫我名字!”
说着,竟一剑刺来。
我看见,凌青云本想闪避,但不知为何,脚下又一迟疑,导致虽然躲过要害,但还是被刺中腹部,剑锋从他身后穿出来,滴滴鲜血滑落,在月光照射下,显出诡异的晶莹。
“你疯了,风间月?!” 他双手夹着剑身,哑声喝问,“可心在我身后啊!”
我狠狠抖了一下,原来,这是他想躲,又迟疑的原因。
风间月也愣了一下,但眼神转瞬回复厉色:“你这混蛋,少在那假惺惺!你难道还有什么底线?!汀兰她都告诉我了!你对我姑母……连那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想杀可心灭口!你这恶心的混账东西!!”
我本来还想上前拉架,听见这句话却定住了。
这真是千头万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王因为跟我起了矛盾,先前所承诺的,大概也都不作数了,竟然把她所知道的黑料,一股脑和盘托出给风间月。
这俩祖宗啊,我真想给他们磕一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添乱。
大概知道被人掀了老底,凌青云脸色先是涨红,继而由红转白,而最终,竟是又恢复了惯常的神态,甚至还带点迷离笑容,连狡辩也懒了,用带着疼痛却又淡极的语气挤出三字:“叫姑父……”
风间月气得大叫一声,将剑抽出,想再向凌青云砍去。
然而意外发生,凌青云退了一步,准备拔剑迎战,可脚下踏在另一个坟包上,突如其来地一陷,那坟包似乎张开血盆大口,转瞬之间,将人直直吞噬下去,地面只余一声余音袅袅的惊呼,和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坟吃人”的传说在我面前就这样活生生地发生了!
我一时心惊胆裂,等反应过来,才爬上去急拨那洞口土石,一边喊他名字。
风间月也蒙了半晌,才想起来把我拉回坚固的地面,道:“可心,那里刚落了人,危险!”
我却气得一把薅住他领子:“再危险能有你危险!?你刚杀了我丈夫!!”
风间月比我高不少,但此时竟也被我的气势逼退,被我扯着领子,仓皇解释道:“可心,冤有头债有主,只怕你不知道,他强暴逼死了我姑姑,一度还想杀你灭口,我找他报仇,有何不对?”
“我不知道?我看是你不知道!” 我狠狠道。
事已至此,我瞒不了,也不瞒了,机关枪一样将风宣若对他如何虐待,呼喝打骂都是小事,乃至故意,早不说晚不说,要在其妻子刚刚有孕,沉浸在幸福感中时,揭开残酷真相,毁人一生,这些都急速讲出来。
“风宣若对你,是还算合格的小姑,可对凌青云,包括对我,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我痛心疾首,泫然欲泣,“你告诉我,如果换了你,在那种情况,不反击吗?”
风间月听得惊心动魄,张着嘴,许久都合不上。
在他的世界里,一向总是光明与黑暗泾渭分明,这件事,大概太冲击他的世界观了。
半晌,他想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试探着问:“可心……那你……”
“自从知道这件事,他再也没有与我同房过,” 我语带苦涩,“但以前的事,发生已经发生了,我又能如何呢?”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语无伦次,“这种,这种事……太肮脏了……我接受不了……”
“我比你更接受不了……”我看着风间月,“但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办,去死吗?”
我抓起他一只衣袖:“人生就像你这件衣服,谁不希望它永远光鲜亮丽?可有时它就是会这样破破烂烂、泥泞不堪、浑身脏臭,你又要怎么办呢?”
风间月受了很大刺激,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我又继续斥责道:“再说,凌青云做错什么,也是陈年私事。既然你也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请问黎民百姓何辜?!我们好不容易才谈妥条件,有了一丝和平希望,你可知,明天他回不去,就会爆发一场大战?到时生灵涂炭,你是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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