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之前一个小公司,开发了一款全息游戏。”
提起此事,红毛恨得咬牙切齿:“宁宁也买了那个游戏,结果没过多久,游戏系统崩溃,我妹妹,还有很多没来得及下线的人,都被留在了数据废墟之中。”
“然后呢?”
“然后?呵呵。那个小公司直接换皮跑掉,任由我怎么追查,也找不到负责人。”红毛垂下眼,挡住眸中恨意,“我找遍了各种方法,宁宁都没有恢复。”
前不久,他听说一个人手中有能修复精神损伤的药剂,便拿着积蓄去买,谁成想那药剂就是廉价的营养液。
红毛气不过,就将那奸商打了一顿。结果打完第二天,就有人和他说,这奸商是兰大婶的人,兰大婶要找他算账。
由此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事。
李禛点点头:“我懂了。”
她转了下手腕,负手来到空荡荡的窗框前。天快要亮了,周围形成了一种美丽的宝石蓝。彻夜不眠的霓虹灯不停闪烁着,将这种蓝映照成其他的颜色。
风和雨都没有停。凌晨的风扑面而来,吹动她的发丝,给她的脸庞浸上一抹湿意。
她用雨伞的尖点了点水泥地板,忽然道:“将假的生命之轮给我,你先回住处。”
红毛顿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你、您打算帮我?”
李禛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帮他?也可以这么说。
但最重要的是,李禛想要顺藤摸瓜,扒到日环食的信息,看看这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时,她那支生命之轮可是落到了孙曼英的手上。而孙曼英是日环食的人,换言之,生命之轮本该在日环食那里。
但现在,真假未知的生命之轮却出现在了渡魂街,看情况还是好几支……
红毛没等到她的答复,便屁颠屁颠将假的生命之轮收拾起来,规整地放在保险箱中,而后尊敬地双手递给李禛。
李禛夹住保险箱,又和他互换了联系方式,这才对他点点头:“你先回去。如果有异常情况,给我发消息。”
顿了顿又道:“放心,夜色昏暗,他们应该没看清你的脸。”
至于监控?渡魂街可从来没有监控。
红毛如蒙大赦,转身穿过水泥楼道,飞快下了楼。不多时,李禛就看到他的身影在楼下匆匆闪过。
李禛站在废楼中沉思了片刻,起身走到沙发下那具尸体前。
她完全不害怕,先是摘掉尸体的帽子,用灵脑对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拍了两张照。而后将手塞在尸体的衣兜里,仔细摸索片刻,终于找到一张卡片。
卡片是透明的,上面印着一个飞鹰的标志,留了一个地址和一串电话。
李禛想了想,将卡片塞到口袋当中,又捞起男人掉落在一边的墨镜,随手戴在自己脸上,这才慢悠悠地下了楼。
她离开废楼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那种宝石蓝色逐渐褪去,阴沉的云朵覆盖住整片天空。
诊所的灯已经关了。李禛拥有进出的权限,便将透明雨伞挂在门口,拎着酒和保险箱走了上去。
刚绕过诊室,还没来得及上楼,便听到拐角处传来师雨楼冷冷的声音:“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走了快有半个月了。
李禛绕过拐弯,果然见师雨楼站在楼道中。他套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双手插兜,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遇到点小麻烦。”她耸耸肩,将右手的酒递给他,“给你带的礼物?”
“我不喝酒。”
“那就卖掉吧,听说值很多钱。”李禛绕过他,往楼上走,但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对了。你知道现在‘生命之轮’在渡魂街吗?”
师雨楼反射性地蹙起眉,看向她:“什么?生命之轮不是被你拿走了吗?”他目光移向李禛手中的提箱。
李禛注意到他的视线,晃了下保险箱:“这里面是假货。至于真正的,被我交易出去了。那东西只有一支吗?”
师雨楼笃定道:“只有一支。生命之轮是从一个特殊的树种里提取出来的。据我所知树种只有一个,生命之轮也只有一支。”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即使有几支,也不可能同一时间出现在渡魂街。”
李禛眼瞳微动:“树种?什么树种?”
师雨楼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一种上古的神树。进入末法时代后,神树也逐渐消亡,只剩下一颗难以生长的树种。”
“现在这颗树种在什么地方?”
“神衍神天。”师雨楼看了她一眼,“二三十年前,这颗种子便落在神衍神天手中。研究员在其中提取出了一些物质,并将其名为生命之轮。”
“没想到生命之轮还有这种来历。”李禛微微笑了下,上楼的动作不停,“那种好东西,的确不可能有太多。”
说罢,也不管师雨楼表情,自顾自穿过二楼客厅,回自己房间了。
打开保险箱,六支生命之轮整整齐齐地码在其中。
李禛将它们连针带盒一起塞入衣柜的角落,又去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李禛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日上三竿,她才被师雨楼的敲门声惊醒。
她趿拉着拖鞋,盯着蓬乱的头发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她和师雨楼二人,一向是互不干扰,只做个利益相关的邻居。师雨楼做事也极有分寸感,除非事情紧急,否则轻易不会来找她。
“罗一的儿子死了。是你杀的吗?”
李禛本来还有些困倦,听到他的话骤然清醒过来,惊讶道:“谁?”
师雨楼重复道:“罗一的儿子,罗牧。”
就是那个没啥用的废物二世祖?昨天李禛离开饮品店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想到被她放在柜中的假生命之轮,李禛心念微动:“当然不是我杀的。难道是因为生命之轮?”
可是生命之轮在罗牧死前就被抢走了,杀他也没什么意义了啊?
师雨楼看了她一眼:“罗一可不这么想。”说着,他转过身,朝楼下走去。
李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进洗漱间洗了把脸,又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下了楼。
“今天没客人?”
因为这家诊所是渡魂街唯一一家诊所,平日多多少少也有人来。今天却破天荒地,没看到有人在。
李禛拽了拽袖口,趴在玻璃门上往外看:“是因为罗牧的事?”
师雨楼淡淡开口:“现在外面风声鹤唳,罗一都要气疯了。这事传遍了整个渡魂街,所有人都不愿意被他迁怒,出来的也少了。”
的确,光向外看去,现在街道上都没有多少人。偶有几个人路过,也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罗牧是怎么死的?”
“说是罗一发现他整夜不归,大肆搜查,然后在蚯蚓洞附近找到了他的尸体。”师雨楼道,“一枪毙命。”
“蚯蚓洞。”李禛默默重复了一遍。怎么偏偏死在蚯蚓洞?
那附近的废楼中,还有男保镖和兰大婶那边接应人的尸体。那个女保镖,也被她进去的时候顺手解决了。
如果罗一现在搜查,大概率会看到这几具尸体,而后将嫌疑锁定在红毛……不对。
李禛摩挲着手指。
罗一等人不知道红毛被“卸磨杀驴”,也不知道他是被雇来的。
看到几具尸体,他恐怕会觉得是接应人杀掉了女保镖,之后与男保镖同归于尽。红毛这个夹在两派中间的第三人,反而能逃过一劫。
也就是说,罗一会将仇恨全都加在兰大婶身上。
东西街两位霸王,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又都在偷摸蚕食着对方的势力,想来也是积怨已久。
这场意外无疑是开了个口子,让罗一理智的洪水冲破闸门,朝着兰大婶那边呼啸奔涌而去。
但兰大婶在渡魂街叱咤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不还击。
到时候,两派争斗,渡魂街又要乱做一团。
正想到此处,李禛的灵脑忽然来了个电话。她低头一看,发现打电话来的正是红毛。
想来他也是刚听到风声,开始害怕了。
李禛目光闪了闪,推开门朝外面走去。师雨楼早已习惯了她的早出晚归,倒也没多说。
“四姐四姐四姐,你听到了吗?”灵脑上方浮现出红毛的影像,他神色慌张,语气也满是惊恐,“罗牧死了?四姐,是你杀的吗?”
他比李禛先走,不知道她之后去什么地方了。
“……不是。”
听到李禛否认,红毛那头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但很快,这口气又提起来了。红毛苦着一张脸:“可就算我们说不是,也不一定有人信。”
那凶手倒是阴险,专挑这个时间段杀人。害得他们还要白白替他背黑锅。
“你不要自乱阵脚。”李禛语气冷静,“这几天,你就先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红毛“噢”了一声,又问:“那四姐你呢?”
李禛弯了弯嘴角,手指伸进口袋中,夹出一个小小的名片来:“我?我会会你口中的那位兰大婶。”
停顿一瞬,她话语意味深长:“说不定现在这位兰大婶,比你我还要焦头烂额呢。”
“兰大婶?等等,你要找兰大婶?可是……”
红毛的声音戛然而止了。李禛挂断灵脑,掏出名片看了眼地址,却没有立刻去东街找兰大婶,反而穿过蚯蚓洞,朝着邱老狗酒吧的方向走去了。
街道上空荡荡的,来往行人行色匆匆,她慢悠悠走在路上,反而格外惹眼。有人好奇地看了她几眼,认出她是最近渡魂街的“新秀”,顿时低下头,不敢多看了。
蚯蚓洞中,不少人穿梭着。他们紧抿着唇,神情严肃,走街串巷,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李禛猜测这些人是罗一的手下,正在寻找罗牧之死的相关线索。
她脚步顿了顿,朝着昨夜那个女保镖死亡的位置走去。那里的尸体已经不见,想来是被罗一的手下发现并带走了。
将手插进口袋,李禛若无其事地穿出蚯蚓洞。她在西街有一定名气,罗一的手下也没想为难她,见她只是路过,便放她走了。
出了蚯蚓洞后,李禛先去了酒吧对面的饮品店。店中没有客人,只有外表是老太太的店主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织着毛衣。
李禛将现金拍到她柜台上:“昨天赊的帐。”
店主掀开松松垮垮的眼皮,看了她一眼:“呵呵呵,我以为我这钱要打水漂了,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
“本来就是无本万利的生意。”李禛倚在柜台边缘,指了指菜单上一种蓝色的饮料,“喝这个。”
店主慢悠悠地站起来,给她搞饮料。她熟练地挖了勺半透明蓝色果冻状固体,又兑了水,往里面放上点冰块。
冰块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店主搅拌了一下,忽然道:“罗一的儿子,是你杀的吗?”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人这个问她了。李禛无奈地摇头:“当然不是,你可不要乱说。”
店主幸灾乐祸地笑道:“不是你杀的?也对,毕竟罗一的废物儿子,整日招猫逗狗,与他结仇的人多了去了,都是碍于罗一的颜面,才没和他计较。”
她盖上乳白色的盖子,将塑料杯推给李禛:“喏。”
李禛接过饮料,喝了一口:“这不还是昨天那种吗?”
店主翻了个白眼:“颜色不同啊。而且在渡魂街,你想喝到什么好东西?况且……”
她瞥了李禛一眼:“你今天是来喝东西的吗?”
李禛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币放在她桌上:“这些够不够?”
店主粗略扫了一眼,便知道大概的数目了:“要看你问什么了。”
“这个。”
李禛将名片掏出来,放在柜台上,推到店主面前:“这个地址是哪里?”
店主用双指捻起名片,眯着老花眼看了几秒,便痛快回答道:“是东街兰大婶开的歌舞厅——你知道兰大婶吧?就是东街的老大。你怎么会有这张名片?”
“这你就不要管了。”李禛得到答案,满意地伸出手,从店主那里抽回名片,“这张名片是兰大婶的?”
“名片不知道,但地址肯定是。那家歌舞厅是兰大婶开的,也是她的据点。”店主笑了笑,“我猜你是昨天从什么地方搞到的。那个抢保险箱的人身上的?啧啧啧。如果让罗一知道,又是一场好打。”
因为她过去的经历,店主很是厌恶罗一。今天罗牧被发现死了,她看起来精神头都好了不少,作饮料时还轻轻地哼起歌来。
李禛耸耸肩:“不会让他知道的。”
说罢,她转过身出了门,朝着东街的方向走去。
东街与西街的分界线很明显,是一个巨幅广告灯牌。这个灯牌屹立在废楼之中,每到夜晚,便会照亮渡魂街灰沉沉的天空。
相比沉默的西街,东街的人便要多上不少,行人衣着打扮更为鲜亮,街边店铺的招牌也更为整洁。
看起来,东街的主人将自己的地盘治理得很好。
对于李禛这个陌生的来客,行人纷纷投以疑惑的目光。李禛活动的范围一般在西街,虽然东西街不禁止来往,但大部分人还是更愿意稳定待在自己的地盘上。
是以,虽然有人听说过她的一些传言,却并未真正见过她。
不过,大多数人也只是看一眼而已。渡魂街总有新面孔出现,也总有老面孔消失。这样的小事总是难以引起浑浑噩噩的人们的注意。
李禛穿过街道,又转了几条街,终于来到了名片上所写的位置。
正如店主所说的,名片所写的地址是一个小型歌舞厅。
多种颜色的光从四面八方射出,粉红色的招牌散发出暧昧惑人的光芒。
几个染着乱蓬蓬头发的男人结伴走出歌舞厅,看到街边站着的李禛,微微愣了一下:“客人?这里白天不开门。”
像这种场所,夜晚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李禛微笑:“我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看她站在那里,目光也一直瞧着店门的方向,几个男人愈发疑惑。其中一人道:“不是客人,难道是来砸场子的?你还是省省吧。”
“对啊,这里可是婶婶的地盘。”
“上一个砸场子的,已经被婶婶扔进断桥下了!那断桥底下,尸体都堆积成山了。”
说着说着,几个人哄笑成一团。
李禛并未在意他们的话。她双手插兜,目光从几个男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歌舞厅那块粉红色招牌上:“我该怎么见到你们那位婶婶呢?”
见她来真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停止了笑声。最终有一人迟疑道:“你来真的?可是她不会见你的。”
“是吗?”李禛不咸不淡地开口道,随即向上看去,正好与三楼窗边的一双眼睛对视。
几个男人正欲说话,忽听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她上来。”
第44章 兰大婶
即使是不营业的白天,名为粉红夜晚的歌舞厅中,也闪烁着迷离的光。智能清洁机器人游走在桌椅之间,扫去地上的杂物垃圾。
店内弥漫着劣质的香水味。人一少,这股香水味就蔓延开,平均地填满整个屋子。一个男人在前面领路,将李禛带上楼梯。
这里的楼梯设计得很漂亮,瓷白色砖块中镶嵌着点点蓝色。周围的扶手则是金色的,上面雕刻了植物花纹。金扶手被擦得锃亮,反射出来往的人影。
领路男子来到一扇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婶婶,她来了。”
门后的房间内就传来女人洪亮的声音:“请她进来。”
她用了“请”字,男子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敢有任何不敬的举动,只拧开门,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禛握住那只金色的门把,推开门。
房间内部的装修风格出乎她的意料,竟格外简洁朴素,唯有两张桌子、一把椅子而已。
而这家舞厅和这条街的主人,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她是个梳着短发的女人,身材丰满,手臂结实有力,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块蓝色宝石。
这个女人,就是令渡魂街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兰大婶。
兰大婶本名已不可知。她在十五年前来到渡魂街,一来就打败了前任东街之王。
她宽和且残酷、贪婪且慷慨,在她的治理下,东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荣了起来。
虽然兰大婶掌控着纸醉金迷的“粉红夜晚”,但她的打扮极为朴素,只穿着灰扑扑的衬衫和宽松裤子,衬衫边缘有轻微的磨损。
这身简朴的衣着与粉色夜晚格格不入。
李禛反手关上门,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自顾自地坐到她面前:“说实话,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