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妍冷笑:“我能跑到哪里?”
大难临头,她却表现得不慌不忙,好像即将英勇就义的义士一样。
“是你出卖了我父母,在他们离开后接收了其他有价值的实验。”见她如此模样,师雨楼的面色也冷了下来,“他们以前视你为好友,但你背叛了他们。”
曲妍站起身,以冷酷且严肃的姿态面对着师雨楼的诘问。
“我没什么好羞愧的。”她说道,“动物会为了生存咬死更弱小的动物,人自然也会为了生存咬死人,天性使然。”
师雨楼凝眉看着她,曲妍却躲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李禛:“那么你呢?仿生人,你又有什么想问的?”
李禛挑眉:“仿生人?”
“不是吗?”曲妍道,“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将一个仿生人婴儿伪装成人类,并潜移默化影响他的认知,引导他仇视仿生人……你猜结果怎么样?”
两人同时看向她。
曲妍轻描淡写地接着说道:“还没等实验出结果,你就杀了他。”
李禛耸耸肩:“我杀了他——天性使然。”
她的视线扫过书架上那些虚拟书籍,最终落到曲妍花白的头发上。李禛道:“树种在哪里?”
之所以笃定曲妍会知道树种的下落,正是因为曾经那支生命之轮就归属于她负责的实验室。
“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来的。”曲妍眯起眼,用戴着手套的手优雅地拨弄了一下发丝,“但是,无可奉告。”
李禛左手支在书桌上,懒散地托着下巴,右手则是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她抬起枪口,指着曲妍的眉心:“现在呢。”
“也无可奉告。”曲妍侧了侧头,“我从不做多余的事。”
她的态度十分坚决。
李禛对这种比石头还坚硬倔强的人没辙。她叹了口气,将枪扔给师雨楼:“杀了她吧。”
师雨楼道:“不再逼问一下吗?”
李禛有些意兴阑珊。她一边推门走出书房,一边道:“没那个必要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反手关上门,坐到了客厅,等待师雨楼将她解决掉。
说到底,曲妍也间接害死了师雨楼的父母,他有这个权利亲手报仇。
等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时间,书房里传来枪声。几秒后,师雨楼推开虚掩着的门,将枪还给她:“她死了。”
李禛点点头,将枪别回腰间:“走吧。”
两人沉默地走入雨中。保安仍在吞云吐雾,烟灰缸里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烟灰。他没能注意到这两个嚣张的杀人犯。
李禛道:“我打算去临近的几座城市看看。”
涅槃城周围还是有不少城市的,天门台总部也就设立在附近,想要平推过去,从这附近开始找无疑是个聪明的选择。
两人都不是什么爱拖延的人,确定计划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直接朝着列车站走去。
列车站还没有停运,但受局势影响,乘客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站在候车牌下,只能看到寥寥几个人。
在暴雨的冲刷下,天色显得十分朦胧。列车四点多才到站,但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
李禛坐在椅子上,无聊地盯着天空中闪过的车灯。那些灯光随着飞驰的车辆一闪而过,照亮了整个天空。
“雨好像要停了。”她握着师雨楼的手,忽然问道,“医生,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呢?”
明明——她也没有付钱。
师雨楼沉默不语,尽管那个原因并不难以理解。
但他能够感受到,她并不属于这里。就像她说的,她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他担忧自己的感情会成为负累。
虽然他也知道,对于面前的这个女人来说,一切感情都不足以成为她的枷锁。
良久的沉默。只有雨滴从站台落下来,与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在这样的沉默中,李禛忽然一拍巴掌:“我懂了!你一定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暗恋我了,对不对?”
师雨楼:“……”倒也没那么早。
见他不说话,李禛颇为自恋地在站台的玻璃牌处照了照自己的脸:“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毕竟谁能不喜欢我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可是千万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无数人对她求而不得……当然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番自我欣赏后,她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你喜欢我,再正常不过了嘛,如果你不喜欢我,才是真的出问题了。”
师雨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呢?”
“我?”李禛道,“我当然也喜欢自己啊!”
正巧在此时,列车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一同响起,两道昏黄的灯光冲破了雨幕。李禛看了眼车号,正是两人等的那辆车。
她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拽着师雨楼走上车。两道验证通过的声音响起,李禛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列车在站台停靠了半个小时。拖着行李的乘客纷纷走上车,很快,车上就坐了不少人。
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坐在最后排角落处的两张熟悉面孔。时间一到,列车就缓缓驶离涅槃城,朝着最近的一座小城市行驶而去。
上了车,大部分的乘客们都开始小憩,李禛靠在窗户上,也昏昏欲睡,好像已经忘记了刚刚的小插曲。
她的确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不觉得这有必要单独拎出来商讨。不过恍然间,她倏然想到了以前的事,一个激灵便睁开眼。
“怎么了?”
李禛没有回答。她睁开眼,慢慢坐直身体,盯着前面的椅背,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刚半梦半醒中,她想到了郁非白,他原来也很好,不过在她死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可不想师雨楼像郁非白一样,因爱生恨,又做一些多余的事。
“所以你不会的吧?”李禛侧头看着他,“不会因爱生恨,忽然就来挡我的路吧?”
师雨楼笃定道:“不会的。”
李禛歪歪头:“那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师雨楼看着她,半晌才露出一个微笑:“一起去死。”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她要的回答,但她很显然是满意了。
因为她倚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轻盈,像是羽毛一样划过他的耳畔。
笑过之后,李禛将小拇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好医生,我可不会让你死……不信的话,一言为定?”
师雨楼看了她几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一言为定。”
列车飞快向前行驶,掠过荒区,穿过片片黄沙,新城市的霓虹灯穿过车窗,落在两人的脸上。
李禛随着人流走下车,然而刚走出站台,就被包围了。
她歪歪头,有些不解:“嗯?什么情况?”
师雨楼冷声道:“我们的行踪被泄露了。”
李禛转过身,看着同样慌张的乘客们:“难道有人出卖了我们?”
师雨楼吐槽道:“……那根本不叫出卖吧。”
对于列车上的这群人来说,他们两个是随时会暴起发难的恐怖分子,天门台虽然不靠谱,却也是还算正直的官方势力。
傻子才会选择包庇通缉犯不选择告发。
“我差点忘了。”李禛打了个哈哈,又扭过头,“所以……”
她看着周围对准她的枪口,还有紧绷着身体,随时准备射击的警员:“所以他们想逮捕我们?就凭他们?”
这个小城市的守备力量显然不够,这些警员虽然手持武器,看着却也没什么底气,甚至比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还要战战兢兢。
这样的敌人,对李禛来说太过无趣了。
“不打算杀人的话,就麻烦让一让吧。”她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牵住师雨楼的手,无视警告继续向前走,“打扰别人谈情说爱,是很不道德的事。”
随着她的向前,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员如同潮水一般向后涌动,如同在玩什么游戏一般,她向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越退越远,最终竟让出一条小路来。
李禛环视四周,只见这些人浑身颤抖,脸上甚至因紧张流出豆大的冷汗,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样的反应让她彻底失去了动手的兴趣。
她挥挥手,和师雨楼就这样走过一整条街道,最终消失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只留下一句“谢了”,轻飘飘地消散在风中。
而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人敢对她开枪。
李禛站在研究所的废墟上,举目四望。
在不久前还十分整洁气派的研究所,现在只剩一地瓦砾。这不是她破坏的第一个研究所,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实际上,在离开涅槃城后,两人就一路向西进发。
大部分时候,她乘坐的都是比较普通的交通工具,而天门台的警务人员都选择了摆烂,都只是在车站做做样子,就让她离开了。
这种开摆行为也引起了舆论的讨伐,但再多的质疑和批评也起不了根本上的作用。
李禛就这样畅通无阻深入腹地。只是比起路上的顺利,寻找树种的过程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这已经是她捣毁的第十三处研究所了。同样的一无所获,只有一些常规的资料。
李禛在这附近,也没能感受到任何与树种能量相关的东西。
她坐在废墟上,将手臂支在两旁,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师雨楼走过来,给她看地图:“这座城连接其他三座城市,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李禛瞥了眼地图,指了指角落的一个标志:“去这里吧。我记得天门台总部就在这里。”
师雨楼收起地图,把手递给她。李禛拉住他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到他身边。
她皱起眉,神色看起来不太好:“天门台到底将祂们藏到哪里去了?”
这就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只要知道树种的地点,以她现在的实力,不愁抢不过来。
现在却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虽然末法时代后,人类为了生存聚居在城市中,世界地图缩水了一大截,但还是有很大范围的,就这样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师雨楼安抚道:“明天我们就能到天门台总部,那里说不定有线索。”
说完这句话,他斟酌了一下,才问道:“你最近情绪不太对?”
李禛道:“是有些着急。”
她把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迎风走上街道。春天已经到来,气温逐步回升,距离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也有一年了。
想到最后两颗树种,李禛深吸一口气,将体内蓬勃的灵气压制住一些,语气再度轻快了起来:“但那都是小事,不用担心。”
师雨楼对此表示怀疑:“是吗?”
“对啊。”李禛耸耸肩,“走吧。”
时间有些晚,最后一站列车的票已经售罄。两人决定明天再去天门台总部,今天先休整一下,于是便来到了旅店。
旅店老板认出了这两个名声在外的通缉犯,因此没有收钱(主要是不敢),于是两人成功省下一笔住店费。
师雨楼打开窗通风,李禛将外套甩在一边,坐在椅子上给明月川打电话,想问问捕蝇草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自从武神城事件后,蓄谋已久的捕蝇草也开始出击,短短几个月间,就从天门台手中抢走了几座城市的控制权,这些城市里的研究所自然也在他们掌控之中。
李禛就是想问问在这些研究所里,有没有树种存在过的痕迹。
明月川道:“我帮你打听了……暂时没有在那些研究所里找到你说的东西。”
李禛将手勾在椅子背上,拨了拨鬓边的发丝:“那其他线索呢?书面资料什么的?”
“也没有……”说到这里,明月川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不过前段时间,我们在东边找到了个地下研究所。”
“地下研究所?”李禛直起身,“研究什么的?”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们找到它的时候研究所已经被搬空了,设备啊资料啊,什么都没留下,就有个空房子。”
李禛思忖几秒:“在哪里发现的?”
明月川报了个名字,李禛在灵脑上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发现那个小城市居然离涅槃城不算太远。
她盯着地图上的红点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这才答复道:“好,我知道了。”
明月川那边有人叫她,她又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灵脑亮了几秒,就自动熄屏,李禛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忽听身后传来师雨楼的呼吸声。
她没有在意,继续思考。几秒后,师雨楼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用手指触碰她的脊背。
他指尖的温度十分冰冷,像是一块冰。
李禛思绪从无尽的猜想中抽离出来,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还不等她回过头和师雨楼说点什么,便听到他向来平静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你的身体……”
“嗯?什么?”
李禛扭过头,只见师雨楼瞳孔微颤,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是什么?”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后背。
李禛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没感觉到师雨楼的触碰。但看对方小心的动作,她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妙的事发生了。
她目光一凝,探出灵丝查看后背情况。然而灵丝刚探出去,她就狠狠皱起眉。
在她脊背正中央的地方,长出了一条树枝。
它大概只有食指长,枝条呈浅褐色,上面还有未生长完全的绿芽,光从枝条形状和树叶形状,无法判断出到底是什么植物。
从表面上看,这枝条像是拥有生命一样,正随着她的呼吸上下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生长成参天大树。
李禛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将手伸到背后,摸了摸这根枝条,枝条柔软富有韧性,的确是活着的。
师雨楼道:“明明昨天还没有……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吗?”
说着,就要去拿设备给她做检查。
李禛眼睫微垂,挡住眼中的思绪,见状低声制止了他:“不用了。”
而后,她拽住那根野蛮生长的枝条,手臂狠狠向上一拉,硬是用蛮力生生将枝条从血肉之中连根拔出。
那枝条看着不大,实则扎根极深,将她后背处的皮肉翻卷而起,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骼。
一瞬间,她的后背便血流不止,看着分外骇人。
师雨楼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甚至顾不上询问那到底是什么,连忙拿出绷带和消毒药品给她包扎。
拔出树枝后,李禛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她捏着那根被拔出来的树枝,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树枝的根部并不像其他树的根部,反而通体呈青蓝色,像是营养舱的输液管一样的颜色。它没有真正的实体,是由灵气凝聚而成的。
被迫脱离了宿主,树枝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枯萎下来,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根深褐色的枯木,上面尚未舒展的绿芽也萎缩干枯,被风一吹,就化作尘雾消散在灯光下。
这时,师雨楼终于将她背后的血止住。
李禛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这种皮外伤几乎很难在她身上存在超过一天,平时也少有止不住血的事。
但这次却不同。树种造成的伤口不断流血,光是绷带,师雨楼就用光了一卷,这才勉强把血止住。
止住血,他总算能腾出精力询问关于树枝的事了。
“这和树种有关?”师雨楼也不傻,很快就猜到了真相,“还有你身后那个红色的印记,也和树种有关?”
李禛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将剩下的那小半截枯木燃烧成灰。
紧接着,她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师雨楼:“你想知道吗?”
师雨楼坐在她身边,用冰冷的指尖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如果她不想说,那即使被担忧折磨困扰,他也不会多问。
“好吧好吧。”李禛怜爱地摸摸他的脸,含糊道:“确实和树种有关……简单来说,就是它在吞噬我。”
“吞噬。”
“没错。”李禛道,“祂们可不是死物,恰恰相反,祂们比世间大多数活物都要狡猾得多。”
毕竟这世界上,除了祂们,还有哪个家伙能活成千上万年呢?
不。准确来说,不止成千上万年。
千万年也只是人类认知的“长”罢了。在树种——或者说神树看来,亿万年的光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比人类存在更早、比生物存在更早、在这个世界、这颗星球诞生的时候,祂们就随之诞生了。
人们不能用活着来形容祂们,因为祂们就是存在本身;人们也不能用死亡来形容祂们,世界因为有了祂们,才有了死亡。
祂们是有限与无限,是规则本身,也就是神树。
用修真时代的说法来命名,祂是“天道”;用更未来一点的词汇描述,祂是“星球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