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运完全不管其他,又叫跟在顾泰身旁常伺候的一个丫鬟,吩咐,“去给我拿笔墨纸过来。”
这丫鬟都有些怵九姑娘了,但见自家大姑娘并没说话,一咬牙,应是,跑出去,很快拿了一套笔墨纸砚过来。
一边极有眼色地收拾开一张桌子,铺纸,研墨。
顾运把毛笔一拿,就知是好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她大姐姐日常惯用的,阳湖纸,云香墨。除了顾泰,这一府上黑了心肝的东西,也配不上这些。
她凝神提笔沾取墨汁,手下笔走龙蛇,一眨眼功夫,就写好了两张纸。
有人正待看。
那头,南襄后侯府的大少爷南文钰进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声音有些冷淡,那些闺秀听见男子声音,就侧身半避,或者有些干脆躲到屏风后面去。
南文钰方进入内厅。
先向众位夫人鞠了一礼,才问向南襄侯夫人,“母亲,这是怎地了?”
南襄侯夫人见到儿子一瞬间,似活了过来,伸手,指向顾泰,“你的好媳妇!你问她去!”
顾运呵了一声,不禁想,还把顾泰当做可以随便肆意拿捏对付的。
那南文钰果然看向顾泰,眉头皱起,好像在等对方认错解释一下。
顾泰连动都没动一下,也淡模淡样看了回去。
顾运把笔一搁,抬头,凝声说:“你看我姐姐作甚,打量让她跪地求饶认错那就错了主意。你娘使人磋磨我姐姐,你妹破口大骂言定会休我姐姐,你娘你妹一道辱我顾家,这份屈辱的闲气我们顾家不是非受不可,所以,”她拿起两张纸,摆到南文钰面前,“两份,你自择一份,签字,画押。从此,两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瓜葛。”
有人悄悄走近了些,去看那两张纸都写了什么,不看还好,一看,真真倒吸一口气。
一份,是和离书。
另一份,是休书!不是南文钰休顾家大小姐,是顾大小姐休南文钰!
顾文钰面色一变,沉声道:“休要胡言,你虽年幼,也不可胡乱诋毁他人。”
这虚假的装模作样,顾运更烦了,再不跟他客气,扬声:“是不是诋毁你不会问人啊?一屋子人你是一句话不问,开口就说诋毁,大少爷您说话真叫人发笑!我们大启朝的官员若是在公堂上都是这般断案,堂下的百姓只怕都不用活了,告什么官啊,回去一根麻绳吊死简单,还不受闲气!”
这样虚伪做作的男人配给她阿姐,真是老天不长眼!
“你小小年纪,说话怎如此恶毒。”
这要是别人,就是不羞愤欲死也伤心欲绝了,可见论起毒来,南文钰与他母亲妹妹比来也不遑多让。
无关紧要人的话连顾运的皮毛都伤不到一根,反笑着讽:“不及乃母,不及乃妹,更是万万不及你南文钰大少爷。”
“哥哥,你签,快签了休书!顾泰凭什么占着南府少夫人位置,她算哪根葱,把这些贱人全部赶出去!”
顾运心下一声冷笑,骂得正好,她冲过去,抬手又狠狠抽了南依依一巴掌,“闭嘴!”
瞬间又是尖叫声,又是丫鬟下人们拉人撕打。
南襄侯夫人这一弄,完全失去理智,“钰儿,快些休了她,我们侯府决计容不下这毒妇了!”
顾运将笔塞到南文钰手上,再逼一句,“写!我们南家欠我顾家救命恩情,世人都说施恩不图报,我偏要挟恩图报,我要你签下和离书,签了,这笔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干干净净!”
南文钰何时被遭遇如此境地,从前他对顾泰自然有三份不喜,两份冷淡,此刻全成了十分厌恶,对着顾泰冷笑道:“既然你如此想要,那便如了你的愿,一个失贞下堂之妇,且看有什么好下场。”
这人心性实在狭窄实在令人不齿,那和离书被他掀至一旁,只对着那份休书,连看也未细看,提笔写下自己名字。
顾运压根不提醒,心中冷笑,继而道:“按手印。”
南文钰愤怒咬破手指,按下红手印。
顾运在把休书折好,放进荷包。
转身对着在坐人道:“今日这场,大家所有都是见证,从今往后,他南襄侯府,与我们顾再无分毫关系!”
“冬春!收拾好大姐姐的东西,随母亲一起,回家!”顾运开口,舒朗大声吩咐道。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冰冷,所有人都望向门口时。
稽查司的差兵已经将整个园子团团围住。
那一身斜襟长领紧口窄袖青黑色纹金线飞鱼曳撒服,京中谁人不识,心里不免一恐,暗道稽查司的人如何会来这里,难道是南襄侯府犯了什么事?
又想可千万不要连累自己府才是,各个夫人都开始后悔今日为何要来南襄侯府赴宴。
那长刀一抽,锋利的刀刃反射出亮白光线,一排排面无表情的稽查使,站在院里,仿如杀神。
没见过世面的下人,不常出门的闺秀小姐,都吓得鹌鹑一样。
“未经允许,擅离者,杀。”冷淡的一句话,再次重复。
如果说客人还只是些许害怕,南襄侯夫人却已经惊吓得眼睛翻白要倒下去。
南文钰背后已经浸出一层的冷汗,稽查司办案办到自己府上,在此之前他连个风声也没收到,心里怎会不恐惧打鼓。
他躬身合掌礼了一礼,硬着头皮说:“敢问大人,来此府上可是有何要事,今日家母在此举办宴会,在场这些皆是各府上的夫人小姐,恐不好唐突……”
只见一位稽查使,上前一步,手执长刀唰一下放在南文钰脖子上,“妨碍公务者照杀不误,还不速速退下!”
南文钰登时吓得腿都软半截儿,几乎站不住,南依依吓得“啊!”地尖叫,白着脸的南襄府侯夫人上前几步拉抱着南文钰躲到一旁,边道:“钰儿,你有没有事?可伤着了!”
好半天,南文钰才摇摇头,吐出一句,“无事。”
顾运躲在顾泰和文氏中间,心里暗骂南襄侯府晦气,无端端参加个宴会还能碰着稽查司上门查抄,她们这些无辜人上哪说理去。
稽查司,天子手下的人,普通人谁得罪得起。
顾运又禁不住想起来先和前老太太聊天时说起过的,如今任稽查司指挥使的司姓大人,乃和老太太是同出一脉。
也不知道在不在这里,又是在场的哪一位。
顾运略抬起眼睛,一点点看过去,只见的都是威严冰冷的脸面,一身的冷厉之气,真个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时,从那黑油影壁边上直腰阔步走出来一个人——
身量非常高,长腿宽肩细腰,一身制服勾勒出其劲瘦矫捷的身材。
此人一左一右分别随行一人。
须臾之间,人就到了院子中间。
待再近,顾运看清楚那脸,都憨然愣了一下,脑中下意识发出感慨,好生俊俏!
端的是丰神俊秀,俊美无俦。
只是神色略有着凶煞冷漠。
而那行走间目中无人的姿态,无端叫顾运想到汉乐府诗集《陌上桑》里的一句,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可不就是这模样?
要是不穿着这身制服,不配那锋利的杀人刀,正才是应景呢!
只是未免太年轻,有二十么岁?到了戴冠的年纪没有?
就是模样,就是不看他衣服与其他人有些微不同,只要你在场,定也会觉得他是官最大的那个。
下一秒,就验证了顾运的猜测。
一人上前禀报,“回指挥使,府邸所有都控制住,只有南襄侯不在,审问说是今早出了府,已经命人去请了。”
司桓肃嗯了声,拾阶而上,抬目,将那内厅人扫了一圈。
顾运赶紧收回目光,避免对视被人家注意到。
只是方才那人一句“指挥使”叫她咋舌不已,原来与老太太有亲的,就是眼前这位!
当真是出乎意料得很,原先她想的可是和她爹那一辈的人!
夫人小姐们虽害怕但都自持身份,只缩涩站在内侧,丫鬟下人都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顾运不知道她其实还挺显眼的。
首先就是方才与南文钰对峙时,人就已经站在了外厅,离院里的稽查使最近,离司桓肃更是近,只隔着一个门框而已;二个,她自以为的小心翼翼抬头观察,其实在那些稽查使眼都特别明显。
神不见慌,色不见惧,眼底竟还在观察,带着打量的好奇。
司桓肃身边的副指挥孟诲,一眼就认出来顾运就是旧冬那日,他与大人在驿站中遇见的那个被人抱着睡觉的人。倒不是他好色对姑娘看得仔细,实是人家生得颜色好,见一面不容易忘记。
当时竟还误会了人家,只道顾运是那位公子的妾室,后头才知晓男子是顾家少爷,今日再见,又知姑娘是顾家小姐。
此时心里不免得有几分歉意。
更别提,孟诲在心里狠狠咳嗽下,方才他和大人立在外墙之上,看了个全过程,这姑娘形状若飞兔,伶俐非寻常闺秀可比,更兼之舌尖口快不让男子,一人将南襄侯府母子三人全部骂退,不可谓不惊人。
故而眼下已是印象深刻,可能一时半刻的,都要在心底记住这人了。
且这小姐论起来,她祖母还他家大人有亲,前不久人祖父还上门求见。
孟诲真想问一句他家大人,可要容些情面,先放顾家人走。
里面已经有几位夫人开口自报家门,言身边带着姑娘,容怯身弱,隔着半面屏风镇定询问可否先行离开。
半晌,众人皆以为那位大人冷冽无情不同意之时,只见司桓肃略一挥手。
孟诲收到指示,当即出列大声道:“凡外府今日只是来赴宴的,来我这边核对,查验无误,即可出府!”
查验也简单,只需把花名帖拿上去,一对就成。
众人一听,悬着的心当即放下,再不敢耽搁,全部跟着往外走。
一时门口院中全是人,挨挨挤挤的花朵似的。
顾运赶紧和她几个姐姐,跟在文氏和嬷嬷身后挤在后头走。
速度倒是挺快,一会儿就到了顾家这里,嬷嬷将帖子一递。
孟诲本哪里会拦,巴不得快点放走。
偏偏此时南依依那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那人是我大嫂!怎么能放她走!”
顾运简直想把南依依嘴巴撕了去,因为摸不清这些稽查使的办事风格,她也不敢耽搁,赶紧把口袋里还热乎的‘休书’掏出来,摊开往人家稽查使眼前一放,仰着笑脸慢声说:“这是休书,南大少爷方才亲自签下的,还按了手印,大人您看看,我大姐姐现与他们家没有半文钱关系!”
孟诲是看着全场好戏的,能不知道?他面上冷淡无情,装模作样,随意看了两行,等看见这竟然是女方的休书时,那张故作严肃的脸都要绷不住。
再看顾运时,那眼底伸出俨然已经多出了两分敬佩。
然后赶紧手一挥,让人走了。
“多谢大人。”顾运收到休书,职业性嘴甜道了个谢,她坚信伸手不打笑脸人,多条朋友多条路的隐形规则。
南依依在旁边恨得咬牙切齿。
顾运一家人飞速出了南襄侯府,坐上马车,哗哗走了。
不止顾家,此时南襄侯府门口那些人,俱是沉默不语,动作迅速,上车后叫车夫立刻抽马就走。
生怕多留下片刻,就会横生意外似的!
第十五章
文氏一向稳重,多少年没像今日这般茫然无措过了,坐在马车内远离南襄侯府后,她的心脏还噗通噗通打着重鼓,要跳出身体似的。
直至顾泰握着她手安抚,“母亲少思,勿要过分忧虑。”
文氏才敢想,她这般好的女儿,这般好的姑娘,竟然被休弃归家了?她们是怎么走到现在这地步的?
文氏心里发着抖,手心也细细地抖,浓烈的情绪如无光的黑夜一般慢侵袭过来,将她整个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挟,浸密。
仿佛要窒息般无法呼吸。
那情绪里有愤怒悲伤,亦有后知后觉而来的恐惧。
顾青璞默默给文氏抚着后背。
数不清的杂乱思绪充斥脑中,无从解起,文氏的思想一下又跳到顾运身上,一时忆起她今日胆大包天的所作所为,又是一个差点气背过去。
抖着手指着顾运,吸了口气,深深说:“九丫头,回去跪祠堂。”
顾运一噎,但会看脸色,显然文氏心上那根弦已经绷到极致,十分敏感,她哪里敢再挑拨一下,那不是开玩笑的,便只老实缩着,乖乖不敢说话。
脑子一热上头时的确什么事都敢做,现在凉下来一些,顾运自我反省,她是有些张狂过了头。
但她确实不是那种能细心谋划,一步步本文来自Q群巴⒈④⑧衣六九6③付费收集整理引导,事事在自己的规划内,游刃有余,丝毫不错的性格。
并且深知,人自身自带的本性很难改变,纵使反省一百次,下次事情来临时,大概率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文氏那心,现在真如一半烈火在焚烧一半又有冰凉的水在泼。
左是难受,右是更难受。
无法言说的煎熬。
好好的只是出一趟门,眨眼女儿和离,还没来得急悲伤哭诉女儿的不幸运,却转头见亲家遇事被查,女儿因提前一脚拿到了解婚书幸运地躲过一劫,才要欢喜,又觉着不对。
这等滋味谁能体会。
一路上再无人说话。
回到家,这日,顾家后宅的灯火亮了一夜。
翌日,所有人都在老太太处听训。
顾承庭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南襄侯府的案子定了。”
上头坐着的顾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水,方问:“犯的哪条罪,怎么判的?”
顾承庭回答:“他们家二老爷外任亏空,又收受贿赂,被人联合揭发举报,已查明属实,现已被革去官职,判流放三年,好歹妻眷因着与那后宫里的邓妃有亲的缘故,里头求情,才被免了罪。南襄候那里是说与废王府旧人有来往,有书信佐证,还有人证,虽他未有什么实际动作,到底犯了天家大忌,圣上发令,褫夺了他们家世袭的爵位,收回御赐牌匾,贬为庶人,且自下三代不许科考。”
众人沉默须臾,老太太开口道:“好歹命是留下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顾运丁点不同情那家人,只庆幸顾泰能离开那个那个脏窝。
这事说完,顾承庭住了嘴,他没敢说的是,今日除了这件事在各处讨论,还有一件事同样传得非常热闹,说的是,顾家九姑娘昨日在南襄侯府如何舌战南府,端是泼辣狡黠,嚣张无比。
已然在京都上圈都扬了名。
现京里稍有些门第的人家,只怕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了。
只是就算顾承庭不说,不两日功夫,大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顾运回来那日已经罚了跪一个时辰祠堂,老太太又私下教训了一顿,这事情就算过去,没有再因着兴起的流言蜚语再行惩戒。
虽都是说女儿家的名声重要,但老太太私心并不觉得顾运做的那事实为全错,更不认为能有什么天大的影响,当时罚她也只是为着怕她养大了心,从此不知个深浅忌讳,愈发胆大,什么都敢做。
现下别人议论到天上去,只是因着正在这当口上,索性顾运今年不过十四岁,等上个一阵,都不需一两年,怕只几个月,这些就都淡得谁都忘了。
只是当下的闲言碎语总是不好听,各处又人多嘴杂的,老太太怕顾运听得多了,心里凭添郁气,恐移了性情,又加之顾泰归家,悠困于她无益,心里就正好起了个主意,于是就让人把她姐妹二人叫了过来。
“什么!让我去梧州?”顾运先是诧异,心念一转,便说,“可是觉着孙女在家影响不好,让我去避风头的?那我也认真跟祖母说一句,我自然能去梧州,却不能是因为怕臊认罚而灰溜溜出走的。那日之事我做得固然欠缺考虑不甚妥当,却自以为并非极大之错,如何能狼狈出逃?”
老太太拍了她一下,斥道:“满嘴里胡吣什么!是因着你大伯家六姐定了人家,二月头出阁,索性你与你大姐姐无事,过去梧州一趟,送些陪嫁礼过去,正好再住上一段时日,散散心,有何不可!哪个说你是去避风头的,你一个小孩子,有风头自也轮不上你!”
那既然不是惩罚就好说了,出门旅游谁不爱,顾运一下高兴起来,忙去哄在那故作恼怒的老太太,“原是孙女心胸狭隘,小人之心了,偏偏脑子还笨,嘴舌也不灵巧,不会说话,老太太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老太太哼哼两声:“你也别以为光只去玩的,我已与你大姐姐说过,让她此次好生教导你些道理,你自好好学去,自然只有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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