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流任我摸。
“干嘛。”他开口。
我说:“我喜欢。这颗痣你天生就有吗?”
他没说话。
估计是太累了。不一会儿,我就在黑暗的房间感受到了睡意。
像是被拉扯,意识慢慢沉进梦乡。
像是错觉,在我意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丝感知里。
我听到贺枕流的回答。
他的嗓音很低。
“明明是你小时候弄的。”
第 129 章【二合一】
S市, 第一医院。
办公区走廊。
医院顶部的白炽灯将走廊映得白晃晃的,两个身影站在一处办公室门前交谈。
“那孩子,就是……贺枕流, 小贺?”
“害, 你叫那孩子枕流就好了。”
“长得真可爱啊。”
医生笑了笑, 她转过去, 看向安安静静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黑发小男孩,
“看他的五官模子, 真的挺像乔主任的, 我当时老是在乔主任的电脑壁纸上看到他, 睫毛又长, 眼睛特漂亮……”
说到这里, 医生忽觉失言,有点尴尬, 但还好,对面的西装中年男人并没有介意。
中年男人面相有些憔悴, 但是仍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 他嗓音低沉, 感慨道, “当年我夫人的确把枕流的照片挂在各个角落, 现在家里她书房的电脑,打开还是枕流的照片……”
“抱歉——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贺正远回神,自从夫人去世之后, 他总时不时想起她的各类片段,男人充满歉意地跟旁边的医生点头,
“我最近实在是生意的事情要出长差,这是我跟他妈妈的心血, 最近是在关键时期——”
“而枕流这孩子,说什么都不肯一个人待在家里,非闹着要来他妈妈原来的医院看看……”
“没事的,贺先生,我理解。”医生安慰道,“原来乔主任也非常照顾我,您放心吧,我会照看好小贺的。”
等到男人走了,医生才走过去,蹲下到长椅上坐着的小男孩边上。
“枕流啊,我姓程,你可以叫我程医生。这段时间,你就跟我在一起呆着,不要在医院里乱跑,好吗?”
小少年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看她。
他点了点头。
“嗯。”他说,“知道了,谢谢程医生。”
相比刚刚离开的中年男人,他的样貌更秀气,发和眼眸黑到极致,更衬得肌肤如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雌雄莫辨的那种漂亮。那双还有些圆的桃花眼里,隐约带着一股韧劲。
的确很像乔主任。
医生内心这么感叹道。
想到这里,她内心对贺枕流又多了一丝怜爱。
“告诉医生阿姨,你为什么想来医院?”
小少年说道,“因为妈妈以前在这里工作。”
“嗯,那你是想看看什么呢?”
“妈妈平常很忙,忙起来,一直在医院,也不回家。”小少年迟疑了下,
“……我想知道妈妈,以前每一天都是怎么过的。”
“看什么样的病人,中午吃什么饭,会跟哪些叔叔阿姨说话,吃完饭会不会去散步……”
医生没忍住摸了摸少年的黑发发顶,眼睛有点发酸。
“——哎!程医生,程医生!”
忽然,有道喊声从走廊那头传来,“vip病房那的病人又不吃药了!还、还把针头又拔了!您快来看看吧!”
“又?!我马上去。”
医生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直接朝着说的方向去了。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顿了顿。
站起身来,脚步也迈了过去。
vip病房,布置得像是某个高级酒店的套房内部。
窗外寒冬飞雪,病房里温暖如春。茶几上放着的月季花坠着新鲜的水珠。
甚至,音响里还放出来怡人的音乐,试图安抚病人的情绪。
程医生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去。
“……程医生。”一道稚嫩的少女嗓音传出来。
“加栗,怎么又不吃药?不吃药怎么会好……”
门在她身后关上,也让屋内的声音被关了进去。
几个护士留在门口,窃窃私语。
“这都多少天了?每次发脾气起来就是不吃饭,不吃药,也不打针……”
“就没见过这么阴沉恶劣的小孩。死气沉沉的,笑起来还怪叫人害怕……”
“你是新来的?哎,她可不是什么受宠的大小姐。说起来也怪可怜的,住院到现在一两个月了,爸妈家里人一次没来……”
“做手术要签字,是律师带着代理信来签的,我之前看到新闻了,父母两人在外潇潇洒洒看时装周呢——哪有这种父母?”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胳膊肘捅了下自己。
“哎,这不是枕流吗……?”几个护士突然发现了旁边站着的黑发小少年,连忙止住了话题惊讶道,
“你怎么在这里?”
几个护士似乎都很忙,vip病房的病人也不希望被人打扰,护士们除了例行的检查照看做得到位之外,其他时间并不会往这里多投入时间。
过了几天,就像是他们说的,除了雇来的保姆之外,没有人来看她。
贺枕流进去是一个意外。
林家雇来的保姆,显然对自己性格恶劣的小雇主也并没有多少好感,那天贺枕流站在走廊口,就看那个中年女人急匆匆跑过来,将一样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你是程医生的儿子吧?”
贺枕流愣了下:“我不……”
“哎,我刚刚不小心把东西带出来了,麻烦你,帮我拿回去给林小姐!”
保姆急匆匆地把东西往他手里一递,就离开了,边跑嘴里还边念叨着,“哎呀我家还炖着汤,忘关火了……”
黑发小少年站在门口,踌躇了下。
他低头看了眼。
手里的,是一把扑克牌。
……好怪。
最终还是好奇心大过守规矩的想法,他推开了门。
“——抱歉,我只是来送个东西。我把牌放在哪……”
然后贺枕流看到了她。
出人意料的。
被叫做“阴沉”、“恶劣”、“脾气坏”的那个最难缠的病人……
是一个看起来无害的小女孩。
贺枕流走进来时,她正靠在软榻上,点滴的架子竖在旁边,但针头就被拔了出来,垂在那儿,滴滴答答地沾湿了地毯。
小女孩非常漂亮,一头浓密柔软的黑发垂在身后,她穿着黑色的睡裙,几乎跟她的眼睛颜色糅合在一起。
脸很小,素白着,黑眸很安静,正注视着他。
或者……是看着他这个方向。
“你看不见?”
贺枕流心跳滞了一瞬,随即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开口。
“是看不清。”她说,“我只能看清楚很近的东西。”
贺枕流想起来,那些护士聊天的时候的确提到过“压迫视神经”这样的字眼。
小女孩微微往后一靠,黑发顺着动作往下倾泻,像是瀑布一样,“原来你就是保姆阿姨说的那个程医生的儿子。”
“牌是吗?拿给我吧。”
贺枕流:“……”
但是好像很难解释。于是他也没反驳,只是把牌递过去。
小女孩的手很纤细,因为病弱都苍白,贺枕流把牌放进她手里。
“谢谢。”她说。
“不客气。”
“我今天还没吃药。”
贺枕流刚准备走,“……嗯?”
“你跟我玩吧。程医生不在,反正你跟你妈妈也一样。”
小少女将牌和自己身侧的剩余纸牌拢到一起,自然而然地摞在旁边的茶几上。
“玩纸牌,你赢了,我就吃一颗药。”
“连赢三把,我就打点滴,怎么样?老规矩。”
贺枕流突然反应过来“性格恶劣”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病人吃药打点滴,还要用玩牌做筹码??她不会每天吃药前都要来这么一遭吧??
“那要是你赢了呢?”
“我赢了?还用问么,喂你吃颗药。”
“?!?”
“开玩笑的,这你也信。”她睨过来,半无神的黑眸黑洞洞的,她眼睛弯起来,“我要赢了……”
“罚你去医院的自动售货机那里——买那个最甜的罐装咖啡,一口气喝完。”
“愿赌服输。怎么样?”
病房内,一时无人说话。
贺枕流目光从她垂在一侧,拔了针管溅上血滴的手背上移开。
小女孩坐在那里,安静精致地像个洋娃娃,笑容也很单纯。
“我陪你玩,可以。”
“嗯?但是?”
“但你不能再拔针头了。”
黑发小少年看着她,面无表情,
“愿赌服输。”
贺枕流那天喝了八瓶罐装咖啡。
那个味道齁死人,劣质的甜味都快要将人舌头味蕾都麻痹,程医生听说之后急匆匆赶来,无奈道,
“枕流,你别跟她玩。那个林家的病人,她就是不想治疗,你跟她怎么玩也没用。”
贺枕流好不容易漱完口,咖啡因让脑子都嗡嗡的。
“不想治疗?那她爸爸妈妈呢?家里人呢?”
“……”程医生避开了这个话题,“总之,她就是骗你玩,但不会真的吃药的。我们都试过了……”
贺枕流不甘心地仰头:“可是她说了,只要我赢了,她就会吃药!”
医生:“那你赢了吗?”
贺枕流:“。”
面对自尊心受挫的少年,程医生叹气着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放弃吧,你不可能赢的。”
“为什么?我也不差!”
“她出千。”
“……??!”
从此以后,贺枕流怀揣了一个成为纸牌出千大师的梦想。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出千大师也不是一天练成的。
至少贺正远在听到自己儿子有了新爱好的时候,还是很欣慰的。
“儿子,有爱好是好事啊,至少你可以学点新东西,把注意力转移转移。你说你想请个老师教你什么?”
贺枕流:“抽乌龟。”
那一个冬天,贺枕流把医院自动售货机里的咖啡买空过三次。
最过分的是,每一次,都还得顶着画的满脸的乌龟去买饮料。
林加栗理所当然:“我现在属于高度近视,所以我也不知道画成了什么样。”
但是她笑眯眯把乌龟画在他额头正中央时,可没手抖,“去买咖啡吧,小乌龟。”
贺枕流:“。”
但贺枕流开始逐渐赢了。
林加栗最终第一次手里还剩下一把牌的时候,表情很古怪。
她吃了药,然后面无表情提出了一个新的提议。
“我们换一个玩法。”
“什么?”
“小猫钓鱼。”
贺枕流震惊地发现她玩小猫钓鱼也能出千。
“不是,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明明都一直看着!!”
远在海外开发市场的贺老爹又收到了儿子发来的求学请求。
“爸,我要找一个会打小猫钓鱼的老师。”
贺正远:“……”
不过儿子似乎从丧母之痛里出来了,好像还挺不错的。
贺正远内心怀着不在儿子身边的愧疚,对他也算是有求必应,大手一挥,让他以后要请什么老师不需要报备了。
一个月之后,贺老爷子发现单子上多了:“吹牛扑克”,“争上游”,“德扑”,“十点半”……甚至还有“21点”。
分类之多,五花八门,古今中外,应有尽有。
自己儿子似乎成为了一个扑克大师。
始料未及的发展。
贺正远谨慎叮嘱道:“你小子,玩牌可以,千万不要玩赌,这可是犯法——”
贺枕流:“放心吧,爸,我们不赌钱。”
贺老爷子:“赌肾也不行!”
贺枕流:“?”
但至少,林加栗开始认真吃药,认真挂水了。
她的身体逐渐有起色,脸色也好多了,不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轻飘飘纸一样的苍白。
贺枕流也没再喝那么多甜兮兮的咖啡。
甚至有的时候,她还会接过他手里的咖啡罐,喝上一口。
……然后默默地还给他,嫌弃隐藏地很好:“味道挺好。还是你喝吧。”
贺枕流:“……”
但事情出在出院前,最后一次手术上。
需要监护人签字的手术单子,依然没有人来。
程医生打遍了两方父母的电话,都没被回应。
最后还是同一位西装革履的林家的律师,带着一封代理信出现在现场,公事公办地掏出了钢笔,说可以代表父母签字。
“根据这封信的法律效力,我可以代替林馨女士和温淮先生签字,签完,手术就可以正常开始——”
但林加栗拒绝了。
少女靠在病床上,稚嫩的脸上面无表情,黑发因为太久没有剪,已经留得很长,蜿蜒在白色的床单上,像是要干涸的溪流。
“我不做手术。”她说。
律师劝她:“林小姐,这是为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跟自己爸妈怄气?”
“我不做手术。”
“您如果不做手术,怎么好起来?您不好起来,怎么回去上学……”
她只是重复:“我不做。”
窗外大雪纷飞。
少女靠在那里,望着白茫茫的窗外,无机制的黑眸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许也什么都没看。
律师无奈,他将纸板和钢笔放在了床头柜上,“林小姐,您要是改变主意,请您告诉我。我就在外面,您可以随时叫我。”
少女没回答。
律师出了病房门。
叹了口气,他拿下自己的眼镜用眼镜布擦拭了一会儿。
“其实我也能理解,最小的女儿,还不受宠。还不如不在这种大家族里成长,最后分化成omega,也就是利益联姻的牺牲品,不知道被送给谁……”
“——林加栗还是不肯做手术?”
忽地,一道少年嗓音,把律师吓了一跳。
“喂,你,你听什么了……”
“没什么。”
贺枕流眉头一皱,他推开病房门,直接就进去了。
律师:“你这小子——你怎么能直接进病房?!”
贺枕流不耐:“……我是程医生的儿子。”
门在身后合上。
林加栗正靠在床板上,用钢笔在那张手术同意书上画着什么。
他们的熟悉程度让她已经可以通过脚步判断来人了,她很自然地把纸张反过来,展示给他看。
“看,乌龟。”
白纸黑字上,画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只乌龟。
“林加栗,你得做手术。”
他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嗓音跟她说话。
“不,我不做。”
少女继续埋头画乌龟,语调也轻飘飘。
“你都到这一步了,做完手术就可以出院了。”
“你要玩牌么?”
“林加栗……”
“我今天不想玩抽乌龟,我们玩点别的吧,对了,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不知道你叫什么,你跟你妈妈姓么?也姓程?”
“林加栗!”
贺枕流一下抓住了她的胳膊。
两个人都停滞了一下。
这是两人认识几个月,第一次身体接触。
贺枕流莫名其妙觉得头有点昏,但是很快焦急的另一个想法冲了出来,让他迅速回神,“林加栗,你得做手术!你不做手术你怎么能好,你还想回去上学,过自己的人生吗?你——”
“……”
“你还有大好人生在前面,父母不关心你又怎么了,你有别的路可以走,他们不关心你你就让他们后悔,你这么厉害你肯定可以——”
“……闭嘴。”
“你这么聪明!玩牌我怎么都玩不过你,你之后是放水让我赢的我都知道,你也想好起来,不对吗?你不要为了这种人惩罚自己,身体好才是第一步——”
“闭嘴。”少女说。
贺枕流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林加栗——”
“闭嘴,闭嘴,闭嘴,吵死了!”
“你懂什么!”
“我压根不想回学校,我也不想见那些亲戚那些长辈,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被爱我有什么办法?!”
黑发少女猛地打开他,模糊的视线里充斥了泪水,带着烫意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稚嫩的嗓音第一次开始哽咽,
“就算身体好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就算回去还是一样!我有什么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我活着还是死了,不都是一样?!”
“有什么区别?!”
病房内,很安静,只有床上的少女喊声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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