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腔热血,启料宁锦婳并不领情。
“帮我?”
她低低笑了,看向叶清沅,“那敢问叶小姐要怎么帮我?”
“你能帮我把兄长找回来吗?”
“你能帮我让钰儿离京吗?”
“还是你能帮我,让陆寒霄俯首帖耳,唯我是从呢?”
接连的诘问,让叶清沅的脸色越发难看。
宁锦婳转过身,继续看着窗外。寒冬腊月,外面除了干枯的桃树枝什么都没有,她却能一坐坐一天,从日升到日落,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轻声道:“叶小姐,你不必跟我走。”
滇南远在千里,路途劳顿,带上抱琴抱月足矣,她就不祸害旁人了。
这段日子,她学着掌家、算账,管铺子……在忙碌中她沾沾自喜,自以为好像改变了,实则这些东西在男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那她还折腾什么呢?
如他所言,她什么都不用做,反正做什么都没用,只要听话些,乖一些就好了。反正现在除了他,她如同水里的浮萍,无所依靠。
闻言,叶清沅皱起秀丽的眉目,“你就这样认命了?”
“不然呢?”
宁锦婳平静道:“我只是一介深闺女子,还能怎么样?”
她就是再蠢也不可能到处嚷嚷她夫君要谋反,她也清楚地知道那男人不可能收手。父兄、钰儿的安危皆系他一人之身,她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叶清沅沉默了。
许久,她讥诮道:“你别太信任你那个夫君。”
宁锦婳自觉好笑,霍凌这样说,叶清沅也这样说,可她回不了头了!为今之计,她只能相信他,只能依靠他。
不管他做了什么,至少有一点,他一定不会伤害她。宁锦婳麻木地想。
她会好好听话的。
见她不以为然,叶清沅语气有些急躁,“我是认真的!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叶小姐。”
宁锦婳神色木然,“那是我夫君。”
言外之意,我不信任他,难道要信任你这个外人吗?
叶清沅是个聪明人,瞬间读懂她的未竟之语,气得清丽的脸都红了,“你——”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左右来回踱步,“你真是……”
“算了,是我枉做小人!”
叶清沅深深呼出一口气,撇过脸不看她,怕自己忍不住骂人。
过了一会,她忽然道:“琴瑶找到了。”
话题忽转,宁锦婳木然的眼里瞬间一亮,说话也恢复了一丝生气,“当真?太好了,我方才还在心忧此事,多谢你。”
“快,让她收拾东西。”
宝儿那么小,还身患痴哑之症,她一定要带在身边的。滇南那边的郎中肯定不如京都,如果琴瑶那小姑娘在就太好了,她相信她的医术。
“别着急。”
叶清沅意味深长道:“说来也巧,她被赶出去时遇上了一个人。两人我一同寻回来,结果误打误撞,发现了一桩往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锦婳,眼神中有怜悯,又有一丝挣扎。最后,她闭上眼眸,抚掌扬声道:“进来吧。”
随着一声令下,进来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一个身形娇小,眼神灵动,是宁锦婳心心念念的琴瑶。她软乎乎的脸颊消瘦许多,显然这段日子过的不好。
另一个更加凄惨,年纪大些,佝偻着身躯,整个人缩成一团。宁锦婳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宝儿之前的奶娘——马氏。
54 章陆寒霄从宫里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明日离京,今晚皇帝设酒宴款待朝中唯一的异姓王,宴会之上,三个男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皇帝自不必说,遗诏、前太子遗孀尚未找到,秘密诏回的霍凌也被陆寒霄抓住把柄,没让他损失分毫。新朝初立,皇帝已经斩杀不少大臣,如今时局动荡,南边大旱颗粒无收,不宜大动干戈,只能捏着鼻子把人放回滇南。
霍凌举起金杯,跨步走到陆寒霄身边,“王爷,请。”
陆寒霄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两人对视一眼,较劲儿似的,谁都没先喝。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如今歌舞升平,言笑晏晏,谁也不知下次再见是敌是友。霍家满门忠烈,陆寒霄有预感,两人迟早有一天会对阵军前,一争高下。
“霍将军,请。”
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涌动,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暗暗较劲儿。觥筹交错的喧嚣中,霍凌忽地上前一步,低声道:“好好待她。”
陆寒霄剑眉微挑,“我的人,不劳霍将军费心。”
他面上潇洒大度,实则手臂青筋暴起,手中的金盏已经裂开了几道裂痕。
皇帝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瞟向他们,霍凌和陆寒霄不和,于他是天大的好事。皇帝思索一瞬,笑道:“听闻镇南王与王妃夫妻情深,今日怎么不见王妃出席?”
陆寒霄淡道:“她身子不适,怕见了圣上,御前失仪。”
“哦?”
皇帝饶有兴趣地问,“王妃乃大家闺秀,上次见面,我观王妃仪态端庄,比新进宫的嫔妃都要懂规矩,怎会御前失仪呢?爱卿过谦了。”
按照常理,陆寒霄此时应自谦两句,含糊应对过去。但陆寒霄不是一般人,即使在这种情形下,他也不愿说他的婳婳半点儿不好。
“当然,本王的王妃温顺贤良,秀外慧中,寻常女子哪儿能和她比?”
温顺贤良、秀外慧中——这八个字连宁锦婳本人来了都不敢认领,陆寒霄眼都不眨,继续道:“可她性子实在娇气,实不相瞒,臣回房都要看内子的脸色,唯恐她一个不如意,就不让臣上榻……嗐,不说了,喝酒、喝酒!”
名为抱怨,实则炫耀,陆寒霄豪迈地一饮而尽,余光瞥着皇帝和霍凌的神色,心中一阵冷笑。
一个两个,都惦记他的女人,姓霍的暂且不提,狗皇帝竟敢拿妃嫔和他的婳婳相提并论,当他是死的不成!
可偏偏他是皇帝,天下共主,正如皇帝此时没法动“镇南王”,他同样不能轻举妄动……陆寒霄已经许久没尝过这种憋屈的滋味。
偏偏皇帝不依不饶,又道:“真是可惜,舒太妃日日念叨王妃,说对镇南王妃一见如故,舍不得她回滇南呢。”
事实上,皇帝说的也没错。舒婉婉被宁锦婳摆了一道,纵然她自己医术高超,也只是暂缓毒性而已。随着身子一天天虚弱,她不得对其扒皮抽血,当真日夜“念叨”宁锦婳。
提起舒太妃,陆寒霄心里稍显复杂。
当初随手救的一个孤女,没想到她有这般造化。因为有陆钰这层关系在,他们的合作尚且愉快,但他确实对她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没想到造成那般误会。
妻子做错了事,自当由他这个做夫君的偿还,他会给她足够的补偿。
一场晚宴在众人的各怀鬼胎中结束。
陆寒霄今天喝多了酒,宴会上又憋着一股火,回府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陆蒙今日莫名被王妃召见,问了除夕夜的事。他事先得过吩咐,对那夜之事闭口不提,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总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守在门外,见到陆寒霄时正欲禀报,谁知只说了个开头,“王妃娘娘……”便被男人粗暴地打断。
“放肆!王妃也是你能叫的!”
陆蒙一脸茫然,他哪儿知道王爷主子今儿个气不顺,加上喝了酒,十分不讲道理。男人身上酒气熏天,陆蒙也知此时不是好时机,只得低头退下。
陆寒霄径直踏入婳棠院。此时天色已晚,但主屋的纱窗上依然烛火通明,明显主人还未歇息。
这是在等我?
陆寒霄脸色稍霁,一把推开房门,果然见到宁锦婳一袭红衣,端坐在窗边的梨花榻上,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婳婳,怎么还不睡?”
他款步走向宁锦婳,在离她三步远时,她忽轻声道:“三哥。”
——她很久没这么叫过他,这段日子冷眼相待,让陆寒霄有些受宠若惊。
宁锦婳定定看着他,声音在夜色中显得飘渺,“三哥,你……后悔么?”
没等陆寒霄回话,她自顾自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当择一门温顺贤淑的妻子,她不必高门大户,但一定要贤惠大度,婚后为你操持家业,生子纳妾……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她嫁与他,既没有为他打理内务,也没有为他开枝散叶,成婚六年,膝下只有陆钰一个儿子,她还管着他不让他纳妾,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错了。
“婳婳,你今日睡糊涂了?”
陆寒霄哭笑不得,“我是娶妻又不是娶管家,要论操持家业,谁能比得过全昇?”
“再说,单单你一个就够我受的,我何曾有过纳妾的念头。至于孩子,陆钰天资尚可,可堪重任。”
尽管陆寒霄对陆钰没有发自心底的舐犊之情,但作为继承人来说,陆钰无疑是出色的。他想宽她的心,但两人说的显然不是一回事。
“所以呢?”宁锦婳猛然抬头,声音带着哽咽,“你只需要一个世子,宝儿就可有可无吗!”
宝儿宝儿,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他那么乖,她怀他的时候连孕吐都没有,一点苦都舍不得让母亲吃。
宁锦婳心如刀绞,今日奶娘、琴瑶,加上陆蒙,虽然陆蒙未说实话,但奶娘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日抱走宝儿的“军爷”。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贼人掳走了孩子,自始至终他都在骗她!琴瑶说,宝儿是吃多了蒙汗药才变成如此,今日,她还请了霍夫人入府。
捋清时间线,血淋淋的真相瞬间摊开在眼前,宁锦婳再不愿也不得不信,原来她千辛万苦找的谋害宝儿的凶手,竟然是枕边人。
哈,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么多年,她究竟嫁了一个什么人?宁锦婳太疼了,那些昔日的甜蜜回想起来,竟如同刀割一般。恍惚中,她想起成亲的那天,锣鼓齐鸣、满城红妆,她坐在花轿里,抱着天青石榴瓶,憧憬成婚后的生活。
她又想起当初霍凌问她,后悔么。
她答得斩钉截铁,如今却深深动摇了。这桩强求来的婚事,真的值得吗?她……不知道。
一缕寒风从窗缝里钻出来,吹散了陆寒霄的酒意。
他心机深沉,从宁锦婳今日的反常和三言两语中,已隐约窥探出了什么。
幼子之事,是他的错。
陆寒霄敛起眉稍,轻叹道:“婳婳,宝儿……是个误会,你——”他忽地顿住,眸色骤然收紧,这个万事沉稳的男人的脸上,竟有一丝的呆滞。
宁锦婳双手握着匕首,直直指向他。
半晌儿,陆寒霄不可置信道:“婳婳,你竟拿刀对我?”
少年相识,夫妻七载,他们这样的情分、这样的情分,她竟然把刀刃对向他?
“陆寒霄,你混账!”
宁锦婳颤抖着双手,瞬间泪如雨下。
她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男人,他害了宝儿是真,可这些年的情谊也是真。宁锦婳的心被生生撕成了两半。她曾说过,谋害宝儿凶手,纵然挫骨扬灰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手颤的,连只鸡都伤害不了。
他是害了宝儿的罪魁祸首,可他同样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是她钟情的夫君啊!这荒诞又可笑的真相,让她不知道去怪谁。
陆寒霄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一连三个好,并未解释什么,反而一步步向她靠近,“别抖。”
他抓起她颤抖的手,刃尖抵向自己的胸膛,笑道:“往这儿捅,为夫教你个乖,捅完之后立刻拔出来,等血变成深红色,至少等一刻钟,人才能彻底死透。”
“我这条命,有很多人惦记。婳婳,给你,我心甘情愿。”
“往后退什么,来啊!”
他步步紧逼,宁锦婳却摇着头,泪水簌簌顺着下颌流下,濡湿了衣襟。
“陆寒霄,你别逼我、别逼我!”
宁锦婳几近崩溃,下唇咬的充血。她双手被男人紧紧禁锢住,她死死往后退,却禁不住他的大力。
陆寒霄抬掌,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婳婳,我不悔,从来都不悔。”
——他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问话。
宁锦婳还没反应过来,忽觉手中一沉,尖刃划破衣料刺进肉身,陆寒霄闷哼一声,手中缓缓卸下力。
鲜红的血濡湿了前襟,他看着宁锦婳,薄唇微动,最终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宁锦婳瞳孔骤然紧缩,她已经吓傻了,在男人身体即将倒地的时候,猛然上前扶起他。她一个弱女子,此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能支起一个精壮男子的身躯。
地上一滩血迹,宁锦婳神色茫然,跌跌撞撞走出房门,被门槛绊了一跤,跌倒在房门前。
她张了好几次嘴,却半晌儿发不出声音,只有泪珠越掉越多,终于,女人凄厉的悲鸣自黑夜里传出。
“来、人——”“快来人啊——”“救、救救他、快来人——”寂静的夜色中,只有寒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莎”响动,宁锦婳惊恐地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仿佛茫茫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无边的绝望。
55 章血,好多好多血,猩红的。
黑暗中血色弥漫,宁锦婳仿佛置身囚笼,浑身上下被藤曼紧紧缠绕,她挣扎着,却被越缠越紧,呼吸逐渐艰难……
“啊——”床榻上的美人陡然睁开美目,看着床顶熟悉的帷帐,她抚着心口起身,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主儿,您没事吧。”
抱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持一盏烛台,逐一点燃房里的蜡烛。昏暗的房间瞬时明亮起来。
“才五更天呢,再睡一会儿?”
宁锦婳轻轻摇头,抱月适时倒了一杯温水,递倒她唇边,“来,先润润嗓。”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滇南的春天比别处来的更早一些,如今三月末,厚厚的冬衣已经压入箱底,换上春衫薄。
到滇南已经整整一个月,宁锦婳还是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娇嫩的唇瓣时常干裂,需得日日擦香膏才能缓解。
喝了水,宁锦婳掀起被子下榻,“不睡了,我透透气。”
纤纤玉指推开棱花窗,外面还是灰蒙蒙一片,遥远的天幕边隐有一丝光亮,若隐若现。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主儿,下面人送的有安神香,要不奴婢点上?您日日不得安眠,看着都瘦了。”
抱月满眼心疼,自从那日后,宁锦婳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常常梦中惊醒,睁着眼倒天明。这般折腾,纵然日日山珍海味养着,人也憔悴不少。
“随你。”宁锦婳低声应道,心里却知这是心病,什么香都不好使。
两个月了,她还是会梦到那天的场景,地上全是血,他面色青白,闭着眼睛,任她怎么呼喊都没反应。
她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
那日一片混乱,陆钰当机立断封锁消息,接着来了许多人……宁锦婳的记忆有些模糊,幸而郎中看过后,说没有伤到心脉,将养几日便可。
次日,一行人如时出发。陆寒霄身份敏感,陆钰以及一众心腹皆以为他受伤昏迷之事不宜泄露,全昇原定留在京城,如今也不得不出马主持大局。
他资历老,说话能镇得住场子。原以为只是躺几日,结果一晃就是两个月,路上用了一个月,回滇南一个月,男人依然未醒。
镇南王回封地一月有余,现今知道他昏迷不醒的尚不超过五人。时间太久了,下面人迟迟不见陆寒霄露面,私下里也犯嘀咕。
滇南武装部曲甚多,血性男儿,人人可挎刀一战。当初陆寒霄花了近一年时间把诸多势力收服,靠的是□□的宝马和手中的长刀。镇南王是滇南的天,人人敬他、怕他,前提是他活着。
此时的陆寒霄就像沉睡的猛虎,周围的鬣狗不敢轻易靠近,但一旦让鬣狗们的鼻子嗅到血腥气,他们便会立即扑将上来,将猛虎撕咬殆尽。
宁锦婳轻叹口气,窗外的微风彻底吹散她的睡意,她回身坐在妆奁前,“抱月,给我上妆。”
她天生丽质,自从生了陆钰后身子虚弱,不常出门见客,对于梳妆打扮一道便也不上心了,她肤色雪白无暇,跟玉一样,不敷粉黛已是人间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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