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揪出来的安插在府里的探子,无一能从棍棒下逃生,最长的也只支撑了二十八杖,便吐血咽气了。
抱月和抱琴自小跟着她,宁锦婳已经把她们视为亲人。她此刻怒火滔天,又心忧姐妹俩,两种极端的情绪让她眼前恍惚眩晕,身子摇摇欲坠。
金鹦端起手臂扶她,她的手有些凉,指尖有淡淡的薄茧。
“滚开!”
宁锦婳一把推开她,狠狠道:“人在哪儿,我要见她们!”
金鹦退后两步,抬首,“奴婢不知。”
嘴上如此,可她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我偏不说,你能耐我何?
“你——”宁锦婳哪儿受过这种气,她气急攻心,猛然拿起手边的茶盏砸过去。金鹦眸光微闪,以她的身手躲过这个茶盏并不难,可她却犹豫了。
只一瞬,瓷片噼里啪啦散落在地上,金鹦的半张脸和一侧发髻沾上了茶叶,泛黄的茶水从下颌处滴答落下,看起来十分凄惨。
此时,门开了。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在门口,房里瞬时有些逼仄。
陆寒霄负手而立,锐利的目光扫过这一片狼藉,最后落在宁锦婳身上。
他挑眉道:“今日气色不错。”
宁锦婳因为情绪激动,双颊染上一抹霞红,眼中水光潋滟,确实显得很有“气色”。
与之相比,金鹦的情状更显凄惨。
“王爷。”
她微微福身,脸上是对宁锦婳从来不曾有过的恭敬,“奴婢不知何处惹怒了王妃娘娘……奴婢知罪。”
陆寒霄眉心微蹙,眼神却没瞟她一眼,定定看着宁锦婳,“婳婳。”
“你莫任性。”
今晨她不听话地跑出去,她自由惯了,他不怪她,只对两个丫鬟施以小惩。他不能让她的心跑野了,于是把下属金鹦放在她身边,让她“看顾”宁锦婳。
谁知一进来就看到这般情景。
陆寒霄当然不会心疼金鹦,只是一个做事尚可的下属罢了,无关轻重。可宁锦婳几次三番挑战他的底线,让他深深地不虞。
不过他对妻子,总是有耐心的。
陆寒霄徐徐道:“我让她来伺候的,哪里做的不好,值当你动这么大的干戈?”
瓷片锋利,她皮肉那么嫩,万一不慎扎伤了手,心疼的还是他。
宁锦婳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兴师问罪的意思。
“怎么?”
她勾唇冷笑,“区区一个丫头,我还打不得了?”
“我还没问你,我的抱琴和抱月呢,她们是我的陪嫁丫鬟,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打罚她们!”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陆寒霄的肺管子,他神色倏然冷淡,“你的人?”
他目光如电,一字一顿道:“婳婳睡糊涂了。”
“连你都是我的人,我们夫妻之间,说什么你的我的,太见外了。”
他一步步逼近,宁锦婳这次没有往后退,反而顺势抓住他的衣襟,仰头道:“别给我扯有的没的,把抱月和抱琴还给我!”
陆寒霄淡道:“区区下人,你要为了两个丫鬟忤逆为夫吗?”
——方才宁锦婳的话,原原本本还给了她。
宁锦婳气急,尖锐的指甲差点把祥云纹的襟口扯破,“陆寒霄,你、你真是个混账!”
“现在混账是你的夫君。”
陆寒霄理了理衣襟,平静道:“婳婳,你太任性了。”
怪他,对她太过纵容,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都敢跟他和离了!
以往两人吵架,陆寒霄最常说的就是“任性”,往日无所觉,今日宁锦婳却忽然觉得很委屈。
她眸色含水,怔怔看着他,“我的脾性,你不是第一天知晓。”
她一直都是如此,这么多年,这个男人比谁都清楚。甚至是他一手养成的,谁都能说她任性不懂事,唯独他不可以!
陆寒霄淡淡点头,“话虽如此。但那时你还小,如今陆钰都长大了,你身为当家主母,应当懂事明理。”
当然,他指的懂事明理不是让宁锦婳做贤妻良母,他只想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让她明白她究竟是谁的人!
和离?做梦!
他死都不会放手。
宁锦婳心里像被掏了一个大洞似的,很空、很疼。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剑眉寒目,气势迫人,已经完全褪去了年少的青涩。他是杀伐果断的镇南王,那个曾经和她一起手捧花灯的少年,一点也看不见了。
这些年好像只有她一人停留在过去。
卸力般的,宁锦婳垂下浓密的眼睫,“好。”
她低声道:“我会学着……明理懂事。”
此役以宁锦婳的服软的结束,看似陆寒霄占据上风,但他冷峻的面容却毫无喜色。
他总感觉哪儿里不对。
一个念头在心里迅速闪过,没来得及抓住便已悄然逝去。
“婳婳。”他微叹一口气,抬掌抚上她的肩膀。
“你乖一点,为夫不想关着你。”
他要她欢欢喜喜跟他过一辈子,要不是那封和离书刺激了陆寒霄,他也不会使出这般强硬的手段。
他不喜宁锦婳对自己剑拔弩张,可她如今蔫蔫儿的模样,像失了雨露的花枝,陆寒霄心里不是滋味。
他很少解释,如今却道:“两个丫头未做到规劝主子之责,小惩大诫,每人只领了三杖。”
他想告诉她,他对她总是心软的,爱屋及乌,连她的丫鬟都不曾重罚。
宁锦婳听在耳里,却变了一番模样。
什么叫“只”领了三杖?抱月和抱琴从小跟着她没受过苦,那么粗的棍子,三杖、足以让两个弱女子躺十天半月!
听他的意思,今日只是个开始,日后她若再“任性冲动”,就不只是三杖的事了?
宁锦婳反复咬着下唇,娇嫩的唇瓣被蹂躏地充血绯红。她阖上眼睛,沙哑道:“好。”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
陆寒霄瞥了一眼矗立一旁的金鹦,道:“下去。”
泛黄的茶水干涸,在衣裳脸颊上显出黄黄的印子,金鹦看起来滑稽又狼狈。她甘心受辱,自然有所图。
陆寒霄用人别具一格,不拘男女老少,只要有用,皆纳入麾下。对待女子如同男人一般,从不看轻她们。
这是她们誓死追随的明主!
可没想到美人乡、英雄冢,英明果断的王爷到了京城如同中邪一般,为了这个所谓的王妃,打乱他们多少计划?损失多少人力财力?她义兄上回出了半个月的任务,她还以为是多重要的事,结果竟然只是为了找只白猫儿?
因为王妃喜欢。
金鹦本就对这个王妃心有怨念,今日一见宁锦婳,心中更是警铃诈响,这般模样,岂不是妲己褒姒之流,美人误国啊!
她、她还敢直呼王爷的名讳,一点儿都不端庄贤惠,她不认这样的主母。
在金鹦的猜测里,这个女人定然手段非常,在主子面前温柔小意,对待下人则尖酸刻薄,她原以为能凭此机会揭露“王妃”的嘴脸,可最后的走向,她怎么看不懂了?
她犹犹豫豫不肯迈出脚步,陆寒霄似乎想起了什么,“等等。”
金鹦一喜,却听她心中的明主道:“今日你惹了王妃不快,自己去领罚,六杖。”
陆寒霄这话是对着宁锦婳说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她气他打了她的人,他便还回来,这下她总该消气了罢。
且他来时两人私有龃龉,他如今罚了金鹦,日后再让金鹦来她身边伺候,她也不至于太过抵触。
一石二鸟,陆寒霄自觉为宁锦婳用心良苦。打发走旁人,他回身从背后环过她,熟悉又极具侵略感的气息瞬间袭来。
“婳婳,别跟我闹了。”
宁锦婳没有回话,耳鬓厮磨中,这世间最亲密的两个人却各怀心思。
51 章宁锦婳被软禁了。
刚开始不许她出房门,但她手中那么多事,不说别的,单论宝儿她就不可能撒手不管。
她不痛快了,府里所有人都别想痛快。如此鸡飞狗跳过了几天,连全昇都忍不住出来劝,说王妃娘娘生性自由,恐怕不能这么拘着。
陆寒霄态度坚决,最后还是陆钰出面,两父子不知在书房里说了什么,陆寒霄才稍退半步。
如今宁锦婳能在府里自由出入,但身边片刻不离人,抱月和抱琴卧床养伤,她身边换成了两个眼生的侍女,一个是金鹦,另一个唤做金梨。两人都不多话,按照宁锦婳的话说,跟他们主子一样,整天板着一张棺材脸,死气沉沉。
但她无暇顾及这两个监视她的侍女,在她不能出门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琴瑶被赶出去了。
事情起因是世子陆钰身子不适,找府内的“神医”看病,结果琴瑶胡说一通,被世子痛斥江湖骗子,当即逐出了府。
事后,陆钰言之凿凿:“母亲不知人心险恶,那女子年纪轻轻满口谎言,您莫要上当!”
宁锦婳心底不相信琴瑶会骗人。
起初她也以为小姑娘在信口开河,可共事几天,她亲眼看到琴瑶的医术,而且那个姑娘有一双琉璃似的眼眸,为人行事单纯,她不可能是骗子!
可说出这话的又偏偏是陆钰,她最亏欠的长子。
宁锦婳无法反驳他,更端不起严母的架子训斥他。只能干巴巴道:“或许……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陆钰斩钉截铁,“母亲,您难道不相信儿子吗?”
是啊,这世间,没有一个母亲会怀疑自己孩子的话。
宁锦婳跟他说不通,只能让顺子私下把琴瑶找回来,幸好陆寒霄只管住宁锦婳本人,其余下人并未约束。除了不能出门,宁锦婳的日子如往日一般无贰。
令人可喜的是,宝儿活泼了一些,似乎认人了。看见宁锦婳时眼睛发亮,挥动着短短的四肢朝她去,要抱抱。
与之相反,对待兄长,宝儿的态度就冷漠许多。他现在爱动了,特别爱揪陆钰的头发,每次从兄长身上下来都没有空手,惹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频频冷脸,愤而拂袖离去。
时间过得飞快,这日,宁锦婳去给陆寒霄送鱼汤。
这可不是她忽然心血来潮,陆寒霄不让宁锦婳出门,宁锦婳也没给他好脸色瞧,这夫妻俩日日同床共枕,但却是同床异梦,互相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陆寒霄并不强求,心道:等回了滇南,他们有很多时间。
宁锦婳默默忍受,心道:再忍几日,等他回了滇南,她就自由了。
算着日子,大约还有三日就要出发。府里一下子空旷许多,宁锦婳这些日子虽然没搭理男人,但他的行囊她都收拾好了,衣物鞋袜,还有她之前在普华寺为他求的护身符,希望他一路南去,平平安安。
滇南距京千里远,上次他一走就是一年,藩王无诏不得进京,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陆寒霄回来两月之久,可他总有很多要事处理,两人本就聚少离多,加上各种吵闹、冷战,细想起来,他们没有多少甜蜜的日子。
宁锦婳依然心里憋着火,但临了临了,她又不争气地心软了。
尽管他那么可恶,不让她出府,监视她,还打了她的抱月和抱琴!
罢了,他一直说她不懂事,如今换她来大度一番。最后三天,她不愿两人相距千里回忆往昔的时候,记起的永远只有冷脸和吵闹。
宁锦婳照例去书房找人,书房乃军机重地,寻常人不得擅入,金鹦金梨是陆寒霄的人尚被侍卫拦下,只有宁锦婳一人畅通无阻——他根本没想过防她。
此时,陆寒霄和一众人在外书房议事,宁锦婳没多留,自己识趣地进了内书房。内书房供暂时休憩之用,只有一张梨花榻和一对红木桌案。
宁锦婳对这里的梨花榻深恶痛绝,她此生最痛恨男人的一句话便是:“我回书房。”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他睡书房的日子比寝房都多!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想把书房烧了、毁了,当真恨毒了此地。最后没有付诸实践,因为她知道书房只是一个幌子,他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如今两人走到这一步,宁锦婳心中复杂万千,却仍不喜书房这张梨花榻,毫不犹豫地,她坐到了红木靠椅上。
陆寒霄不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尽管金鹦觉得他被女色蛊惑,但他并未做出为博美人一笑不理朝政的“昏庸之举”。宁锦婳等了许久,等得昏昏欲睡,外面的议政声依然断断续续,没有结束的势头。
忽地,她听到一句稍显稚嫩的声音,在一众洪亮声中格格不入。
是她的钰儿!
宁锦婳忍不住打开门缝偷偷看,只见陆钰头戴玉冠,绷着嫩白的小脸儿侃侃而谈,他长相酷似宁锦婳,五官精致得不似男儿郎,但一身气势斐然,隐约能看出陆寒霄当年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
宁锦婳一阵恍惚,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在陆寒霄刚回京的时候,她似乎也误闯过这种场面。那时她只觉得羞窘和陌生,仅仅两个月,她的心境已翻天覆地。
她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陆钰正在反驳陆寒霄底下一个谋士的计策,敏锐地察觉到有道目光凝视自己,他迅速扫过,却忽然一怔,笑了。
——他看到了母亲,她眼睛亮亮地,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
陆钰心里有些得意,母亲在看自己呢!
他观察力惊人,有些东西宁锦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比如在人多的时候,只要陆寒霄在,她的目光一定会追随他,即使两人还在吵架,没有任何言语。
陆钰暗道:他现在力量太弱了,阻止不了那个男人带走母亲。没关系,那个男人会越来越老,而他则日渐强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握紧拳头,黝黑的眼眸里幽深一片。
见了儿子让宁锦婳心情大好,一扫这几日的不快。内书房不大,她几步便转了个圈转回来了,实在无聊,便翻着桌案,想找些书消遣。
她四书五经学得不怎么样,但游记、杂书却看得不少。宁锦婳少时好动,曾立志游遍大好河山,谁知成婚后把她老老实实困在内院里,一困就是七年。
当初陆寒霄知道她的心性,两人在京外的荒原上纵马,他朗声道:“无妨,只要你日后嫁与我,你想去哪里便去。”
“这世间除了三哥,还有谁能这么纵容你?”
少年的爱慕热烈又动人,她没想到随口一提,第二日便在他的书案上看到了几本游记杂谈,在几处名山大川上用朱笔标注——带她去。
她假装没看到,偷偷放了回去,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结果显而易见,事实证明这世间男人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没一个好东西!
不仅没实现他的诺言,如今还软禁她!当年他书案上还能翻出几本山川游记,如今她翻来覆去,不是兵书就是史书,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折子信笺、以及一张完整的京城的地形图。
除了地形图让宁锦婳多看了两眼,其余的她并无兴趣,她也没有窥探他政务的癖好,便又整整齐齐给他整理摆放好,偏偏那么巧,青州来的信笺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宁”字,刚好映入她的眼帘。
宁锦婳心中疑惑,她不可避免得想到宁国公府,会不会是父亲和兄长的消息?他当初既说派了心腹一路照看,算算时间,也该回信了。
宁锦婳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她想都没想,急切地抽出信纸。
等陆寒霄回来时,鱼汤已经凉了,青翠的葱花飘在奶白的汤面上,腥味儿直冲鼻尖。
他似毫无所觉,端起碗便灌了下去。在滇南时,他终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行事之间多了些粗犷不羁。那时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谁还在乎吃什么?
鱼汤的好坏他尝不出来,但因为是宁锦婳送来的让他心里格外熨帖。他把汤盅放在桌案上,缓步走向宁锦婳,“婳婳……”
“你别过来。”
宁锦婳往后退一步,直勾勾看着陆寒霄。那眼神太复杂,陆寒霄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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