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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风里话)


“臣先去,殿下想好了,寻人支会臣一声便可。”
公主端着架子拿乔,待回神,人已经入宫。
本想等他出宫寻他来便是,不想人一出宫便为着公务去了百里外的天水关。
“殿下莫恼,裴将军走时原是来府里和你告别的,不想你正歇晌睡沉了,他道皇命加急耽搁不得,回来再与您请罪。”
暮色皑皑,萧无忧在暖阁同来看望她的武陵长公主萧无瑕对弈,琳琅在一旁侍奉。
“将军还说……”
“别吞吞吐吐的。”萧无忧不耐道。
“将军说殿下若不要他再来,且把他东西送回裴宅便可,他绝技不再扰殿下。”
裴湛不在,萧无忧便朝传话的丫头狠瞪了一眼。
“皇兄也是,也不知什么急事,连孤都不告知。”萧无忧落下一子,嘀咕道。
“我们小七总算长大了,如今也参政了,也会操心了。事还办得利落。”
刚从洛阳大慈恩寺礼佛回来的萧无瑕手持佛珠,同萧无忧隔案对坐,笑道,“我闻你前头百花宴办的极好,左相在内阁,礼部侍郎属六部,御史中丞掌兰台乃天子近臣,骠骑将军李鄂、常威将军贺兰庭、云麾使段艳平都是军中的人,你给陛下拉拢的臣子不错。”
“只是这般明显,连阿姐都能看出,太傅想必是一眼便中。”萧无瑕推了盏茶给胞妹。
“我原就没要避他!”萧无忧拂盖饮茶,挑眉道,“难不成天子定朝局还得过问他的意思?”
论起温孤仪,萧无忧便一肚子火。
今早朝会举措,便是因他之事。
在邙山时,虽闻朝局并不乐观,萧无忧亦只当是萧不渝才回朝中,初登大宝,人心不稳之故。
直到近日,她方清楚,所谓的不稳是温孤仪还政,并没有归还的彻底。
虽庶务已还,但军政上却有近一半的兵甲仍然留在他手中,甚至连虎符都只交出了一半。
虽说本来虎符便是一分为二的,一半在军将手中,一半在天子手中,所需之时二者合符,以此调兵。
但是天子主动赐予,和被臣子霸留不归,完全是两种兴致。
“其实,且看师父归政之速度,他原是没想留下的……”萧无瑕看了眼胞妹,又落一子,“他并不是嗜权之人,这留了半支虎符在手中,多来是置气!”
“我明白皇姐的意思。”萧无忧烦闷地撂下棋子,揉着眉心道,“他是要拿来同皇兄换我。”
“皇兄亦知他心思,恐我知晓后为了给他固权而应了温孤仪的要求,方火急火燎把我拉回宫城,瞒着我设替我设百花宴,亦让我看清自己的心意。不舍因皇权误我一生。”
“偏碰上裴湛,他深情种我身上,却又恐自己得了我情意圆满,却害我家族权力不盛,山河再度不稳,如此把选择权重新给了我。”
萧无忧揉眉心的手停了下来,嘴角缓缓勾起姣好的弧度,“细想,小七亦算有幸!”
“那眼下你可有打算?”
“左右如今边境尚且安宁,国中也无战事,尚且不用虎符掉兵。即便要用,需两处合一,如此皇兄虽受制,但他亦不能妄动,暂且是平衡的。”萧无忧低眸看碧汤如镜的一盏茶,“我疾言厉色亦有,和颜悦色亦给,脾气和道理都说与他了,且赌一把年幼谷中那点情意,望他能想开。”
顿了许久,萧无忧眉宇间染上一层哀伤,沉声道,“与他刀剑相向,总是下策,是我最不愿的。”
萧无瑕颔首,捻着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遂理棋子入盒中。
一把棋子落下,声响大了些,激起茶汤一圈圈涟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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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臣同陛下提亲了。◎
五日一早朝,之后几日自然都没有。时值萧无忧月事在身,整个人懒懒的,遂也不曾入宫,只窝在寝殿歇息,闲来翻阅长吏整理上来的卷宗。
前衙属臣则正常议事。
这厢多半是萧不渝分给她的亲信,还有部分是裴湛御下的寒门官员。事情不多,话头转了几回,便又回到了温孤仪手中的那一半虎符上。
“虎符关乎调兵,一旦发生战事,这天子受制于人,可怎么好?”
“太傅乃天子之师,纵是候宁三年时期,根本目的也是为保大邺山河。若战事起,想来自会同陛下一心。”
“若是一心,何不干脆完璧归赵?还一半留一半又是何居心?”
“就是,他若还了,陛下再赐予他,便是另一种说法!”
“到底坐了三年天下,食髓知味,难保初心。”
“倒也未必是利欲熏心,太傅之念或许不在权,在……公主!”
“休得胡言。”有人起了高声。
“不是胡言,乃是根本!”有人附和。
“还说,也不看看这是何地。”声响愈发大。
“事实罢了,公主既要为陛下分忧便该做出实绩……”
前衙诸官议事,话到这处正好萧无忧踏入殿来,顿时一殿寂声。
武陵长公主亦在,原是昨晚留在了这处,今日打算回府,萧无忧便送她出府。不想姐妹俩边走边聊,过长廊闻此官员起了高声,方踏入殿来。
“不必虚礼,都坐吧。”萧无忧在正座落座,让侍者勘茶。“天尚寒,爱卿们便都上了火,喝点茶。”
殿中人皆默声,未敢有所动作。
萧无忧便先端上了茶盏,拂盖饮了口,笑道,“诸卿所言,孤都听得到了。”
“殿下……”跟随萧不渝最久的长吏开了口,欲要为同僚言语。
毕竟上头所论并不是太好听。
却不想萧无忧抬手止住了他。
“孤没有生气,尔等所言皆是事实。”萧无忧搁下茶盏,把玩着腰间佩戴的荷包,眼前浮现出裴湛的模样。
确实很多时候,阳谋远胜阴谋。
“便是方才被孤入殿截断的话,亦无错。孤若随了温孤大人,他自将另一半虎符交还于陛下,如此于天子皇权一统,于太傅情意圆满,皆大欢喜。”
这话落下,殿中臣子面圣神情松快许多,确是此论。
萧无忧抬眼扫过他们,胭脂淡描的面庞辨不清喜怒,只温声道,“可是如此,孤便不喜。”
“怎么,非要牺牲孤一人,成全天下利益吗?”
“孤若不愿,便就是孤的不是了?他年史书工笔,载孤之寥寥,可还要占去一笔?”
萧无忧话语淡淡,笑意未减,只摩挲手中荷包,“所书……嘉和帝第七女恃宠而骄,利己失德,不为天下计,可对?”
“臣万死!
“臣等万死!”
亦不知何人带头,闻这话满殿属臣接连跪下地来,个个面红耳赤,愧意尤生。
嘉和帝的七公主,早已为天下黎民献身和亲。好不容易这厢魂魄归来,哪还有让她再次委身换皇权的道理。
他们今日尚能在此间侃侃论政,闲话公主私情,预谋公主献身,已是踩着她之血肉。方得命存活。
饮其血再欲啖其肉,何论为人臣,分明连人都不配为之。
“都起来吧。”萧无忧看众人神色,心中尚且欣慰,遂调笑道,“既然孤之联姻此路不通,尔等且另想法子吧。”
“不过,或许不久之后,你们当真便能喝到孤的喜酒了。”
伏地跪首的臣子,一时间余光眼风扫过,心下好奇又不敢多问。只抬头拱手,“恭喜殿下!”
“起来吧!”萧无忧理正衣襟,拉着长姐往外走去。
“谢殿下。”诸人起身。
“你确定要把话传出去?”已经踏出殿门,武陵长公主拍着胞妹手道,“如此太傅会不会愈发执拗,识得其返?”
“昨日含光殿中,乃裴郎当他面抱我出殿,他亲眼所见。”萧无忧道,“且我已经明确和他说明,若是顾忌他遮遮掩掩,所倒是让他觉得还有希望,拖得越久越不好,情之一字,还需快刀斩乱麻。”
“你也大了,按着自己心意处理便是。”两人并肩执手走出府门,武陵叹道,“皇姐偶有不甚清醒,也不帮上陛下什么,难为你在君侧撑着,辛苦你了。”
“皇姐就该这般多出来走走,陛下也说了,先皇后的事,您不必困己身。再者,求佛不如求己,若是拜佛能把那一半虎符拜回来,小七当下便跪遍万佛千祖。”
“休得胡言。”萧无瑕嗔了她一眼,“神佛需敬畏之。皇姐帮不了你们什么,便在佛前常求,你们平安如意。”
已至府门车驾前,萧无忧四下看过,凑身在萧无瑕耳畔悄言。
“死丫头,你什么时候瞧见的!”萧无瑕戳了她一脑门,面上却浮起两分艳色,“阿姐礼佛,酒肉穿肠过。但是陛下尚且孤身一人,先皇后还不满周年,我自然低调些。”
“人生苦短,阿姐别委屈自个就成。”
马车缓缓离去,武陵长公主回了自个府邸,才入府门便有一脂粉和尚殷勤来接。
“这段时日,莫出去瞎晃,在府里安分些。”武陵亲了亲他手背。
这是当年金光寺的渡尘师父,早早入了公主裙下。
闻言道,“可是要出事了?”
“无事,只是少出风头总是好的。永安如今羽翼丰满,又锤炼得足够,也不知陛下与了她多少人手眼线。”武陵在堂中坐下,捡了本渡尘亲自抄写的佛经来阅。
“殿下可有心事?小僧瞧着您的心躁了些。”渡尘将吹凉的茶喂给公主,一手覆探入衣襟,覆上她心口。
武陵啜饮香茗,合眼放松,半晌道,“孤力弱,除了你们,无权无势,但也得为弟妹分担些,见不得他们为人欺辱!”
“殿下需要,吩咐便是,小僧自当鞠躬尽瘁。”
萧无忧闲在府中,过了月事初时的两日,身子爽快不少。想起裴湛走时的话,不由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换季没衣裳……”
她将看了一半的兵器典籍合上,素指敲过案几,传人更衣备车。
“殿下要去哪?”琥珀带侍女们进来,顺道给她换了个手炉。
“去裴宅。”萧无忧翻拣妆匣,“那副红珊瑚手钏搁哪了?”
“您道冬日腕间戴着发寒,奴婢便给你锁在柜子里了。”琥珀开柜寻来,边侍奉边道,“殿下这厢去裴宅所谓何事?”
“他不是说没换季衣袍吗?孤去把他一年四季的都挪来,反正……”萧无忧话落一半,不由停下,只拨转着手腕上鲜红欲滴的手钏,蹙眉道,“孤现下去,不大好是吧?”
“孤都被他退亲了……”她兀自嘀咕,眉眼里窜出一团小小的火苗,叹气道,“这会子不妥,还要搬他衣物,像是孤仗势欺人,强抢民……”
“不去了!”萧无忧靠在塌上,挥手谴退捧衣端水的侍女,唯目光落在手钏上。
想起这手钏的由来,面上又不由浮起两分绯红欢色。
只是看这物愈久,似是想到些什么,眉间慢慢蹙起。
“殿下怎么了?眉头骤得这般紧?”琥珀给她捧上这日的汤膳。
萧无忧从手钏上移过,重新捡起裴湛的兵器典籍,呢喃道,“孤突然觉得裴将军家底挺殷实的。”
“裴大人生母行医多年,确实能攒下银子,要胜过寻常人家。如今裴大人自个这般年轻已经官至三品,俸禄亦是不低……”琥珀笑道,“话说回来,大人再高的俸禄,真论起来,能抵您一身衣衫还是一套头面的?殿下操这个心作甚,您二位喜结连理,又不指着他的银钱过活!”
萧无忧挑眉,抚摸着珍稀的珊瑚玉手钏,颔首道,“的确,这些个饰品哪样不是千金往上的。”
“车驾别撤。”萧无忧用完汤膳,起身道,“我们去趟裳满楼,给裴大人置衣物。”
说是给裴湛购物,又纵是皇家子弟一贯不穿外头的衣裳,但挂着看两眼,不让旁人穿了去,在这样的女子本性下,天家公主给自个未来夫婿买的衣裳堆满半辆车,给自己买的往里堆便还需要再来一辆方装的下。
这日里但凡萧无忧少买一些,不在此等候,大抵便能保持一日好心情。
但是人不是神,谁也算不出来如果。
萧无忧坐在二楼包厢歇息,掌柜的同公主侍女正一起整理衣衫,一件件将衣裳叠好搬去马车,店内又来新客。
未几便银子喊到金子,碎银喊到银票。
甚至直朝萧无忧包厢喊话,“任他今???日是谁,这件靛青暗纹澜袍我家主子都要定了,掌柜的,你开价便成。”
幸得茶水温凉,萧无忧饮下半盏,抬眸看了眼贴身的琥珀和琳琅,“几个意思,外头是瞧上孤择的衣裳了?”
“殿下,奴婢去处理。”琥珀道。
萧无忧摆摆手,“左右回府了,一道下去吧。”
两道楼梯拐下,萧无忧以目示意掌柜的继续忙活,只开口道,“郑氏身子养好了?今个能出来见风了。”
背对楼梯而坐的人猛地一颤,连同方才财大气粗的侍女一道匆忙转身行礼。
“妾多谢殿下荐来太医,如今好些了。”
“起来吧。”萧无忧看了眼郑盈尺,当是久病难愈,两颊凹陷,面色蜡黄,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这套衣衫孤已购下,你挑旁的吧。”
“殿下!”郑盈尺喘过一口气,自是感激她救命之恩,然一想入太傅府这些日子,温孤仪根本不曾看她一眼,唯一同她说过的一次话,竟是说“是因公主,才许你入府”,心头尤觉羞辱,遂强撑出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柔婉道,“殿下您是知晓的,郎君素爱梅竹,又钟爱靛色,前两日还在念叨要寻人裁体量衣。妾难得能出来一回,可否将这衣衫让与妾?妾感激不尽!”
“怕是不行,你在意,他欢喜。可是孤亦喜欢,孤之郎君亦合身。”萧无忧摇首道,“凡是皆有先来后到,你看看旁的吧!”
“大人喜欢靛色竹纹,殿下为自个郎君择取的亦是靛色竹纹……”郑盈尺顿了顿,感受着一道从外头侧里投来的目光,撑着口气扬声道,“难不成殿下未识清自己心境,亦或是将眼前人当作了旧时人?”
“大人便贯是喜欢寻找相似身,聊以慰藉。殿下师从大人,不知是否亦是如此?”
萧无忧抬眼叹了口气,余光亦瞥到外头一袭不久前停在那处的身影,“往事如风散,故人难回首。孤非常清醒,每一步都往前走。”
“纵是因孤,你才入的太傅府,但是也入了,又如此多病之身,何苦找不痛快。孤说了,凡是都有先来后到。”
萧无忧走到案几旁,示意琳琅将衣衫拿起,想了想又道,“好歹在孤身边待了两年,你母家若不曾教你言行举止,孤当是给你示范过。再口不择言,前人后人,替身真假的……”
萧无忧抬起她下颚,“你在意什么,孤便让你失去什么。”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你命里,最先到的是我。”店门口,伫立许久的温孤仪上来拦下萧无忧,低眸看侍女手中衣衫,“你从太极殿让他当着我的面把你抱走,前两日又让门客放出有心仪人的风声,今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来给他置衣购物……七七,你到底要折腾多久?不就是我留了半枚虎符吗,你要这样气我!”
“你冷静些,成吗?”萧无忧合了合眼,“首先选孤之种种,没有赌气也没有想要气你,孤是因动心动情方有成婚的念头。孤亦想过,是否将孤之新开始的情感压一压,瞒着您,让你慢慢渡过去,孤再明示。”
“但是,孤觉得这样不妥。一来对裴湛不公,二来徒增你的误会。”
“赌气的反而是你,你留着那半枚虎符作甚?让我厌恶你?还是让我与你,兵戎相向?”
“好多话,孤已经不止一次说了。你自己想想吧!孤希望,二十五朝会上,你能归还另一半虎符。岁月漫长,携手不一定非要做夫妻,我们还可以做君臣,并肩安治这天下!”
春光融融,温孤仪没有应声,只退开半步,容她离开。
两日后便是二月二十五,温孤仪上朝时精神不太好,乃是少眠所致。
确实,整整两昼夜,他都不曾合眼,满脑子都是萧无忧年少那些事,和如今那些话。来来回回拉扯着他。
这日早朝,所论政事不多,半个时辰便散朝了。
萧无忧一颗心沉沉跌落,发凉又发寒。
温孤仪并未交出半枚虎符。
然承天门口一声叫唤,她驻足回首,闻来人话语,心中亦腾起一点希望。
半晌看着他虚弱眉眼,点了点头道,“来日方长,琐事再多,且把身子放在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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