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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风里话)


她若因中五行草而导致滑胎,当日理该由太医检出她体内有此毒,以此为引子再去深究严查。
可是当日并没有发觉她体内有相关毒素残留,之所以去查证,亦是因为姜氏的提醒。
她发现的理由是因为熟悉五行草气味。
还有一桩,亦是昨日推算出来的,衡儿中毒是在八月二十前后,那会他早就从飞霜殿搬回来。且他的伤口在肩头,需要能近他身的人才有机会得手。
今日正午时分,衡儿已经醒来,她过去看他,亦问了此节,让他细想之前有无肩头刺痛之感。他道是自己小产那晚觉得肩头被蚊虫咬了口。
那晚长生殿中乱做一团,是姜氏看顾着他和阿垚。
姜氏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萦绕了半日。
她执笔在纸上来回圈着这两字。
若说陷害郑盈尺和谋害衡儿的人是她,动机是什么呢?
因为卢溯之死,为卢溯报仇?也是说不通的。
或者说,陷害郑盈尺,郑盈尺所为便是温孤仪所为,以此来挑拨裴湛和温孤仪的君臣关系,让裴湛因自己失子之故彻底站队世家反温孤仪,以此复仇?
这勉强能说通。
可是又为何要害衡儿呢?
萧无忧盯着“姜氏”二字愣神,突闻“啊”的一声,闻声望去原是琳琅发出的。
“姑娘,奴婢……”小丫头捧着饰物一时不敢过来。
“殿下,是奴婢的不是。”琥珀从琳琅手中接过东西走来,竟是姜氏之前送的那个绣囊。
“原是先前奴婢没给搁好,这绣囊边缘缠在锦盒内壁铜锁上,方才琳琅拿出是快了些,勾住了边上的针脚,散了两针。琥珀捧上给萧无忧,“一会,奴婢密一密便好。”
“无事,小心些,别割到手。”萧无忧接来,将里头一封裴湛的信拿了出来。只低头看了看破损的地方,又来回将正反两边细看,眉间不由慢慢蹙起。
半旧不新的料子,确实是多年前之物,但是这缝制的丝线却是新的。
“怎么了,姑娘?”琳琅见萧无忧神色,有些忐忑地上来,“可是哪里还破了,修不好了?”
萧无忧摇首,指出自己的疑惑。
“这是正常呀,殿下!”琥珀笑道,“想是之前就脱线了,二少夫人着人重新密的线。或者是送给您时,特地密的线。”
“不对。”琳琅凑上前来,细看了一番,“奴婢记得,姑娘曾经教过我,纵是再厉害的绣娘,密针线都会有二次痕迹。这个不止线是新的,连针脚都是新的,一处都没有密过的痕迹。”
“什么意思?”琥珀和萧无忧都不善刺绣。
然琥珀不能理解这话,萧无忧却已经明白了大半。
“就是说这个绣囊是新制的。”果然,琳琅脱口而出,转瞬又诧异,“不对啊,夫人说这就是她用了许久的绣囊……”
“你们先下去休息会吧。”萧无忧接过那个绣囊,“孤一个人静一静。”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到底未多言福身退了下去。
萧无忧从案上拿起那个绣囊。
如琳琅所言,这确实是一个新的绣囊。
且是一个费了心思的新绣囊,特地用的旧布匹。只可惜百密一疏,在丝线上露了马脚。
制个绣囊,总不会真的只是给她佩戴的。
萧无忧起身寻来剪子,沿着针脚将线全部挑开,顿时一阵微酸的味道弥散出来,夹层里子上缠着细密的枯草,以丝线绣固住。
萧无忧当下便传了医官辨认。
天色阴霾,残阳如血。
萧无忧的耳畔萦绕着片刻前医官的话,那枯草乃五行草。
所以姜氏如此伤害卢七又是为了什么?
若亦是为了离间,这步棋太过了。
伤卢溯最疼爱的幼妹,为卢溯报仇。
萧无忧合眼细想同姜氏接触以来的全部场景。
屋中夕阳落影狭长,滴漏声声格外清晰。
她与姜氏的接触,多来在长生殿,数次是在公主府,唯二的两次在卢氏辅国公府。
萧无忧豁然睁眼。
辅国公府的两回,都是她与姜氏,卢文松三人同在,这两回她都觉的彼此言语间哪里不对劲,但是细想那些话并无不妥。
这回静下思来,总算想???明白了。
话确实并无不妥,是说话的人不妥。
从来言语举止间行礼,该是臣让君,子让父,幼让长,卑让尊。
而或许不是姜氏不懂幼让长,而是卢文松懂得臣让君。
姜氏方是如今辅国公府中真正领头说话的人。
萧无忧目光落在“姜氏”两个字上,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亦或许,如此才是温孤仪多年寻不到太子妃的真正缘由。
这样想来,萧无忧执笔的手不由哆嗦起来。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在初时,王氏命嬷嬷给她沐浴的药乃逍遥散。
逍遥散不仅非中原之物,乃是突厥王帐的贵人才能弄得的东西。
辅国公府之内是如何拥有这东西的?
是……萧邺王朝出了内贼?
“你想想,我为何只屠了太子府一族,为何没有动你其他的族人!”
“如果我说,云中城上不是我杀的你,你能信吗?”
“师父带你回来,让你重活一遭,不是要和你剑拔弩张的。”
温孤仪的话蓦然缭绕在耳际,萧无忧手一抖,笔便落在卷纸上,湮出乌黑一片。
萧无忧愣了片刻,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今之计,需确定内贼是一个还是一窝,辅国公府是否在其内。
“来人!”半晌,她起身道,“去辅国公府请二少夫人,就说孤得了一位名医,给小公子……”
想了想,萧无忧还是挥手谴退了,只传人备车,决定先入宫见温孤仪。
她想听一听,他口中的当年事。
他一直想告诉她,而她始终没有给他机会。
而崔氏和辅国公府既都在长安城中,如今左右是走不掉的。
因为自从自己八月二十七离宫,温孤仪更是疯了般寻崔氏以求证明,如今长安城中除非同时持有南衙军手令和裴湛的鱼符印章,其余一律只许进,不许出。
然没能来得及入宫,裴湛已经奔入府来。
听他回来,萧无忧一颗心定下些。
只是隔窗见他神色匆匆,萧无忧直觉所致出事了,遂出去迎他。
“下着雨呢。”人被他一把带回屋中,他的身上沾着风雨的寒气,眉宇中一片萧肃,只双目含伤看着她,半晌道,“卢泽殁了。”
“卢泽?”萧无忧喃喃道。
“卢七的大哥。”裴湛当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遂提醒道,“辅国公府的长子。”
萧无忧没有反应不过来。
她知道是辅国公府的长子。
她不过是在想,
卢氏辅国公府至此子嗣断绝。
卢文松的三个儿子,全死光了。
所以卢氏不会是通敌叛国的内贼。
只是这样想来,她根本不知该喜还是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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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是怎么殁的?”好半晌,萧无忧扫过外头渐猛地雨势,坐下身来。
“今早朝会还好好的。因边境传来的奏章,漠北突厥内讧,阿史那蓝祁和和阿史那默伊已经开战,朝中对此出了三处意见,一则继续巩固边防,二则趁此突袭一举歼灭突厥,三则坐山观虎斗,论了一上午。后内阁,兵部、户部连着南衙军又在勤政殿进行加议会。禹符兄掌户部,自然参政,不想才午后才入勤政殿小半时辰,议着事呢,便瞧他面色煞白地倒下去。太医赶到时已经没有了气息。”
“暴毙?”萧无忧惊道。
“太医处定症乃气滞血瘀,为胸痹。”裴湛边说边寻出披风斗篷从内室出来,“殿下如今对外的身份尚是卢七姑娘,长兄殁,今日入殓,你得回去。”
他挑了一件风毛出得极厚的缎面披风给萧无忧穿上,又吩咐琳琅给她寻鹿皮靴子,叹道,“但是臣不觉禹符兄是病疾突发所致,他倒下的时离臣最近,臣还运功给他护了一段时间心脉,感知他内息紊乱,当是中毒之故……看彼时脉象,同衡儿极像!”
“卢家三子皆亡,衡儿同遭其手,武陵公主回来亦不太平,这针对的是萧家血脉。”裴湛给萧无忧穿好披风,又将襟口掖好,重新扶她坐下。
萧无忧低眸看他。
许是感受到她突然静默的眼光,裴湛从琳琅手中接过靴子,谴退侍者,抬首接上她视线,神色平静道,“但臣不觉得是陛下所为,且不论陛下让禹符兄掌了这么多年户部,从来只有内帑添给户部周转,便是从郑氏刮来的私库,也将其洗干净入了户部成为国库银钱,没必要这个时候动他。衡儿便更不要说了,陛下要杀他,何必等到今日!”
萧无忧鼻尖泛酸,眼眶忽的红了。
她看眼前人,又想宫里那人,莫名就蹬掉了正上脚的靴子。
裴湛在给她穿鞋。
这样一脚踢去,虽也没多少力,但还是让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唯外头风雨声更大,屋中呼吸声更缠绵。
公主裹着罗袜的玉足搭在男人掌中,被她蹬出去的靴子滚了个跟头跌在一旁。
裴湛抬头看她。
萧无问,“你为何总给他说话?”
“你为何总是在孤面前,说他好话?”
她问完,猛地将脚抽回去,“啪”得踩在地上。
殿中日落时分才搬出来的炭炉,地面虽烧热了一层,但是哪里比得上他掌心的温度。
便是隔着罗袜,矜贵娇柔的天家公主还是觉出了地面的寒凉和僵硬,本能地抬了抬脚,然后只当无人察觉地重新踩下去。
没能踩实,裴湛捧了起来,手掌一覆上,便又是春风融雪,顿了顿方道,“臣没有给陛下说话,臣只是实话而已。”
“先前臣便说了,若因为私情而否认他为君的英明,是不公平的。”
萧无忧定定看他,空气中又重新回归寂静。
一点烛光轻跳,投下萧无忧半边阴影。
“殿下,您其实应该见一见陛下的,好多事摊开说,或许……”
“你希望我见他?”萧无忧问,“还是他让你当说客,要我见他?”
“臣不是不知道你们那样深厚的过往,爱恨纠葛,生死纠缠。臣只是看眼下迷雾层层,疑云不断,连着卢家长子都殁得不明不白。不希望亲者痛,仇者快。”裴湛低下头深吸口气,方再度望向上首的女子,“罢了,眼下逝者为大,我们先去辅国公府。殿下安心,臣护着您,不会让您有事的。”
“待此间事了,您自个决定是否见陛下。”裴湛给她穿好靴子,起身露出一点明亮笑意,“走吧。”
萧无忧咬了咬唇,逼回数次欲落的眼泪,用目光示意他俯身。
裴湛会意照做。
原想入他怀中靠一会的,凑近的一瞬突然便转了念头,萧无忧搂住他脖颈,将他揽入了自己怀里。
“我们不去辅国公府,你陪孤入宫吧。”
裴湛仰起头,有些诧异。
“孤要最后确定一件事。”萧无忧脑海中闪过一下午推断的种种事宜,又加上此刻闻裴湛所言突厥骤然的内讧,面容去愈发沉静而镇定,“不急着去辅国公府,到卢泽为止,不会再有人发生意外了。”
裴湛颔首,并未再多言,只上前打开殿门。
已是朝来寒雨晚来风,天地一片昏暗,秋风裹冷雨。
萧无忧打了个哆嗦,坐回榻上,“你去让他来见孤,但论君臣,从来都是孤为君。”
萧无忧没有去正殿,一直坐在这间居东的寝殿中。
她并不是刻意在这处等温孤仪的。
从这处去正堂,要走过长廊水榭,绕过池塘花园,平素便要走上一刻钟。何论眼下,风雨交加,她还在小月中,不想让自己受寒。
故而裴湛走后,她便捧着手炉缩在这处座榻上。
许是这日费神许久,又或是闻卢泽之死,亦或者是要面对温孤仪,面对被她忽略了太久他欲说的话,萧无忧一颗心跳得飞快,神思有些恍惚。
两人来得很快,温孤仪多少猜到些萧无忧愿意见他的缘由,乃私服而来。只是走出长廊,面对这间屋子,却蓦然停下了脚步。
十一年前少女的话,重新萦绕耳际。
“正房三间,其中婚房一间,夫妻独居各一间。婚房居东,按规矩不能动,剩下南屋和中屋,你先选。”
天家公主曾经这样同他告白自己的满腔情意。
可是今日,却是她的未婚夫婿带着他入了这间屋子。
原该是他们的婚房。
“陛下。”裴湛低声唤他。
温孤仪嘴角挂了抹自嘲的笑,抬步入内。
屋中除了萧无忧,再无旁人。
温孤仪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临窗榻上,被烛光映照的女子。
她背对着他,正在烹一壶茶。
不曾回头。
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
温孤仪将目光艰难地挪开,却见屋中多了不少除她???以外的东西。
衣架上挂着男子的衣袍,西边的墙上挂着一幅重弓,近处书案上摆着一叠书,他眼力甚好,扫过书名皆是兵器谱一类典籍。
裴湛这晚方才空下来看屋中布置,他原也是头一回见这些。
也对,这些属于他的东西,本就是今日才挪来的。
殿中三人一时都没说话,最后还是裴湛先出了声,“陛下请吧。”
是让温孤仪上前的意思,他自己却走了相反的方向,行至门口。
两扇殿门“吱呀”合上的一瞬,萧无忧回首道,“裴郎留下。”
“坐吧。”这话是对温孤仪说的。
她倒了三盏茶,一盏搁在了座榻对面的案几上,是给温孤仪的。
两盏留在榻几上,推去对面一盏给裴湛。
恍眼十年间,位置这样发生变化。
温孤仪看临窗的两人,看裴湛再看萧无忧,最后低眉饮了口茶。
“孤邀你来,只问一事。”萧无忧直白道,“当年太子夫妇做了何事,值得你灭门屠族?”
温孤仪端茶的手一顿,抬眸看对面的人。
萧无忧平静道,“你说,我听。”
“萧不淮同室操戈,崔氏勾结外贼。”温孤仪一瞬不瞬望着萧无忧,“但是你三哥萧不渝生死不明,无人再能证萧不淮之心。崔氏亦无法被找到,自也无人能证她之行。”
“所以,若你要证据,我没有。”
“但是,当年事,你若愿意听,我可以全部讲给你听,听完你许能信我……”
“往事漫漫,且论正事。”萧无忧抬手止住他,“孤当是知道崔氏在何处,但是需要你提供人手。”
话语落下,温孤仪和裴湛同时看向她。
屋外夜雨潇潇,屋内烛火静燃。
萧无忧将话缓缓而来,然屋中的两个男人却都沉默下来。
“朕不同意,既如此直接抓便好。”终于,温孤仪先出了声,“朕眼下便派南衙军围住辅国公府。”
“陛下说得有理,风险太大了。”裴湛这下完全站在温孤仪处,“断不能让殿下以身犯险。”
萧无忧端着茶盏,凉凉扫过二人,方将茶水饮尽。
她冲着温孤仪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围住辅国公府?辅国公长子才死,你这是要灭了卢氏满门吗?”
“还有你。”萧无忧晲过裴湛,“自知风险大,有这功夫且去实地勘茶预设。孤都把命交给你了。”
萧无忧起身下榻,不欲再理会这二人,然经过温孤仪时,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孤且信你,大抵是因为年幼那点养育之恩,加上裴郎一片丹心为你言语。但是,这天下臣民,又该凭什么信你?”
“换言之,至今于世人眼中太子依旧根正苗红,崔家仍然赤胆忠心,又该怎样让宗亲世家,文武百官相信他们是你口中的同室操戈,勾结外贼?”
“计划孤已经给了你们,细节你们商量吧。”萧无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身欲去内室,“明个孤需回辅国公府守灵,先歇下了。”
“七七……”
眼见一袭身影便要消散,温孤仪不自觉起身,甚至忘了第三个人的存在,只一把拉住了她。
自宫中一别,他已近半月不曾见到她。
他想告诉她,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的死亡,并不全是他的责任。
然这样的念头转过,他亦觉得可笑,不全是因为他又如何?但凡只要和他又一分关系,她都不会原谅他的。
萧无忧蹙眉回首,目光沉沉落在被握紧的腕间。
“抱歉!”温孤仪松开手,将话压下去,只转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裴湛道,“殿下既然要休息,我们去书房商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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