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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莲珠(波兰黑加仑)


“这是潘妈妈的指甲吗?”白璧成问。
桔芳凑上来瞧瞧,立即道:“正是的,这是锦铃教她做的金焰赤甲。这指甲虽好看,一来用金线金泥太过奢靡,二来太重了容易折断,因此我们都不肯做的。”
“这位叫锦铃的姑娘可在?”陆长留忙问。
“这……,”桔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她死了。”
“死了?”含山奇道,“是潘妈妈害死的吗?”
“那……,那也不是……”
桔芳刚支吾到这里,便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姐姐何必替老虔婆隐瞒,分明就是她害死了锦铃,你为何不说实话!”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弯曲小径上走来一个姑娘,也穿着一身白衣,却又与桔芳迥然不同,带着几分爽朗气质。
“这是我妹妹桔芒,”桔芳尴尬道,“她年纪小,说话不算数的。”
“谁说我年纪小不作数?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桔芒不服气,“锦铃姐姐是两年前到我们这儿的,也是老虔婆花钱买来的人,长得水葱似的,来了便巴结讨好,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又使出浑身解数教我们化妆梳头弄指甲,结果怎样,还不是被逼死了!”
“那也不算是妈妈逼的,是她自己想不开,”桔芳叹道,“她做那么多,只想卖艺不卖身,可我们这样的地方,潘妈妈花钱买她是做什么的?哪能都由着她去。”
“姑娘家谁愿意卖身?她想不通可不是应该的?老虔婆却那样阴毒,将她衣裳剥光绑在院子里,让进来出去的客人都看见她!锦铃受不了这样的羞辱,表面是答应接客,谁知放下来便一剪刀扎透了脖子,死了!”
桔芒说到这里,将两手一摊冷笑道:“我只恨没她那样的志气,也该一剪刀扎透了脖子,总好过被那老虔婆摆布!”
她刚说到这里,桔芳便冲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州府里的大人在此,你可少说两句罢!”
白璧成这时候却问:“敢问一句,那位锦铃姑娘可是姓胡?”
“卖到这条巷子的姑娘都没有姓,只有名字,”桔芳道,“莫说我们不知道她姓什么,连妈妈也不知她姓什么。”
“那么锦铃这个名字,是潘妈妈后来取的吗?”
“这是她本来的名字,”桔芒又插口道,“原本接了客,老虔婆要给她改个名字叫桔蓉,谁知她死了,便没有改名。”
白璧成点了点头,走去打开后门,外头是一条冷巷,黑漆漆的不见人影,长长的也不知通向哪里。
“姐姐没听到,我却听到了,”桔芒在白璧成身后道,“那晚上后巷有马蹄声,像是走过一辆马车。”
“这巷子走马车也是寻常,”桔芳解释道,“两季送炭送冰、每日送酒送菜,还有胭脂水粉布料首饰茶叶糕点,甚至收去的泔水夜香,都是从后巷马车传递的。”
“可是三更半夜走马车却不正常,”桔芒不赞同,“那晚上我被灌多了酒,四更过后胃里烧得睡不着,只想喝一口冰凉的水,因此到井边摇水喝,正听见外头有马蹄车,哒哒哒的。”
“那车子是直接走过去了,还是在门口停下了?”白璧成问。
“那我不知道,”桔芒摇头,“我喝了水便回去睡了,只听见马蹄声远远地过来,并没在意它停在哪里。”
含山环顾四周:“这院子里只有你们姐妹吗?”
“老虔婆没死时并不是的,做饭的婆子,照管茶水的丫头,还有做粗活的龟公,但他们伺候到亥时正刻就回去了,后半夜这院子只有老虔婆和我姐妹二人。”
“那晚来了客人,潘妈妈不在家里应酬,却跑了出去,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陆长留问。
“要她应酬什么?客人是来找姐姐与我的,有时还嫌弃她在呢。”桔芒不屑道,“她把客人迎进门,再交代几句茶水饭食,乐得躲出去赌钱。”
又是一个好赌的!
“潘妈妈喜欢去哪里赌钱?”陆长留忙问。
“只要有赌的地方,她都爱去!只不过她常在我们面前夸一个赌坊老板,好像是……,姐姐,那老板姓什么的?”
“姓郑,吉祥赌坊的老板。”桔芳接上话道,“妈妈说他又大方又和气,吉祥赌坊待客也好,若不是太贵了,她恨不能次次都去呢。”
“那你们可听说过吉祥赌坊的芥子局?或者,有没有听潘妈妈说过要去芥子局?”
“没听过。”桔芳桔芒双双摇头。
白璧成这才道了叨扰,带着陆长留和含山告辞出来。他们向马车走去时,陆长留道:“侯爷,这五个人里有四个爱赌的,只有那个书生袁江望还未可知。”
“那就先去问问客栈老板。”白璧成道,“叫什么客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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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客栈坐落在州学附近,附近都是各类名号清雅的客栈,这些店住的大多是读书人,他们既没有入州学的资格,也没有家世或钱财可以捐入州学,便只能找个客栈落脚,每月交纳几十贯的“听诵”,白天入州学听讲,晚上回客栈睡觉。
为学子特设的客栈也谈不上豪华舒适,只要干净方便就行了,因而清风客栈与其他客栈一样,房间分单间、三人间和统间,厨房提供一日三餐,伙食清淡能吃饱。
客栈老板姓宋,为人热情健谈,听说陆长留是州府的司狱,慌忙将他们迎进茶室,又亲自烹茶相待,等第一轮茶水送上,宋老板便打开了话匣子。
“说到袁江望,那实在是可惜了,此人文章也做得,韬略也懂得,只等着入试的机会!听州学里的仆役讲,讲书的学录大人十分看好他,说他来日必能高中!”
“他既这样有才,为何不能进州学做学生?要做听诵生?”陆长留不解。
“听说上次是生病误考,等今年考罢,那就能堂而皇之搬进州学了!”宋老板叹道,“谁能想到!还没等开考呢,他就丢了性命!”
“袁江望可与什么人结怨?”
“他这人有些傲气,素日瞧不起人,也不愿与人交往,只是埋头读书,而且又住着单间,实在没听说与人有仇啊。”
“我瞧您这牌子上挂的,单间每月要八两银子,”白璧成指了墙壁道,“袁江望若有这个钱,何不加些捐个州学例生?总比听诵要好听些,也能吃住在州学里。”
“他哪里有钱!他住那个单间,是我压宝在他身上送与他住的!”宋老板诉苦,“我想他日后求取了功名,混上个一官半职的,与我也算识于微时!总之单间难租,不如做个人情让他安心读书罢了,结果……,唉!”
“时运不济,那也是没办法。”陆长留安慰一句,又问,“那么袁江望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比如赌钱?”
“没有!这孩子不赌不嫖,着实是个君子!但就是……”
眼见宋老板把话缩了回去,陆长留赶忙抓住了:“但就是什么?宋老板,您知道什么可一定要说出来啊!”
“但就是招桃花!”宋老板将手指头在桌上扣了扣,“举凡见过他的女孩子,个个都有些神魂颠倒的!”

第51章 娇黄丝穗
“见了袁江望就能神魂颠倒?”含山不信,“这哪里是读书人,这比会迷魂法的巫师还厉害些!”
宋老板瞧瞧含山:“小姑娘别不信,如今袁江望没了,我也不好叫他出来证明!但这条街上但凭你们打听去,十户里头倒有八户的闺女喜欢他呢!”
“那他可有喜欢的人?”白璧成却问。
“这么一说是有的。”宋老板道,“向前头走两步有个卖鞋子的盛记,他家的女儿时常与袁江望来往。是了!就是前一段时日,老盛还来问过我,说袁江望准定能考中是不是真的,还问我为什么肯将单间给袁江望住!”
“他是来打听未来女婿的?”陆长留笑问。
“我原先也这样想,可这一问过去没几天,听说盛家丫头同别人定亲了!那几天袁江望的确心情不好,还同我打听,问嫁女儿收的礼金大约多少银子。”
“他想拿出礼金,让盛姑娘退了亲等着他吗?”含山问。
“应该有这个意思,但他没明说,也不好确定。”宋老板道,“具体是什么情形,还要问盛记。”
他谨慎不乱下结论,倒显得说出来的话很有可信度。陆长留道了谢,却又说:“宋老板,我们想到袁江望出事的那株树下瞧瞧,您可能带路?”
“当然可以。”
宋老板拿过一只灯笼,逗亮了拎在手里。他们正要踏出茶室,白璧成却看见墙角搁着一只木架,上面放着不少圆滚滚的石头,它们有大有小,没什么造型,颜色也不起眼,却被宝贝似的放着。
白璧成心念微动,想到吉祥赌坊二楼摆放的石头。
宋老板领着白璧成一行人往院子里走去,边走边说:“可怜见的,幸亏我好心送个单间给他住,因而袁生住在单独跨院,他死在里面只管封住跨院就是,否则整间生意都要关张!”
跨院就在正厅左手,离他们坐谈的茶室很近,院子极小,墙边乱糟糟种着些树木花草,对着一幢两层楼的房子,楼上楼下也有四五屋子。
“若是人多时,便将这些屋子都收拾出来,做单间也好,做统铺也好。平日里人少,只开着楼下两间屋,作为单间来用。”
宋老板介绍,又指着院角一株树:“袁江望就是吊死在这里。”
白璧成放眼看去,那棵树紧贴在院角,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他晃亮火折子走去看看,这几日又是下雨又是刮风的,该有的痕迹也都冲刷掉了。
“当时这里有脚印,我们也拓了下来。”陆长留道,“穿的是寻常的布鞋,外头店里都能买到,鞋底磨损较重,花纹都磨得看不见了,除此没什么特别。”
白璧成点了点头,又将火折子四下细细照看,忽然看见树边的土里翻出一缕娇黄的颜色。他蹲下伸手去拔,不料拔出一条淡黄色的穗子来。
“这东西像是坠在腰牌底下的。”含山凑上来,“妙景山庄里看到的雪夜盟腰牌,也系着这个东西。”
“又和雪夜盟有关?”陆长留睁大眼睛,“你可别吓我!”
“含山只说是腰牌坠的丝绦相像,并没说是雪夜盟的腰牌,”白璧成嗔道,“瞧瞧你的州府腰牌,是不是也挂着条穗子!”
陆长留立时摘下腰牌来,牵着穗子比过了,笑道:“都是穗子,却很不一样!”
“丢在这树底下,看着又挺新的,很可能与袁江望有关。”含山道,“为何官府来看现场时没发现?”
“它被埋在土里,”白璧成掏出绢帕裹上穗子,道,“今天下了一场大雨,把覆在上面的浮土冲跑了,反倒显出它来。”
“说明埋它的人很着急!”含山灵机一动,“只顾得上用浮土盖一盖,都没有埋实!”
“甚至没想过弯腰拾起它来,只想用土匆匆盖上了事。”
白璧成说着站起身来,拍掉手上的土,却转身对宋老板道:“出事当晚,客栈有没有来过别的客人?”
“我们这里是客栈,来的自然都是客。”宋老板打个哈哈,“不过说到拜访喝茶的,当晚的确有一个,是吉祥赌坊的老板郑自在。”
又绕回吉祥赌坊了。
“郑老板是常来走动,还是特为什么事来的?”白璧成问。
“他是我的朋友,经常来客栈喝茶的。”宋老板道,“我们都喜欢赌石,城南瓦片村有一间玉石仓库,时常有开采出的好料子,我们就在那里结识的。”
“既然宋老板常去瓦片村,那么可认得一个姓祝的药材商人?”陆长留立即问道。
“那不认得。”宋老板摇摇头。
陆长留略略失望,白璧成却说:“我在茶室看见一些其貌不扬的石头,那就是你们玩的赌石吗?”
“是的,您别看外面灰扑扑的,切开来可是有美玉。”宋老板笑呵呵道,“若是切出一块好的,就能再买两三间客栈!”
这也是一种赌,只不过不在赌坊而已。
“袁江望也玩赌石吗?”白璧成又问。
“他不玩,他也不懂,去了就是纯被骗的。”宋老板道,“盛家那个丫头定亲之后,袁江望是找过我,让我带他去赌石,但我拒绝了,好好一块读书的料子,不能被我害了。”
“那么袁江望认得郑自在吗?”含山想起此事,“宋老板不带他赌,他会不会去郑自在的赌坊?”
“应该不会吧?我之前说了,袁江望很清高,州学里的人他且瞧不上,更何况是一个赌坊老板。”
“袁江望出事当晚,郑自在茶室待了多久?他同你聊了些什么,中间可曾离开过?”白璧成追问道。
“来的时间不长,就是说他看中了一块石头,约我去瓦片村替他掌眼,我们喝了三道茶他就告辞了,至于中间有否离开……”宋老板认真想了想,“他坐下来不久,提出过借用茅房,但很快就回来了。”
“会不会是他把袁江望挂在跨院的树上?”
“绝无可能!官府说袁江望是被勒死后送回来的,若是郑自在做的,他总要扛着尸体进来,可是他空着手来的,我可是亲眼所见!”
“他是走来的吗?”
“那倒不是,他坐马车来的。我们去瓦片村都会雇辆马车,一来城南足够远,二来万一看中了石头,抱着回来岂不累死?”
“你们都去哪里雇马车?”
“运高车马行,就在春风街隔壁的巷子里,还是郑自在介绍给我的,说那里的马车便宜又干净,车夫也靠谱。”
运高车行?刀五就是这间车行的。
五件看似毫不关联的案子,有了越来越多的联系点,离开清风客栈之后,陆长留高兴极了:“今晚出来的值得,发现了许多线索!咦,侯爷为何皱着眉头?”
“不是不够,是出乎意料。”白璧成喃喃道,“若袁江望也曾害过性命,这五件案子便能连接起来,但袁江望却是个正人君子,这算什么呢?”
“这……,正人君子不好吗?”陆长留问。
“正人君子虽然好,对破案却没有帮助。”
白璧成正说到这里,马车却慢慢停了,坐在车辕上的风十里半揭帘子道:“侯爷,州府衙门到了,可要在此放下陆司狱?”
他们跑了两个地方,已过了戌时,白璧成便道:“今天太晚了,长留还是早些歇息,另三个地方我们明日再去。”
陆长留虽有不舍,又怕打扰白璧成,便答应着跳下车去,脚刚着地便听着有人在身后唤道:“陆司狱,您怎么也才回来?卑职也刚到黔州!”
陆长留闻言回身,只见小吏魏真风尘仆仆走过来,见到他便将肩上的包袱丢在地上,叉着腰喘气道:“陆司狱,多谢你给个机会叫卑职跑了趟平州,可真是累啊!”
经过妙景山庄一案,陆长留对魏真有些好感,虽然他叫来傅柳只是误打误撞,但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福将”,总能不经意地成为破局关键。即便陆长留不喜欢魏真的随随便便,却还是问道:“你可打听出什么了?”
“当然打听到了!”魏真故意压低声音装神秘,“那个叫紫樱的私娼告诉我,祝正铎曾经买过一个侍妾,结果他的正室悍妒,把人给折磨死了!”
“什么!”陆长留睁大眼睛,“死掉的侍妾可是姓胡?”
“姓什么没人知道,但私娼记得那女子的名字,叫做江漓。”
陆长留呆了一呆,忽然翻身就跑,追着白璧成远去的车驾叫喊道:“侯爷等一等!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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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景堂内烛火通明,白璧成执笔在手,蹙眉站在大案边,陆长留与含山也面色凝重。
“若我没有猜错,这五人的死法与这几个女子的名字有关。”
白璧成说着,在纸上写四个名字:锦铃、江漓、秋烟、黑玉。
“兰香阁的潘妈妈死于胸口一刀,是从锦铃二字的金字边;药材商祝正铎死于水边,是从江漓二字的水字边;门客言年死于火烧,是从秋烟二字的火字边。”白璧成道,“但我苦思不得其解,黑玉这两个字,是从的什么边?”
“刀五是被活埋的,会不会和土有关?”含山问,“黑玉这两个字里都有土形。”
“是可以这样拆解,却有些牵强。”白璧成道,“若这五人的死法与我想得一致,是被人复仇所杀,那么这几个名字或许是这几个冤死女子的本名。”
“看来胡家的发卖名单至关重要。”陆长留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名单找来!”
“如果名单能佐证我的想法,袁江望手上应该有一条人命,那人的名字里应该含着木字边。”白璧成分析,“宋老板并不知此事,袁江望已经不能说话,或许知道真相的只有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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