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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少年是黑莲花(君子生)


贺岁安停下来。
走在前面的祁不砚也停下来,在月光映照之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持着一支从客栈房间里拿出来的蜡烛:“怎么停下了?”
贺岁安咽了咽口水:“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
他眼尾微抬。
“在何处?”
她指向三步之远的一扇门后:“那里,一闪而过的,穿红色衣裳,我一看过去就不见了。”
祁不砚朝那扇门过去,贺岁安匆匆拉住他,脸上的担心不似作伪。祁不砚看了觉得稀奇,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可也仅是稀奇罢了。
他内心倒是并无太多触动。
贺岁安偷瞄门后,拉住祁不砚的手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被风吹过变得凉飕飕,她紧张着思索道:“万一她就躲在门后。”
话音刚落,祁不砚长腿一迈,迈了过去,直接推开门,门后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更别说人了。
“没人。”
他举着蜡烛往里扫了一圈。
贺岁安迷茫地“啊”了声,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不起。”
祁不砚走出来,脚步极慢,服饰的银铃还是会有细微的声音,毕竟他手脚都戴有七个小铃铛的链子,手中蜡烛忽明忽暗。
他半张脸也陷入阴影。
阴影里,祁不砚似面带笑意,五官绮艳:“你的胆子这般小,待会该如何和我下古墓呢。”
贺岁安抓住下墓这个关键词,目露惊诧,难怪要晚上过来,难怪要避开他人耳目。
可下墓一定很危险。
她问:“为何要下墓?”
祁不砚不急不缓摊开手中牛皮纸地图,上面有简略的标注:“因为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要下墓,墓穴入口便在这宅子里头。”
这张牛皮纸地图正是他与卫城蒋将军夫人沈氏做交易得到的,祁不砚替沈氏给李将军下蛊,沈氏将家传的牛皮纸地图给他。
贺岁安纠结:“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值得你冒险下古墓。”
他突然伸手给她。
胆小如鸡的贺岁安立刻意会牵住了,又听祁不砚似真似假地说:“能救我命的东西。贺岁安,你说这样的东西到底重不重要?”
与命有关肯定重要。
下古墓也不是不可以了。
细究来,祁不砚当初从沦落到险些要吃人的境地的卫城带走她,也算是救了贺岁安一命。
如今祁不砚有所求,她也应当竭力相助才是,贺岁安认真想了想,乖乖地跟着祁不砚向宅子深处走,还暗暗下决心要帮他找到,绝对不给他拖后腿。
她鼓起勇气握紧祁不砚的手:“你是个好人。”
“一定会没事的。”
贺岁安连续说了这两句话。
祁不砚像被她逗笑了,先是轻声地笑了笑,然后控制不住般笑得清瘦的胸膛产生小幅度震动:“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个好人啊。”
贺岁安迷惑,不说话。
他弯腰凑近她。
太近了,呼吸可闻,贺岁安陷入呆滞。祁不砚指尖又绕上了她垂在发鬓的丝绦,绕几圈再松开,如小孩找到好玩的东西。
少年侧首问她:“贺岁安,你认为好坏之分到底是什么?”
贺岁安被问得安静须臾。
好坏之分?
她其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由衷道:“我不知道,凭自己的感觉?每个人的感觉不同,理解也有所不同,有时可以不必太在意。”
祁不砚收回手,丝绦从指间滑落,他似被贺岁安这番话取悦了,温和笑着,却话锋一转:“我们得走了,时辰不早了。”
“嗯。”
墓穴入口在宅子后院的古井。
古井深不见底,幽深黑暗,散落在地上的井绳又断了,贺岁安弯腰捡起断绳,束手无策看别处,想找到其他东西代替井绳。
祁不砚端看古井良久,指腹似有意无意拂过古井边缘的苔藓,手被弄脏了也没理。
贺岁安扔下断绳。
随后,她探头看古井。
一只形状像苍蝇,但不能飞,且有十八条腿的虫子顺着井壁爬出,虫头红中带绿,表皮有不知在何处沾上的粘稠液体,丑陋又恶心。
天生怕虫蛇的她条件反射躲开,掌心压到井壁一颗不起眼却尖锐的石子,割破手,流了点血。
贺岁安放手。
下一刻听到古井里传出奇怪的声音,一只一次性能装下两人的铜笼从下面升起来,铜笼里立着一副骨头泛黄又生长着藤花的骨架子。
它还能动。
骨架咔咔响,抬手打开铜笼门。
贺岁安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乍一看骨架像活人那样能动作,还是产生恍惚了:“这……”
祁不砚伸手到骨架上面的骷髅头,长指放进去,夹出一条正在蠕动着的黑色傀儡蛊。傀儡蛊一离开骷髅头,整副骨架便一动不动了。
将傀儡蛊塞回去,骨架又动了。
贺岁安目瞪口呆。
骨架只是接送来墓穴的人的工具,不会伤人,祁不砚走进铜笼里:“世上并无鬼神,这幅骨架之所以能动,是因为有傀儡蛊控制。”
“哦。”她眨眨眼。
“你不进来?”他进去后,发现贺岁安还傻站在原地。
贺岁安抬腿进去。
试着踩了踩,感觉还挺结实。
只是进去不久,铜笼仿佛失控似的直线下坠,古井壁还有不少虫子往她身上掉,贺岁安头皮发麻,一跃跳起来,抱住了祁不砚。
她双手死死地扒着祁不砚的脖颈不放,双腿架在他腰侧。贺岁安除了脸上有点婴儿肥外,整个人小小一团,此刻就挂在祁不砚身上。
像挂件似的,还软乎乎。这是祁不砚仅有的感受。
便是此时,井口闪过一道红影。
铜笼似卡住了,没再下降,贺岁安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想从祁不砚身上下来。还没等她下来,铜笼下面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洞。
出现大洞口之处正是他们踩着的地方,他们直接掉了下去。
“啊!”
贺岁安失声。
从高处径直摔到井底,却没摔死?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迅速睁眼,发现井底遍布森森白骨。贺岁安身侧也有一具白骨。
她慌忙将白骨推远点,揉着发疼的肩膀站起来,叫了几声祁不砚,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反而听到身边骤然响起骨骼转动的喀喀喀声。
那些白骨都动了。
白骨的骷髅头里都有傀儡蛊。

第13章
井底只有一条通道,贺岁安管不了那么多,拔腿就跑。通道狭窄,回声阵阵,她能听到自己快速跑动的脚步声,可又不能放慢。
跑到一半,贺岁安看见了站在前方细看石壁的祁不砚,他似不知身后有一群被傀儡蛊控制着的白骨追上来,也不知她跑到了他身边。
贺岁安看祁不砚的同时也见到了他正在凝视的那一幅壁画。
壁画场面震撼。
令贺岁安情不自禁驻足。
壁画之上,形状怪异、种类复杂的蛊虫星罗棋布,而一名身穿白衣的青年立于其中,仰首望天,那些蛊虫啃食着他,白衣血渍零落。
蛊虫之多,足以在顷刻间将身姿挺拔的青年淹没,密密麻麻一片。而壁画旁边刻了一句话:宁负天下人,勿让天下人负我。
末尾只有三个字。
燕无衡。
贺岁安只来得及看完这句话,便伸手把祁不砚拉走了,因为白骨架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远,所以他们必须得先离开此地。
待他们跑进一间墓室,平地升起一扇石门,在白骨架冲过来之前上升到顶部,成为一堵墙,拦截掉突然就具有攻击性的白骨架。
可也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贺岁安大口喘着气。
刚才过于惊险,像是再晚走一步就会被那些白骨架用爪子撕碎,她后怕连连,回头看石墙。
这间墓室不大,呈现“田”字型,有十四盏壁灯,长年不灭,照得墓穴亮如白昼,除却刚升起来的石墙,另外几面石墙都绘有壁画。
正中间摆放着一副红木棺。
红木棺边缘生长着藤蔓,藤蔓像一层又一层的锁链,将红木棺绕了几圈,恍若将其牢固地绑住,紫藤花朵朵盛开,怪诞又好看。
走近一看,这些漂亮的紫藤花哪里是真正的花,分明是有着花儿形状的虫子,虫身不短不长,恰似紫藤花的长度,垂挂在藤蔓上面。
贺岁安牵紧祁不砚。
这个墓穴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像怕惊扰了棺材里的尸体,说话的声音特意放很低:“你知不知道这座墓穴为谁而建?”
红木馆摆放的位置高于墓室其他平地,若要再靠近,需踏过前方四道台阶。祁不砚拾阶而上,牵住他的贺岁安也只能跟着过去。
他说:“这座墓穴应该与数百年前的燕氏皇族有关。”
贺岁安像兔子竖起耳认真听。
燕氏皇族。
墓穴入口那幅壁里的青年也是数百年前的燕氏皇族?燕无衡——他会不会既是留下那句话的人,也是壁画上青年的名字?
大燕早已灭亡,大周取而代之。这是贺岁安在江湖走走停停时听到的八卦,他们会提大燕的原因是想找到燕王墓的宝贝,难道说……
此处便是燕王墓?
她猜想。
这座古墓如此多蛊,有些机关又是通过蛊设置,说明建造古墓者亦是个精通苗疆蛊术之人。思及此,贺岁安又想到壁画。
壁画的青年到底为何会留下那样的一句话,是否另有玄机。
她抬头看眼前的红木棺。
祁不砚触碰棺椁,手指微不可见轻颤,仿佛能感知到他们接下来可能会遇见墓穴里的什么,神经在隐隐兴奋着,他天生骨子里头便有股喜欢毁灭的邪性。
贺岁安忽然勾了下他尾指。
他微怔。
她看了眼他的脸,又看了眼他的薄衣裳:“你是不是冷?”
祁不砚垂眸,被贺岁安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指腹抵过她柔软掌心,有一瞬间想收回手,又有一瞬间想用带有倒刺的蛊穿破她掌心。
“没有。”
他平静回视她,似在考虑一些事,最终还是决定遵循内心,好像是有点喜欢被她牵着,带有倒刺的蛊无声收回:“我是不怕冷的。”
贺岁安鼓着腮帮,想了会。
她仍然迟疑:“可我刚才感觉你在抖,你若是冷,我可以把我的披风给你,披风很大的,你虽然生得比我高,但也能披。”
他还是那句“我不冷”,然后拉开那些藤蔓,那些蛰伏于藤蔓的紫藤蛊纷纷避让。
紫藤蛊似有灵性。
世间存在着弱肉强食,大多数人与动物也会掉进这个圈子。
紫藤蛊喜欢吃人肉,喝人血,尤其想咬祁不砚,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似与天蚕蛊融为一体了,它们恨不得将他分食,壮大自己。
可紫藤蛊也会惧比它强的蛊。
厉害的蛊就是靠吃蛊而成的,它们能感应到祁不砚体内有天蚕蛊的气息,自然也能感应到他身上养着蛊,一条红蛇便足以吃光它们。
因此紫藤蛊收敛了凶性。
祁不砚有蛊傍身,贺岁安却没。紫藤蛊欺软怕硬,涌向她,它们不会飞,只能沿着地面的砖石蠕爬,像紫色的花齐齐挪动。
红蛇从祁不砚护腕窜出。
嘶一声落地。
祁不砚指节敲着棺椁,靴子往前抬,踩死一只紫藤蛊,紫色的黏液在砖石留下明显的痕迹。
他没有任何忌讳地倚靠着红木棺材,神情温柔看着紫藤蛊,似怜悯众生的慈佛,却又毫不留情道:“一个不留,全吃了吧。”
红蛇应声而动。
紫藤蛊尽数进红蛇腹中。
贺岁安无法直视紫藤蛊被红蛇吃掉的场景,那些残留的紫色黏液实在看得人作呕。她为了分散注意力,问祁不砚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祁不砚环视这间墓室,说此处并非主墓室,只有到这座墓穴的主墓室才有可能找到他要的东西。
也就是说他们要继续深入。
红木馆被他推开,露出一副穿着像大燕服饰的白骨架。
当他们要查看棺材上是否有机关时,一堵石墙动了。有人脚步紊乱地跑进来,嘴里念叨着:“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差点要我命。”
沈见鹤疼得龇牙咧嘴,黑色夜行衣也被那些白骨架撕得破烂,狼狈不堪,一张俊逸的脸也有不少抓伤,唯有罗盘完好无损。
与祁不砚一起躲在棺材后的贺岁安认出此人是客栈那个青年。
他怎么也来古墓了?
贺岁安睁大眼。
有棺材挡着,沈见鹤暂时还没看见他们,在石墙东敲一下,西敲一下,听声音来辨认厚度,确定白骨架无法穿透这面墙才放心。
他劫后余生拍着胸膛,席地而坐,低头自言自语道:“这真的是数百年前的燕王墓?不是吃人墓?他爹爹的!我不会被人骗了吧。”
贺岁安想和祁不砚说话。
碍于不远处有沈见鹤,于是她想凑到他耳边说。
不曾想祁不砚感应到有人靠近来会防备地转过头,贺岁安的唇擦过他的耳垂、侧脸。

贺岁安瞳孔微缩,赶紧缩回脖子,由于反应太大,她朝后像个球般滚到棺材外面。
坐红木棺对面的沈见鹤瞠目结舌,可以说是被吓一跳,却见滚在地的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果然见过,就住他隔壁来着。
沈见鹤站起来,脱口而出:“你是客栈里的小姑娘?”
贺岁安没吭声。
接着,他也看见了祁不砚。
祁不砚今夜没编发,长发用青色丝绦半束着,青色丝绦还是贺岁安给他的。烛火下,他看起来温和平静极了,像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沈见鹤在客栈见祁不砚第一面就觉得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
二十几岁的沈见鹤打小便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跟师父学盗墓技巧的同时也学得该如何看人,但他感觉祁不砚有说不出的神秘。
此人看似精致漂亮,待人温润有礼,却始终似蒙着一层白雾,像深藏着何物,未知的那一面往往才是危险的来源。
他们怎么也在燕王墓?
沈见鹤审视着贺岁安和祁不砚,他们不会也是听说燕王墓有不计其数的珍宝,所以在得知燕王墓的确切位置后过来盗墓吧。
这可就难办了,沈见鹤舍不得见珍宝落到他人手中。说白了,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贪财奴,他自己也承认,否则也不会冒险盗墓了。
贺岁安没错过沈见鹤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默默往后退一步。
沈见鹤纠结地抓了一把头发。
他旁若无人道:“不行不行,师父说过不能谋财害命,盗墓者本就命短,平时该积阴德。燕王墓多的是宝贝,我肯定拿不完,分点给他们又怎么了?”
贺岁安:“……”
不是贺岁安怀疑沈见鹤的能力,而是他真可能不是祁不砚的对手。祁不砚会用蛊,能杀人于无形中,还有可运用自如的天蚕丝。
祁不砚对沈见鹤视而不见,离开红木棺,走向石墙,十四盏壁灯的灯罩绘有繁美的花纹。
嘶、嘶、嘶。
蛇吐信子。
贺岁安一开始以为是祁不砚养的几条蛇,渐渐地,她发觉不妥,几条蛇而已,怎会发出如此大的声音,这种声音更像是蛇群发出的。
她正要回头看,身后的沈见鹤猛地一惊一乍大叫,似要用鬼哭狼嚎的喊声把墓室震塌一样。
他指着开了一道口子的红木棺。
“好多蛇!”
蛇如流云攒动,鳞片皆泛着阴冷森光,沿着红木棺棺盖爬出,金环蛇、银环蛇应有尽有。
都是毒性霸道强烈的蛇,一咬即死,沈见鹤低骂声,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下墓之前的祭拜仪式做得不太好,令墓穴的主人不高兴了。
盗墓者开土前会行祭祀,祈求下墓后一帆风顺。
沈见鹤行事偶尔吊儿郎当,但在这种事可不会马虎,买的祭祀品都是上好的,算是求个安心。
所以,他到底是招惹谁了?
以前随师父盗墓,哪次不是顺顺利利的,面对眼下困境,沈见鹤想死的心都有了。
贺岁安想跑过去合上棺椁。
棺椁附近已有不少蛇了。
她是忍住惧意去合棺椁的,无奈棺椁太重,一下子推不动。沈见鹤也过去帮忙,男子的力气一般较大,眼看着就要合上棺椁了。
祁不砚不曾理会红木棺,抬手将一盏壁灯取下,手腕铃铛咣当:“没用的,棺材要裂了。”
沈见鹤冷汗直飚。
他视线往下移,应是十分结实的红木棺的确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缝,不止一道。是被里面不断增加的东西强挤着,即将要爆裂开来。
贺岁安也看见了,她不再致力于合上棺椁,而是转身就跑。还没跑几步,红木棺受强大的内力挤压,彻底裂开了,蛇倾巢而出。
有几条蛇窜到沈见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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