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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少年是黑莲花(君子生)


“你放心,我会杀了那个炼出阴尸蛊的人。”祁不砚露出一个干净又赤忱的笑容,掌心捂住贺岁安的腰腹,堵住她还在流血的伤口。
她撑不住了,倒在他怀里。
呼吸也变得微弱。
祁不砚带血的指尖抚过贺岁安汗湿的长发,似喟叹道:“你怎么比我养的蛊还要脆弱呢,养人真不容易,不如我将你炼成蛊人吧。”
晕过去的贺岁安没办法回应祁不砚,她一动不动被他半抱着,了无声息,小脸煞白,两只略带点肉肉的手还拉着他的衣摆。
祁不砚给贺岁安包扎好伤口,再给她穿好衣裙。
少女衣裙繁复,花费了片刻。
绑在祁不砚双眼上的裙带也回到贺岁安腰间,简单地打了个结,两端垂在她身侧。
蜘蛛、黑蛇等蛊苏醒了。
黑蛇爬到祁不砚的手上,吐出信子舔舐上面残留的血。
祁不砚低首看黑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贺岁安的血?”黑蛇是说不了话,用脑袋讨怜似的蹭了蹭他,接着舔吃属于贺岁安的血液。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祁不砚拂掉黑蛇,拿起曾插进过贺岁安体内的匕首,匕身还淌着鲜红的血,张嘴,舌尖含住匕尖欲坠的几滴血。
这是他第一次尝人血。
贺岁安的血。
四肢百骸似有什么东西在冲撞,妄图撕裂他,红颜白骨,粉黛骷髅,祁不砚红颜之下便是一堆仿佛腐烂到爬满蛆虫的白骨。
房内左侧摆放着一面镜子,祁不砚恰好能通过镜子看到自己的样子,墨发长及后腰,眉眼如画,细皮白肉,微上扬的薄唇染着血色。
像刚吃完人的妖物。
他肩头衣裳还有被贺岁安咬过的痕迹,浅浅的牙印褶皱与衣衫布料颜色变深一点的水渍。
月上中天,万家灯火。
躺在床榻的贺岁安慢慢睁开眼,还有些许迷糊,恍惚几瞬,眼珠子才转动,记起这间不是她的房,自己还身处祁不砚的房间里。
她想起来,一动便牵动腰腹的伤口,疼得停在原位。
等阵疼缓过去再下床。
房内燃着三支蜡烛,光线明亮,窗户是打开的,能看到外面的繁星点点。他们是白天一早回来的,现在都晚上了,代表她睡了一天。
贺岁安见祁不砚不在,很轻很轻地解开外衣和拉下襦裙,看了一眼腰腹那里明显被包扎过的伤口,几层纱布还渗着一点血。
不动也会隐隐作痛。
感觉匕首划破肚皮,有手指伸进去搅动,寻找、挖出蛊阴尸蛊的事就发生在刚才。
不想再回想挖阴尸蛊的事,贺岁安拍了拍脑袋,系回襦裙、外衣,套好鞋,离开床榻,想到外面找祁不砚,或者回她房间休息。
就在此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沿着正对着长街的窗户传进来。
贺岁安迈向房门的脚拐弯,迅速地走回窗前,往下看。
街上乱成一团了。

一刻钟前。
住贺岁安隔壁的沈见鹤沐浴一番,想下楼打听消息。江湖上人来人往,打听消息的地方最佳有三,一是酒楼,二是客栈,三是青楼。
他既然入住客栈,肯定首先选择客栈的人打听。
刚来到风铃镇,沈见鹤被即将寻到燕王墓的激动蒙蔽了双眼,跃跃欲试,不像以前和师父行动那样会事先踩点,过几天再下墓。
俗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他今天能活着从燕王墓出来,接下来这段时间得收敛一点,向风铃镇的人打听相关消息。
事不宜迟,沈见鹤当即下到客栈一楼,逮住一个小二打听。
小二知之甚少。
一问三不知。
一晚上摇了不下十回的头。
他牢记着掌柜的嘱咐,没事少和沈见鹤这种人接触,见有新客人进来就找借口迎过去了。
沈见鹤端着一盘瓜子磕,似感受不到小二刻意地疏离,上半身没骨头似的倚靠桌椅,翘着二郎腿,目光往客栈来来往往的人扫。
掌柜安分守己记账。
直到一盘瓜子推到掌柜的手侧,他拨弄算盘的手轻顿,算乱了,又重头算过。沈见鹤抬掌过去压住珠算,笑眯眯道:“掌柜。”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沈见鹤还是客栈的住客,掌柜看似热情笑着:“公子需要些什么?”
他还是笑:“不需要什么,只是想找掌柜您聊聊。”
掌柜很忙的样子。
沈见鹤完全没有打扰人干活的心虚感,见掌柜转身搬酒坛,他敏捷接下,似很好心道:“您年纪这么大了,重活还是我来帮您吧。”
想借着搬酒坛离开柜台的掌柜无奈,又不能露出来,搜肠刮肚道:“您是客人,怎么可以让您帮忙干活,还是我来……”
沈见鹤:“没事。”
掌柜只能让他搬酒坛到酒窖里。
抛开沈见鹤是干见不得光的活儿不说,掌柜说句实话,他平日里还真的挺喜欢这种愿意出手助人、还能说会道的年轻人。
可惜了。
长得不错,气质也好,怎么就想不开去盗墓呢。
掌柜开客栈也开了几十年,半截身子快入黄土,什么人没有见过,看沈见鹤的一身行头就猜出他是干盗墓的,百姓称为折寿的活儿。
沈见鹤按照掌柜说的摆好酒坛,拉他在酒窖找个地坐下来,好像要跟人促膝长谈。
盗墓者不仅命短,还克身边人。
掌柜暗道不好。
忽然,沈见鹤握住掌柜的手,套近乎:“掌柜,其实您长得有点像我爹,我瞧您亲切得很。”
掌柜觉得被盗墓者握手很晦气,想抽回来,不成想沈见鹤力气大得惊人,他怎么也抽不动,皮笑肉不笑:“我像令尊?真是有缘。”
沈见鹤点头:“对啊。”
掌柜见他还不松手,客气地问一句:“令尊如今在何处。”
“早死了。”
掌柜讪然:“……抱歉,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沈见鹤潇洒地摆手:“这不是我的伤心事,随便提也没事。不过掌柜您真的太像我死去的那个爹了,我都不想离开这客栈了。”
笑得像哭的掌柜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干笑着,开客栈不能赶走客人,但他真的不太想接像沈见鹤这样的客人。
最后掌柜还是抽回了手,因为沈见鹤松开力气。
酒窖很暗。
掌柜有点害怕。
干盗墓这一行的人应不是善茬,手段多得很,大部分喜谋财,否则也不会冒险下墓,万一此人也是那种利令智昏、随意杀人的人呢。
掌柜越想越害怕,后悔和沈见鹤单独进酒窖了,但他也是个老狐狸,定然不会表露出来。
沈见鹤敲了下旁边的矮凳。
“请坐。”
掌柜感觉沈见鹤此时比他更像客栈的主人,不自觉听话,撩起衣摆坐下了,坐下后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言听计从?
可不坐都坐下了,再站起来不好,话虽如此,掌柜还是如坐针毡,时不时瞄一眼沈见鹤。
沈见鹤随手拎起一瓶小酒坛。
他永远都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掏出一锭银子抛给掌柜,拔掉酒塞,仰头喝了几口:“掌柜,您是风铃镇的老人了吧。”
掌柜在这方面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他的确是从小在风铃镇长大,祖祖辈辈都是风铃镇的人。
沈见鹤又喝了一口酒,还想给他也倒一杯,但酒窖没酒杯。
掌柜婉拒了。
“掌柜您说您家祖祖辈辈都是风铃镇的人,那您应当对风铃镇很熟悉,我想问您一些问题,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回答我?”
掌柜一听便知沈见鹤目的不纯,犹豫道:“这……”
沈见鹤专注地凝视着掌柜的脸,妄图从上面找蛛丝马迹,识别他接下来会不会撒谎:“我想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燕无衡的人。”
燕无衡。
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的掌柜疑惑抬头:“我小时候好像听我家太公提到过此人。”
得知有可能从掌柜口中找到关于燕王墓的线索,沈见鹤想追问下去,还没开口就看到有小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他喊着大事不好了。
小二正要说外面发生什么事,身后追来一人,扑倒他。
掌柜没能反应过来。
沈见鹤眼疾手快将酒坛砸过去,砸到那个张嘴欲咬人的男子,哐当一声,酒坛碎掉,为小二拖延了一点时间,他得以逃离。
掌柜回神,扶起小二。
男子的脑袋被酒坛砸出个血洞,却不怕疼似的爬起来,还要咬他们,沈见鹤捡起地上用来绑杂物的绳索,缚住男子的手脚。
小二颠三倒四地述说着外边情况,掌柜听得糊里糊涂。
沈见鹤则听懂了。
他一改玩世不恭,变得有几分正经,看向被绑住后毫无自我意识、只知道咬人的男子:“你说外面现在有不少这样的人?”
小二颤抖如筛糠。
“是。”
还在客栈上房的贺岁安看着长街的惨状,有在做梦的错觉,当她看到下面出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时,转身就跑出房间了。
跑到楼梯,贺岁安往客栈厅堂看一眼,有一个衣衫褴褛、呲着滴血的牙的女子在厅堂晃荡。
她心跳加速。
贺岁安想退回上房。
却又发现一个被挖了双眼的男子沿着走廊摸索,他面部青筋暴起,张大嘴巴,流着血的同时淌口水,里面夹着几不可见的虫卵。
前有狼后有虎。
贺岁安进退不得,最终选择往下走,脚步放得很轻,恰好碰上女子转身看客栈大门,她拖着发软的腿跑向客栈后门。
长街尽头站着一人。
贺岁安就是因为看见她才会从房间里跑出来的。
蒋雪晚不再像她们在卫城初遇那天的衣衫破烂,穿了一条齐胸襦裙,手拿着两串冰糖葫芦,眼睛、鼻尖泛着红,像是哭过。
她被逃窜的百姓撞得踉踉跄跄,委屈巴巴地抹眼泪,抽泣不止,嘴里一声又一声喊着三叔。
大家忙着逃命,没人理她。
也有人朝蒋雪晚奔去,不过那些都是失去理智的发狂人了。
贺岁安忙不迭跑向蒋雪晚。蒋雪晚也看见她了,似乎也还记得在卫城时见过贺岁安,揉着哭得微肿的眼睛想往她那边走。
蒋松微气喘吁吁地从巷子里跑出,身上有打杀过的痕迹,见到蒋雪晚便拉过她,急匆匆带她离开长街,没看见贺岁安在街的另一头。
她也不敢大声叫,因为他们之间忽多了两个发狂之人。
而且贺岁安出客栈的目的就是想让蒋雪晚脱离危险,如今对方脱离危险了,她没必要再追。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才是正事。
贺岁安原路折返,想回到客栈等祁不砚。没想到蒋松微牵着蒋雪晚回到长街找她,大约是听蒋雪晚说她也在,拗不过蒋雪晚要回来。
他手持一把长剑,杀过几个发狂之人,他们都算不得是人了,若不杀他们,死的便会自己,还会让他们到处去传染别人。
蒋雪晚很喜欢地抱住贺岁安。
贺岁安愣了愣。
“三、三叔。”她喊蒋松微。
蒋松微警惕地看四周,神经绷得紧紧,分神应蒋雪晚:“见到人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蒋雪晚伸手拉蒋松微的衣角,另一手还拉着贺岁安。
“三叔,我们、我们带她一起走,可不可以啊,雪晚喜、喜欢她。”蛊未解,她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无法流畅说完话。
贺岁安受宠若惊。
蒋松微闻言看贺岁安。算上卫城那一次,她们两个才见过两次面,蒋雪晚居然说喜欢她?
他思索道:“你若无处可去,可以跟我们走。”
贺岁安抬眼。
话音刚落,一道银铃声随风飘渺不定地散开,又似融入风中,丝丝缕缕般传入耳畔,空灵如敲冰戛玉,仿佛能蛊惑人心。
他们不约而同看过去。
一名少年出现,衣袍染血,佩戴的小银饰也溅到血渍,脚边是几具发狂之人的尸体,脖颈浮现出来的蓝色蝴蝶像是要振翅而飞。
祁不砚拂了拂手腕铃铛链子的血,像不小心沾染到灰尘,而不是沾到别人的血液。
他温润地笑着。
随后,他目光停留在贺岁安与蒋雪晚牵住的手一瞬,慢慢地移开,语气似单纯极了,眼神也是:“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蒋松微在卫城见过祁不砚,当时的他也和贺岁安一起。
蒋雪晚要回街上找贺岁安,蒋松微便猜测她现在可能是一个人,所以刚刚才会问出那句“你若无处可去,可以跟我们走”。
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她显然是与祁不砚同行的,只是未免太巧了,他们也来到风铃镇这个地方,蒋松微心想。
于是蒋松微拉回蒋雪晚,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蒋雪晚依依不舍地看了贺岁安一眼,低头靠着他,放开贺岁安,不说话了。
贺岁安朝祁不砚跑去。
她也穿了条湖蓝色的齐胸襦裙,裙摆绣着白色的夕颜花,跑起来时袖摆与裙带随夜风向后扬,身上戴的银饰也叮铃轻响。
祁不砚是苗疆天水寨的人,佩戴银饰成自然习惯,贺岁安跟他生活了一段时间,觉得银饰也很好看,买首饰会不知不觉买银饰。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秀丽的首饰,她也并不例外。
打扮习惯相似的原因不多,他们是生活时间长了。
这也是蒋松微今晚为什么在看到祁不砚和贺岁安一起出现后,断定他们自卫城开始就同行。
还没有等贺岁安跑到祁不砚身边,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大批发狂之人从街尾涌出。
他们双目赤红,涣散无神,见人就扑去咬。
贺岁安加快脚步。
祁不砚站原地,等她走向他。
一股幽怨的笛音渐渐传遍大街小巷,发狂人变得更狂躁。蒋松微无暇顾及他人,带被吓傻了的蒋雪晚离开,冰糖葫芦从她手里滚落。
冰糖葫芦被发狂人踩得稀烂,贺岁安神情不安,在他们追上来前一刻,拉住了祁不砚的手。
祁不砚这才有所动作,领她拐进一条无人小巷。
他笑问:“你怎么出来了?”
“客栈也有这种人。”贺岁安咽了咽口水,仰头看祁不砚,一手握着他,一手拉他衣角,
长夜映出少年的影子,挺拔清瘦,墨发尽数散在肩后,他眼睫乌黑,皮肤白润,眼尾天生自然红,像抹了胭脂般:“仅此而已?”
她呆愣地“啊”了声。
过几息,贺岁安又说:“我看见了雪晚姑娘。”
声音弱了下去。
“我担心她有危险……”
贺岁安说到后面没底气,怕祁不砚会觉得她自不量力,没什么实力,还说担心别人而乱跑。
祁不砚垂视,目之所及是贺岁安因奔跑而泛起潮红的脸,他将她颊边被汗濡湿的一缕头发捻起,指腹摩挲了下,再给别好。
他却道:“她有危险与你何干,你为什么要在意。”
没说她自不量力。
贺岁安不知如何作答。祁不砚弯下腰,笑吟吟:“贺岁安,你是想跟他们走吗?”
“我没有。”
她立刻回答了。
祁不砚看了一眼贺岁安的手:“好啊,我信你。”话锋一转,“你牵她,还是她牵你?”
贺岁安有一瞬间听不明白祁不砚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脑子慢慢地转过弯,迟疑道:“雪晚姑娘她牵我的,怎么了?”
祁不砚侧脸有种能混淆性别的精致、阴柔之美。
他转过头,目光回到她脸上。
“没什么。”
说罢,祁不砚往旁边走了几步,贺岁安紧随其后,笛音已经停了,发狂人漫无目的晃荡着。
苏央不知何时出现在高楼之上,身后站着一排又一排的亲卫,她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像终于下定决心,命令亲卫放箭。
亲卫整齐有序地提弓射箭。
这次箭矢不再射向手脚,射向的是心脏或脑袋,要他们永远无法醒来,彻底死去。
苏央左上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短髭须的中年男人,他跟她的眉眼有七八分相似,此人便是苏央的父亲,苏睿林。
嗖、嗖、嗖——数箭齐发。
就在他们紧急射杀发狂人之际,有一名老妇人一瘸一瘸地跑到大街上,喊着不要杀她儿子。
苏央立刻趴到楼栏边:“他们已经不再是人了,他也不再是您儿子,您快躲好!”
亲卫射箭稍有停顿。
老妇人若不让开,恐会误杀。
苏睿林也对老妇人进行劝说几句,见对方充耳不闻,抿直唇,当机立断下令继续射杀。亲卫听令行事,不停地从箭囊取箭射出。
苏央不忍地摇头。
“父亲!”
虽然亲卫还在射箭,但他们也会有意避开那名老妇人。箭发如雨,贺岁安就站在巷子口,有几支箭射到墙壁上,与她擦身而过。
贺岁安根本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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