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寻只是看着她惊惶害怕的神情,整个人有些低落伤心一般,声音发紧:“姑娘别担心,你身边的守卫已经被我调走了。”
又不等她说话,他将人推到秋千上,给她按着头。
“姑娘睡不好?这样头疼会好一些吗?”
确实好了很多,但明熙仍旧心有余悸,表情严肃道:“在季府你要喊我夫人。”
“可姑娘如今还想做这个夫人吗?”
明熙缄默,又苦笑:“哪由得我愿不愿意呢?”
“自然由得,”殷寻的声音放轻,“这便是我来的目的,只要姑娘不愿,刀山火海,在下都会带姑娘离开。”
明熙没有再接话,因为她自己知道事情不像他说的那般简单。
可是原本坚定封闭的内心,也逐渐开始产生一丝动摇。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离开呢?
离开去到一个连季飞绍都找不到的地方,她的人生会变得不一样吗?
不知谁开始哼鸣一些温柔的曲调,在柔和的按揉下,让明熙有些昏昏欲睡。
一个冰冷疏离,不见天日的暗卫,怎么还会哼唱哄人睡觉的歌谣呢?
明熙睡了两个时辰,在傍晚时醒来,她抱着盖在身上的厚重毯子,有些混沌地这样想着。
后来,她就知道殷寻一直待在季府之中。
明熙不知他躲在了哪里,平日也看不见他,但她知道他一直都在。
因为只要自己轻轻喊他,即便是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喃喃声响,殷寻都会在下一刻出现在她面前,如同最忠诚的守卫,为她献上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明熙会在季府无人的地方纵情欢笑,她开始重新明媚起来,也不再头痛。
晋修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知道,明熙身上的大多毛病都来源于心理,只有能有人让她开怀,病痛自然能够减轻。
一开始她很害怕晋修会写信告诉季飞绍,因为毕竟是跟着他来到京城的,晋修在她眼里,一直是效忠季飞绍的。
可是他并没有,他总是站得远远地驻足望着明熙的小院子,望着她不再失眠,不再伤心,甚至在浇水时都能偶然地笑一笑。
晋修只是看着,他没有走近,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只是这么安静地看了一会,面上带上一点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浅淡笑意。
他为明熙的病痛花费了太多的心血,明熙睡不好的这段时日,他也憔悴得不成人样。
晋修想,只要她能重新找回笑容,私下瞒着季飞绍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他才不会去在意。
殷寻来到季府的那段时光,是明熙后来阴暗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夜里,她摒弃下人,将所有人赶出了屋子,听到二人约定的鸟鸣声,明熙带着灿烂笑意去开了窗。
接过殷寻手中的一捧海棠,有些好笑道:“你真的很喜欢海棠花呢。”
她将花草插到花瓶里,想到了什么:“我记得曾经在叶府时,院子里也有一颗海棠树。”
“姑娘不喜欢吗?”
明熙笑着摇头:“她太耀眼美好,这样的花并不属于我。”
“怎么会呢,”殷寻站在窗外,声音轻柔,“或许只是姑娘不知道,你在旁人眼里也是很耀眼的。”
明熙被逗笑,她又问了一遍那个已经问了许多遍的问题:“慕公子和你,为什么这么执意要救我呢?”
“因为在我们眼中,您很耀眼。”
这些时日,已经听了无数遍大差不差的回答,但只有这一次,明熙真正相信了。
因为殷寻的声音那么真诚果决,带着至死不渝的坚定。
在年少时, 她总是被欺负,那时的她是怯懦又无助的。
后来遇见季飞绍,她的世界短暂的光明了一会儿, 后来她才明白,耀眼的不是她,而是在她眼中肆意张扬的季飞绍。
她待在他身边,好像这样自己也能被照亮。
明熙自卑了大半辈子,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殷寻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语气铿锵, 坚定地让明熙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她浅浅地露出一抹笑, 刚认识那会儿, 听到这种话她还会皱着眉让他别再说,如今却只是沉默地接受了。
海棠绽放在花瓶之中, 花枝向四周舒展坠落, 弥漫着自由和散漫的美丽。
“真漂亮。”她抚着那些花, 轻声道, “比在园中看着要美多了。”
殷寻听闻她的话:“自然,这是从城南的山脚采来的。”
“城南?”
明熙转身去望他:“我以为你是在季府里摘得呢, 为什么要去那里?”
“姑娘长久地闷在深宅之中,看得花也是院中的花, 我想姑娘一时半会走不出去, 就算看看外面的花花草草也是好的。”
明熙听了他的话, 眼眶瞬间就酸涩了。
她立刻转过身, 不愿叫殷寻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姑娘还是不愿意同我一起走吗?”
明熙仰头,季府的屋顶, 就算是泥瓦材料用的也是最顶尖的。
保暖,安全, 密不透风,待在这样的屋子里,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围墙将她包裹。
“太难了,”明熙喃喃自语,“会被季飞绍发现的,会被他抓住的。”
她不想同殷寻继续这样的话题,道了声晚安后,她将窗户关上,躺在被窝里甚至想着。
若是季飞绍可以慢一点回来,只要有殷寻陪着,这般生活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捱。
却万万没想到,没过两天,季飞绍便班师回朝。
他回来没有同任何人说,以至于明熙坐在园中插花时,同闻冬说说笑笑着,转头就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他。
甚至是身穿重甲,没有第一时间进宫而是直接回了府。
也不知是看了有多久,悄无声息的,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她。
明熙看到他的一瞬间,面色肉眼可见的飞速苍白,手上的花摔在桌上,她另一只手拿着剪刀,戳伤了自己的指尖。
血渍滴滴落下,她仍未察觉,只神色惊骇地望着他。
季飞绍面无表情,一步步朝他走来。
越来越近,明熙身子开始微颤,直到季飞绍一把抓住她滴血的手,恶劣地用力,将血挤得更多,红艳艳的一大滴凝在指头上,像一颗漂亮的红色宝石。
明熙不知是痛是怕,呼吸的声音带点抽泣。
“瞎了吗?看不到夫人受伤了?”
季飞绍声音阴冷地快要结冰,望着闻冬的眼神阴鸷的骇人。
闻冬这才反应过来,白着脸脚步匆匆地去找药。
视线转到明熙脸上,见她低眉垂眼,依旧是自己走前那般病恹恹的样子,皱眉不快道:“我听府中下人说你这段时日病情好些了。”
他上下扫视了一圈,冷嗤一声:“看来都是谣言。”
“今日过后,便是太尉夫人了,高兴些吧,别再这样愁眉不展地叫人倒胃口。”
明熙以为他是回来将重甲换下,但没想到只是同自己说了两句话就进了宫。
看着季飞绍远去的背景,明熙这才慢慢回过神。
自那日之后,她再没有见过殷寻。
白日里府中被季飞绍的重甲兵团团包围,晚上他与自己同床共枕,不留分毫余地和空隙。
明熙甚至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见不到殷寻的日日夜夜,她焦虑到快要发疯。
她开始真的去认真思考逃离的可能性。
据殷寻所说,他会买通自己身边的几个内侍,然后在季飞绍不在京城的日子,以进宫陪娘娘的理由出府,再在路上换几路马车,一路飞快逃离汴京。
这个计划听着可行,但风险太大,那日,明熙在府中焦灼不安,于是她问了闻冬和知夏。
“你们觉得汴京好吗?若是离开汴京,你们会喜欢吗?”
那时的她没想到,也正是因为自己这句愚不可及的问题,将整个计划推向了失败。
后来在那个雨夜,本该离开汴京的季飞绍带兵将她抓了回来。
逃跑失败,知夏背叛,慕箴断首。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明熙几欲死去。
被关进后宫春棠院的那日,她整个人都是被季飞绍拎在手里的。
春棠院是荒废许久的冷宫了,这几日宫中的下人们连夜收拾,也勉强刚刚能住人。
只是这儿的光线不好,整个小院子看着阴沉沉的。
明熙恍惚地走了进去,好像踩到了什么,她以为是没清扫干净的垃圾,却在低头看清的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片残破的玄色面具。
她站不稳般,原地晃了晃,张皇失措地转身去看季飞绍。
也在这时,终于对他说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
声音哑的厉害,也颤抖的厉害:“你把他怎么了?”
像是看到了满意的表情,季飞绍恶劣地笑了笑,他三两步上前,捏住明熙瘦削的下巴,凑得极近。
“杀啦。”
尾声带着愉悦的上扬:“死得透透的,这都是因为你,知道吗?”
季飞绍面上在笑,声音却寒凉:“都是因为你要跑,才害死了那么多人,知道吗?”
明熙终于受不住,发出尖锐的哭喊。
她想到在季府时,白日里送到自己房中的折纸,傍晚见面时递给自己的野花,睡不着头痛时,殷寻总会给自己按着额角,哼唱温柔的歌谣。
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
哀默大过于心死,自那日之后,明熙就再也没有下过床了。
她总是躺着,怔愣地望着床幔,整日整日地落泪。
她再也看不了花开,听不得曲调,闭上眼就是慕箴断首时的骇人场景。
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会让她觉得痛苦,她再次开始整夜睡不着觉。
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来陪伴她。
明熙是哭醒的。
她醒来时,缓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察觉到身旁的声音,她偏头去看,窝在鼻梁处一滩眼泪因这动作顺着落下,又沾湿了一小片枕头。
屋内的人让她意外。
竟然是晋修。
他正将药材装进一个小荷包里,见她醒了,将荷包放在她枕旁。
“你睡了一整日了。”
晋修坐在她身旁,望着窗外的晚霞淡淡道:“你家人都快吓疯了,你在睡梦中被魇住了,止不住地哭。慕箴找到我,求我来看一看你。”
明熙眨眨眼,明明睡得很久,却还是感到疲倦:“郴州今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她昏睡一整日,最先关注的,竟还是这些。
晋修给她喂了杯水,垂眼道:“盐商齐家的账本和造假的盐引都被捅了出来,季大人在处理了,至于你们要保的那位先生,今日一早就被送到了这里,季大人同梅大人喝了盏茶,便没再要人。”
明熙顿时感觉奇怪,这些事是谁告诉他的?
晋修没等她问,自己说道:“季大人前不久找到我,这几日我都在他身边。”
“或许也会跟他回京吧。”
明熙没有意外,只是叹息。
“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是慕箴的?”
知她此次皆是心病,晋修很担心她会再次变成记忆里那样,见她醒来虽精神不济,但至少有在好好对话。
便松了口气:“行医时望闻问切,同一个人的体态形体,我还是能看清楚的。”
晋修歪头看她:“慕公子很担心你,他以为是自己瞒了你这件事,才让你伤心过度。”
明熙慢慢坐起,接了晋修递过来的外袍披上,她摇头:“是我无法面对。”
“明明与他朝夕相处,他也从来没有要瞒我的意思,只要我能察觉,他都会毫不避讳地承认。”
明熙将脸埋进手里:“明明对不起他的人是我,认不出他的也是我,一开始我说要让他开心,我却连人都认不出,我原来是这么盲目自大。”
“可是你已经让他开心了啊。”
听闻晋修的声音,明熙抬眼。
他望着自己,和声道:“你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不就是他一直所祈求的吗?”
“我不了解你们曾经的故事,但至少今日慕箴他来找我,他对你的那些担忧与害怕,全都不是假的。”
他轻轻拍着明熙的肩背:“如今你们相伴多年,曾经的人和事,过去了就把它忘了吧。”
“你要往前看,才不会沉醉往事,积郁过深。”
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劈的明熙瞪大了眼睛。
一模一样的话。
前世晋修也曾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透过朦胧的泪水,只看见晋修一双明亮的眼睛。
“先生……您?”
晋修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淡淡笑了笑:“既然并没有大碍,就早点出来吧,慕箴和你表姐他们,就快要急疯了。”
明熙怔愣地坐在床上,直勾勾地望着晋修收拾东西的身影。
诡异的猜测才刚冒了个头就又被她按下,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怎么可能还会再发生呢。
晋修是晋修,就算重来多少次,他也依旧是他,说出一样的话来,并不稀奇。
但是明熙还是嗫嚅地喊住他:“先生,若是将来,您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同我说,好吗?”
明熙泪眼婆娑:“我已经,无法接受第二次隐瞒了。”
晋修轻轻浅浅地笑,没有疑惑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只是温声答应:“好。”
他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将门带好。
明熙下床,望向了晋修方才一直看着的窗户。
她想到了什么,上前两步拉开了。
慕箴就站在窗外,望着天际烧的一片又一片绚烂的晚霞。
听见声音,他回身看来,先是张开了唇,又什么都没说,神色变换几次,只是对着明熙露出一个笑。
明熙看着他,看着这个不论前世今生,都在用自己的全部来保护自己的人。
她朝着窗外身后,烈焰一般的云彩下,站着被窗棂分隔的二人。
明熙不喜欢,于是她轻声地说:“慕箴,抱抱我。”
慕箴永远臣服于叶明熙。
也是不告诉她,是因为他也想以殷寻的身份能够贴身守护在她身边,能够对她做出心底真正想做的,俯首为臣。
永远也不会对明熙的话拒绝,排斥和反对。
殷寻这个身份,一开始只是自己用来暗查慕家用的。
后来它变成明熙的保护伞,慕箴情绪的倾泻口。
在明熙昏睡时,他一直站在窗边,望飞鸟,望云彩,望郴州的太阳和月亮。
他祈祷无数遍,只要能留在明熙身边,只要她不生自己的气,即便什么要求他都愿意做。
更何况是抱她这样一个,自己都渴盼的诉求。
于是慕箴毫不犹豫,生怕她反悔一般,手掌一撑便轻又快地跳了进来。
他将明熙抱住,用余生的忠诚和爱慕。
二人互相将对方抱得用力,密不可分,好像这样,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生生世世。
抱了很久, 明熙都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
慕箴心里惴惴,感受着她紧搂着自己的脖颈, 小声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熙窝在他怀里,慢慢摇了摇头。
乖巧的姑娘像只猫一样,毛茸茸的发丝蹭着自己,慕箴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被温暖的潮水浸泡着,整个人飘飘忽忽。
他摸了摸明熙脑后,又将人抱得更紧:“那, 还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舍得。”
明熙声音还有些哑:“阿箴,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
她在慕箴怀里抬起头,一双被眼泪浸透的双眼显得润泽朦胧:“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前世一个人承受我的冷漠, 疏远和凄惨的结局。
慕箴没明白她的意思, 摇头道:“别说这三个字。”
无论发生什么, 他都听不得。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都不想听明熙对他说对不起。
因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代表歉疚或拒绝。
他不想让明熙拥有这些负面的情绪, 也私心地不想让二人分得那么清楚明白。
明熙领会了他的意思,浅浅一笑:“那就不说, 没想到我会睡这么久, 已经调理好啦。”
她话锋一转:“方才听晋修说, 齐家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慕箴点头:“齐苗做得很快, 今日一早季大人就已经收到了所有罪证,他本想着立刻去牢狱灭了陈儒的口, 但与梅大人谈话后也没再说什么。”
“郴州的官员得知季大人来此的目的后,想必如今都惶惶不可终日吧。”
明熙垂眼道:“他们做了那样的事, 到头来也不会有任何处罚,想想也真是叫人寒心。”
她松了手,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渔阳?”
慕箴笑笑:“跟你一块走,你们应该也就在这两日了吧。”
赵家此次目的是为了请梅晟回京,来郴州却碰着这么大的事,耽误了这么久,如今尘埃落定,是时候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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