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飞绍被她逗笑了,很奇怪的,好像自从知道了这人看透了自己,就连伪装都懒得做了。
于是他凑近:“如何?要不要考虑以身救姐?我看你们姐妹的感情还挺好的吗。”
反正都是梅晟的孙女,季飞绍想,比起赵姝意,或许眼前这人更合自己胃口。
明熙一阵恶寒,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即使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天仙,我也不会痴迷到无法自拔。”
季飞绍神情淡了淡。
明熙唇角一扯,还了他一个满是嘲弄的嗤笑:“怎么,季大人忘了曾经自己说过的话了?如今还想吃回头草,可别叫旁人知晓,到时再丢尽了颜面。”
肆无忌惮的嘲讽让季飞绍眼神有些冷意,他深深望了明熙一眼,终归是没再继续纠缠,稍一转头,便干脆离去了。
明熙站在台阶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嫌恶的呸了一声。
“渣滓。”
找到赵姝意时, 她正神情恍惚地望着窗外。
听到动静回身时,看见明熙一脸关切,她落了泪:“你是对的, 明熙,是我太蠢了。”
明熙上前抱住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日一早,我爹就跑来问我,昨夜是不是去见了陈先生。”
赵姝意埋在她怀中说道:“我将昨夜我们遇险的事都与他说了,我爹面色很不好看,我再三追问他才告诉我。”
“昨夜我们走后不久, 便有人去刺杀陈先生, 听闻刺客身手比我爹手下的人还好, 若非我爹昨夜留心,派了暗卫守着, 恐怕人早就死了。”
区区郴州, 怎么可能有能力比肩将军府的侍卫。
赵姝意即便再蠢, 也能猜到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将二人的交谈都说了出来, 明熙听后长叹一口气,不知是在为表姐终于看清了那人真面目而庆幸, 还是在为李榷的选择感到悲愤。
明熙安抚道:“其实救下陈先生的办法,也是有的。”
赵姝意瞬间从她怀中抬起脸, 满是泪的一张脸狼狈的很:“怎么救?”
“季飞绍所要的, 无非就是揭发齐家, 震慑当地官员, 收回盐行的利润为国有,至于陈儒这个人, 并不是非死不可的。”
明熙想,季飞绍或许并不知道陈儒和梅晟的关系, 他如今最缺的就是文臣的簇拥,为了在梅晟面前留下好印象,只要上述结果能够得到,区区一个陈儒,保下也无可厚非。
只要能将齐家盐引造假一案提前揭露……
她想到了昨夜见到的那位姑娘,她那时说的那句语焉不详的话,总感觉是在暗指什么。
一方面让赵姝意去府衙看好陈儒,一旦情况有变立刻将人带到梅府中藏起来。
一方面给品秋描述了那位姑娘的样貌,让她去盯紧齐府,若是那姑娘出门了就立即通知她。
果不其然,当天傍晚,品秋便回来赴命,只是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
品秋道:“那位是齐府不受宠的七姑娘,名叫齐苗,听闻是婢生子,平时存在感很低,今夜她出门去见了……”
她飞快地看了眼明熙,语气别扭:“去见了殷寻。”
明熙霍然站起:“殷寻?”
“是……”品秋道,“我跟着她到了一座茶馆,与她相约之人便是殷寻。”
明熙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便不敢耽误地问了地址。
齐苗有些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东西摔到桌上:“你在羞辱我?我说了可以帮你脱身,你今日还去找我爹谈什么?”
“你这样,难道不怕日后追查起来,将慕家也牵扯进去吗?”
慕箴将摔在桌上杂乱的挂牌和账本整理好,一条条看过,见慕家在郴州所有的盐行证明都在这里,这才喝了口茶。
“我来郴州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本就不需要旁人帮忙。”
况且官家铲平齐家,是因为背后官商相护,造假走私,只要将郴州盐行这块肉吃到嘴里,暗地里那些波涌,李榷才不会在乎。
齐苗愠怒道:“这算什么?宁愿上赶着被我爹嘲笑也不要我来帮忙?你不信任我?你也因为我是女子就看轻我?”
突然以经营有难的托词来向齐家主交换慕家在郴州的生意,齐家与慕家也算是生意场上相处了很久的朋友了。
只是齐家主这人向来愚蠢自傲,面对找上门来的世侄的请求,竟是连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明着暗着说了许多嘲讽的话,慕箴都面有难色的接受,许是这副窝囊的神情取悦了他,大手一挥将慕家在郴州盐行的生意摘得干干净净。
还给了慕箴比市价更高的价钱。
慕箴掏出那叠厚如书本的银票,抽出了几张放在桌前。
齐苗:……
“你什么意思?”
她脸色冷了下来,这才真真正正地动了怒气:“可怜我?”
慕箴只觉得麻烦,他平淡道:“你救了明熙,这是你应得的。”
“不是说了那件事已经扯平了吗?”
慕箴眼睫低垂,心里暗道,明熙的安危,怎么能那样轻而易举地扯平。
他像是开始不耐烦了,声音有些低沉:“救了我珍视的,用你珍视的来交换,很公平。”
齐苗顿了顿,还是上前拿起数了数。
……整整十万两。
她原本想着从齐家脱身后,能从慕箴这诈笔百余两银子傍身就够了。
没想到这人如此豁达,即便是她那锦衣玉食的小叔叔,也无法这般阔绰吧。
齐苗有些无语地想,就这他爹还嘲讽慕家落寞呢。
这十万两,她肆意逍遥活几辈子都不是问题。
突然一阵开门声,齐苗转头望见一路赶来喘息不止的明熙,挑了挑眉:“哦豁,你的心头肉来了。”
明熙:?
“谢谢你的慷慨,不过我从不收不属于我的东西,”齐苗将银票放下,“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等!”明熙拉住要走的她,一本正经道,“我是来找你的。”
齐苗:?
慕箴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只是伸手摸了摸面具,见仍好好戴在脸上,才又怔怔放下来。
“你那天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齐家的人吗?为什么要帮我?”
明熙的疑问流畅快速地说出,让齐苗有些招架不住。
她自小被人欺负,摸爬滚打地长大,说出去只怕别人都不信,家大业大的盐商齐家,竟还会有个从小饿肚子的姑娘。
齐苗早慧,隐忍,足够审时度势,恶劣的生存环境让她学会察言观色,应付所有虚与委蛇的人。
但像明熙这般赤忱明亮的人,她实在是没什么抵抗力。
同明熙说了自己与慕家公子的交易后,见她有些怔愣。
“所……的目的也是要齐家遭殃?”
齐苗皱眉:“我可没这么说,齐家遭不遭殃都不关我的事,我的目的是在齐家出事之前溜之大吉。”
明熙看了眼被她扔在桌上的银票,点头道:“所以你现在要走?有钱吗?”
齐苗有些难堪:“我总有办法的!”
明熙眼睛一下变得明亮无比:“那不然这样,你将这钱收着,你帮我一个忙!”
“让贪污案这两日就揭发,越快越好!”
齐苗无语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一旁一直安静聆听的慕箴起身,将慕家在郴州所有的挂牌账本拢在角落,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
丢下去时,不过几息之间,火焰顷刻燃起,逐渐吞噬慕家在郴州的所有关联。
“若是身为齐家的你,想要助成这件事应该很容易吧,”火光在慕箴眼里跳动,他声音淡淡,“就算你成功脱身,没有足够多的金银傍身,你又怎么生存下去呢。”
“办成这件事,十万两就真正属于你了。”
齐苗想了想,让齐家尽早倒台而已,换往后余生的富贵,也挺值得的。
“行吧。”她拍了拍厚厚一沓银票,揣进怀里,“你们两也真是够坏的呢~”
她没再说什么,回齐府准备去了。
茶室里只剩下二人,和墙角那堆仍在燃烧的火堆。
明熙走到他身旁:“烧的是慕家在郴州的账本?”
“嗯。”
“做得这么着急,不怕日后被查出来?”
面对明熙,就全然没有了面对齐苗时的不耐烦。
慕箴耐心解释道:“等李榷得到了他想要的,之前如何,之后如何,他都不会在意的。”
“是不是有点冒险?”
“在这个世道,若想要明哲保身,就必须冒险。”
明熙听后沉默了很久,问:“包括骗我吗?”
慕箴没有回答。
明熙转脸去看他,看他的身形,看他露出来的下颚一角,看他始终戴在脸上,就像枷锁一样束缚住的沉重面具。
她没有说话,只是又上前两步,凑得更近了些。
明熙垫起脚,呼吸打在他下颚,她轻声问:“我可以看吗?”
我可以看这块面具之下,究竟是谁吗?
慕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了腰,好让明熙能够轻而易举地摘下。
他从来都没有要瞒她的心思,明熙忽然这样想到,只要她开口求证,他就一定会配合。
明熙屏息,手指搭到面具边缘时,两个人都轻轻一颤。
她被玄铁的材质冰到,有些微抖地抓住面具边缘。
出乎她意料的是,面具被打磨得很薄,却依旧很重。
沉甸甸的一大块玄色金属面具被摘下,朗润如星月的一张面容重又出现在明熙眼前。
精致的眉眼,温柔的神情,以及熟稔的那颗微红的唇下小痣。
让明熙恍若以为在渔阳的那场脸红心动的告别,就发生在刚刚不久。
她望着慕箴带着歉意的,微微下压的双眉,声音有些哑:“为什么瞒着我?”
她的神情让慕箴有些意外。
明熙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悲伤,心疼和被压抑至死的歉意。
他直起腰,垂眸望着明熙:……歉,我不是刻意的,只是我不能出面处理慕家的事,所以才捏造了一个身份。”
他话都还没说完,明熙的眼泪簌簌落下,就像失控的流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却与往日不同,没有撒娇似的哭叫,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神情满是脆弱与不可置信。
这反倒让慕箴更加心疼。
他抬起如玉的手指,不住地摩挲明熙的脸,妄图去止住那些好像永不止息的泪水。
慕箴不知道自己的隐瞒真的会让明熙崩溃成眼前这般模样,他害怕极了,想到了昨日晋修那番话语,生怕明熙因为隐瞒和欺骗与他决绝。
他手足无措,再也没有了在齐苗面前的平静无波,就连声音也开始发抖:“对不起,对不起,你很生气吗,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明熙,原谅我吧……”
可明熙要原谅他什么呢?
原谅他前世铤而走险陪在她身边的每一个深夜?
原谅他带自己离京又被季飞绍断首后曝尸荒野的结局?
还是原谅他双重身份都在保护自己,而她朝夕相处却始终都没有认出来?
明熙崩溃了,就好像回到自己刚刚重生,在普觉寺第一眼见到慕箴那时的心情一般。
如潮水一般的愧意和剧烈的疼痛充盈了她的一整颗心脏,它们化作酸涩的泪水倾泻而出,疯狂叫嚣着。
“对不起……”
明熙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慕箴微愣,还没等他说什么,明熙抱着他的脖颈,整个人都在抽噎着颤抖:“回家,我要回家。”
“好,好你别激动……”
她哭得实在太伤心,让慕箴都快无法呼吸,他紧紧搂住怀中的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声音都细弱卑微,唯恐再惊扰了她:“我带你回梅家……”
慕箴将人抱在怀里,又将大氅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脚步飞快地在屋檐上翻飞,一路赶回了梅府。
明熙缩在他怀中,快要把眼泪都哭干。
她无法面对慕箴,只望他一眼,沉沉的自责和心碎就要将她拽入深渊。
好像又回到了刚目睹慕箴身死的那一时刻,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无边的悔恨。
明熙在这一刻成了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对着慕箴满面的歉意和担忧,她只说不出话地反复摇头,然后逃跑似的进了屋子。
慕箴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身影,和一路上都没有停过的,口中崩溃喃喃的对不起。
心如刀割。
他不知道明熙发生了什么,有着怎样惨痛的记忆。
只知道她这样哭,已经被晋修治愈的胸腔,又开始死亡般的窒息和堵塞。
快要将他杀死。
晚间时,明熙很久很久都没有睡着,掉了太多眼泪的她双眼开始酸涩,头也剧烈地疼。
她恍若记起前世时,第一次见到殷寻时,她也是这般无休止的头疼。
李怀序刚病发昏迷那几年,明熙总是睡不好,头一阵一阵地刺痛。
晋修来给她开过许多安神的药,但从来不见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那段时日,她抑郁,沉闷,整个人情绪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季飞绍也不想面对这样病恹恹的她,离京出征去了。
有一日,叶明芷来季府找她,自从李怀序病重倒下后,她总是忙得脚不沾地,虽同在汴京之中,姐妹两却许久没有见面。
没有传召,下人们也都被赶了出去,叶明芷握着她的手,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曾经与你一起长大的那个慕家孩子?”
明熙不明白许久未见的姐姐,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些,她皱着眉道:“慕箴?我记得他,怎么了?”
叶明芷看了看身边的侍卫,收到示意得知季飞绍安排的人都被挡在了屋外,凑近妹妹耳畔轻声道:“我托付他带你离京,今日他派了个暗卫来,等他那边打点好了,你便跟着他走。”
语出惊人,明熙惊诧地好半晌没有说出话,这时门被推开,一个瘦长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
明熙抬眼去瞧,看不真切,只瞧见他面上一大块玄色的金属面具,看着就冰冷坚硬,给人十足的距离感。
“这是殷寻。”
殷寻当时干脆利落跪在他面前,俯身恭敬,沉默不语。
长长的马尾发丝坠地,像生长的藤蔓蔓延到自己脚边。
他的头发很漂亮,透着细润的光泽,明熙皱了眉,弯腰捞起他的发丝。
也就是那时,殷寻抬眼,透过面具细长的缝隙与她对视。
那是明熙和他见的第一面,充满了质疑与不信任。
明熙让他起来,又面无表情地对叶明芷说:“我不需要,没人可以带走我,这只会惹怒季飞绍那个疯子而已,娘娘将他带回去吧。”
叶明芷还没说话,殷寻就已经开口,声音喑哑:“公子交代了,若不能带走姑娘,寻不可离府。”
斩钉截铁的话语,不容商量的语气,让本就头疼的明熙有些火大。
“那你就留在季府里好了,”她发火道,“等季飞绍回来或是被侍卫抓住了,看你后不后悔。”
后来几日,明熙都没有再见到此人,她之前特地向府中的侍卫交代了,若是近几日在府中抓到什么飞贼歹人,都先与她支会一声。
也不知是已经走了,还是府中下人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算抓住了也没有通传她。
毕竟如今季飞绍几近掌握天下大权,真面目慢慢显露,季夫人已经不是季夫人,而是季飞绍胜利时候随手扔在府中,利用结束之后的报废品而已。
明熙的头痛一直没好,这日她一个人在后花园散心,坐在秋千椅上,却没有玩的心思,一下又一下地揉弄着额角。
“姑娘头痛吗?”
倏地一声,将明熙吓得睁开眼,望见的就是前两日才认识的殷寻,此刻正端正地跪在自己身前,微微仰头望着自己。
明熙惊得语无伦次:“……还在?”
她想,这人要么走了,要么死了,却没想到真的可以一直不被发现地躲在季府之中。
殷寻仍旧带着那副面具,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通过他的声音来判断这人的情绪。
“姑娘还在这,寻不可离开。”
平淡如水,却带着坚定的忠心。
明熙皱眉:“我不需要你救,我与慕箴交际不深,你们也犯不着为我拼命。”
殷寻沉默了好久,像是被她这句无情的话语刺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熙也不管她,只自顾自地揉自己的头。
她没什么力气,揉了再久也没有什么用。
闭着眼叹气时,一只冰冷的手指按在她太阳穴的位置。
明熙睁开眼,方才还跪在面前的人鬼魅一般地站在自己身后,手上用了些力帮自己揉着。
她大骇,面上瞬间没了血色,两三步躲得远了些,左右张望后才怒斥他:“你疯了?在季府敢近我的身,真的不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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