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依旧在夜色里嘶哑地呼喊着。
“我每天照顾他们,给他们做辅食,送他们去幼儿园,我还加入母婴群一点点学习……”
“大宝,大宝,你回来好不好,你告诉爸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张喆,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站在男人身后的民警很严肃地开口。
一个长相娇小玲珑的女人从楼道里冲了下来,将一巴掌狠狠打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怔了怔,不怒反笑起来。
“唐琦,你打死我吧。让我下去陪大宝。都怪我,都怪我!”
女人满脸的泪痕,眼睛哭到红肿,显然是已经伤心过一轮了。听见男人这么说,她直接上前拽住男人的衣领,双目紧盯着对方,似乎要找出隐藏在男人心底的秘密。
但男人的痛苦与绝望不似作伪,他以头抢地,但很快又被民警拖拽了起来。
“唐女士,你丈夫现在情绪极其不稳定,我们无法做出一些审问,还是麻烦请你先跟我们回一趟警局,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唐琦捏紧了拳头,平复了一下心情,冲着对方点点头。
很快,唐琦跟着警车离开了,张喆被谢大姐拖拽着离开。
只剩下被张喆抛弃的那副近视眼镜,依旧突兀地留在原地。
姜海环看着这一出闹剧,眼皮突突直跳。
不一会儿,又两个没有穿制服的便衣上前,出示了一下他们的证件。
“你叫姜海环是吧?”
“对。”姜海环点点头,但很防备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们是市公安分局刑警队的。龙自鸣,这是我的搭档何闯。”
“您好。”姜海环看着他们。
黄新宇跟姜海环比划了一个“等你”的手势,也坐进驾驶座等着。
两个刑警队的警察并不在意,刚才的那一场乌龙他们也通过同事得知了。
“您是这个百秀湾小区母婴群的群主对吧?张喆在你们这个微信群里。”龙自鸣开口。
“对。”姜海环说。
龙自鸣说:“我们有点情况想了解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放不放跟我们去刑警队走一趟?”
“要,要多久时间啊?”姜海环看看手机屏幕,现在是7点43分。
“至少俩小时吧。”龙自鸣说。
姜海环想了想,冲着车里的姜媛媛说了一句:“妈,要不您先带着翎翎回去。我去派出所说完情况再回去。”
姜媛媛有些不快:“你怎么回来?从市区到泾县,打车要一百多呢。”
黄新宇说:“大不了我送完您,我再去接海环。”
“就在这儿说不行吗?几句话的事儿,我们等着。”姜媛媛说。
姜海环苦笑一下,转过身去:“民警同志,我们家的情况你们可能也知道,我和我爱人吵架了,现在打算回娘家,要是太晚了可真不方便。”
龙自鸣和何闯对视了一眼,点头同意。
他们找了处僻静的地方,何闯点开手机录音,龙自鸣提问。
“请您自我介绍一下。”
姜海环第一次面对两个高大的刑警,尽管不是自家的事情,也依旧有些紧张。她吞咽了一口唾沫说:“我叫姜海环,是这个小区7栋601的住户。”
龙自鸣继续问:“您认识今天那位意外身亡的小朋友张子欣吗?”
姜海环说:“认识。她和我女儿同龄,我们在小区散步的时候也见过她。但我不知道她大名叫张子欣,我都听她爸爸叫她大宝。”
“她的父亲张喆您熟悉吗?可以聊聊您对他的印象吗?”
“说不上特别熟悉,但都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总会说一些话。我是8个月以前搬过来的,那时候我怀了二胎,所以建了个小区的母婴群。当时张喆加了我们的群,向我们群友请教一些带孩子相关的问题。”
“一般会问一些什么问题?”
“无非就是给孩子做饭,给孩子日常护理的一些事情。”姜海环想了想:“他刚进群的时候想做个水蒸蛋,结果炸了厨房。之后一点点学会了下厨,把孩子照顾得相当不错。”
“那他和妻子唐琦关系如何?”
“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唐琦原本是在我们小区做一些代购,生意一直不错。唐琦忙着赚钱,所以带孩子这件事就是张喆负责。张喆带着俩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姜海环说出自己看到的一些细节。
“他们平时没有吵过架吗?”
“这个真不清楚。张喆从没有在群里说过。我们也没听小区的邻居提起过。”姜海环想了想说:“不过张喆那个人脾气真的很好,大家有什么忙,修水管啊接电线啊找他,他都会帮忙。”
何闯和龙自鸣在听到“修水管、接电线”的时候对视了一眼,但很快又把眼神分开,专注姜海环身上。
“他们家有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这一次是何闯问的。
姜海环从这句问话里意识到这两位刑警话外的意思,他们是在怀疑……孩子是张喆杀的?难道不应该是个意外吗?
她连忙重重地摇头。“没有。张喆对孩子非常好,唐琦也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他们这对小夫妻不和长辈住,而且有了一儿一女,大家羡慕都来不及,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思想。反正我是没看出来。”
龙自鸣问:“他们平时和谁来往得比较多?”
姜海环想了想:“这个我不太清楚。要问问我们楼下101的谢大姐。张喆也是谢大姐拉进我们群里的。”
何闯指了指刚才张喆所站的方向。“就是刚刚那个来把张喆劝走的大姐?”
“嗯。”
“除此之外,您对他们一家人还有什么其他的了解吗?”
姜海环摇摇头:“没有了,就是他们一家人女主外男主内,大家偶尔说一嘴,这很难得。”
龙自鸣用眼神递给何闯,意思是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何闯微微摇头示意,收了手机录音。
龙自鸣伸出手:“谢谢姜女士,如果后续还有什么其他的疑问,我们会再请教您。”
姜海环松了口气,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果然冲着7栋101室过去了。
她满怀心事地坐上车,先摸了摸翎翎的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饼干喂她。
黄新宇麻利地把车开上路,一路上,姜媛媛紧抿着嘴,眉宇紧锁。
姜海环心事重重地开口问了一句:“妈,你咋不问我刚刚警察来找我做什么?”
姜媛媛眼皮也没抬一下。“不就是问你,那孩子是不是她爹杀的嘛。”
姜海环觉得母亲一针见血,有些讶异。“您觉得是吗?”
姜媛媛看着后视镜说:“我又不认识那个人,不过男人哭得越厉害,证明他越心虚。”
后视镜里,她花白的头发随着车子的行驶慢慢变得黝黑了起来……
姜媛媛仿佛又看见了1988年的自己……
第19章 那年那月
黄得树用力地咀嚼着一块韭菜鸡蛋饼。饼子很柔软,吃得出来姜媛媛用了猪油来煎。两面焦黄的,里面是柔软的韭菜,裹着一点儿蛋花带来的馥郁香气,狠狠刮过口腔,香到令人忘我。可这样的饼子,也只有这么一小块了。黄得树下颚线绷得紧紧的,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嚼了有二三十下,才舍不得地吞咽下去。
饭桌上,黄新燕,黄新宇两个孩子,眼巴巴看着盘子里唯一剩下的一小块韭菜鸡蛋饼,都露出了想吃又不敢吃的目光。
尤其是长女黄新燕,她长着一张圆脸,脸上总是红扑扑的,眼睛乌黑发亮,转了好几圈,依旧不离那块饼。
黄得树看得分明,长女吃得居然和儿子一样多,而她还没饱,竟然试图伸出手,想要抓那块饼。
黄得树拿起筷子,重重敲了敲黄新燕的手。
“喉咙管里住了只猪啊,就晓得吃吃吃!你也不看你弟吃饱没!”
黄新宇很听话地缩了缩手,看了一眼姐姐,很懂眼色地开口。“爸,我吃饱了。给姐吃。”
黄新燕捂着被敲红的手,默默垂下泪来。她还不敢高声哭,更不敢啜泣着哭,她知道只要一旦发出声响,迎接她的可能不止是这一筷子敲击。
可是吸溜下来的鼻涕是小孩子止不住的,她只好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
黄得树怎么看女儿怎么不顺眼,又一巴掌打了过来,将黄新燕整个打懵了,一张小脸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眼睛直tຊ勾勾瞪着黄得树,似乎想问出一个所以然来。但黄得树被女儿这懵懂无知的眼神盯着自己有些心虚,为了掩盖这一抹心虚的不快,他选择继续打了黄新燕一巴掌。
黄新宇张大嘴巴,不明白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父亲这样毫无理由劈头盖脸地动手。
黄新燕脑袋上的羊角辫都被打散了一只,披散着卷曲着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肿起来的脸颊,她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对食物充满向往,对父亲心怀敬畏,可是前者竟然成为后者加害自己的导火索。
——当然是因为穷!
穷到冒烟的泾县,十里八乡许多光棍都娶不上媳妇。
黄得树也是40岁冒尖儿才娶上了现在的媳妇姜媛媛。
姜媛媛比他小9岁,51年的,是个寡妇。有个还没断奶的女儿,前面那口子在她怀孕的时候,去城里给她买红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遇见泥石流,噶了。她挺着大肚子办完了男人的丧事,又生下这个闺女。她嫁过来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带着这个拖油瓶。
黄得树打光棍打到冒烟,一心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见到姜媛媛这个女人,一看见她,他就觉得这女人有一把子力气——圆脸宽肩厚胸脯,屁股还大,更是一副好生养的模样。黄得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姜媛媛当时从相看到嫁给他,就用了三天时间。
三天后,他的小院儿里就冒起了袅袅炊烟。被窝里有浑身软软的女人,可以使劲儿纾解他四十多年的沉郁之气。黄得树新鲜劲头还没过,并不在乎那个小小的拖油瓶。
可是随着他和姜媛媛的儿子黄新宇出生,他就越看那个拖油瓶越不顺眼。虽然户口本上,姜媛媛给女儿改了他的姓,可黄得树一点都不在乎。咋,便宜爹就那么好当?
就说今年吧,年成不好,几亩苞米地的收成还不够一家四口吃半年。剩下半年咋办?吃糠咽菜,在小院种点菜垫吧垫吧,靠着姜媛媛养的几只鸡偶尔打打牙祭才勉强能吃点荤腥。
眼看着这小拖油瓶一天天大了,饭量还不小,明年姜媛媛还打算让她去读书。黄得树气不打一处来。
读书?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
闺女大了,总是要嫁给别人的。
何况他还有个儿子要养呢。未来儿子还要结婚,他还要拼死给儿子攒点老婆本……
这样想想,给别人白养一个孩子,黄得树总觉得自己太吃亏。
他已经47岁了,还能干几年农活?
腰背都一把子老毛病,昨天折腾姜媛媛的时候他差点缓不过来劲儿,他怕啊……他的正经儿子才5岁不到,要是吃喝拉撒都要跟这拖油瓶抢,那他死了都不瞑目!
正在黄新燕哇哇大哭的时候,姜媛媛从菜地里冲进了门,左手捏着一把菜,右手还攥着一把挖菜的小刀。
“妈……”黄新燕看见她进门,一下子扑到她怀里,仿佛找到了依靠。
姜媛媛把菜放到桌子上,左手在身上胡乱擦了两把,这才摸了摸黄新燕的头。
“咋地啦?”这句话极轻极柔,像把母爱凝成了一汪湖水,用这爱意之水去托举着身心受伤的孩子。
黄新燕扭头,害怕地觑了一眼黄得树,又很快把头埋在姜媛媛怀里。
姜媛媛见女儿不说话,拿刀指了指黄得树,语气严肃。“你打她了?”
黄得树拿起最后那一块饼,假装吃饭,嘴里含含糊糊说:“我打她做啥子。”
姜媛媛又扭头转向儿子。“小宇,你爸打你姐了?”
黄新宇看看黄得树,又看看黄新燕,不知道如何作答。
黄得树给他一个狠厉的眼神。
黄新宇马上把头低下去,不肯吱声。
姜媛媛一把将小刀扎进黄得树的手边,黄得树吓得往后缩了缩手。
“这只手还是左边那只手?”姜媛媛问。
“啥子嘛!”黄得树也不敢继续吃饼了,干脆把剩下的一小块塞进了黄新燕的嘴里。“就是这娃儿要抢这块饼吃,我说了她几句嘛。喏喏喏,都给你吃,得了吧?”
黄新燕原本还在姜媛媛怀里哭得抽噎,这会儿被突然塞了块饼,差点从抽噎变成噎死。她把饼吐了出来,大力咳嗽起来。
黄得树皱起眉,一副你娃就知道浪费粮食的可惜表情,然后又舔着脸看着姜媛媛。“没得事嘛。小娃儿就知道哭。”
晚上,姜媛媛做了一大锅饼,饼皮暄软,每一块里面居然都藏着肉臊子。黄新燕和黄新宇两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黄新燕的头发也被重新梳好,两个羊角辫一甩一甩,圆脸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可爱极了。
“快七月半了。”姜媛媛开始收拾一个包袱。“我要去给他烧点纸。”
黄得树看着姜媛媛忙碌的背影,有点不爽利地开口。“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那个死鬼。”
“他没爹没妈,就我一个亲人。”姜媛媛叹了口气。“我明天一早出发,后天准回来。你照顾好燕子和小宇。”
回归园,不烧纸,冇事表往河边指。”
泾县这一带的风俗是,七月半,给往生人烧纸。可以提前一天,因为鬼门关是从七月十四的零点开门,七月半的零点结束。
姜媛媛就是农历七月十三离开的黄家小院。
她花了两毛钱的车票坐了六个多小时到了娘家,给家里送了点自家晒的菜干,再沿着第一次出嫁时的路又走了几十里地,才到了以前的家。
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屋子被村委会的人收走了。
姜媛媛拎了个小篮子,里面是一枚鸡蛋,一小块煮好的五花肉,一小条半个巴掌大的鲫鱼。鲫鱼是村里的小孩子钓的,她给了对方半个窝窝头换来的。五花肉是给娘家买的,等下烧完纸她还要再带回去。
齐鑫的墓在齐家村,因为她是改嫁的媳妇,齐家村的人也没有特别客气。但每年她都会回来给齐鑫烧点纸,齐鑫的叔叔婶婶难得也会跟姜媛媛搭几句话。
不外乎就是——
“闺女咋样了?好吗?”
“齐鑫当年可是盼着不管是闺女还是小子,都要送她去读书的。是不是快了?”
姜媛媛一一作答,态度挺诚恳的,一点都不敷衍。
“还不错,六岁了,长高了。”
“嗯,孩子挺懂事,明年就可以念小学了。”
倒上三杯酒,炸一小挂鞭炮。酒香与热闹,是在吸引墓主的注意,暗示有人来看他了。
再来点燃三支香,把祭品都放在墓碑前摆好。
姜媛媛这才在齐鑫墓前蹲坐着,像老夫老妻唠嗑一样说话。
“黄得树那个人有点滑头,但人不坏。他对燕子不太好,但我理解,不是亲生的嘛,总隔了那么一层。你放心,我攒了一点私房钱,明年九月,无论如何我都给燕子找一个学校,让她好好读书。女孩子,读书才有出息。”
姜媛媛在齐鑫的坟前呆了差不多大半个钟头,然后她重新把摆好的祭品收回篮子里。这里的风俗是祭品可以由亲人回收之后,再吃掉的。这样死去的灵魂会保佑吃掉祭品的亲人。
姜媛媛拜祭完毕,又匆匆走了几十里山路回到隔壁县。
原本她娘家人还想让她留下来住一晚,但姜媛媛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都心神不宁,她眼皮突突地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开往泾县的公交车特别挤,上面有挑着扁担的脚夫,扁担一头一袋红薯,一头一袋土豆,甚至还在车上就开始了兜售。还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妇,赶着进城的打工男女,姜媛媛连个落脚地都没有,直接被挤在副驾驶的铁皮盖子上坐着。每次车身一颠簸,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被晃荡出来,跳出胸腔。
“妈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等下一班车回家啊。这辆车也太挤了。”
“今天是七月半啊,要早点回家。不然就会有小鬼从鬼门关出来抓人咯。”
一旁的一对母子正在对话。
姜媛媛不知道为啥,有些口干舌燥。
她看着女人手上还戴了块表。
她开口问:“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下午五点。”女人温和地回答。
姜媛媛谢过她,焦急地看着前方。
可是心里越急,就越容易出事。果不其然,汽车因为天气太热,抛锚了。
司机和售票员招呼大家下来,说让他们等下一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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