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谦还未进房,傅知霓便眉眼温柔走了出来,她细声询问,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句贤惠模样。
傅知霓眉目本就温婉清秀,说话也从来轻声细语,十足体贴,整个孙府上下,除了孙谦和府中养着的戏班子惧怕她,再无人说她半个不好。
“不累,不劳你费心。”
二人擦肩而过,孙谦看都未看她一眼。
傅知霓微微垂眸,眉心微拧。
这人今日看她,竟无往日瑟缩厌恶模样。不过半日而已,发生了什么?
“夫君在忙什么,可要知霓帮忙?”
傅知霓跟在孙谦身后,却是未听到他的回答。
“韮枝,将爷这几箱子宝贝搬到院中去。”
“啊……是,奴婢遵命。”
孙谦在屋中翻箱倒柜,翻出一堆杂书闲书,角落中的,房梁上的,压箱子底的,不过一会儿便找出近乎百来本曲谱、案头本子等物。
名唤韮枝的丫鬟看了傅知霓一眼,这方上前寻了婆子将这些东西一一整理妥当,搬到院子里。
屋中丫鬟婆子都走了出去,只剩下傅知霓二人。
傅知霓笑看他的动作,虽然眉眼语气未变,却偏偏与方才不同。这等变化,唯有孙谦能看得出来。
“夫君今日到底去了何处?怎的一回府便折腾起这些宝物来了?”
随手捡起一本孙谦刚丢在脚下的案头本,傅知霓娇甜一笑:“你倒是厉害,藏得这样深呢,往日我费那般大的力气也不过找到三五本,夫君真真是淘气了些。”
孙谦闻言手一顿,转身从矮梯上走了下来。
他看着傅知霓沉默良久,这方慢慢开口:“你往日愿拿了这些东西和梨园的人恐吓我,让我乖觉,并非是你如何厉害,而是我心性良善。”
“我敬你重你,方让你自以为越过了我去,能随意将孙府上下捏在手中。”
“可你却忘了,我爹娘高看你一眼,并非你傅知霓如何能耐,唯一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你是我的妻。”
想到信上的话,孙谦啧啧一声:“你……”
“照比世子妃差得远了。”
“傅知禾?”
他突然提起云纤,让傅知霓眉头紧皱。
孙谦笑道:“你面貌丑陋,不比世子妃秀丽绝俗。”
“嗯?”
傅知霓眉尾微挑,似是不知他在发什么疯。
“你心肠恶毒,也不比世子妃温柔敦厚。”
傅知霓闻言眸中流露讥讽,正欲开口,又听孙谦道:“你蠢钝如猪,不比世子妃运筹帷幄,足智多谋。”
“你发什么疯?”
接连几句,傅知霓眼中温柔尽褪,愈渐冷淡。
“你又闹什么?”
二人还未争吵出个结果,孙大人与孙夫人便来了屋中。
夫妻俩就见满地凌乱,而孙谦和傅知霓剑拔弩张,皆面露不善。
“爹,娘。”
见了孙父孙母,傅知霓眉眼一垂,正欲落泪,哪想孙谦大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二老面前,伸出了手啪啪抽在自己面上……
孙母心疼惊呼,孙大人则道:“你又患哪门子的失心疯?”
“你今儿不是去送先生吗?怎的府中小厮未在先生家中寻到你?且你这一身酒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孙大人怒火中烧,还要再骂两句,却是被孙夫人拦下。
孙谦下手极重,许是带了太多的委屈和恨意,几巴掌抽完竟眼中带泪,语气哽咽。
“往日是孩儿不孝,让爹娘颜面无光,是孩儿对不住爹娘。”
孙谦仰起头哽咽道:“孩儿今日在城中酒肆买醉,在老师病故之日借酒消愁、放浪形骸实在不该。可孩儿已经知错。”
“哼,你这话我已听累了。”
孙大人面露不悦,正欲叱责,就见孙谦站起身从韮枝手中接过火折子,随手丢到院中堆放的曲谱之上。
这些曲谱,都是他多年搜寻,又亲自增改所做。
“孩儿当真有心改过,日后再不会碰这些令爹娘蒙羞的东西。”
大火燃起,很快便蹿得老高,孙大人和孙夫人对视一眼,皆从中看出几分震惊。
孙大人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本随手翻看,发现的确是正本,并非做戏糊弄他的东西。
“我便说谦儿成了亲,自会成长。”
执起帕子按在眼角,孙夫人不停落泪,眼中却带着欣慰笑意。
孙谦闻言却是道:“前段时日我与爹娘一起去王府吊唁,曾对着世子胡言乱语一番。”
“想是世子将我平日胡为之事说给了世子妃听,她心疼家中堂姐,方让世子给孩儿来信,痛斥孩儿。”
孙谦站在熊熊大火下,面带坚毅:“往日是孩儿不孝,是孩儿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列祖列宗。”
“今日孩儿焚谱以证,自今日起,孩儿再不会碰这些东西半点。”
“谦儿。”
孙母闻言忍不住落泪:“你要知爹娘并非全然不让你看戏听曲儿,可你是孙家嫡长,日后孙家前程,千百人的担子皆落在你肩上,你若是弃这责任不顾,唱劳什子戏去,来日我同你爹爹下了黄泉,如何面对孙家列祖列宗?”
“娘亲放心,今日孩儿便解散家中梨园,送所有人离去,那些个戏子之物,孩儿再不会碰。”
孙大人闻言,神色肃穆抬起头:“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
“韮枝,去唤了梨园班主来。”
看着自己多年心血化为灰烬,孙谦并非不心疼。
可世子妃说得对,无欲则刚,他心有牵挂,便易被人操控威胁。
他爱才,不忍心那些个有天赋的梨园弟子埋没一身长才,方将他们接入府中。却未想傅知霓这毒妇仗着他这份心思,残害数人,以胁迫他就范。
既孙府已不能护住他的那些个知音,不如将人安顿一番,放出府去。
韮枝离去,孙谦一撩下摆,跪了下来。
“父亲、母亲,孩儿希望府中可给李班主一笔银钱,好生安顿他们一番。”
“自然,自然。”
见儿子幡然悔悟,无论什么条件孙母都会答应下来。
孙谦见状继续道:“孩儿将戏班请回家中,从不是出于外头流言说什么豢养娈童之故。孩儿并非好色之人,只单纯沉迷戏曲。”
“娘亲知晓的。”
孙母用帕子擦去面上泪水,心中不免叹息。
曾几何时,她甚至仔细想过孙家嫡子想要做个戏子,与狎玩娈童哪个更令人焦心。
“孩儿晓得知霓也是望夫成龙,可……”
孙谦转头看向傅知霓,咧着嘴一笑,继而转回身,做苦涩状。
“可她手段着实残忍。”
“梨园戏子都是些低贱之人,他们只能仰仗一身本领,一副嗓子在狭世中求个生存。可知霓为辖制孩儿乖觉听话,一次次伤害那些个无辜之人。”
“斩了手脚筋的,烫哑嗓子,刮花面颊的……”
“这实非我孙家行事作风。”
“这些人丢了吃饭的本事,怕是活得不易。”
“可孩儿又知知霓是为了我,这一份罪孽,便由孩儿来担。孩儿愿减寿……”
“呸呸呸,你说什么胡话?”
孙夫人厉起眉毛,打断孙谦。
往日她不是不知晓傅知霓的手段,偶尔也会觉着过于残忍。可她往昔瞧那些个戏子不顺眼已久,如今有人替自己出手,她自然乐得清闲。
可前提是傅知霓所做一切,不能伤害她的儿子。
莫名的,孙夫人心中便对傅知霓有了一丝隔阂。
那等手段,也的确残忍了些。
孙谦觑着母亲面色,继续道:“世子妃说得对,堵不如疏,是孩儿往日想得左了。”
“知霓越是使这般残忍雷霆手段,孩儿便越是想反其道而行,却不知我夫妻二人争执,伤得是爹娘的心。”
“如今经过世子妃的劝,孩儿已经想得明白,再不会犯浑。”
孙母听着这话,突然觉得孙谦本就懂事万分,会变成如今这般,分明是傅知霓强迫着他跟府里离了心。
往日她觉着孙谦离不开那个些东西,每每见他手捧乐谱词谱,都心惊胆战。可眼下瞧着,她的谦儿未如她所想那般痴迷。
短短几句,孙母便有些不喜傅知霓。
“老爷,谦儿说得有理。”
孙母捧着孙谦的头,哭得梨花带雨。
见儿子改过,她心中软了几分,待看见李班主的时候,不免开口:“若你平日只是听听,也算不得要紧……”
孙大人正欲喝止,孙谦却道:“孩儿真心改过,既决定再不碰此物,便说到做到。父亲,劳烦您替我安排梨园那些人,给孩儿好好积些德,以洗孩儿往日造下的冤孽。”
孙母一边点头,一边连喊罪过。
傅知霓花费数年方取得孙家二老的全然信任与喜欢,哪想今一日便落下深深隔阂。
“世子妃……是个心疼姐姐的好孩子,谦儿你往后多与世子来往,如此娘亲方能放下心。”
孙大人闻言默默点头,却是想到些其他。
不过一日,孙父孙母便原谅孙谦,看他再不如从前那般不顺眼,一家人和和乐乐,一副冰释前嫌团团圆圆的美满模样。
唯有傅知霓看着这一幕,险些气笑出声。
这几年她做小伏低,上侍奉公婆,下打点府中仆从,中间还要管教孙谦这不成器的东西,却未想多年辛劳,被傅知禾几句话搅散。
“大奶奶。”
“说。”
傅知霓身边丫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左府那边有了动静,傅鸾笙在傅知禾去坐过半日后,动作频出,只今日就已拜访朝中多位夫人。”
“又是傅知禾?”
傅知霓转过头,眸中流露出一丝兴味。
穿着孙府丫鬟服的女子冷哼一声,眼露嘲弄。
她跟“傅知霓”同出朝凤,虽是被傅家送来做陪嫁丫鬟,但如今却是跟傅知霓站到了同一条船上。
将头上发钗轻轻摘下,傅知霓眉眼温柔:“不过是些挑拨离间的手段,任她使去,我倒是想瞧瞧孙谦那废物能做到什么程度。”
“若能让我高看一眼,我倒要谢她一谢。”
傅知霓根本未将孙谦等人放在心上,让她有些介意的是傅鸾笙。
“让下头人去打探下傅鸾笙最近在奔忙什么,另外傅知禾那边也盯紧了些,莫让这等东西关键时候误了大事。”
“我知晓了。”
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装在巴掌大的白瓷小罐里,外头白瓷已见不浅磨痕,而内中胭脂却只堪堪蹭花了表皮。傅知霓随手将这些碍事的东西推到一旁,抽了本游记慢慢看着。
待到油灯熄灭,她才发觉夜已深了,孙谦却是未回。
可傅知霓也不意外,她丢了书,拉下帷幔和衣睡下。
对孙谦这个丈夫她谈不上喜与厌,她只是嫌恶蠢货,更憎恶蠢得碍眼的男子。
她不甘那些粗苯东西可遨游于世,如她这样大智大勇之人,反而要囿于四面高墙建起的一座座内宅。
这世道对她不公,对女子也不公,却对如孙谦那种蠢物格外包容,着实令人不甘。
如往昔一般,傅知霓在不平不忿中缓缓入睡。
她心中愤懑,孙谦却是日日喜上眉梢。
他得了提点,这几日一改往昔做派,变得乖顺上进。孙夫人已接连几日答谢神恩,光是祖宗便已祭拜过多回。
重新得了父亲母亲的信任,孙谦便已不再被禁足,可自由出入孙府。
待陪了几天爹娘,做了孝子后,他终憋不住去了湘王府。
湘王府这几日与孙府不同,不见一丝热闹。
自得知太子病重一事,湘王府便忙了起来。卫铮外出办差一直未归,卫益清也整日早出晚归,甚少看见他的人影。
就连卫铎都在暗中联络其他人,更是频频给白檀去信,不知在预备什么。
云纤这几日倒是闲了下来,只等着各方消息,尤其是孙、左两府。
听闻孙谦拜访,她推着卫铎一同去秋水居外迎接。二人刚离院,就见江月楼行色匆匆吩咐身边丫鬟。
“此次前去多派些人,白大人年岁大,遭不住一路疲惫,路上定要好生安排。”
“世子。”
“江侧妃。”
两方人走个正着,江月楼寒暄几句又匆匆离开。
云纤看着她的背影,不解道:“这白大人是?”
“前太医院院判。”
卫铎眉心微蹙:“太子乃先天不足之症,自幼由白大夫诊治,这世上唯有他老人家对太子脉案最为熟悉。”
“太子怕是不大好,宫中御医多没了办法。”
听闻这话,云纤忍不住呼吸一顿。缓了半晌才道:“若白大人入京,太子是否有转危为安的机会?”
“不知,也不好说。”
卫铎面上沉重,云纤见状并未说什么,二人正各自盘算,就见孙谦一脸喜色走了进来。
方见到卫铎,他便躬身行了个大礼。
“世子,你可不知……”
还未进屋,孙谦便站在王府院中,嘀嘀咕咕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说了个干净。
“我实在心疼这些年搜罗来的那些个家底,未想一天之间付之一炬,看着那漫天火光与纸灰飞舞,我这心呐……”
咿咿呀呀哭嚎上一阵,孙谦又道:“可我知道不破不立,唯有这般方能反客为主,拿捏那毒妇。”
孙谦不知傅家事,只当做傅知霓闺中时候曾欺辱过云纤,方让姐妹二人反目成仇。
“我已照信中所做,还望世子妃再给些提点。”
他不愿再多看傅知霓一眼,只恨不得将此人一夜铲除,不留后患。
云纤看着孙谦,沉吟半晌说了几句。
“孙某虽不知其中深意,但定会照世子妃所言去做。”
他并不善谋略,可却擅听令,若身后有一军师孙家此代必不会没落。
想到此,孙谦心中生出一丝热血,又急匆匆往家中赶。
“此计甚妙。”
孙谦离去,卫铎笑着赞赏。
“希望一切顺利。”
看着孙谦背影,云纤默默期盼起傅鸾笙的消息。
从湘王府回到孙家,孙谦便一直躲在书房。傅知霓这几年来惯爱扮个贤妻模样,外人面前做贤德状,实则却是每日威慑于他。
她刚嫁入孙家时,孙谦还曾喜欢过这种温柔小意,到后面,方发觉处处诡异。
可今日,他不再惧怕前来书房找自己的傅知霓。
缩在门后等了许久,待不远处响起叮咚环佩声时,孙谦猛地跑到窗下,坐直了身子。
“辛生,你说那白大人是谁来着?怎的我就觉得耳熟,却如何都想不起呢?”
“回大爷,小的记着京中能唤得出名号的白大人,唯二两位都在太医院。”
“对对对。”
孙谦一拍大腿:“今儿世子急忙唤人去青州接白大人,我就觉得此人此地听着耳熟,原是前太医院院判。”
“孙家在青州有祖业,打听起事来也更容易些,世子妃帮了我这般大忙,我得感谢……”
“啊。”
转头见傅知霓在身后,孙谦惊声呵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想要吓死小爷不成?”
“夫君方才在说什么白大人?”
“与你何干?见了你就烦,辛生我们走。”
方见了傅知霓,孙谦便甩袖离去。
跟着傅知霓一起的丫鬟都在为大奶奶不平,傅知霓却是站在原地思索良久。
半晌,她哼一声笑了起来。
“走了走了,禀大爷,大奶奶的确去了老爷夫人的院中。”
孙谦闻言长叹一声:“世子妃果然了解这毒妇,竟当真按着她的话来了。”
“那毒妇不甘自己几年筹谋被毁,得了机会一定会去爹娘面前卖乖,以便日后再辖制我。”
“可大爷,这几日就要到十五了,您需得跟大奶奶同房……”
“呸呸呸。”
孙谦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原地跳了好高:“我呸,她休想得到小爷。”
将辛生拉到一边,孙谦哭诉:“世子说了,若她有了嫡子我这小命便不保了,所以十五那日我必要寻个机会逃脱了这事。”
“那这次还用巴豆吗?”
辛生皱眉,仿佛想起什么凄惨事,咧着嘴一个劲儿摇头。
“这……等爷再议。”
主仆二人缩在角落中叽叽咕咕研究着,傅知霓却是直接寻了孙大人与孙夫人。
“媳妇想问,父亲这几日上朝可见到太子?”
“不曾。”
孙大人闻言皱眉:“你怎么突然这般问?”
将孙谦今日在湘王府中,听见卫铎要接白大人入京一事说了出来,傅知霓道:“太子自幼体弱,此事满朝皆知。”
“而湘王府如今局势父亲也一清二楚,如此急忙寻人找白大人回京,媳妇猜测怕是太子……”
傅知霓微微垂眸:“不大好。”
“父亲简在帝心,是圣上十分信任之人,孩儿猜想夫君今日在湘王府听闻的话,应是世子故意透露给孙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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