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门口的阵法禁制因为灵气不足成了摆设,当然,就算仍在运转,这样的禁制也不可能挡得住如今天命境的姚静深。
他抬手打开尘封多时的殿门,顿时便有浓重尘灰扑面而来,姚静深及时御起灵力,方保住了一身干净衣袍。
走入大殿之内,其中不见有什么摆设,抬目望去,可以看见梁柱上镌刻有繁复阵法纹路,只是本该镶嵌玉石的地方却空空如也,令之失了效用。
以宿昀物尽其用的性情,早就将这处别宫中能用的摆设都搬空了,连维持阵法的玉石也不忘撬了下来。
诸多经卷书简被胡乱堆在地上,姚静深随手拾起两卷,粗粗一看,竟都是废弃无用的玄商公文。
再看一旁灵光黯淡的玉简,这的确是功法玉简不错,不过妙嘉将灵力探入,发现这些功法残缺不全,根本无法供人修行。
若是能用以修行的功法玉简,大约也不会被随便弃置在此了。
所以这就是宿昀口中,藏有诸多功法典籍的别宫?想起他曾与自己说过的话,姚静深的神情不由有些微妙。
话好像也没错,就是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不过这处别宫也不是不可用,姚静深手中灵力运转,收拾起地上书简来,其他几人也动手帮忙。
姬瑶自是对这些毫无兴趣,她抬头看着镌刻在梁柱上的阵纹,片刻后,抬步向前,走入内殿。
天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入殿内,除了几个被搬空的书架,便也不见其他。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若有所思。
姬瑶直觉这座大殿有些问题,但一时竟也不能分辨根源在何处。
谢寒衣从她身后行来,见她静立原地,不由问道:“阿瑶,你在看什么?”
姬瑶抬起手,风从她指间流过,灵气徜徉:“你可有察觉异常?”
谢寒衣放开感知,捕捉殿内灵气流向,却也不曾察觉任何端倪。
“不如去高处看看?”他提议道。
谢寒衣相信,姬瑶的感觉不会出错。
自西南处的高台向下望去,可将别宫地形尽收眼底。
别宫中楼阙布局似自有规律,但又与姬瑶所熟知的阵法并不相同。
她站在阑干后,感知蔓延,迅速笼罩了整座别宫,宫阙中所有人的动向都落在她意识之中。
宿子歇带来的仆婢正四散忙碌,正殿中,他一面帮忙收拾地上残卷,一面与桓少白等人闲聊:“……先王在时,颇为偏私楚原君这个幼弟,赏赐颇厚,后来他又摄政多年,府中灵玉财货不可计数,行事也就极尽豪奢,听说当日他在时,这别宫不止各处陈设都是上品灵器,连铺地的都是灵玉。”
当然,这些灵器早都被宿昀搬空了,铺地的灵玉更是被整块挖起,只留下一堆坑。
不过为宿昀从别宫所得,不过只是楚原君所藏灵物财货中的极少部分。
在他获罪身死后,宿昀立刻便命人查封这座别宫,但命人再三搜寻,也未曾寻到他所藏灵物。
宿昀为此数次盘问这位叔父活下来的心腹,都没能得到任何线索,一气之下搬空别宫,连梁柱和铺地的玉石也没有放过。
也不怪宿昀如此看重外物,自他继位以来,玄商数度遭遇天灾,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若非如此,宿昀也不至于做出卖儿子换粮的事。
不仅如此,玄商铁骑的威名也是来自大量灵玉和金银的支撑。
所以在诛杀楚原君后,宿昀本以为能将他之所藏充盈国库,如此一来,至少十年之内,自己不必忧心国库空虚——宿昀对这位叔父究竟藏有多少灵物财货,早就有数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大一笔财物会不翼而飞。
分明就该在这别宫中才是!
但宿昀手下的人将这座别宫翻了个底朝天,终究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将别宫搬空后,宿昀便将其抛诸脑后,直到如今着意令姚静深立一座学宫,他方才想起了这地方。
一时未有所获的姬瑶收回感知, 屈指敲了敲阑干,是她的错觉?
要验证她心中猜想,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这处别宫直接掀了, 不过为了姚静深的心脏着想, 姬瑶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干。
究竟是何处不对……
谢寒衣也暂时未得头绪, 不过以他性情也未纠结太久,若无意外, 他们接下来一段时日都会留在这处别宫中,便不必急于一时。
秋意萧瑟, 别宫中景象也显出几分冷清,谢寒衣沉默片刻, 忽然开口问道:“阿瑶, 你之后有何打算?”
姬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寒衣继续道:“立钦天学宫是姚先生的志向,那你呢?”
姬瑶的志向又是什么?
姬瑶看着谢寒衣,没有回答。
从前并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就没有想过。
所谓的九幽氏帝女, 不过是靠神族怜悯而活下来的魔族余孽, 即便待她成年后继任魔君, 也只是魔族手中傀儡罢了。
姬瑶不必,也不能有什么志向。
魔族千岁成年, 但在姬瑶成年前, 她便因弑杀神族被囚入镇魔塔。
镇魔塔三百年, 姬瑶于幽冥中悟步天歌,观过去, 见未来,只是她所看见的天命, 残忍剥去温情的外衣,露出命运狰狞的面目。
她有什么志向呢?
“活下去,报仇。”姬瑶看着谢寒衣,认真道。
姬瑶不知道这算不算志向,她如今想做的,无非就是这两件事。
谢寒衣知道姬瑶是魔族,却还不曾问起过她的从前,又为何会来了世俗人间。
这是姬瑶第一次向他谈起自己的过去,她望向灰白天际:“我从前长在九重天。”
姬瑶的仇人,不是这人族天下的任何势力,而是高居于九重天上,有无上威能的神族。
“截天一战后,魔族大败,魔君九幽觞陨落,九幽氏血脉被屠戮殆尽,至此,九幽之地尽为神族所控。”
谢寒衣有些怔然,这是他并未听说过的秘辛,在建木断绝后,天下十四州便无法在九霄与九幽之间来往,也就无法得知神魔之战最后的结果。
姬瑶没有再说更多,她收回目光,看向眼前少年:“那你呢,你的志向又是什么?”
谢寒衣行至她身边,掀袍坐下,望着眼前草木幽深之景,回道:“我不知道。”
他是蓬莱道子,是蓬莱举门内诸多资源供养出的无上天才,身上承载了许多人的期望,只是他们对他的期望,似乎又各有不同。
谢寒衣眼中透露出些微茫然,说到底,无论有如何惊才绝艳的天资,他如今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
从接到自蓬莱而来的几封传讯后,谢寒衣似乎便陷入了这样的茫然,姬瑶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却未曾主动过问。
不过谢寒衣想说,她便也愿意听。
他们是朋友,朋友本就该如此。
谢寒衣同她说起了蓬莱,说起了他的师尊与诸位师叔,还有他在山巅修行十余年看过无数次的云海。
他是被蓬莱掌门捡回去的孤儿,不知父母,自幼长在蓬莱,得门中长辈教导方有今日。
于谢寒衣而言,蓬莱就是他的家。
如今他已是天命圆满,得益于姬瑶,在窥得天地法则后,突破洞虚于他而言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蓬莱诸位长老也未曾料到,谢寒衣离宗不过几月,修为就有了如此长足的进步。
既已堪破天命,谢寒衣其实无需再于世间行走,回到蓬莱闭关修行,早日成就不朽才是正途——这是谢寒衣几位师叔的想法。
但在剩下的人中,又有不少对此持不同意见,比如谢寒衣行事最是恣睢的小师叔直接传讯于他,让他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不回蓬莱也无妨。
谢寒衣却有些不明白自己想做的是什么。
扶危济困,护人族安平,这是谢寒衣自幼所受教导,但若说这就是他的志向,未免有些太笼统了。
在眼见姚静深为践行自己的志向而付出时,谢寒衣不由陷入了自省。
但对于十六岁的少年人而言,这样的问题似乎并非一时就能想得分明。
“那便慢慢想。”姬瑶坐在他身旁,平静开口,他才十六岁,还有很长的时间。
谢寒衣抬头看着她的侧脸,面上现出点笑意,他说:“好。”
叶望秋从楼台下走过,远远看着两人,不由抗议道:“师兄,你们怎么能在这儿偷懒!”
谢寒衣失笑,站起身,向姬瑶伸出了手。
姬瑶抬眸看了他一眼,将手放在他掌心,顺着他手中力道站了起来。
叶望秋看着这一幕,不由挠了挠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像有些多余?
姚静深带着众人忙碌一日,但就算有宿子歇带来的众多仆婢动手,也只是将别宫主要几处殿宇收拾出来,勉强能住人。
至于别宫中那些垮塌的楼台,摇摇欲坠的梁柱,还有破了顶的褪色砖瓦,便需请工匠来修葺,非宫人仆婢所能解决了。
就算是天命修士,也不可能凭借几个术法就将破败宫阙恢复如新,倒是想将这里尽数毁了很是简单。
便是姚静深从前甚少思虑经济之道,也知要修葺这座别宫所需绝不是小数目,宿昀给的那二十万灵石也未必够用。
照宿子歇说,姚静深就不该同宿昀客气,至少也该从他手里挖上百万灵玉才是。
玄商虽穷,宿昀还不至连这些灵玉都拿不出。
姚静深却是未再向宿昀开口,他并不想轻易被宿昀拿捏。
大约也知道自己在别宫之事上坑了姚静深一把,隔日宿昀就遣人送来了份可为学宫客卿的修士名录,表示往后学宫客卿的月俸都由玄商国库支出,不必他烦心。
只是对于他拿出的这份名录,姚静深并不算满意。
这些人其实已是宿昀手下大部分能动用的修士,他有心立一座不输千秋的学宫,也没有吝惜人手,几乎将玄商之内他可用的人物都送来供姚静深挑选,这些修士的境界也多在五境上下。
虽然如今姬瑶,谢寒衣甚至姚静深自己都已入六境天命,但这并不意味着六境易得。尤其玄商之内灵气稀薄,出身于此的修士要突破本就艰难,所以玉京城中天命修士寥寥无几,还大都是玉京世族中供奉的老祖,并非宿昀能任意指派。
五境修士做寻常客卿是绰绰有余,但宿昀名录中的修士,并无几人能担起学派执事之位。
既然决心要立学宫,姚静深自然不肯敷衍了事。
应他所求,宿昀手下的人将玄商之内诸多大能的情形尽数放上他的案头,不过这些人,就算是宿昀亲自出面,许以重利,也未必能请来,何况玄商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灵玉资源。
宿昀不免觉得姚静深有些心大,在他看来,学宫初立,不该强求太多,先凑够人招收弟子才是正经。
但已经说好将学宫诸事都托付给姚静深,宿昀不好立刻出尔反尔,只能强自按捺下急切心情,默默关注姚静深动向。
姚静深似乎毫不心急,去到别宫这几日只是安排人打扫宫室,又差人请来工匠修葺各处。
众多玉京世族也在关注别宫动向,不说其他,三名天命境修士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玉京局势或许也会因此改变许多,由不得他们不留心。
之前姬瑶等人住在商王宫中,他们不知宿昀心中打算,也就不好贸然行事,如今几人才到别宫,便陆续有人送上拜帖。
不过姚静深如今尚无余暇与这些世族结交,只闭门谢客,并未应下任何邀约。
别宫正殿,经几日修整,殿中已是焕然一新,积了许多年尘灰破旧的帷帐被换下,角落处焚起的熏香驱散了室内潮湿意味。
姚静深坐在桌案前,以朱笔在竹简上圈出几个名字,要打动这些他有意请为客卿的修士并不容易,但无论如何艰难,总要试试才知。
他拿起妙嘉记录开支的玉简,神识探入,忍不住按了按眉心。二十万灵玉,能做的事的确是有限。
姚静深从前镇守在不思归,无须烦忧钦天宗内务,而今才知其中麻烦,好在妙嘉和吴长老帮他分担了大部分。
这个时候,他不免也想,若是能有笔天降横财,那便再好不过。
姚静深回过神,不由哑然失笑,将方才想法挥去,何以能常有这样的好事。
偏殿中只有姬瑶一人,她盘膝而坐,体内功法运转,心脏处暗金咒文流转,煞气在体内转化,滋养血肉。
有了九幽觞那颗心脏,她却不必烦忧煞气不足之虞。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鸟雀振翅声响起,姬瑶睁眼看向窗外,只见身长尺余的雪白雀鸟落在窗沿,将脖颈向姬瑶伸了伸,上边正挂着个小小油纸包。
姬瑶伸手取下,打开油纸,其中是几块形状粗拙的桂花糕。
今日谢寒衣带着叶望秋出门帮姚静深采买别宫一应所需,自集上过时,恰好看见了桂花糕,便借雀鸟给姬瑶送回来一份。
姬瑶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味道说不上太好,甚至有些寡淡,她却觉得还不错。
机括声响起,雀鸟又变回了只圆滚滚的肥啾,还不忘讨好地在姬瑶手边蹭蹭。
姬瑶的目光落在毛茸茸的傀儡山雀上,神情不由柔和下来,生得可爱的确很占便宜。
她指尖在山雀柔软的绒羽上点了点,下一刻,动作忽地一顿。
傀儡……
姬瑶忽然知道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谢寒衣和叶望秋回到别宫之时, 正殿中空无一人,周围连宫人仆婢也不见来往。
“他们人都去哪儿了?”叶望秋双手提了不少在集上买来的小玩意儿,奇怪道。
虽然已经离了蓬莱数月, 但玉京与上虞相距甚远, 风土多有不同, 初至玉京,叶望秋少年心性, 不免对此处风物颇感新奇,忍不住买了许多无甚用处的玩物与吃食。
他自是不缺金银花用的, 一枚灵玉便能换不少金银,叶望秋身为蓬莱弟子, 一贯不怎么缺灵玉。何况之前在上虞时, 姬瑶将淮河二十四坊送去的灵玉都叫他们分了, 他便更不缺灵玉了。
不在正殿,人还会去哪儿?没听说他们今日也要出门啊。
这别宫中桌案软榻暂时还都是宿子歇从商王宫搬来的,才叫正殿勉强像个样子,其他宫室仍是空荡荡的, 也没法儿待。
谢寒衣分神感知了一二自己附在傀儡山雀中的神识, 发现姬瑶此时正站在西南处的高台上。
高台周围草木疯长, 略微泛黄的枝叶伸至石雕阑干,远处楼阁上的琉璃瓦虽有些褪色, 但在日光下仍是流光溢彩, 这是秋日难得的晴天。
姬瑶站在高台上, 将自上方俯瞰所得别宫构造分布以灵力投映空中,便能看得很是清楚。
妙嘉站在她身后, 此时观察着别宫布局,若有所思道:“只看布局, 似乎与九宫阵有些许关联。”
只是将宫室布局成如此,又并未结成阵法,当日设计别宫的人作何想法?妙嘉一时未能想通。
姚静深对阵法一道未有多少涉猎,便也不难为自己,径直向姬瑶问道。
“此处只借九宫之形,非为成阵。”姬瑶肩上正蹲着只圆滚滚的肥啾,倒是令她身上的淡漠气息柔和许多。
起初姬瑶也认为,别宫之中异常与阵法禁制脱不了关系,但探查数次也未有所获。
如果这座别宫中隐藏的秘密与阵法有关,绝无可能瞒过姬瑶感知,毕竟她的阵法义理是自姬氏学得,而世间阵法最初正是起源于钧天姬氏祖先血脉天赋,由其传衍。
她未曾立即察觉端倪,便是因为此中秘密恰与阵法无关,甚至是姬瑶从前不曾了解过的领域。
妙嘉听得似懂非懂,并未想通其中关窍,便在这时,三人面前灵气波动,现出一面水镜,桓少白的脸出现在镜中:“我已经到了,不过周围这些宫室似乎并没有什么殊异之处……”
他如今所在正是别宫东南角。
桓少白推开殿门,天光从穹顶漏入,当中空荡得一览无余,连硕鼠应该也不会来光顾。
他走入其中,还特地躬身敲了敲四周墙面和地面,并未发现有什么暗道或密室。
这就只是处空荡荡的宫室罢了,桓少白实在想不出其中还能有什么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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