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老却越发觉得气闷,知玄境为引气境所伤,传出去难道是什么好听的事?!
千秋学宫弟子此时看向姬瑶等人,脸色都不算好看,陈肆却不在意他们是何态度。他凑到姬瑶身边,殷勤地扶着她坐下:“阿稚,你没事吧?”
姬瑶坐在素舆上,语气平静道:“有事的不是我。”
这话引得一众千秋学宫弟子侧目,这话虽然不错,但听起来实在让人不爽,无论如何,她伤的可是千秋学宫的弟子!
而在见到陈肆的瞬间,与众多学宫弟子一道前来的陈原心中生出些微妙不安,他怎么会在这里?!
前日才同陈肆说过千秋学宫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今日他便出现在这里,陈原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好在此事并没有外人知道。
忽略这般如鲠在喉的感觉,他看向素舆上的姬瑶,陈肆方才说的是阿稚?
她便是陈稚?!
陈原之前休沐,虽回到了陈府,但他自认为长兄,理应姬瑶前去拜见,又怎么肯直降身份主动去见姬瑶,所以他并不知她相貌如何,方才只作壁上观。
但此时陈肆开口,陈原已经可以确定姬瑶身份,他看着脸色难看的周长老等人,神情顿时有些扭曲。
她怎么敢?!
“陈肆!”
陈原这一声高喝让陈肆不由得浑身一激灵,他转过头,见是陈原,有些愣神道:“长兄……”
长兄怎么也在这里?
陈原带着一身沉郁气息走向姬瑶:“陈稚,还不快向周长老和郑师兄请罪?!”
他的举动引来一众学宫弟子注目,随着这话出口,一阵哗然之声响起。
陈稚——
“淮都陈氏,陈稚?”
“她就是那个射伤了赵麟,仅凭一句话便坏了赵氏五境门客道心的陈氏女?”
“双腿有疾……真的是她……”
事涉淮都三大世族之一的赵氏,不过短短两日,陈稚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淮都,世族出身的子弟,更是没有不知她名姓的。
顿时,无数道意味不一的视线尽数汇聚在姬瑶身上。
第五十三章
在众多千秋学宫弟子的注视下, 姬瑶神色冷淡如初,对陈原这句带着命令口吻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无意抬眸看他一眼。
陈肆对此已是习以为常, 对于不想听的话, 她自来是不会听的, 不过显然,陈原并不能接受这一点。
人群中似乎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讥笑, 看来,陈原身为长兄, 在这个妹妹面前却没有多少威严啊。
在周围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的目光下,陈原涨红了脸, 心中为姬瑶反应生出勃然怒气, 她竟敢无视自己?!
陈原会有此反应也不奇怪, 上虞甚至所有九州世族,族中子弟自幼所受教导便是长幼有序,所以年轻一辈中序齿为长的陈原,在陈肆等人面前, 天然便有身份上的压制。
加上他天资修为在陈氏族中算是一等, 便又为他的身份增添了分量, 在他面前,陈肆等人只能乖乖听训。
也是因为如此, 当姬瑶以陈稚的身份回到陈氏时, 陈原也理所当然地以为, 她应当敬自己这个长兄如父。不想他休沐之日已特地回到陈氏,她竟也不知上门拜见。
陈原不知道, 便是面对陈方严这个陈稚名义上的父亲,姬瑶也没有半分敬畏的意思, 何况是他。
心中本就存了不满,此时见姬瑶又伤了郑骋,当即便摆出长兄的架子要姬瑶赔罪,却不想被她彻底无视。
“陈稚,你是要忤逆长兄?!”陈原语调上扬,身体因为压抑的暴怒而绷紧。
姬瑶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眼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
如今在场的,有不少是与陈原熟识的世族子弟,姬瑶如此态度,让他觉得自己颜面荡然无存,头脑一热,竟是高高扬起手来。
还未及落下,陈肆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陈肆?!”陈原没想到陈肆会出手拦下自己,他咬牙叫出他的名字,神情因为暴怒与意外而有几分扭曲。
这个生父早逝的庸碌族弟,竟然也敢对自己不敬?!
陈肆抿着唇,在陈原的逼视下,并没有松手的意思:“阿稚做错了什么,长兄要如此疾言厉色。”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有勇气阻止陈原,从前陈肆在陈原面前,只有乖乖听训的份。
听陈肆这样说,陈原只觉他愚不可及,连如此浅显的事也不懂。姬瑶今日伤了郑骋,不仅会开罪郑氏,势必还会令他所在的辰宿一门不满,她已经得罪了赵氏,如今还要为陈氏继续树敌么?!
为今之计便是及时低头赔罪,让郑骋出了心头之气,才能避免事态扩大,也圆了辰宿一门的颜面。
陈原自以为是在为陈氏利益考虑,至于姬瑶是否有错,有无委屈,在他看来却是无关紧要的。
只是这番思虑,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陈原终究还是要脸的,他怒视向陈肆,只道:“她对兄长不敬,原该受些教训!”
说罢,体内灵力运转,打定了主意要先给陈肆一个教训。
明识境圆满的陈肆,如何会是已入知玄的陈原对手。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灵光亮起,最后倒飞出去的却是陈原。
连陈肆自己都有些傻眼,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忽地意识到什么,于是转头看向姬瑶,只见她缓缓收回抬起的指尖,神情还是一片波澜不惊。
破案了,果然是她。
看了眼摔在地上,一时半刻都爬不起来的陈原,陈肆心中暗道,你非得招惹她干什么。
从遇上姬瑶开始,陈肆还没见过能让她吃亏的人。
一旁少年诧异道:“这是陈原族弟?他才不过二境圆满的修为吧?”
怎么飞出去的是陈原?
“堂堂知玄,竟然败给了明识境修士,真是丢了我千秋学宫的脸。”有人开口,嗤笑道。
“许是一时不妨……”
耳边传来众多千秋学宫弟子的议论,陈原羞愤欲死,他何曾丢过这样大的脸,何况令他颜面尽失的,还是平日一直都不曾正眼瞧过的陈肆。
平日与陈原交好的学宫弟子上前将他扶起,他那张还算端正的脸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盯着陈肆和姬瑶的目光满是不善。
陈肆知道,自己大约彻底得罪了这位长兄,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却说不上后悔。
从前他对这位有资格入千秋学宫进学的长兄,还是颇有几分尊敬向往的,不过如今,这层滤镜却是已经碎了个彻底。
他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郑骋,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何滋味。
自从同姬瑶一起回到淮都,他忽然发现,这些高高在上,从前他连结交资格都没有的世族子弟,也不过如此。
所谓的世族风度,在事情不遂自己所愿时,荡然无存,在姬瑶面前,他们除了无能狂怒,什么也做不了。
陈原心中虽然惊怒交加,但也并未被冲昏头脑,没有再贸然动作。陈肆绝不可能是他对手,方才定是有人暗中相助。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姚静深身上,带着并不掩饰的敌意,是他?
在场似乎也只有三境圆满修为的姚静深实力更在他之上。
只有三境初期的姬瑶,却是被陈原忽略了。
姚静深已经帮姬瑶背了不止一次黑锅,如今再多一次,也不算什么,谁让他担了她师父这个名头。
“我已说过,我的弟子,无须旁人代为教训。”姚静深看向陈原,他分明笑着,却令人感到一股莫大压力。
不过是个三境修士罢了,陈原心中怒火升到了顶峰,也顾不得姚静深学宫客卿的身份,口不择言道:“你是什么东西,区区知玄境,也敢教训我?!”
“他是我师兄。”
便在他这句话出口之际,女子清冷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众人循声看去,纷纷变了脸色。
“弟子见过祭酒!”
在场所有千秋学宫的弟子,除了有伤在身的郑骋和陈云起,俱都拜下身去,姿态恭谨。
如今来的,正是时任千秋学宫祭酒的许镜。
女子着高冠道袍,看上去不过二十许,她生得一副冷清容颜,神情寡淡,称不上多美貌,但在这样的女子面前,已无人会在意她容貌如何,因为她是五境化神圆满的强者。
叶望秋跟在许镜身后,他肩上站了只巴掌大小,毛色雪白的肥啾,黑豆大的眼睛正和他一起好奇地望过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如此热闹?叶望秋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陈云起身上,不由脸色一肃。
“云起道友?”看着陈云起这番情状,他不由皱起眉来。
几日前他才至淮都,拜见过上虞国君闻人骁后,得其允准,来千秋学宫学习一段时日。
今日他初至千秋学宫,自然要先拜见过身为学宫祭酒的许镜,不想会遇上这番热闹,同自己有过一起逃命交情的陈云起竟也被卷入其中。
见他举动,其他人都觉得有些意外,这陈云起同蓬莱弟子也有交情?他分明只是个出身乡野的庶民……
叶望秋并未认出姬瑶,当日在不思归中,她以帷帽遮面行事,除了谢寒衣外,无人知她真容。
姬瑶没有看叶望秋,她对叶望秋没什么兴趣,目光只落向他肩上那只雪白肥啾。
这只肥啾身上并无天地生灵该有的生机,应是后天造物,极为精巧,轻易难以辨别出它与真实鸟兽的异处。
姬瑶看着胖成一团雪球的肥啾,微微挑了挑眉,嘴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肥啾不安地抖了抖羽毛,往叶望秋脖颈边跳了两步,那双黑豆眼有些刻意地不多看姬瑶一眼。
方才祭酒说了什么,当真不是他听错了?
区区三境修为, 陈稚这个师父, 怎么可能是祭酒的师兄?!
在他紧张的盯视下, 只见许镜抬手向姚静深一礼,口中道:“姚师兄, 你能重回淮都,乃幸事。”
陈原面上如火烧一般, 他向后退了几步,只希望没有人记得自己方才那句叫嚣。
好在无论是姚静深还是许镜, 都无与他计较之意, 唯有部分千秋学宫弟子投来看笑话的眼神。
姚静深向许镜回以一礼:“不敢当祭酒这声师兄。”
许镜并非钦天宗弟子, 而是千秋学宫出身,不过她和姚静深属于同一辈的修行天才,有过数面之缘。
彼时姚静深的年纪和修为都略在许镜之上,是以她唤他一声师兄。
只是如今姚静深跌落三境, 而许镜乃是化神圆满大能, 哪怕他修为未曾跌落时也不比许镜, 修士之间,自来以实力论尊卑。
许镜放下手, 平静道:“姚师兄于不思归不惜自身阻隔煞气, 护上虞百姓安平, 自然能当我一声师兄。”
她敬佩他所为。
听了她的话,学宫弟子中响起低低哗然, 祭酒说什么,不思归?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个不思归么?
周长老神色微动, 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他看向许镜:“祭酒,这位是?”
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不敢肯定。
“姚师兄便是不思归守山人。”许镜肯定了他的猜测。
随着她话音落下,人群中传来声声低呼,眼前之人,真是那位钦天宗长老?!
在闻人昭带着陈云起回到淮都后,大夏龙雀出世之事便不再是什么秘密,随之传开的,还有作为不思归守山人的姚静深不惜己身,方阻下煞气溢散。
原本天下修士都以为姚静深已经陨落,没想到他还活着,只是修为跌落到了三境。
他的运气实在不错,竟然捡回一条命来。只是为护卑贱庶民,毁去自身道途,实在有些愚蠢。
修士境界跌落后要想恢复便是千难万难,更别说突破原有境界更进一步,在许多人看来,姚静深的道途已经永远止步于此。
就算心中觉得姚静深愚蠢,这些世族子弟也不会傻到在此时表现出来,他毕竟占了个大义的名头。
当然,也有人如许镜一般,真心敬佩姚静深所为。
周长老向姚静深一礼,态度比起方才尊重了许多,他出身微末,就算已经不将自己同庶民百姓视作一体,但也不会如世族权贵一般将其性命看做草芥。
“原来是姚长老。”
姚静深同样回以一礼。
郑骋看着这一幕,神情阴鸷。他清楚,姚静深有如此身份,又有祭酒许镜在此,自己想周长老出手惩戒姬瑶和陈云起的希望却是要落空了。
恰在此时,许镜也看向了他,冷声道:“郑骋,你可知错。”
郑骋对上她的目光,愤然道:“祭酒为何什么都不问,便认定是我的错?”
话中意思,却是在指责许镜偏私。
许镜虽任学宫祭酒,但少有出现在人前,也并不为弟子授课,很是神秘。
周长老沉声道:“郑骋!”
作为在学宫就任多年的客卿长老,郑骋或许不知,但他再清楚不过,千秋学宫诸般事宜,许镜想知,便没有不知的。
何况这位祭酒承法家道统,最是公正。
郑骋梗着脖子,在丹药作用下,他已恢复了几分精神:“是陈云起先伤的我!”
“你所言可当真?”许镜的眼神有些冷。
她并未外放威压,但郑骋还是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咬着牙,不肯改口:“我不过与他玩笑几句,他便拔刀伤人,便是有错,也是他有错在先!”
却是将之前自己欺辱陈云起,拳脚相加的事就此抹过。
一旁周长老欲言又止,在法家出身的祭酒面前撒谎……
罢了,他是该受个教训。
“法家·度罪。”
许镜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随着她话音落下,有道威严中正的力量笼罩在郑骋身上。
“罪一,戕害同门;罪二,口出诳言,欺瞒师长。”
数条千秋学宫的戒律化作墨色文字缠绕在郑骋身周,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对他做出了判决。
郑骋脸上现出慌乱之色,他没想到许镜竟然真的丝毫不给他背后的郑氏和辰宿学派颜面,直接动用了度罪之法。
两条戒律亮起,没入郑骋体内,他惨叫一声,双腿如陈云起一般,应声折断,看得围观众人心中一寒。
眼见这一幕,在场学宫弟子噤若寒蝉,祭酒真是半点颜面也没给他留啊。
周长老暗自摇头,郑骋是辰宿门下弟子,他受此刑责,他们脸上实在不好看,但他这也算是咎由自取。
至于被郑骋所伤的陈云起,他却是没有多过问一句的意思。
陈云起才入学宫数日,又因境界低微,还未入任何学派。
各学派客卿长老,对于不是自己学派的弟子,自来不会多管。
许镜看向陈云起:“你虽伤同门,但念在他欺辱在前,又重伤于你,便就此揭过。”
说罢,命学宫守卫将陈云起送去医士处。
离开前,陈云起忍不住看了姬瑶一眼,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动了动唇,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许镜又看向在场学宫弟子:“既入千秋学宫,无论是何身份,在这里,便只是学宫弟子。”
“凡学宫弟子,戕害同门,当受重责。”
听她这样说,在场曾欺辱打压过陈云起的人都有些心虚。
无论心中作何想,此时面对许镜,他们只能齐齐拜下身来,恭声道:“谨遵祭酒教诲。”
周长老的脸色很不好看,许镜此举,却是重重打了辰宿一门的脸。
他不在意郑骋如何,却在意辰宿学派在这么多学宫弟子面前失了颜面。
无心多言,周长老低声命人将郑骋带去疗伤,向许镜一拜,带着众多辰宿弟子就此离去。
叶望秋本想跟去看看陈云起,毕竟他们一起逃过命,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谁知姬瑶指尖微动,他肩上那只肥啾便落在了她掌心。
有些茫然地看向姬瑶,叶望秋挠了挠头:“道友……”
姬瑶抬指戳了戳胖成一团的肥啾,它晃了晃,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她掌心,看起来很是无助可怜。
这好像是墨家机关术的产物?姚静深暗忖,这只山雀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若不认真查探,只怕他也会认为这只是一只真正的山雀,而非后天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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