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预感,再过一段时日,自己体内煞气造成的伤势应该就能尽数复原。伤势痊愈后,他想恢复从前境界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
没有人知道,姚静深的心境不仅未因境界跌落受损,反而更进一步,他想恢复修为,欠缺的只是时间罢了。
姬瑶对上他的目光,语气毫无起伏:“若能得另外半卷《钦天》,有生之年,要蜕凡为仙也并非不能。”
姚静深怔在了原地,即便以他心性,听到这话,心脏也不由漏跳一拍。
她总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句话。
“你知道另外半卷……”几息后,他喃喃开口。
“不知。”姬瑶却轻飘飘回道。
姚静深略觉失望,但又觉得这才是该有的答案,另外半卷《钦天》早在上古已经佚失……
也是在这时,姬瑶再次开口:“但神族有卷功法,与《钦天》有共通之处。”
上古之时,许多人族功法本就脱胎于神族。
姚静深自然明白她话中意思,如果能得这卷神族功法,他或许真的可以触及从前不敢想的境界。
飞升成仙……
说不动心,那一定是假的,姚静深定定看着姬瑶,却什么也没有。
姬瑶嘴边扬起浅淡笑意:“我为什么要给你。”
姚静深闻言叹了一声,他也着实想不出,自己手上有什么能用来与姬瑶交换这卷神族功法。
就算如今他交给姬瑶参阅的钦天宗所有功法典籍加起来,也不够。
姚静深并不怀疑姬瑶话中真假。
只是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到底是何出身,才能对神族功法如数家珍。
姬瑶拨弄了一下书案上睡得很死的肥啾,这两日,他就没有醒过。
无妨,她并不缺耐心,倒是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姚静深看着她的动作,眼神温和,她这时候,看上去倒有几分人族少女的稚嫩模样:“这两日,有人在查你的来历。”
姬瑶托着腮,淡淡道:“让他们查便是。”
他们若不查,反倒是白费了她特意布局。
姚静深看着日光下的少女,原来从她见他第一面起,便已经有了这番谋划。他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好在自己不是她的敌人。
同她为敌,实在有些可怕。
淮都城内,武宁君府。
“事情查得如何?”闻人昭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日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显得异常深沉,像是有头凶兽蛰伏其中。
玄衣暗卫半跪在他身后,垂下头回复:“回主上,已派人走访杏花里。如景弈郎君所言,陈稚与陈云起自幼一起长大,生来体弱,于两年前病逝,葬于陈云起父母墓旁。”
陈稚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如今出现在淮都的这个陈稚又是谁?
“父亲,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书房中的景弈听到这里,按捺不住,冲动开口。
他怎么甘心毫无身份背景的陈云起,忽然与淮都陈氏多了联系。
那根本不是他妹妹!
回到淮都城后,作为私生子的景弈被名正言顺地认回武宁君府,也终于有资格唤闻人昭一声父亲。
闻人昭却只是看着窗外,脸上神情冷峻如初,开口再向暗卫道:“可知姚静深是何时收了这个弟子?”
暗卫的头不由更低了几分:“姚静深自十余年前镇守不思归以来,从未离开,不思归禁制诸多,我等实在难以窥视其中情形。”
所以姚静深是何时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她又是何来历,无人知晓个中究竟。
“如此,倒是符合世族行事。”闻人昭并不觉得意外,淡淡道。
一旁门客也点头称是:“越氏当年倾覆,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嫁入陈氏那位越氏夫人,又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女儿跟在仆婢身边,从此在乡野做个卑贱庶民。”
景弈皱起眉头,并未领会到两人话中意思。
门客见他不解,含笑解释了几句。
当年在淮都,越氏也曾显赫一时,那位越氏夫人同钦天宗有旧,将女儿托付给姚静深,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如此一来,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年护送陈稚的仆婢会选择东行,最终定居在与不思归相隔不远的杏花里。
能佐证这个猜测的还有一点,作为亲族的陈氏可通过命盘验证陈稚生死,若她已死,陈氏不会毫无所觉,还派出族中子弟前去将她接回。
听完门客解释,景弈怔在原地,他沉默片刻才又问:“那杏花里的陈稚,又是谁?”
“当年护送陈稚的仆婢曾发生内讧,”门客微微一笑,“始终忠于幼主的,不过只有陈云起父母二人,颇经一番厮杀,才逃至樵县。”
“大约是怕有人上门寻仇,才会养个叫陈稚的女儿在身边,以防万一。”
那位越夫人应该为女儿留了不少护身灵物,为这些灵物,当初背叛幼主的扈从或许还是会找上门来。
而将这个叫陈稚的替身养在身边,这些纠葛便与跟在姚静深身边修行的陈氏女无分毫关系。
“那如今,千秋学宫中的陈稚是淮都陈氏的女儿,与陈云起并无关系?”景弈抿着唇。
门客点头。
“那她为何还要认陈云起为兄长?”景弈语气低沉,陈云起只是仆婢之子而已!
门客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因他父母忠心不改,这位陈氏族女才得以保全性命,她待陈云起如兄长,应也是念及这份恩情。”
景弈没有说什么,像是接受了这个真相。
这世上,聪明人总是喜欢多想一些,却不知道他们所猜到的真相,只是姬瑶想让他们知道的真相。
得这些人认知,世上凭空多了一个陈稚,姬瑶顺利成为淮都陈氏的陈稚,连天道也只能默认其存在。
这就是姬瑶为什么要姚静深做她师父的原因,也是因为如此,陈云起不能死。
他父母已逝,当年具体情形已难以回溯,只要陈云起承认她是淮都陈氏的陈稚,那她的身份便无可质疑。
第五十七章
“你也要走?”妙嘉拦在少年面前, 尚存几分稚气的脸紧绷着,身上所着正是千秋学宫弟子服,袖角绣的是钦天一门纹样。
面对质问, 少年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微微低下头。
但他如此态度, 无疑就是默认了。
妙嘉眼底难掩怒色:“当日若不是长老拼死相救,你早已陨落在离国修士手中, 如今你只为些许好处,便要背弃钦天宗?!”
少年握紧了拳, 低声道:“妙嘉,你应该清楚, 上虞已经没有钦天宗了。”
他抬起头, 对上少女盛满怒气的双目, 缓缓道:“钦天宗已经被并入千秋学宫,我们现在,是千秋学宫的弟子。”
所以就算他改投其他学派,也并非背弃钦天宗。
“可你应该知道, 当日我们来千秋学宫时, 引路客卿特意提醒过, 学宫四时都有大比,大比前将会清点各学派弟子, 若少于七人便会被除名!”说到最后, 妙嘉语调上扬, 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也不怪她如此激动,若少年再离开, 钦天一门便只剩六人了。
“我不离开又如何,”话已经说出口, 少年也抛却了心中最后一点顾忌,“用不了几日,石磊他们也都会离开的!
“就钦天宗如今这副光景,我们只是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又有什么错?!”
门中长老不过只剩一个三境,一个四境,如何能指导他们修行?
“何况前日姚长老还开罪了辰宿一门,我们这个月的灵玉丹药都被人找借口扣下,迟迟不能拿到手,再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缺少灵玉丹药,时日一长,修行进境定然会落后于同样资质的修士,再留在这里,不过白白蹉跎时光。
“你要怪,也该怪那位姚师叔,若不是他得罪了辰宿学派,我们便不会被牵连打压,大家也不会选择改换门庭!”少年话中对姚静深颇有怨气,他到千秋学宫后,不仅没能为他们带来半分好处,反而为钦天一门招惹了麻烦。
“妙嘉,你再留在钦天已经没有意义了,”少年又道,“你的天资本是我们中最出众的,在阵法上的悟性更是少有人及,不如与我同去辰宿门下……”
“够了!”妙嘉打断他的话,神情一片沉凝,“你为自身道途考虑无可厚非,但我要如何做,便不劳你费心了。”
“妙嘉……”
少女已无心与他多言,决然转身。
在绕过山石时,妙嘉忽然停住了脚步,沉声道:“听够了么?”
知道自己的行迹被察觉,陈肆讪讪地自树后走出:“我并非有意偷听……”
只是碰巧路过。
“无所谓。”见是他,妙嘉的脸色略缓了缓,“左右也没什么不能让旁人听的。”
没有多说什么,她抬步离开。
只是看着少女背影,陈肆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们方才所言……
钦天学舍中,姚静深正举杯斟茶,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陈肆一路小跑进门来,老远便道:“姚前辈,不好了!”
姚静深斟茶的动作未停,神情仍是一片淡然自若,温声问:“怎么了?”
说着,将这盏灵茶递给陈肆。
陈肆一口将灵茶饮尽,缓过气道:“姚前辈,我刚刚听人说,学派弟子不足七人就会被千秋学宫除名,钦天现在的弟子,还有七人吗?”
闻言,姚静深并未显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含笑道:“是么。”
“前辈,你早就知道了?”见他如此态度,陈肆不免有了这样的猜测。
姚静深噙着些许笑意,语气仍不见多少起伏:“刚知道。”
如果陈肆不说,他也不知千秋学宫还有这样一条规矩。
这也的确不算千秋学宫人尽皆知的规矩,毕竟历数千秋学宫众多学派,少有落魄到门下连七个弟子都凑不齐的。
“啊?!”陈肆倒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钦天现在的弟子好像已经不够七人……”
“不过些许小事,不必挂怀。”对比之下,姚静深的态度未免显得太过风轻云淡。
都要被除名了,还是小事?
陈肆当真不明白姚静深的态度。
不等他再说什么,姚静深却再次开口:“今日可曾习字?”
在千秋学宫这两日,陈肆得他指点,开始从头修习符道。
虽然出身淮都陈氏,但陈肆父亲早逝,母亲又非修士,只是个身无灵力的凡人,无法指点他修行。至于再往上的祖父辈,并无余暇关心这个资质平常的孙辈修行。
陈氏中有特意安排为小辈指点修行的老师,不过对并非自己亲子的众多小辈,也不能指望他们多上心,所以修行全靠自觉。
陈肆天资不算多么出众,淮都繁华,少年人又正是心思浮躁的年纪,难免耽溺外物,所以到如今也只有二境圆满的修为。
他修符道,不过在姚静深看来,陈肆画的符未免有些不堪入目。
符自字始,要学符,需先习字。
于是已经十七岁的陈肆,只能苦着脸从头开始学习执笔学字。
听姚静深这么问,陈肆顿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硬着头皮回道:“已写了百字……”
陈肆如今在临摹的,正是姚静深为他挑选的新功法,而为将功法意蕴存留,需以灵力入墨。
以他如今修为,写上不过三十余字,体内灵力便已耗尽。但姚静深为他布置的功课,却是要每日写够三百字。
一日十二个时辰,陈肆现在要花上近九个时辰在习字上——与凡人不同,修士不用睡觉,便是疲乏,打坐片刻也就恢复心神,所以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那便去习字吧。”听了他的回答,姚静深含笑吩咐,“时辰已然不早了。”
若是今日的字未曾临完,便要累计到明日。
只要想想,陈肆便觉得眼前一黑。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听说千秋学宫里颇多有意思的去处,他还想借机去瞧上一瞧,毕竟非学宫弟子要进这里实在不易。
但现在却日日被困在内室之中,除了习字便是打坐调息恢复灵力,陈肆还从未这般刻苦过。
有心想减轻功课,但看着面前神色温和的姚静深,陈肆不知为何却没胆子与他讨价还价,只能垮着肩走向了习字的内室。
三百字真的太多了……他在心中默默泪流。
同一时间,阁楼上。
雕花木窗半开,姬瑶躺在宽大藤椅中,显得身形越发纤弱。裙袂散开,如同枝头绽开的琼花,她微阖着双眸,午后日光中,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袖中那枚玄煞石中,煞气源源不断没入她体内。心脏外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重暗金纹路,缠绕而上,静默盘旋。
煞气流经过经脉,有几缕被镀上暗金之色,随即衍化出更为强盛的力量。寥寥几处穴窍亮起,体内十一颗血脉星辰亮起,盈着血色光辉。而第十二颗星辰光辉仍旧有些晦暗,并未完全亮起。
四周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书案上圆滚滚的肥啾忽然动了动,睁开了那双黑豆眼。
目光逡巡,他小心翼翼地迈开短腿向木窗靠近,张开相比圆润身躯稍显短小的羽翅,振翅而起。
可惜才刚飞离书案,便被人捏住了一边短翅。
肥啾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姬瑶似笑非笑的眼神,在惊吓中发出一声叽叫。
她不知何时醒来,苍白指尖正捏着肥啾一边羽翅,让他逃脱不得。
知道自己逃不了,肥啾落在了书案上,少年声音响起,其中难掩无奈:“姑娘,以你的实力,这只化身似对你无甚作用。”
他实在不知她想干什么。
姬瑶看着他,漫不经心道:“这只胖鸟没有,但蓬莱道子有。”
被她点破身份的谢寒衣微微一怔,心中生出几分不妙预感,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过小小化神,实在不敢妄言对姑娘有用。”谢寒衣伸着小短腿退了一步,试图与姬瑶拉开距离。
当日在不思归中,她可是随手便废去一名七境大能,他想不出自己对她能有什么用。
“听说蓬莱,是人族自上古传承下的仙门。”姬瑶指尖点了点书案,“既是自上古传承,其中当藏有不少功法经卷。”
“蓬莱道子参阅过的,当不在少数。”
她说得不错,作为蓬莱倾尽资源培养的道子,门中所藏功法,无论品阶,皆任他取用。
“将你所知心法默下。”话说到此,姬瑶径直道出自己的目的。
这些时日她所阅不乏人族经史,便也知蓬莱底蕴,更远胜过钦天宗和千秋学宫。
谢寒衣却并未应下:“门中诸多功法,乃宗门诸位尊长苦心撰写或收集,不可轻易示于外人。”
这些功法乃是仙门的道统传承,姬瑶对他的回答也不算意外。
“来做个交易吧。”她于是道。
谢寒衣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姬瑶继续道:“以神族典籍,换蓬莱功法。”
闻言,肥啾微微瞪大了一双黑豆眼。
当年人族先祖历经艰险至九霄,才求得几卷神族功法。
当意识到人族竟在此基础上,衍生出自己的道统后,神族便禁绝再将任何涉及天地本源规则的功法示于人族。
姬瑶也知此事,不过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一只被神族追杀的魔,为何要尊他们的禁令。
姬氏当日向姬瑶开放藏书楼,又让她随姬重明入紫微宫进学之时,大约不会想到,数百年后,姬瑶会跳下堕仙台,在凡人之境得一线生机。
“若姑娘当真能拿出神族典籍,那蓬莱功法,自也可供姑娘一观。”谢寒衣郑重开口,下意识向她一礼,却忘了自己现在是只圆滚滚的肥啾,身体一倾,在书案上连滚了几圈。
姬瑶伸手,他晕头转向地坐在了她掌心。
谢寒衣很庆幸这阁楼静室中只有姬瑶一人, 就算自己犯蠢,也只有她一人看到了。
虽然心中恨不得能原地找个洞将自己埋了,但姬瑶掌心这只圆滚滚的山雀还是努力站直身, 郑重向她道谢:“多谢姑娘。”
绒羽蓬松的肥啾和少年清冽嗓音并不相配, 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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