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为千秋学宫弟子, 在学宫客卿面前, 当执弟子礼。
“还不快向先生赔礼!”学宫守卫冷眼看向常巍,喝令道。
在周围意味各异的目光中, 常巍涨红了一张脸,但迫于守卫压力, 只能低头向姚静深一礼,咬牙道:“学生冒犯,请先生原谅……”
姚静深负手而立,淡淡看着他:“学宫弟子,除修行之外,也当修品行。”
他有什么资格教训自己?!常巍心中异常恼恨,却不敢在此时表露,低着头:“谨遵先生教诲……”
陈肆看着他百般不愿,却不得不低头,颇觉痛快。
往日他遇上常巍,几乎没占过上风,常氏的势力虽不比陈氏强上多少,但常巍能入千秋学宫,修为也入三境,怎么比自己都输了。不过今日,总算让他得到些教训。
姚静深没有再理会常巍,若非他嘴贱辱及,姚静深也无意与一个小辈计较。
“初至学宫,理应去拜见祭酒,不知她如今可在学宫之中?”在众多暗含打量的视线下,姚静深看向学宫守卫,温声问道。
守卫点头:“祭酒此时正在学宫之中,请先生随我来。”
千秋学宫之中不允外来车驾进入,是以一众弟子都在此处停下车马,即便是客卿长老,轻易也不能坏这条规矩。
于是在众多千秋学宫弟子的注视下,两名学宫守卫引着姚静深走入学宫,身旁,陈肆推着姬瑶跟上。
千秋学宫内的路面皆以打磨平整的石板铺地,一片平坦,倒是方便了素舆出行。
知道姚静深是第一次前来,学宫守卫一面走,一面向他介绍千秋学宫中基本情形。
这位可是君上特许任命的客卿,虽然境界不算高,但背后或许有什么不可说的来历,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千秋学宫内部分为多门学派,其实就是当日并入学宫的诸多宗门,如钦天宗被并入千秋学宫后,便成为其下钦天一门。
这就注定了千秋学宫不会是和乐一片,诸多学派各自为营,为弟子和修行资源,彼此间多有倾轧争斗。
姚静深虽然不能将其他学派的功法典籍给姬瑶参阅,但钦天宗多年来积累下的修行经卷,他还是做得了主的。
除此之外,千秋学宫还有许多被放入书斋,可供所有学派弟子参阅,可能对姬瑶会有些许启发。
自甬道走过,周围很是安静,日光中,楼阁飞檐在地面投下一片阴影。
有风拂过,檐角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姬瑶忽然抬起头,望向了楼阁后方。
“怎么了?”姚静深注意到她的动作,开口问道。
“故人在此。”姬瑶站起身,裙袂扬起,足尖在灵力作用下微微浮空。
她向前踏出一步,身形瞬间出现在数十丈外。
楼阁的阴影处,刀锋亮起,陈云起的手很稳,就像他每一次劈柴一样,没有半分迟疑。
这把在所有人看来华而不实,只能用作摆设的凡器,于陈云起手中,终于发挥出原本的作用。
刀刃落在青年肩头,血流如注,他脸上神情从见陈云起挥刀的意外,转为深深恼恨。
他早已是三境知玄修为,竟然被一个引气中期的卑贱庶民所伤?!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他只怕立时就会成了整个千秋学宫的笑柄!
郑骋体内灵力运转,在庞大灵力冲击下,陈云起手中长刀脱手,他的身体也随之倒飞而出,重重撞在院墙上。
肩头传来剧痛,如郑骋这样出身的世族子弟,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难得会受这样重的伤。
他取出一枚疗伤丹药服下,肩头鲜血暂时止住,但伤口痛楚却不会就此消弭。
郑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神情有些扭曲:“把他给我押过来!”
听到这句话,一旁几名学宫弟子终于如梦初醒,上前擒住陈云起,但望向他的眼神显然带着几分心有余悸。
他们着实没想到,一直对各种欺辱逆来顺受的陈云起,会突然爆发。
他怎么敢?!
千秋学宫这些弟子不会知道,陈云起在还未入引气之时,便曾挥刀向五境大能。
他们不该辱及陈云起的父母,也不该以为,他真的是可以任他们践踏的草芥。
将人押到郑骋面前,陈云起冷静地看向他,神情木讷一如寻常,但那双眼就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潭。
郑骋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意识到这番情绪,他更觉恼怒,不过是个引气中期的废物罢了!
有人在陈云起膝弯踹了一脚,他却不曾呼痛,脚下踉跄,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形。
郑骋冷笑一声:“倒是有些骨气。”
“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能有多硬!”
他说着,重重踩向陈云起小腿。
随着一声脆响,陈云起的身体不稳地偏倒,左腿扭曲翻折,他半跪在地上,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却还是咬紧牙关,不曾呼痛。
郑骋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又是一脚,踩断了他的右腿。
陈云起额上因为剧痛流下大量冷汗,随着押住他的学宫弟子放开手,他的身体倒了下来,脸色惨白。
郑骋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手中灵力运转,落在地上的长刀便到了他手中。
见到这一幕,几名平日跟随在他左右的学宫弟子不免生出退却之意:“郑师兄,他毕竟是大夏龙雀之主,可是君上亲口命他来千秋学宫进学的……”
平日欺辱打压也就罢了,反正也不会有人为一个没有家世的庶民出头,但陈云起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传到君上耳中,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郑骋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即便是他出身的郑氏,也没有胆子承担来自君王的怒火。
他握着刀,嘴角扬起冷笑:“我知道。”
他当然会留他一命。
“你说,修士要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需要多少时日才能恢复?”郑骋看向陈云起,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有学宫医士在,这样的伤势虽然麻烦了些,但并非不能治好,不过当中所要经受的痛苦不言而喻。
陈云起没有说话,即便双腿断折,面对郑骋时,眼中也不见有什么惧色。
正是他这样的眼神,让郑骋越发觉得恼怒。
刀刃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亮光,他挥刀挑向陈云起手腕,陈云起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但他双腿已断,身体在郑骋灵力桎梏下根本动弹不得。
郑骋嘴边扬起残酷笑意,刀尖高高扬起,却在向下之际突然遭遇了巨大阻力。长刀悬在空中,无论他如何用力,刀刃也无法挪动分毫。
郑骋脸上恶意的神情微凝,是谁?!
但周围却不见有人出现,他神色一冷,装神弄鬼!
今日任是谁来,都休想阻他。
郑骋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尽数灌注入右手,在灵力冲击下,手中长刀不由发出一声哀鸣。
最终,长刀自他手中飞落,郑骋只觉虎口传来一阵抽痛,他连连后退两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谁?!”他的目光逡巡过周围,难掩愤怒。
其他几名学宫弟子见此情景,脸上也不由显出几分惊疑不定,发生了什么?
楼阁后吹来一阵风,素色裙袂扬起,几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少女素衣白裙,青丝如瀑,那张脸上只见一片木然,像是尊精致的傀儡木偶。
是谁?!郑骋几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这个念头。
而比他们更意外的,是陈云起。
他怔怔望着眼前少女,似乎连身上痛楚都一并忘却。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谁?”郑骋开口,方才出手阻止自己的,可是眼前少女?
三境……
“陈稚。”姬瑶淡淡看着郑骋,回了两个字。
郑骋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见姬瑶只是一身素衣,并非千秋学宫弟子,他冷声道:“你要多管闲事?”
“不。”姬瑶却回答道。
郑骋神情微松,手中灵力汇聚,显然不打算放过陈云起。
便在此时,姬瑶缓缓踏出一步,下一刻,已经到了几人面前。
她抬起手,指尖微动,郑骋便摔了出去,脸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止住去势。
“你什么意思?!”他狼狈地爬起身,恶狠狠地看向姬瑶。
“这不算闲事。”姬瑶风轻云淡地看向他,再次道,“我叫陈稚。”
那又如何?郑骋不明白她的意思。
“陈稚是陈云起的妹妹。”姬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着个傻子,语气毫无起伏。
陈云起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几名学宫弟子彼此对视, 眼中都现出几分茫然来。
郑骋在猝不及防之下,当场摔了个脸着地,心中惊怒交加。狼狈地爬起身, 他看向姬瑶, 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他还从来没丢过这样大的脸:“你敢愚弄我?!”
姬瑶只是淡淡觑他一眼,平静道:“你还不配。”
一个孱弱人族, 还不必她费心愚弄。
听到这话,郑骋只觉浑身热血都冲上头顶, 她竟敢如此羞辱于他!
青年神情阴戾,咬牙道:“你可知我是谁?”
这话听来着实有些耳熟, 姬瑶想起, 前日在淮都城外, 赵麟一行也是这个说辞。
就算她知道他是谁,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这句话,实在是废话。
姬瑶面无表情地看着郑骋, 明明身量未足, 却生生让人觉出一股睥睨意味。
郑骋沉着脸, 身前忽有灵光大盛,也就是在这一瞬, 他飞身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 那团灵光猛地扑向姬瑶, 灵光闪烁间带着凛然杀机。
虽然姬瑶显露在外的境界不过三境初期,郑骋比她更高出一个小境界, 但方才被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的境况令他多了几分思虑防备。
其中固然有他未曾设防之故,但这少女身上定也有古怪。
所以郑骋也不打算正面相抗, 而是选择启用一件品阶不低的灵器,至少对付三境修士绰绰有余。
灵光中,飞针如暴雨落下,织就一片密网,几乎让人避无可避。
“小心!”陈云起终于变了脸色,双腿断折,他难以动作,只能高声呼道。
姬瑶站在原地,到了此时,她就算想躲,也已经来不及了,郑骋脸上现出不容错辨的得色,这是郑氏的独门暗器。
面对无数细如牛毛的飞针,姬瑶只是缓缓抬起手,随着她的动作,所有飞针倏而静止在空中。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瞬,她微一拂袖,灵气被牵引着交错流向,所有飞针随之倒转了方向。
怎么可能?!郑骋瞳孔微微放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双手结印,他只来得及在面前撑开一道光盾。
飞针落在光盾上,瞬息便被消弭于无形,但这不过是个开始,一场暴雨接踵而至。
不过短短几息,郑骋面前光盾骤然破碎,周围几名学宫弟子根本来不及出手,便见无数细如牛毛的飞针落入他体内,随即在经脉中先后爆裂开来。
“郑师兄?!”几人齐齐变了脸色,显然没想到最后重伤的会是郑骋。
他身上月白弟子服已为鲜血染红,气息微弱,显然伤得不轻。
学宫弟子连忙取出疗伤丹药,胡乱向他口中塞了几枚,见他脸色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目光看向姬瑶,几人瑟缩一瞬,如同鹌鹑般聚在一起。
“何人敢在我千秋学宫行凶?!”
一声暴喝响起,着学宫客卿服制的中年修士领着数名弟子匆匆赶来,眼见这一幕,心中大怒。
混在众多弟子中跟来的宿子歇有些莫名,情况怎么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宿子歇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今日又会碰上陈云起挨揍,不过这一回情形却有些许不同,一直对世族子弟欺辱打压都沉默忍受的陈云起,竟然选择了反抗。
在陈云起拔刀之际,他便心生不妙。
血色乍现,知玄中期的郑骋竟然为引气境的陈云起所伤,但这样的伤势,除了激怒郑骋,只怕别无他用。
碍于大夏龙雀之主这个身份,郑骋或许不敢杀陈云起,但这些世族子弟折磨人的手段不知凡几,绝非常人能想象。
摸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微薄良心,宿子歇虽没有直接出面,但还是去寻了学宫客卿,告知此处有弟子私斗。
就算暗地里有再多龃龉倾轧,这些事在明面上还是触犯了学宫戒律。
宿子歇找来的,是郑骋所在辰宿学派的客卿长老,当时他正好在给弟子讲学,于是众人便都跟了来。
辰宿是千秋学宫最兴盛的学派之一,他有此举,是怕其他学派客卿长老即便出面阻止,郑骋也不会轻易听从。
只是如今这场面,怎么郑骋看上去伤得比陈云起还重,还有,这素衣少女又是什么人,郑骋的伤难道是她动的手?
宿子歇拢着袖子,缩在众多跟随客卿长老而来的弟子中,尽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今日管的闲事已经够多了。
围在郑骋左右的几名少年见到来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周长老,就是她伤了郑师兄!”
几人一扫之前惶恐,看向姬瑶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耀武扬威。
“在我千秋学宫之内,伤我弟子,实在放肆!”周长老厉声喝道,五境修士的威压应声席卷向姬瑶。
突兀刮起的风扬起一角裙袂,姬瑶身形未动,神情也只见一片冷然,几缕灵力在无声无息间便将席卷来的威压化解于无形。
见此,这位周长老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惊疑,眼前少女不过知玄境的修为,竟然能轻易将自己的威压化解?
不待他再出手,与学宫守卫一道自楼阁前方绕行而来的姚静深开口:“我的弟子,便不劳阁下代为教训。”
这又是谁?周长老看向他,紧皱起眉。
学宫守卫向他一礼,上前一步,低声道:“周长老,这位是君上亲自任命的客卿姚先生。”
至于究竟是何来历,一时却还不清楚。
三境的客卿……
周长老上下打量一番姚静深:“她是你的弟子?”
姚静深点头:“阿稚是我弟子。”
“既是如此,她伤我辰宿门下弟子之事,便该由阁下给我辰宿一门一个交代!”周长老盯着姚静深,沉下脸来。
同为客卿,当着学宫众多弟子,他不好以修为欺压,但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姚静深目光扫过郑骋,又看了一眼双腿折断的陈云起,面上噙着淡淡笑意:“先动手的人,只怕不是阿稚。”
“戕害同门,自作自受,便是重伤,也怪不得旁人。”
“胡说八道!”当即便有辰宿学派弟子出面,厉声驳斥道,“分明是此女伤了我郑师兄,休要颠倒黑白!”
姚静深却只看向周长老:“他身上伤势,是淮都郑氏独门暗器暴雨针所致,既先动了手,便没有旁人不可还手的道理。”
周长老正以灵力为郑骋探查伤势,闻言脸色阴晴不定。这新来的客卿修为不如何,眼力却是不差,郑骋身上伤势,的确是暴雨针所致。
姚静深没有多言,行至陈云起身旁,取出丹药。陈云起看了姬瑶一眼,才将丹药服下。
“你双腿折断,需请医修出手续接,方无后顾之忧。”姚静深看了一眼陈云起伤势,温声道。
显然,姬瑶是为护眼前少年才会出手。
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以这些时日姚静深对姬瑶的了解,她从不会做无谓之事。
这引气境的少年,同她是何关系?
便在此时,陈云起也向周长老道:“她是为了救我出手,长老若要责罚,责罚我便是。”
看着满脸青紫的陈云起,周长老如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学宫弟子暗中对这位大夏龙雀之主的打压欺侮,他其实也有所耳闻,只是无意去管。如今却是将丑事闹到了外人面前,周长老的目光剐过与郑骋同行的学宫弟子,真是丢人!
“长老,是他先伤了郑师兄……”少年嚅嗫着开口,看向郑骋肩上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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