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艳阳破云而出,冰雪消融,水晶映射出万丈光芒。
孟楚瑶进到坤宁宫内,殿门大敞。
季凛云一身月牙色圆领窄袖袍,腰系九环带,青丝尽束以顶,以玉冠固定,玉身长立在树下,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向她。
一如那天,她选中了兄长,约在僻静无人的花园。
而他在兄长五十步开外的树林上,蜷缩躲在枝叶后,偷偷地注视着,并不是他有意偷看,而是他是兄长的暗卫,需时刻守护他的安危。
他站在兄长身后,直面走近的孟楚瑶。
那是一个朗朗晴天,阳光无限好,如此刻这般,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她身上。
从前,她不知道她走向的是两个男子,眼中只有兄长。而现在她终于看见他了,且没有兄长。
令他窃喜的事,她清楚知道眼前的季凛云并不是兄长,而是他。
这个机会是老天赠与的,是兄长无知错失的。
明明站在光亮下,他还是觉得永远走不出阴暗。
他无数次妄想过,如果他与兄长同时出现,相同的相貌,相同的血缘,她会选谁。
答案,他不敢想,不敢问。
因为,就算不选他,他也会去争,会去装,有自信装温润比兄长好,更何况他不贪图权位。
孟楚瑶看着对方老僧入定的神情,眼睛一眨不眨,意味深明地看着他,似是陷入什么中。
光束直射入眼,他微微眯眼,睫羽的阴影倒映在眼中,显得琥珀色瞳孔半清澈半深邃。
两人迎面相视,谁也没错开眼,直至两人相离一臂的距离。
“梓潼,已经过去午膳时间两刻钟。”季凛云平静而又精准算出她迟到多久。
“看奏疏忘了时间。”孟楚瑶淡定接招,回以无懈可击的理由。
而后,两人默默无言,直到午膳结束,季凛云离开。
早朝结束,方桧儒离开大殿后,立即阴沉下脸,与三个同僚约在茶馆见面。
门关上,立即有同僚忍不住问:“方大人,皇后此次垂帘听政是不是有内幕。”
方桧儒沉着脸,不语。
拥后派这几月风头愈来愈盛,百日宴后,今日上朝,不少中立派的官员与他们走近,笑脸相迎。
眼下,又有皇后垂帘听政,情势对他们越来越严峻,不得不防,不能让中立派认为皇上只青睐拥后派。
昨日,他们被安排在外围,中立派被围得严丝合缝,根本无从下手,最终他们只能自说自话,喝一肚子憋火。
“皇上,不能如此偏颇,我们这边也得办宴,邀请帝后与中立官员。”方桧儒邀请三个人同聚,便是来商量这件事,“诸位中近日可有喜事,正好大办一场。”
各自闷头苦想,片刻方桧儒指着一个面若圆盘的肥胖男子,“何大人是不是还没过四十五生辰?”
胖胖的何大人忽地被提起,吓得一震,脸上松软的肉颤抖一下,擦着汗道:“的确还没过,不过要等一月后了。”
方桧儒只好作罢,可问一圈下来,只有何大人时间最合适,可提早一个月过未免显得刻意,自然等到一月后,只怕朝堂瞬息万变。
何大人频频擦拭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帕巾都湿透了,“不如,我就说路遇个高僧,说我今年得早办生辰宴,还得大办。”
“方大人,这日子具体定在哪天?”方桧儒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敢定夺日子。
方桧儒欣慰地看着懂事的何大人,沉思后道:“何大人家中准备宴请也需要时间,急不得,不如定在五日后。”
其余几个人点头,连连称是个好日子。
从茶馆出来,何大人回到府上,脚不沾地地往书院走,不忘嘱咐管家五日内准备好他四十五岁的生日宴。
管家一头雾水,看着老爷屁股着火的背影,喃喃自语:“老爷的生辰不是一个月后吗?”
第二日上朝,何大人早早来到大殿,喜盈盈从袖中掏出请帖,笑眯眯邀请同僚拨冗参加。
早朝进行至中途,别人汇报正经事,他朗声恭请皇上莅临何府。
季凛云稍怔片刻,命陈公公呈上请帖,这便是答应与皇后一起出席。
早朝结束,何大人掏空左袖子,自然从右袖子掏出厚厚一沓请帖,逐一交到中立派的手中。
梁简微站在旁边,尽收眼底,等了会,请帖发完也没轮到他们拥后派,嗤笑一声,暗骂:“小肚子鸡肠,以为能难倒我吗?”
他走上前,挂上深切失望的表情,大声说出遗憾:“我与方大人,何大人同僚也有十年,竟没再这邀请人之中吗?”
声音洪亮,咬字清晰,大殿之内短暂安静一瞬,又立即恢复交谈声,可每双眼睛都有意无意看向两人,每个动作角度细微但统一的偏向他们。
何大人慌了神,眼珠子乱转,看向方桧儒,就连方桧儒都没想到梁简微脸皮比城墙还厚,人不邀请他,他还能装腔作势凑上来。
方桧儒望眼过去,所有官员都看着他们,尤其是中立派,眼中已经流露出看戏的兴趣。
他迎上去,为何大人解难:“梁大人,误会何大人了。他袖中装不下这许多,生辰宴还在四日后,还有时间,明日还要继续发。”
“哦!”梁简微拖长了声音,恍然大悟拍拍手心,不好意思笑道:“是我急切了,那明日的请帖可有我的份?”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五指并拢,勾了勾。
没拿到请帖的官员,纷纷凑上前,七嘴八舌问:“何大人,你不会忘了我吧。”
何大人摸着额头,撑着笑容:“李大人,张大人,宋大人......诸位我一个都没忘,明日亲手将请帖送到各位手中。”
这事是第二日,梁简微入宫,亲自与孟楚瑶转述,说时捧腹大笑,断断续续才把事情说完整。
“娘娘,方桧儒的脸一时青一时白一时红,比换脸的戏子表演得还好,别提多精彩了!”
梁简微边说边演,孟楚瑶如临其境,大声笑着。
一定是方桧儒被百日宴的坐席气到,也想了个招治他们,同时联系中立派的官员。
梁简微一点不担心会遭遇同样的待遇,他神气得表示,他们可不向方桧儒等脸皮薄,小肚子鸡肠,被排在外围也难不倒他们,举着酒杯挤进去,酒都不撒一点儿。
到何大人生日宴那天,梁简微等果不其然被安排在最外围。
帝后抵达何府,共同落座在上首,宴席正式开始。
菜肴首先放在帝后桌前,接下来才会陆续出现下首官员的长桌上。
吃过几道菜,垫了肚子,随侍为两人倾倒半杯桑落酒。
季凛云口里干渴,持杯要小抿一口,却在鼻下一掌的距离停下。
酒水有问题。
月光瞥见孟楚瑶偏头,目光似有所意在他唇边停留片刻,抬眼与他撞上,又若无其事移开。
季凛云冒出个念头——方才,孟楚瑶是在守着自己饮下这杯毒酒吗?
季凛云眼帘垂落,看着杯中微微晃荡的琥珀色液体,估量着这半杯所含毒量,他身上毒素以淡去许多,加之太医开的强身健体药方,身体强健许多。
这半杯的毒酒,他还能承受。
端起酒杯抵在唇边,稍抬手,毒酒尽数喝完,一滴不剩。
他痴心的以为上次坤宁宫吓住了她,原来是换了更方便的地方。
皇上在爱臣府里中毒,要比在坤宁宫更能摆脱嫌疑。
季凛云护住心脉,不让毒流散到至关重要的部位,等回宫后,再运功排出即可。
孟楚瑶收回眼神,若无其事看着前方官员相互敬酒,梁简微早已带着人,轻松打破围挡,与中立派的官员嬉笑饮酒,拥皇派的脸色比这琥珀颜色还要黑。
琥珀酒初入口绵滑甘甜,极易令初尝者掉以轻心,误以为这是低浓度的甜酒,殊不知越是喝到后头,积压的酒意就越凶猛。
依上次季凛云的酒量,和四肢瘫软程度判断,孟楚瑶断定他饮酒不多。
虽然醉酒后并没有鲁莽之举,可她担心季凛云故态复萌,坚持要留宿坤宁宫,她可不想容留酒气熏天的醉人。
是以当他饮酒时,下意识瞥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少喝点酒,可接触到对方微凉的目光后,孟楚瑶克制了心中的蠢蠢欲动。
上次留他下来,是为了确认他的真实身份,既然已经知道答案,这次无需留情面,拿块帕巾堵嘴,直接让金吾卫扭送回宫就是。
孟楚瑶定下注意后,桑落酒的酒香钻入鼻尖,醇香清甜,于是端起酒杯,准备慢慢品饮。
手指方将酒杯拾离桌面,霎时手背被不速之客强硬按下。
是季凛云,他看也不看她,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凑到鼻尖嗅闻。
而后,剑眉紧缩,眼含微怒地看着她,倾身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口吻凝重的斥责:“你为杀我,竟不息以身试险,换取清白。这又何必,他们不会怀疑到你。”
孟楚瑶听完,只觉莫名其妙,无缘无故朝她泼脏水,她抢过酒杯,“你的意思是我在你杯中下毒?”
她转了转莲瓣纹的玉白瓷杯,迎上他暮霭沉沉的双眼,淡声道:“我还没有傻到给自己下毒,我不像皇上,百毒不侵。”
“这酒中有毒。”孟楚瑶从他的反应得出答案,反问他,“你喝了这酒,是打算污蔑我吗?”
他明知有酒还要喝,还来阻止她喝,想要害她的猜测站不住脚,因为两人都在皇宫外,她也没有命人做手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不对,你以为是我下的毒,还喝了。”孟楚瑶摸不清他的想法,隐约觉得像是自我献祭。
季凛云脸色骤变,抢过她手中把玩的瓷杯,将琥珀酒往地上一撒。
有人要害他们!
第17章 虚弱
毒酒很快发作,下首的一官员猛地咳嗽两下,一口血水溅进前人的酒杯中,持杯的手还沾了繁星似的血点子。
此事突然,咳血的官员还未反应时,身旁的同僚注意到他嘴边淌下的血,惊慌失措地叫到:“你咳血了!”
然而他说完,也不可遏地猛咳起来。
越来越多人察觉不对劲,各人因饮酒多少都出现不同轻重的中毒表现。
季凛云站起来,朗声道:“桑落酒被人下毒,来人,封锁整个何府,命人请.......”季凛云轻咳两声,心脉松懈,毒素急速蔓延。
孟楚瑶站起,把季凛云按回位置,接着他的话继续:“快去请附近的郎中,金吾卫章荣快马加鞭带太医过来,皇上亦中毒,你们各带着一瓶毒酒。”
她走下去,“饮毒酒多的大臣,请抬手示意,大夫将优先救治你们。”有条不紊处理,边走边收集桌上的竹筷,中毒深重的官员各持一只竹筷,作为标记。
一盏茶的时间,五六名郎中挎着药箱匆匆赶来,因那瓶毒酒,他们早早判定酒中的毒是断肠散,剂量还不足令人丧命。
其中一人躬身来到季凛云身旁,两手捧着解药奉给皇帝。
他就这孟楚瑶命人准备好的清水,喝下解药。
不多时,章荣领着五名太医赶来,太医院带了名贵药材熬制的药丸,令中毒的伤者吃下,巩固虚弱的身体。
季凛云因及时控制住心脉,毒发并不明显,却依旧面色红润的故作虚弱,坐在圈椅上,看着孟楚瑶处理突发状况。
何大人亦中毒,吃下解药后,撑着病体跪在地上。此事发生在他府上,即使他也是被害的,也逃不了干系。
孟楚瑶问他,一问三不知,还因是他生辰,喝下不少敬酒,所有人中属他中毒最深。
何府的人,一个个抖若筛糠。
此次下毒,不少官员中毒咳血,覆盖面广,甚至连皇帝也遭了殃,事态恶劣,孟楚瑶命金吾卫将何府所有人押入官府,严刑拷问出真凶和目的。
又拨另一队金吾卫亲自护送各官员回府,中毒的官员酌情休养三日,三日后以身体情况再上早朝。
一切事情料理妥当,孟楚瑶与季凛云乘龙辇回宫。
孟楚瑶冷眼看着季凛云虚弱的侧躺在软垫上,头枕在手臂上,姿态慵懒,若不是知他也中了毒,他与常人无异的面色,唇红齿白,差点以为他是吃醉了。
季凛云眼睫微颤,孟楚瑶不出声由他装腔作势,等龙辇驶入宫门,她撩起一侧车帘,对车辕上太监道:“直接驶入飞霜殿。”
等龙辇在飞霜殿稳稳停下,孟楚瑶先下马等着,待季凛云故作手脚虚软,慢慢腾腾下马后,“皇上好好休息几日,这几日由我主持朝政。”
不等他开口,向他左右宦官使个眼色:“扶皇上回去,路上小心点,让一名太医今夜在殿外守着。”
说完,转身上龙辇,翩翩然消失在车帘之后。
第二日,早朝上,大理寺卿禀报连夜审出的罪证。
毒是何府两月前新招的仆从下的,等他们找到时,仆从早已饮毒自尽,而大理寺也在奴仆的被褥下发现剩余断肠散。
何大人昨夜审讯完后,留下“臣绝无弑君之心”后,撞墙而死。
孟楚瑶静默片刻,掷地有声:“何府谋害君王,依律法处置。”
何府下毒一案,就此尘埃落定。
季凛云吃了解药后,第二天便生龙活虎,可他遵守孟楚瑶说的,称病告假两日。
近日中,他试着命陈公公请皇后到飞霜殿用午膳,本没抱多少希望,却收到应允的答复。
于是第二日,他再派人去请皇后。
第三日亦是,只是这日午膳时,孟楚瑶隐隐提醒他明日该上朝了。
季凛云一夜深思熟虑,在隔天一大早病得更重了,咳嗽不止,还哀呼头痛。
太医看过只说脉象虚浮,查不出病因,如临大敌回太医院商量,最终开了安神类的药贴,让宫女文火慢炖,熬出三碗药汤,一日三次服用。
孟楚瑶生疑,奏疏也不批了,直接赶去飞霜殿。
陈太监传话时,季凛云披着件大氅坐在内室外的圈椅上看书,闻言放下书,“让宫女端药来。”说着,折身躺回卧榻。
门从外推开,里面适时传来几声克制的咳声。
孟楚瑶挥退左右,独自走到里面。
榻上亮黄色锦被一高一低隆起,季凛云听见声响,轻咳两声,低哑着:“梓童,昨夜突发脑疾,头痛欲裂,还请梓童劳累几日。”
说完,又咳几声。
季凛云以袖掩半张面,低头咳完,敛着的眼只能看见她的衣裙。
良久,她还是不动,忍不住挑眼看她。
孟楚瑶也在此时动作,一手按下他遮面的手,露出一张嫣红的唇,而此人双目闪过一瞬的惊慌,又随之平静下来,淡淡对视上戏谑的目光,丝毫没有装病被拆穿的慌张。
“本宫看皇上气色不错,不像是遭受咳疾与头痛的虚弱之象。”孟楚瑶凉凉道。
“我还有点低热,唇红是方才喝了点热水,润了润。”季凛云坦然说着,身体往前探了探,“梓童不信,不若试试我的额温。”
孟楚瑶知道季凛云脸皮薄,轻易就脸热周身发烫,不惧她探查,仍是不动,“皇上发热,太医有配药贴吗?”
季凛云收回身,“命人去端了。”
宫女这时端着熬制好的汤药走进来,殿内充斥着苦到嗓子眼的药香。
孟楚瑶站在床榻旁,看着他拿起瓷勺,端起瓷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下意识口里泛苦,往宫女空荡荡的盘托看,“没有压苦的蜜饯吗?”
梳丫鬟髻的宫女躬身,敬畏道:“奴婢知错,这就去取。”
宫女心中委屈,并非她办事不利,不提前备着蜜饯,而是皇帝不觉苦,甚至命令蜜饯不许与汤药一起出现。
季凛云吃下蜜饯,甜味在嘴里弥漫,显得嘴中更苦。
他想以后都离不开蜜饯了。
御膳房送上菜肴,自上次何府中毒,帝后用膳前都要经过三回验毒,等他们吃上时,饭菜已经温了。
如此季凛云称病又歇息一周,每日午膳前,孟楚瑶无需陈公公请,准时赶到飞霜殿。
菜肴每日不同,丰盛合口味,且用膳时各自不语,席间只有银箸轻敲银碗的清脆声,吃过饭,孟楚瑶也不逗留,称有奏疏要批阅,径直离开。
如此一周,二人逐渐面色较从前更加红润,白里透红。
朝堂上问候皇帝龙体的官员越来越多,拥皇派愈发不安,十本折子有九本是关心圣体,欲送皇帝千年人参,盼他早日康复。
孟楚瑶脑海中浮现出季凛云长了点肉的脸颊,持朱红笔写下:“卿留着吧,皇宫库房不缺。”
事情料理完,调度个别官员职位,埋下伏笔后,收到了顾初霁来信,信中说能在冬至前入京。
这日孟楚瑶去飞霜殿时,特意带了名太医,把过脉确认季凛云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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