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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 (容烟)


外面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屋内的地龙却烧的正热乎。郁良开门时大风呼啦啦的都吹了进来,冷得卫央都打了个哆嗦,不由问道:“做什么?”
郁良没答,又把门关上,缓缓道:“此次出征,本王不去了。”
这是卫央料想到的结果。经过昨夜一闹,无非就三种结果,她被休弃回家,郁良不去战场和带着她上战场。
这三个选项里,最后一个是最不可能的,所以她也没抱这个心思。若是郁良坚持的话,那约莫就是干元帝改换他人出征,这花朝国也不是找不到人出征的,只是谁都没郁良好用;若是郁良妥协的话,卫央就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大约也破了最快被休弃回家的记录,但这婚事毕竟还是干元帝亲口赐下的,他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如此光明正大的打自己的脸。
是故两相比较取其轻,不让郁良去战场是最好的抉择。
卫央淡淡的应了一声。
郁良道:“就这样?”
卫央看他,“嗯?”
难不成还要怎么样吗?
郁良纳闷,“因着你,我连建功立业的机会都没了,你日后约莫也只能做个七王妃,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头衔让你进宫之后怕是要遭人轻视的。难道不该表示一下么?”
卫央诧异的瞪大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尔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领兵出征莫不是为了挣个军功,好让我在那些贵女们面前抬起头来?”
郁良皱眉想了想,若这样说也没错,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得找个机会出头,他不能一直碌碌无为做受人轻视的七王爷,原先他一个人倒也罢了,如今娶了小姑娘,自是想给小姑娘更好的。
但让他纳闷的是,小姑娘竟然都不太记得他了,还说他们在新婚之夜是第一次见面。明明以前见过的,她还甜甜的喊自己哥哥来着。但那时候的郁良正卧病在床,怕过了病气给她,便没怎么多和她说话。
而且,小姑娘的脾气秉性现在也有所改变,以前看到生人之时总是怯生生的,那日他去迎亲之时,小姑娘还害怕的发抖,他低声安抚了几句才不怕了。如今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尤其是那一晚发了狠地说要么带我走,要么让我死的时候,郁良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他记忆里那个鲜活的小姑娘真的从此便香消玉殒,和他娘亲一样。
是故郁良妥协了,但没想到,从此之后他的人生竟都在一步步的妥协。
如今小姑娘这么问,郁良自是不想给她压力的,于是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嫁给本王,连个诰命夫人也没能给你,有些愧疚罢了。”
卫央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来,若郁良当真说个是为她不被轻视去了战场,那她大概杀人的心都有了。
谁稀罕那个诰命夫人。为了一个诰命夫人磋磨的她去了半条命,卫央才不想受那些罪呢,若是有的选,她更希望那诰命夫人是自己挣回来的。
卫央感觉自己身上热乎了过来,便把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她穿着还是有些长的,暖和是暖和,就是下摆都拖在了地上,有些脏了,她轻车熟路的放置到屋内的脏衣篮子里,满不在意道:“我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若是因着你厉害了她们才看得起我,那便说明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用。”
郁良不禁扶额,“无人道你没用,只是觉着本王身上若有功勋,你出去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卫央一边收拾屋内的东西一边道:“那也只是你觉着罢了。我觉着你平平安安的待在京城便足够了。我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到,从未对不起天下人,她们看不看得起我是她们的事,这天下人多了去,你总不能让谁都看得起。”
便是在那偏远地方,也还有人觉着干元帝废物,没他那个已去世的兄长好呢。
“更何况,我若是想当诰命夫人,便自己去挣。靠王爷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番话着实把郁良给惊着了,“你一个女子,自己挣什么诰命?”
“女子又何如?”卫央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带着锐利的光芒,“女子便不是人了?”
“非也。”郁良急忙摆手,“只是女子自己挣功勋,诰命加深的还真是前无古人。”
卫央轻飘飘道:“那说不准便后有来者了。”
她这一世定不会守在这高门大院之中,先开一家医馆,她定时去诊治,别人若要嚼舌根子,便让她们嚼去,只要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尔后若是可能,她也想做些事儿出来,比如在明年春季,陕西一带会发生严重的洪涝,百姓的庄稼田地纷纷被淹,便是连之前吞下的粮食也都给刮走了,死伤了许多人,难民纷纷来到京城寻求庇佑,虽有善人设了粥棚,但耐不住难民越来越多,后来朝臣竟然有人提出了将难民困在城外的建议。
那一年的城郊,饿殍遍地,死伤无数。
卫央既然比别人多活了一世,自然是要多想想该怎么做的,她虽拯救不了全部黎民,但也求一个问心无愧。
只是她如今刚回来,昨个儿和郁良大闹了一通,还在坤宁宫跪了一夜,如今整个脑子都是糊的,什么也想不出来。所幸距离洪涝爆发还有一段时间,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规划。
卫央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屋内,昨夜走的着急,丫鬟们只是将东西稍微规整了一下,把脏东西收拾走了,其余的贵重对象儿丫鬟们也没敢动,只待她回来吩咐着收拾。
但卫央之前在烟县一个人自由惯了,这些活儿也不算什么。一个人住便只能什么都一个人动手,但花银子雇个丫鬟又觉得累赘,而且自打从七王府出去,她便对仆人这种生物敬谢不敏。
原来她在家中也是有丫鬟的,脾性都还不错,大她几岁,她便甜甜的叫人家姐姐,后来到了年纪也都出去嫁人了,卫央也长大了,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带来的几个陪嫁丫鬟也是她娘精挑细选的,跟着她来了王府也被磋磨得不象样子。
是故这一世,卫央打算把那几个丫鬟都带回去,或者把卖身契直接归还,免得遭罪。
郁良却是不解,“此等小事有下人做便可,王妃何苦亲自动手?”
卫央道:“我自己又不是没手。”
本是好意关心却被呛了的郁良:“……”

卫央如今先要做的便是把那几个陪嫁丫鬟的卖身契找出来,给一笔银子遣散出去,任她们自己去。
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回到卫家,但七王府这里,她是断断不能要的,谁知何时就和离了呢?其次便是找机会下一趟江南,去烟县找阿芜,如今的阿芜应该才十岁,找回来以后好好培养一番应当能帮衬着自己开医馆。
等到想得差不多了,她也把房间里的东西规整完毕,将放脏衣物的篮子交给了丫鬟婆子,一切妥当之后,她才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顺带打了个哈欠,径直就往床上躺去。
完全忘记了屋内还有一个郁良在。
郁良就看着小姑娘像只小蜜蜂似的忙碌了半晌,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一忙完就不管不顾的朝着床走去,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他心道:适应能力真强啊。
卫央一觉醒来已是晚间,屋内漆黑一片,她伸手一摸自己身上还有被子,鞋子已经被脱掉了,约莫是哪个丫鬟婆子做的,卫央这一觉睡得沉,还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在死前见到了郁良,问他当初为何娶自己。
郁良支支吾吾了半晌,嘴唇一翁一合的,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尔后便是她待在漆黑的棺木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她的喉咙好似被什么给堵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随后有一声巨响,就把自己给吓醒了。
卫央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她下床去倒了一杯水,竟然是温的茶。
果然,郁良在和不在完全就是两种待遇。上一世她哪里喝过温茶,到了冬日,不是冻着的冰棱茬子就不错了,一杯茶下肚,卫央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摸到屋内的蜡烛,从柜子里拿出火折子,整个屋子这才亮堂了起来。
出门一看,外面的积雪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上去便是个深坑。卫央如今看着都觉得亲切,原先她是极为喜欢雪的,但在江南待了十年,却是一场雪都没看见过。一到冬日,便是湿冷,只能靠穿得多一些来御寒,刚去的那一年她竟还起了湿疹,整张背上都是红色的小颗粒,她用铜镜照得时候都把自己吓一跳,后来开了些除湿的药才好了一些。
天上一轮悬月和檐下的烛火同地上的积雪相互映衬着,显得雅致极了。下人已经将王府内扫出了一条道来,卫央打算去厨房里找些吃食,走在路上也不会走那条鹅卵石路,而是一步一个脚印,专门去寻了有雪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看自己的脚印,觉得有趣极了。
走着走着便撞到了一个硬物,卫央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被撞掉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眼前的人,正是郁良,不由得埋怨道:“你这人怎么不看路呀?”
郁良无奈,两手背在身后,“王妃好好看一眼,究竟是谁不看路?”
“我都挑偏僻的路走了,你怎么还能撞得上我来?”卫央道。
郁良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的鞋一眼,“一会儿积雪都化在你的鞋里,着凉了了该如何是好?”
卫央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是大夫,一会儿开服药煎了便好。”
郁良温声道:“医者不自医。”
卫央扁扁嘴道:“这有什么的?反正我十几年都给自己看病了。”在烟县之时,她常常给自己看病的,闲来无事便把个脉,有什么问题总能预防。
而郁良却理解的是她在卫家的十几年,“王妃去何处?”
卫央道:“醒来有些饿了,想去厨房寻些膳食。”
“此等小事何须王妃亲自动手?”郁良皱眉道:“丫鬟婆子呢?没跟着你么?”
卫央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你们七王府的丫鬟比外面的贵人都能摆谱儿,靠她们我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实际。”
上一世七王府的丫鬟们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齐心协力的来针对她,这一世她连用都懒得用,多说几句说不准还会惹得一肚子气,能自己动的便自己动了。
郁良闻言,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七王妃,怎么说出去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他冲着后面的大管家冷声道:“福伯,去看看王妃说得是怎么回事,若有恶奴欺主,统统发卖了去,再买一批新的进来。”
福伯恭敬的应了。
“府内中馈可交予王妃管着。”郁良想了想又道:“丫鬟婆子们的卖身契皆给了王妃。”
福伯犹疑道:“中馈向来是您的奶娘张妈妈管着,王妃年幼……”
郁良道:“王妃持家有道,治家有方,定能处理好此事。张妈妈那里,我去说。去让人摆饭吧。”
福伯心道:王妃不过才嫁来一日,王爷就被吃得死死的,这王妃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有些手段啊。
卫央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提了个要求,“我想吃梅菜扣肉。”
福伯应了之后疾步而去。
卫央看着他的背影细细思索。上一世,福伯的存在感极低,约莫是郁良在新婚之夜便走了的缘故,福伯在府内只负责一些琐碎的事务,偶尔来过问她几句都觉得是对她的施舍,且那施舍中还带着厌恶。
卫央在七王府内没有主持过中馈,掌家权是一直都放在张妈妈手中的。郁良走时有吩咐张妈妈好好照料王妃,但张妈妈并没有践行。在郁良走后,张妈妈对她视若无睹,只要每日送些饭,饿不死冻不着便可。
待到皇后赏赐的五个嬷嬷下来,卫央每日眼前绕着的就是她们肥硕的身躯,现在想起来,卫央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今郁良在,她第二日便拿到了掌家权,这郁良是不是也太好了些?卫央细细地盯着郁良瞧。
郁良摸了摸自己的脸,道:“难不成本王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卫央摇摇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只是觉得你脾气真的很好。”
郁良:“……”
他摇了摇头,其实他真的没卫央想的那么好,他的脾气和郁诚不遑多让,只不过是装得好罢了,但在她面前是真的。
郁良的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让卫央看得打了个哆嗦,心道:他难不成已经爱上我了?我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啊!而且,这才一日,两人又没什么感情基础,怎么可能?!
尔后又摇了摇头,觉着约莫是他对人都这样吧。毕竟郁良的好脾气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两人用过膳便一起往回走,路上积雪未消,卫央又偏要走在雪上,郁良只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轻快的背影不由得轻笑,心道,跟个孩子似的。
待到回了房内,两人各自洗漱,尔后才有了些许闲暇时光。
卫央从她的嫁妆里找出医书来翻看,这些书籍是她悄悄塞进去的,出嫁前夕她娘将这些东西都给收走了,还教导她出嫁从夫,尤其是嫁到皇家,不可抛头露面。她表面顺从,心道:坊间传言七王爷的脾气好,她嫁过去自要同他协商一番。于是悄悄的又把医书都塞到了她的箱子底。
卫央现在精神得很,看起书来目不转睛,转眼便又将郁良给忘记了。待到翻了十几页后,才猛地想起来,侧过头问坐在桌旁的郁良,“如今你不出征,那该换成谁了?”
郁良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眼神飘忽不定,“郁诚。”
原来是郁诚啊。
卫央咬了咬下唇,“可定下何时出发?”
郁良道:“明日午时,城门口。”
卫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下,尔后眨巴着眼睛问道:“我可以去送送他吗?”
卫央上一世遇到的善意太少了,郁诚是她在寒冷之中感受到的一点烛火,自是想感谢的。退一万步说,郁诚是替郁良走的,若不是因她的闹腾,这苦差事也落不到郁诚头上来。
郁良定定的看着卫央,良久不语。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噼里啪啦的小火星子闪过,片刻之后,郁良突然像泄了气似的,低声道:“去吧。”
卫央便接着道:“那须得准备些什么?边疆严寒,御寒的大衣要不要准备几件?还有吃食,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定是吃不好的,有什么东西能好吃一些?我还得准备一些预防风寒的药丸,他在路上若是病了也找不到大夫……”
郁良目光深邃,幽幽道:“有随行军医,还有干粮,而且九王府也不缺衣裳。”
卫央却直接下了床,一边找东西一边道:“军医的水平也就是半吊子,只能治一些小病症,而且熬得药还苦,我弄一些好的来。”
郁良:“……”
卫央一个人鼓捣了半晌,之前就有一些预防风寒的药丸,如今又磨了些药粉,做成药膏,可以预防冻疮,再加了一些香料,在路上若是要煮东西,倒还能用上的,做完之后便发现郁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郁良舔了舔唇,犹疑着问道:“王妃和郁诚很熟?”
卫央摇摇头,“不熟。”
郁良的眼神更加深邃了,好似聚集了暴风雨一般,他缓缓道:“王妃可知,如此行径容易落人口舌?”
卫央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尔后突然反应过来,轻轻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小瓶儿,皱眉道:“你说得可是这个?”
“我只是想送他一些东西罢了。”卫央道:“毕竟说穿了,这差事也是因为我才落到他头上的,不然现在去的便是你了。”
郁良的脸色这才变好了一些,甚至还走过来和她一同做,末了和她商量道:“这些东西明日王妃可是要直接交给郁诚?”
卫央想了想道:“我同他不熟,还是你给吧。”
郁良的脸色彻底回还了过来,还好,王妃没爬墙便好。
弄完之后卫央伸了个懒腰,一边捶着肩膀一边往床边走去,一个人径直滚进了里面,把外面留给了郁良。
郁良灭了烛火,也慢慢上了床。待到这时,卫央才想到好像成亲是需要洞房的,上一世她和郁良什么都没做,清白到不能再清白,直至二十七岁被乱矢射死之前,她还是处子之身。
若是和郁良做这事的话,她不排斥。但她总觉着这事儿有些令人畏惧,就像陆晟在扯她的衣裳之时,她整个人都被黑暗笼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红着眼睛恨不得能把陆晟给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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