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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 (容烟)


心里埋怨:这个卫央,难道是不要命了么?
讲完了卫央的罪行,皇后娘娘喝了口清茶道:“王妃在偏殿约莫也反省的差不多了,你这个当娘的好好教,若是教不好,便自行领回家去吧。”
这话的意思便是卫央再不懂事,那便休了她。听在卫李氏耳朵里,可吓掉了半条命,嫁入皇家是多大的殊荣,若是被休弃回家,那可真真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
卫李氏当即便和孝清皇后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教训卫央,又替卫央说了些好话,这才来了偏殿,但看到跪在那里的卫央,顿时又心软了。
自家女儿在家中乖巧,说话也是柔声细语,他们夫妻二人有什么病症都是卫央来诊治,若是遇上她缠绵病榻之时,卫央连丫鬟都不放心,几乎是她一人在床前伺候着。卫景两房妾室皆无所出,是故对这个女儿也是疼宠到了骨子里,偶尔儿子和她发生了争执,卫景最先责骂的定是卫清。
在家中待了十五年,也没被罚跪过一次,如今刚嫁进皇宫第一日,便被罚着跪了一夜。皇后虽说是跪了一会儿,但看那样子,一眼便知道最起码得有三个时辰了。
但嫁出去之后便是皇家的人,卫李氏再心疼也得硬着心肠训斥,“卫央,我在家中是如何教导你的?有些话你在家中说说也就算了,怎么到了宫里还如此肆无忌惮?”
卫央看着卫李氏,心中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自十七岁离开京城,害怕连累家人便狠了心不跟他们联系,所有的消息都是断断续续和往来商人打听的,和她相关的消息她都会多留意一些。后来听说,她爹爹因为她的事觉着愧对皇上,便主动辞官,带着娘回了太原老家,她也曾去过一次,却没找到地方,又一个人回了江南。
兄长卫清中了状元,却在大殿之上跪下请命,愿远赴边疆上阵杀敌,报效朝廷。但卫央知道,卫清以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做大理寺卿,扫平天下不平事,最好能娶她们家隔壁的唐姑娘为妻,可上辈子至死,他都是孤身一人。后来听闻,唐太常丞家的女儿削发为尼,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卫清死讯传来之后,卫央一个人在院中喝得酩酊大醉,尔后嚎啕大哭。
如今再看到卫李氏,在她的记忆中已经隔了十年,如今的娘亲还是记忆里那个温柔亲和,哪怕是自己犯了错,她也不忍心苛责自己几句的娘亲。
卫央吸了吸鼻子,站起来之后也不顾腿上的酸软,跌跌撞撞的扑到卫李氏的怀里,哽咽着喊道:“娘……”

卫李氏闻言心都要碎了,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让卫央有这般反应?若是让卫景和卫清听了,怕不是得直接把卫央接回去?
卫央趴在卫李氏的肩头,这才感觉漂浮许久的心有了归处。曾几何时,她也是被家中众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可没想到一朝嫁入皇家,竟然被踩到了尘埃里。
卫李氏拍了拍卫央的肩膀,轻声安抚道:“没事,不哭了。”
卫央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娘,您怎么来了?”
卫李氏拿着自己的手绢细细给卫央擦了眼泪,闻言瞪了她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忽地拉长了脸,“身为女子还有没有些规矩?怎地刚嫁出去一天就被人罚跪了的?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嫁进来便要守规矩,可千万别任性,家中你爹爹把你惯得不成样子,但之前为娘如何跟你讲的?”
卫央心道:皇后这手段也挺下作,竟然还跟家里告状。
但此时的卫央红着眼睛,缓缓道:“阿娘,若是他们让我守活寡呢?”
卫李氏愣了一下,眼睛瞥到站在那边的宫女,约莫是皇后的眼线,她的帕子甩在卫央的手背上,“胡说什么!七王爷品性极佳,温和有礼,府内便是连个妾室都没有的,这等人家你还不满足么?”
卫央道:“阿娘,王爷要出征。”
她从未对郁良有过恨,但怨是有过的。她怨郁良为何要娶了她,为何娶了她之后不管不顾,便是写信来也不过是让她小心些,天冷了让多添些衣物,枯燥无味,皆是些落不到实处的关怀,对于那时的她半分用处都无。
哪怕是身为一个局外人,她也觉得郁良是个顶好的人,但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相公。这二者并不相同,人再好,不适合自己那也是不行的。卫央想得明白,但却不能和娘亲说,只得道:“王爷出征后,一时半载难以归来,阿娘可曾想过,以我的性子在王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卫李氏深思了一会儿,讷讷道:“总归是要比平常人家好的。”
卫央却不认同,她眸色沉了沉,“阿娘莫要再劝,王爷若是出征,要么带我一起走,要么就休弃了我。”
总之,上一世那么悲惨的事情,她是不会再让其发生的。
卫李氏直接一巴掌打在了她的手背上,眼里都含了泪,“你才刚及笄,嫁人第一日便让皇家休弃回去,往后谁敢娶你!你可得当一辈子的寡妇。”
卫央笑了笑,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即便是寡妇,那不也得是俏寡妇么?这有什么的?正好能在家侍奉爹娘。”
卫李氏道:“你爹虽然官职不高,但在这京城里也能排得上名号,家中有二三十个仆役丫鬟,还用得着你侍奉?你好好呆在王府,和王爷夫妻和睦比什么都让我们高兴。”
“本王还没死呢,王妃这都开始想着当寡妇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传了来,卫央立马往卫李氏的身后站了站,莫名有些怂,毕竟在背后诅咒别人和当面诅咒不是一个概念。
郁良还是昨夜那一身黑色的袍子,夹带着冬日的寒气,脸冻的有些发红,他朝卫央走过去,率先朝卫李氏作了一揖,恭敬道:“岳母好。”
卫李氏急红了脸,“万万不可,王爷这是作何?折煞老身了。”
郁良歉疚的笑了笑,“昨日将阿央娶回来,今日便劳烦岳母来宫里跑一趟,是郁良的不对,待到三朝回门之时,郁良再亲自上门赔罪。”
卫李氏受宠若惊,“王爷可千万莫要这么说,卫央自小被我们惯坏了,脾气坏了一些,但没什么坏心眼,若是做错了什么您多担待,便是罚她也无事的。”
卫央鼓了鼓腮帮子,娇声喊道:“娘!”
怎么感觉她娘的胳膊肘已经拐到郁良那里了?她和郁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和离了呢。
卫李氏满意的看着郁良,完全不理会卫央,之前就听说七王爷性子好,如今见了,真是越看越满意。满京城都找不到一个比他还要俊秀的了,沈神医的眼光总是没错的。
郁良站到卫央身边,轻握了下她的手,轻声问道:“是不是被罚跪了?”
经他一提,卫央才觉得自己的膝盖有些酸麻,这可不行,她回去之后要再准备一个护膝,上一世罚跪都已经跪出了经验,但她毕竟是人,身子也娇,在那硬邦邦的蒲团上跪上一夜,怎么也受不住。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逞强道:“无事。”
郁良轻摇了摇头,“走吧。”
这就能走了?依照皇后娘娘的手段不还得再留她一阵,请几个嬷嬷来教诲她一番吗?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郁良道:“母后那边本王已经打过招呼了。先送岳母回府,再回七王府。”
卫央皱眉,“那你出征的事?”
郁良在她的手心捏了一下,好似这个动作做过很多遍似的,眼神在偏殿里环视了一圈,“回去再说。”
卫李氏回去之时的脚步比之前轻快了不少,虽然卫央在宫里不受待见,但七王爷应当是会护着她的,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之后卫央再懂事一些,主动给王爷开枝散叶,尔后纳个妾室,便无人说她半分了。
但这些话不好在七王爷面前说,便只能等她三朝回门之时再说。
卫央在马车里捧着手炉,在卫李氏下车之后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看了几眼,卫府的匾额还和原来一样,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张牙舞爪,门口的小厮还是桂子,出来迎接阿娘的还是常妈妈,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样子,真好。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竟然都落了下来。郁良道:“怎么哭了?”
卫央急忙抹掉自己的眼泪,把帘子放下来,扯了扯嘴角笑道:“许是冬天的风大,背着眼了。”
马车内有小几,请了巧匠在小几内设了机巧,稍微一拧便是棋盘,郁良递了一盒白子给卫央,“要不要来一局?”
卫央原先不会下棋,后来在王府里独守空闺之时,她在房内找到了郁良留下的棋盘尔后棋谱,每一个无眠的深夜她都会下几盘,从一开始的完全不会变成了可以一个人对弈,如今听郁良这样说,倒也手痒了起来。

卫央怎么也想不到,她有朝一日会和郁良坐在马车里下棋,而且两人的棋路竟然都大致相同。
几乎是她出一白子,郁良便能立刻落下黑子,郁良落子的位置,和她想的地方别无二致。棋盘上摆满了旗鼓相当的黑白子,二人也没分出个胜负,郁良盯着棋局缓缓道:“倒是奇怪,和你下棋总觉得是在和自己下棋一样。”
卫央心道:我的棋艺可都是从你留下的孤本上学的,上面还有你许多的批注。但她只是莞尔,“许是巧合吧。”
郁良盯着棋局,越看越有意思,恨不得拉着卫央再来一局,但卫央只是淡淡道:“马上快要到了。”
郁良的七王府坐落在京城东边,出门不远便是最繁华的一条街巷,从东延伸到西,叫卖的小贩络绎不绝,和皇宫不过距离一刻钟的脚程,隔壁便是九王爷的府邸。
郁良不受宠,这是天下人共皆知的事情。虽贵为皇子,但母妃不过是浣衣局的宫女,因着颜色好伺候了干元帝几日,连个位分都没有。皇帝的女人数量犹如过江之卿,怎么会有一个令他一直惦念着呢?反正整个后宫都是他的女人,宠幸完了也便忘了,但彼时的宫女已经怀上了郁良。
十月怀胎生下皇子之后,宫女终于有了位分,被封为婕妤,但宫中的婕妤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皇帝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谁,也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皇子。除了每年孝清皇后会滴水不漏的把宫中这些皇子公主带到干元帝面前过过眼之外,干元帝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郁良这么个儿子。
但是能得到宠幸的宫女注定是不平凡的,她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便差人给干元帝送了一封信,信中内容讲述了一介宫女如何爱慕皇上,皇子生活在宫中却鲜少见到父皇,写的动人心弦。
没有一个自认是世界中心的男人可以拒绝别人赤/裸裸的爱慕,干元帝也不例外。毫无意外,干元帝晚间到了此宫女的宫中。
彼时的郁良刚刚七岁,已经能够背下一整部《中庸》,他的经世之才在那时候就已经初露锋芒,再加上他尽挑着长,眼睛和鼻子都像干元帝,其余的像宫女,唇红齿白,脸蛋又嫩又白,虽有些女气,却并不明显,反倒是为他添了一份娇弱之美。
干元帝考了郁良几道题,郁良皆答得滴水不漏。这让干元帝龙心大悦,没有一个人不喜欢聪慧的孩子,尤其郁良还长得好看。
宫女觉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和干元帝隐晦的提了几句郁良的事情,大多都是平日里常常会被看不起,虽是个皇子,但有时连某些宫人也看他不起,这让干元帝如何不气?再怎么受冷落也是皇子,岂容几个宫人践踏?于是他大发脾气让宫女说出欺辱郁良的人来,但那宫女以退为进,一个没说,还得了干元帝的赞赏。
这一面之后,干元帝便对郁良上了心来,但那宫女却在合适的时机香消玉殒了。这令干元帝甚至有些怀念,后宫的女人虽多,但鲜少能听到有女子对他如此表明爱意,更何况还是那么漂亮的女子,在宫女死后,郁良风光了好一阵子,他时常跟在皇帝身后,便是连太子也没有此番待遇。
但皇宫毕竟还是一个权力制衡的地方,不停有女人进来,也不停有孩子降落。太子有着汲汲为营的母后,有着势力强大的外祖家,有着整个皇朝最得天独厚的资源,自是要比一般人更受宠一些。
于是,郁良好日子也只过了一年便一去不复返了。
甚至有人在提起郁良之时,也不过是会惋惜一句,“哦,是那个小可怜虫啊。”
小可怜虫虽然没有存在感,但也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参天大树。他待人温和有礼,相貌上乘,和人说话时让人如同春风拂面一般,在京城里有口皆碑,大家提起他来便道,是那个脾气最好的啊。
郁良的好脾气在京城里出了名,再加上相貌不凡,是故成为了京城女子竞相求嫁的热门人选,但却被沈神医抢了先。
沈丹青不入宫,不为御医,在京城的青乐巷开了一家医馆,治病救人全凭心情,有时心情好了,便谁都救,且分文不收,心情不好了,任人跪死在门前也不会看一眼。
卫央是他第一个有眼缘的人,郁良便是第二个。于是当皇上想给他儿子沈翊赐婚时,沈丹青直接推诿,将此等好事给了卫央。
是故卫央忽然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阁女孩儿成为了京城贵门中的热议人物,有不少人羡慕嫉妒的,但事已成定局。
可以这么说,郁良虽不受宠,但其在京城贵女中的地位可是扶摇直上。而隔壁的九王爷郁诚同郁良的身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但不同的是,郁诚的娘没郁良的娘那么聪明,是故他连风光也没风光过的,整日阴沉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两人在京门贵女中的地位也是千差万别。
卫央看了一眼郁诚的府邸,心中觉着温暖。上一世她在府内被打手背之时,郁诚刚好看到,他帮着自己训斥了几个嬷嬷,还在干元帝面前替自己说了几句好话,虽然最后恶奴没得到惩治,皆被皇后粉饰太平了过去,但卫央打心底里还是感激郁诚的。
她又看了眼郁良,顿时觉得地位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人人都想要,但人人又打心底里看不起。
干元帝让郁良出征,无非就是认定郁良为最好人选。有经世之才,有领兵之能,武艺不弱,同时身份低微,哪怕他在战场上军功累累,也只能成为太子手中的一把刀,这辈子都无法登上皇位。
毕竟礼制是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卫央站在七王府的门口遥遥望了一眼九王府,不久眼前便开始模糊起来,她伸出手发现有些许凉意,竟然是下雪了,尔后便感觉自己的手上覆了一只温热的手,卫央扭头看向一旁的郁良,不解道:“你做什么?”
郁良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难道王妃不是嫌冷才伸手让本王帮你捂捂么?”
卫央:“……”不是,真的不是!

七王府的构造卫央再熟悉不过,郁良虽不受宠,但该有的规格一点也没少,一进门便是亭台楼阁,如今冬日竟还引了温泉水来航让人流动,里面还有几只鱼在游来游去,后面是六进的宅院还有后花园,若是真要一间一间的绕过去,怕是得逛一整日。
卫央作为王妃,是正妻,是故能同郁良住在一起。房子在成亲之前还重新修缮过,大概是把以前郁良住的地方扩大了一些,即便是两个人住也不会觉得太挤。但其实王妃有自己的院子,待到成亲一月之后便可以搬过去,毕竟王爷有时想要自己睡或是去宠幸妾室,王妃在终究是不方便的。
上一世因着郁良新婚之夜领兵出征,卫央犯了懒,一直就住在郁良的房间里,甚至喜绸都是过了一个年后才拆掉的,王府里的下人都说二人情深意笃,王妃对王爷恋恋不舍,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怀念王爷。
卫央当时心想,我和王爷只见过一面,还是惊鸿一瞥,他值得我挂念?
只不过是在这深闺大院之中有个慰藉罢了,也期待有朝一日郁良能够回来帮自己惩治一番那帮恶奴,想得多了念得多了,对郁良的怨也多了。
如今再回到这里,卫央都觉得悲凉,本来该是两人的卧榻,她却一个人孤孤单单躺了两年,想起来就想骂人,如今人正好在眼前,卫央便剜了他一眼。若是可以,卫央都想打他一巴掌,好好骂骂他,世人都道你是个品性好的,怎么在我这里偏偏成了负心薄幸人?
莫名其妙被剜了一眼的郁良:“???”
喝了口桌上的冷茶,卫央的心绪才定了一些,对于房内的摆设是一点都没留恋的,虽然只在这里住了两年,中间已经隔了十年时间,但她如今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卧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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