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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室(枝呦九)


里头有给陛下的龙凤团茶,有给达官显贵的青瓷套茶,还有给普通百姓家喝的散茶。
可以见得,只要这一批茶叶大卖,闽南的地就能彻底贵起来,要是再能把销路做好,那闽南就彻底起来了。
折绾记得后头是开了海禁的,往西北小国也送了许多去。
当时茶叶才是真正的大卖起来,如今算不得什么。
她就等着那时候呢。
她笑意盈盈的跟孩子们道:“你们吃烤鱼要喝茶么?”
她带了许多回来。
她今日是去试茶的。
莹姐儿点头,“好啊,大伯母,我还想吃花饼。”
折绾:“都给你们做。”
她笑着转身走了。莹姐儿嚼着鱼笑着道:“大伯母可真忙啊。”
然后眼睛一转,将手里的鱼放下,“大伯父,我有话跟大伯母说。”
刕鹤春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鱼,并不抬头,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句,道:“去吧。”
莹姐儿走了。她追上大伯母,小声道:“祖母发脾气了,今日摔了一套碗筷呢。”
折绾不用问都知晓,“又是谁叫她老夫人了?”
莹姐儿点头,“是啊。”
折绾:“也只有你祖母不适应这个称呼。”
赵氏确实不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宋玥娘倒是看得开,“母亲,这证明孩子们都长大了。”
赵氏:“还证明我老了!”
宋玥娘:“这有什么,走出去谁不说咱们姐妹花?”
赵氏这才高兴起来,“我的儿,还是你得我心意。”
但过了一会,她又叹息道:“我确实是老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让她心里烦得很,如今连称呼都改了。
她道:“变得太多了,我受不住。”
而后叹息:“我确实是老了。人越老,便越想留住从前,这些日子,我倒是有些想念我娘家兄长。”
宋玥娘:“母亲的娘家如今在云州吧?”
赵氏点头。
她回忆道:“我家以前在京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但是从我阿兄开始,便没落了。后来兄长举家去了云州做官,便再没见过。”
她说着说着哭起来,“兄长这些年一直在三品的位置上一直没有进过,他也不愿意动弹了,偏偏底下的小子都没有用,没有一个读书出来的,我家没有爵位,便更加艰难。”
这段日子,她想到这个就难受,跟宋玥娘道:“你父亲敢对我非打即骂,就是因着我娘家不好了。幸而我还生下了鹤春和鹤悯,不然怕是要被休了去。”
宋玥娘宽慰,“三品官呢,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
她是真心疼婆母的,“亲兄妹几十年不见,真是不容易。”
赵氏叹息:“有什么不容易的,大家不都是这般过来的么?”
便又想起小时候,“当时家里的兄弟姐妹都要让着我,我是祖母养大的,谁敢骂我,祖母就骂谁。”
祖母虽然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真心疼爱她。后来母亲还说,“我只替你祖母生了一个你。”
她想起这些就哭,宋玥娘就道:“母亲,你要是实在想念得很,便写了信请赵家的少爷姑娘们来住一段时间吧?”
赵氏停了眼泪,“这也行。”
她真写信去了,急急忙忙叫人送信。
刕鹤春知晓此事之后道:“母亲肯定会后悔的。”
年岁大了,她似乎是忘记了她之前对娘家兄弟的抱怨。
刕鹤春就记得她对自己和三弟抱怨过舅舅不中用,“要他做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去求你父亲,你父亲便看不起我。”
他叹息,“舅舅不一定会理她。”
他突然想到了越王。
越王说,他很早就远离了自己。但自己却不知晓。就好比母亲,舅舅一开始就不愿意跟母亲来往,宁愿放弃英国公府这门亲戚,这么多年一直不冷不淡的,并不走动。
但母亲却不知道,还以为舅舅跟她很好。这次还写信让人家送子女来。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对着外头的蔷薇花道了一句,“我是不是像了母亲?”
他转身,想问一问折绾,却发现她手里握着笔,正在垂头写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他。
他沉默起来,径直出了门。外头,莹姐儿在跳百索,川哥儿和升哥儿在一块喂鱼。
川哥儿喜欢喂鱼。上回鸿鹄肚皮翻白之后,他是已经没有气力管后续的,但川哥儿却跟升哥儿一块把鸿鹄葬了,还有模有样的写了一块碑:爱鱼鸿鹄之墓。
刕鹤春就觉得这个孩子还没有长大。他还什么都不懂呢。
如今他跟升哥儿能一块玩,将来呢?
将来他还能承爵位么?
他跟升哥儿之间,因为父亲不同,到底还是会不同的。
他站在廊下静默,看向外头的天,总觉得夏日里还没有来,已经有秋日的萧索之气了。
莹姐儿已经跳完五百个绳了。她擦擦汗,想要进屋,但是大伯父站在那里,她就不敢进了。
她只能绕到后头窗户去,伸出一个头来,“大伯母!”
折绾抬起头,好笑道:“你怎么在那里?”
莹姐儿指指门口。
折绾一瞧,嗬,好一个门神。
折绾出来站在门口,刕鹤春还以为她要做什么,便见莹姐儿从后头钻了出来。
折绾牵着她进门了。
刕鹤春不明所以,继续站着。川哥儿和升哥儿不敢动弹,最后慢慢的挪走了。
升哥儿还似模似样的说了一句,“母亲叫我回去吃饭了。”
川哥儿小声:“我跟你一块去吧?我也饿了。”
刕鹤春便总算明白过来,孩子们都不愿意凑近他。
他叹气一声,只觉得秋意更加萧瑟了。
里头,莹姐儿正问折绾,“到时候赵家会来人么?”
她还没见过远房亲戚呢。母亲已经开始布置客房了,道:“到时候你多几个玩伴。”
折绾却记得上辈子没人来过。她不知道赵氏写信没有,但赵家的人肯定是没有来的。
她只掐着时间算,算袁夫人要什么才能到京都。
她进宫的时候跟太后说,“我梦里都是她们装着一大船的茶叶进京,所有人都去看,我就跟他们说,这是我的茶叶。”
太后哈哈大笑,还道:“丹崖今日也要进宫,你陪着我再坐会,等她来了,你们一块说说话,再一块出宫去。”
玉丹崖去年跟状元郎成亲了。成亲一年还没有怀上孩子,她自己不急,状元郎的母亲倒是急,又不敢多说,不敢给儿子的房里塞妾室,只敢拐弯抹角的提醒丹崖。
玉丹崖一生气就往太后的宫里跑,来得倒是勤快些了。
太后:“果然她跟夫婿闹脾气了才想得起我。”
玉丹崖来了就跟太后说婆家人的无耻,“打我嫁妆的主意呢,哼,我是谁,我怕她?我便直接跟我夫婿说了,让他去跟他娘说,好好说一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太后:“你别怕,不行我与你出面说一说。”
玉丹崖,“我才不怕呢,再者说,哪里要劳动您老人家。我娘家就在那里,谁敢欺负我?”
她家夫婿也是个聪慧的,知道一门心思压着婆母,还跟婆母道:“母亲想要儿子早逝就直接说吧。”
婆母就惊讶问:“这是什么道理?”
夫婿:“自然是死了我,人家就能再嫁个人去。”
他道:“母亲以为我算是什么东西?”
玉丹崖听得高兴。她是喜欢夫婿的,也是真心爱慕他的。但她也知晓他要是不对自己好,这日子就过不好。
“我难道还要委曲求全?”
太后:“就是这个道理!”
玉丹崖自小到大就没有受过气,她道:“我来您这里一趟,她就要害怕上好多天。”
但因是婆母,“官大一级压死人”,下回还敢暗戳戳的挑衅自己,真的好烦啊。
太后:“你就聪慧些,暗暗的挑衅回去。”
折绾一直笑盈盈的听着,下半晌两人一块回家,刚出了宫门,状元郎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玉丹崖就欢喜起来,不好意思的道:“姑母,我们要分开走了。”
折绾:“嗯,好啊。”
玉丹崖心虚:“姑母,本就是咱们一块走的——要不,咱们还是一块吧?”
折绾笑起来,“不——你有你等的人,我也有我等的人。我正好要去码头。”
码头前面有一家铺子是她买下来的,她这几日常常去那里坐。
玉丹崖:“姑母等谁?”
折绾笑起来:“你猜?””
玉丹崖猜不着。但折绾当天却真的等到了。
五月中旬,袁夫人带着茶叶到了京都。
京都的茶市热闹起来,陛下也夸了龙凤团茶,道:“真是与众不同。”

折绾最近几乎天天出门。她出门一次, 刕鹤春就越发沉默一分。
他还发现折绾其实不在意他的沉默。
她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在做她要做的事情。而他是好是坏,她都不曾留意,驻足。
这让他生出几分幽怨来, 又觉得这份幽怨显得他像个怨妇一般,实在是失了男人本相。
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果再被幽禁几年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不会如同女人一样给她洗手作羹汤?他会不会跟母亲一样整天为了后宅一亩三分地而斤斤计较?
他打了一个寒颤,在屋子里面惶恐踱步, 而后拿起鱼竿去钓鱼。
武先生过来排解他的怨气, 道:“这是好事, 就连我也听闻陛下夸赞大夫人聪慧过人, 有一颗玲珑心。”
闽南民生因为茶叶变好让陛下十分满意,勒令各州府因地制宜做事, 为百姓谋福利。
武先生:“王德山要升了。”
刕鹤春看了邸报, 上头抄写了陛下夸赞他的话, 说他是国之栋梁, 无论在哪里都应有所成就。
武先生猜测王德山要升官也是因为这个。闽南毕竟是池子浅,哪里能留住这种人中龙凤。
反倒是刕鹤春琢磨了下, 道:“依着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快调走王德山, 最少还要留三年。”
而且要给王德山留下一个人去教。陛下是个做事周全的人, 如今只看留下谁了。
果然过了几天, 王德山留任的消息就传来了。
武先生夸奖道:“主家虽然不曾出门,却所料不差。”
刕鹤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什么用呢?”
难道要做个幕僚么?给谁做?
父亲还是三弟?
他跟武先生道:“我不止一次梦见自己白了头发却依旧在这个小池子边钓鱼。”
武先生只能宽慰, “这种事情说不定的,说到底, 主家之错不大不小, 全看陛下怎么想。如今陛下生气,对您不闻不问。可这么多年的情义, 哪里就能消磨殆尽?肯定是要想起来的。”
刕鹤春叹息,“先生别安慰我了。”
折绾回家的时候,发现他站在门口等她。
她擦擦汗,“做什么呀?”
刕鹤春:“找你拿邸报。”
折绾:“你怎么不去找父亲?”
刕鹤春垂眸,“父亲最近越发脾气大了。”
他刚开始被禁足的时候,父亲还劝解他沉住气,过了两三个月,父亲对他说:“你乱发脾气,我也能理解,只求你真的沉稳下来。”
如今他性子也沉稳多了,父亲却开始沉不住气了,前两日还骂他,道:“你真的想明白了吗?你若是真的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无动于衷?”
这句话也有缘由。刕鹤春前段日子写了一封信给陛下,让英国公转交的,但陛下看了之后却没说话,还让英国公做事聪明些。
这是刕鹤春第一回 给陛下写信。不是写折子,单纯的是写私信。
他也是死马做活马医了,父亲也愿意为他送。送的时候还说:“关了这么久,你诚心诚意的认错,陛下肯定高兴。”
信件父亲也是看了的,点了头的,结果回来就开始骂他。
刕鹤春当时红了脸,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愤怒。他一直低着头,觉得人在穷处,便是连亲生父母也是看不上的。
他之前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第一回 碰见,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被父亲辱骂。
他就想自己骂川哥儿的时候,他恨不恨自己。
他还问川哥儿了。川哥儿抿唇,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一句:“父亲是想太多了。”
刕鹤春唉声叹气。他对折绾道:“你那里有邸报吧?”
折绾点头,“肯定有。你要是想要,叫人多送一份来就好了。”
何必要可怜巴巴地站在这边问她要呢?难道她会可怜他吗?
她道:“我叫松亭拿给你。”
刕鹤春:“你知道闽南那边给王德山派什么人去?”
折绾:“知道。”
她笑了笑,“你是想问这个吧?”
刕鹤春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是。”
折绾:“袁耀——你还记得他吗?”
刕鹤春更加沉默了。他当然记得。那是他曾经看不起的人。
竟然是他吗?下个闽南知州?
折绾:“是不是下个闽南知州我不知道,但陛下确实是钦点他去的。”
这事情外头还没说,是她在太后宫里的时候陛下提起的。但当时也不止她一个人在,算不得秘密。
刕鹤春想了想,“父亲知道吗?”
折绾:“我怎么知道?”
刕鹤春笑了笑,“父亲要是知晓,便要去巴结了。”
折绾就看出来了,刕鹤春如今对英国公的怨气很大。
而他也没有看错英国公。果然一两天后英国公就知道了此事,还专门把刕鹤春叫过去,道:“我记得,当年你媳妇手下就有袁耀夫人这个人?后头她也给你媳妇做事吧?”
刕鹤春点头,没有说一句话。英国公却习惯了他这个样子,道:“既然如此,你回去跟你媳妇说,跟袁家要打好关系,万不可因为咱们是国公府就对人家颐指气使。”
刕鹤春只觉得父亲的话可笑。但他还是把这句话告诉折绾了,果然她就笑了,“父亲还真是……操心。”
折绾:“也好,那我就请了她来坐坐。”
不是像当年一样请她去别有人间坐了,而是热热闹闹的请了她看戏。
赵氏气得脸都白了。
英国公却还要她过来陪着,“那是未来的闽南知州夫人,陛下如今正对那一片上心得很,咱们不可怠慢。”
但他却觉得袁夫人为人做事上不得台面,跟刕鹤春道:“如果袁耀想往前头走,毕竟是要换个妻子的。”
刕鹤春沉默不语。回去就跟折绾说:“父亲说袁耀必定会休妻。”
折绾诧异不已,“这是以他自己的念头去度人么?”
她嗤笑一声,终于直言道:“父亲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刕鹤春点头,“我也是如此觉得的。”
总算有个人跟他一块批判父亲了。但过了几天,他又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
他颓然的坐在池子边钓鱼。武先生劝解道:“不如主家也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刚开始钓鱼是为了陶冶情操,转移注意力,结果现在却成了一件颓然之事,便离了初衷。
刕鹤春自嘲一般笑了笑,“我如今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能做。
但很快折绾就给他送了活来,“母亲和三弟妹吵起来了。”
这回其实一点声响也没用。不像从前骂骂咧咧,两个人能冷战三百回合,这次安静得很。
如果不是赵氏主动找上她诉苦,她也是不知道的。
赵氏道:“我不过是想给莹姐儿说亲。”
她想把莹姐儿说给娘家的侄孙。
“我不是写信去给你舅舅了么?他回了信,说让我把莹姐儿许过去,这样结两家之好,往后才好来往。”
赵氏其实也没答应,她肯定要问问宋玥娘的。结果宋玥娘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其实是愿意的,暴脾气马上就来了,于是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句,“癞□□想吃天鹅肉,他也配。”
赵氏就挺不高兴的,“我还在这里呢,你说话也要给我脸面——再怎么说,你舅舅也是三品,哪里就低人一等了?三品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品级。”
宋玥娘忍不了一点,她还不知道赵氏么?要是不打消了她的念头,说不定真能私下定了亲!
她马上道:“三品算什么,在京都,上头砸片瓦下来,底下就能中一个三品官。”
她讥讽道:“舅舅这些年一直在三品的位置上没有进过,他肯定是不愿意动弹了,偏偏我那些表兄表弟们都没有用,没有一个读书出来的,赵家又没有爵位,便更加艰难,这样的人家,竟然还敢向莹姐儿提亲。”
赵氏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半天想不出来是哪里听闻过的,但又气得发抖,道:“我跟你舅舅是亲兄妹,莹姐儿和他家的孙儿也是手足!玥娘,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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