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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猎户的养家日常(今日不上朝)


“妇人怎么了?二婶也是妇人。”三花不乐意听他这般说话,三石哥没心肝,嘴里吃着表嫂给的野梨,居然说表嫂不好的话,“三石哥你学坏了,以前你都不会这般说话,听着叫人心烦!”
“嘿,你敢烦我?你个小丫头,是谁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头转的,你还烦我。”陈三石手贱地扯了一下她的辫子,气得三花伸手便要去打他。
“你讨厌死了,我要和二婶告状!”三花气呼呼道。
桃花笑笑,陈三石的想法其实与村里多数汉子想法相同,婆娘就该整日待在家中操持,围着那几个锅碗瓢盆转悠,喂养院里的鸡鸭肥猪,每日背着背篓去割猪草煮猪草喂猪,餐食与灶头为伴,空闲了便上山拾柴火,再不济也是和村里妇人一起纳鞋底做针线活儿。
如卫大虎和卫老头这般的汉子才叫稀罕呢,桃花没有嫁过来之前,她也不知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家。她在钱家时,钱厨子和两个钱家哥哥也是如村里许多汉子,认为妇人家就该做那些事儿。
哪里像她如今这般呢?跟着男人进山便是一整日,家里啥事不操心,夜里归家还有吃食留着。
男人对她体贴,公爹对她不苛刻,这般日子真如梦里一般美了。
兄妹俩打闹完才想起说正事儿,没见着卫大虎和卫老头,陈三石忙问:“表嫂,姑父和我哥呢?”
“你表哥去后山挑水了,你姑父一大早便去镇上卖箩筐了。”桃花道,爹有编竹筐的手艺,家里攒了一堆,今日一大早便去镇上赶集了。
“我咋没瞧见姑父……”他一大早便在村里晃悠,没见着姑父路过啊,去镇上赶集要经过村头,他咋没瞧见?
桃花问了句找他们啥事,陈三石便道:“大伯叫大虎哥去家里一趟,李家这两日和我们陈家差点又打起来了。昨日李大郎的舅舅来了,离开时放话说谁敢欺负他外甥,就是与他过不去,他是个杀猪匠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刀拿得稳。”
陈三石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愤怒:“他威胁我们!”
桃花才嫁过来,还不是很了解村里的亲戚关系,三花贴心,小声与她说道:“李大郎的娘是长桥村朱家的独女,她上头有个哥哥,是个杀猪匠。”
等她说完,陈三石接着道:“李大郎的舅舅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杀猪匠,附近村落养猪的人家想卖猪都会寻他,他在镇上开了一家猪肉铺子。我以前听爹他们说起过,那李大郎的舅舅年轻时候在外头闯荡过,和长平县的衙役认识,镇上那些泼皮无赖都不敢寻他晦气,他那铺子赚钱得很。”他脸上露出一丝羡慕,李大郎的杀猪匠舅舅虽然讨厌,但他的事迹对于他这般年岁的少年而言,却十分威风,村里的年轻人说起他来都是向往。
少年人谁不想出门闯荡一番?但这股勇气只限于嘴上唠唠,他们便是去镇上买个物件,被人家伙计瞪上两眼,都会吓得畏畏缩缩不敢出言反驳半句。
人的勇气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散,年少人尚不知世道深浅,他们会大放厥词扬言要出门闯荡一番前程出来。可等他们成了亲娶了媳妇生了娃子,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扎根在土地里,年年岁岁只为那几袋粮食发愁时,年少时的豪言壮语便显得那么可笑。
所以对于朱屠夫这个据说在外头闯荡过,而且还闯荡成功了的人,十里八村的年轻人都非常羡慕崇拜他。朱屠夫不但闯荡出本钱开了猪肉铺子,他还认识县里的官爷,对于每年都要被收粮的官爷亮大刀威慑的百姓而言,那真是个天上人物,牛气得不行。
谁不怕官爷啊?他朱大郎非但不怕,还和官爷有私交,这般人物来给他外甥当靠山,一般人家谁不害怕?
便是不怕他杀猪匠手里的剁骨刀,也怕他在县衙里的关系啊。
土里刨食的百姓,对当官的有着天然的畏惧。
别看陈三石说得义愤填膺,整个人气得不行,若叫他去杀猪匠跟前骂?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不但他不敢,他大舅和他爹也不敢,于是一大早便支使他来找表哥卫大虎了。
虽然他也不明白找大虎哥有啥用。
他大虎哥打猎是厉害,可这些年他也就在成亲前运气好猎了头野猪,虽然都“杀猪”,但两者还是有区别的啊。
桃花搞明白其中的关系,别说,她心头也有些慌。这个李大郎的杀猪匠舅舅听起来就很不好招惹的样子,她家男人瞧着是高大魁梧,表象不好惹,但他不认识啥官爷啊……
满脑子思绪,正巧此时卫大虎挑着水回来了,见着陈三石和三花,他面上一乐,逗他们:“鼻子倒是灵光,这是知晓你们表嫂昨日进山摘果子了?一大早就过来了。”
三花有些害羞,还有点怕他,正好她站在水缸旁,忙不迭偷偷挪到桃花背后躲着。
陈三石则是直接哭嚎:“大虎哥你可回来了,咱们姓陈的要被欺负了!大伯叫你今儿得空去家里一趟,那李家人要爬到我们陈家头上拉屎拉尿了!”
卫大虎当没瞧见三花的小动作,把担子放一旁,拎着两桶水倒入水缸里,就那点事咋还整出后续了:“那日不是商量出章程了?”
“那李家人撒泼打滚不接受啊,说他家媳妇快被大嫂打死了,反倒伸手要我们赔偿!”陈三石一脸气愤,那就是一家子泼皮无赖!
“行,等我再去打两桶水,待会儿一起过去。”卫大虎担着水桶去了后山。
那日在大舅家,陈大舅和族人一致认为事情是李大郎媳妇挑起的,她不满自个男人进山猎野猪被卫大虎给拦了下来,她认为卫大虎是担心李大郎进山抢了他的野猪,故而阻拦,于是心生嫉恨,才会在洗衣裳的时候言语不逊戳方秋燕肺管子,最后导致两人扭打起来。
这完全是李家媳妇单方面挑事,还把他们陈家媳妇打得好几日下不了床!
且不说卫大虎根本没有阻拦他进山的意思,他拦的分明是表弟陈三石,更别提什么“他的野猪”,这等浑话全然不讲理!漫山遍野的野物身上没刻谁的名儿,谁有本事谁去猎,说这些话跟个浑人没得两样!
可这又咋办?就是耐不住李家不讲理啊,陈家提出赔偿方秋燕请大夫的诊金和药费,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李家人泼了一身的水,好险不是泼的金汤,否则这两家人得结成死仇。
这两日因着这事儿,村里气氛都不太好,两家本就僵持着,李大郎的杀猪匠舅舅又跑来横插一脚,话虽没有当着陈家人面说,但说话时对着陈家大门,当时许多人都瞧见了,明摆着放狠话啊,陈家人若是敢欺负他妹子和外甥,他这个舅舅不是摆设。
他话放出去了,陈家人自个掂量。
大河村地势偏僻,当年因此躲过兵乱,陈家祖祖辈辈得以安稳生活在此地繁衍生息,家家户户沾亲带故,族人众多。可也是因为战乱,当年征兵打仗的消息传到村里时,各家如丧考妣,一阵兵荒马乱后,各家各户开始抉择到底送家中哪个儿子去打仗。
这个抉择,无异于送哪个儿子去死。
当年的陈氏族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憨厚老实,二儿子聪慧精明,两兄弟性子不同,老大像头老黄牛整日只会埋头干活,老二嘴甜心思活络晓得哄二老欢心,深得爹娘喜爱。
征兵消息一出,几乎没有任何悬念,老大是被选去服兵役的那一个。
理由也简单,你是老大,你还有一个儿子,就算人没了,你也有后,你二弟会帮你把儿子养大,你放心去吧。
几乎是宣告了他的死亡。
上头是老父,下头是亲兄弟,照理说老大性子憨厚,这事儿咋地也能成。可事与愿违,一向老实的老大发疯了,他把家里打砸一通后,拎着刀就要和父母兄弟同归于尽,扬言你们送我去死,那大家都别活了。
家家户户都上演着这一幕,不同的是,有人接受了被放弃的命运,有人选择和陈大郎一样发疯。
后续便是大河村逃过了征兵,族长家的两个儿子彻底闹翻,陈大郎一房被分出去,而整个陈氏彻底分成两个阵营,被父母选中去送死的站在陈大郎这头,没被选中的则站在另一头。
这些年陈家因此四分五裂,虽是大族,却并不十分齐心。
反倒是李家,他们是几十年前逃难过来的难民,在大河村才落户几十年,实在算不得个啥。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李家攀上了朱家这门亲,反倒是他们陈家没啥能耐人物,陈大舅和族老们掰着手指头一通扒拉,最后竟只能寻出一个卫大虎,只有他能勉强和杀猪匠掰掰手腕。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若这次叫李家得了好处,日后他们姓陈的在村里如何立足?怕是人人都敢骑在他们头上拉屎!
卫大虎虽是外甥,但他打小在村里就是顶着陈家人的头衔东蹿西跑招猫遛狗,谁敢说他不能代表陈家呐?
卫大虎自个都不晓得他被寄予厚望,挑完水,在陈三石的再三催促下,连给两个舅舅家带的野梨也没来得及拿,把门一锁便去了村里大舅家。
陈家堂屋依旧坐满了族人,卫大虎刚踏进门便被叫了去。
“大虎来了,过来这里坐。”
三花见此,拉着桃花的手去了侧屋。
侧屋里,大嫂和二嫂在做针线活,休养了两日,方秋燕脸上的伤反倒愈发显得骇人,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瞧着没有一处好的。
桃花打招呼:“大嫂,二嫂。”
“哎,赶紧过来坐。”二嫂笑着招呼她。
方秋燕见她盯着自己脸瞧,顿时乐了:“只是瞧着吓人,过几日便好了。”
桃花拉了张凳子坐到她们身旁,方秋燕问她回门的事,桃花便笑着说一切都好。
她道:“昨日和大虎进了山,摘了好些野梨,本是打算今日给两家送些,可之前三石催促得紧,忙着过来便没有拿,待晚些再走一趟。”
方秋燕听罢高兴得笑不拢嘴,道:“那感情好,我家那两个小子这两日哭闹不休正四处寻我呢,娘不叫他们看见我这幅模样,这几日都拿鸡蛋哄着,这鸡蛋金贵哪能天天吃呢?回头给他们兄弟俩塞个野梨便罢了!”她以为是那种个头极小的野梨,酸涩酸涩的,哄小娃子正好。
桃花笑着点头:“甜着呢,削了皮切成小块喂孩子,正合适。”
“那该他们有福了,有了表婶就是好!”方秋燕以为她是故意这般逗趣说反话,跟着顽笑。
她们俩对视一眼,鸡同鸭讲对着一通乐。

堂屋里, 一群汉子稀稀拉拉坐着。
说是商量章程,其实就是聚众发泄火气,有人拍桌, 有人抠脚丫,有人抽旱烟,骂骂咧咧唾沫子乱喷,啥都说啥都骂,就是没个正经说法。
群情激奋时, 有个汉子猛地一拍桌,扯嗓子一连说了好几个馊主意, 啥找人去镇上把杀猪匠的摊子给掀了,或是去别的村游说那些养猪的人家,朱屠夫收猪压价太狠,银子给少了,以后别卖猪给他了!他婆娘娘家那头也有个收猪的,人家给的银钱比朱屠夫多了半吊, 瞧瞧朱屠夫肉铺里的猪肉卖得多贵?在他们手头收猪又给几个银钱?傻子们被忽悠惨了!
反正就是不能叫那朱屠夫好过!
坐在屋檐下扣脚丫的陈二舅闻言把草鞋丢他脸上:“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你当村里人傻不知道他收猪压了价?那又如何?你看这十里八村可还有第二个收猪的屠夫?你当是无人想插手这个行当不成?那是没人敢干!”
说罢尤不解气,指着他鼻子一个劲儿骂:“蠢货!蠢货!简直没脑子!”
三叔公眯着小眼睛吧嗒吧嗒抽旱烟,这玩意儿金贵,他平日里只舍得捏着烟丝嗅嗅味儿过瘾,眼下是真愁了,这都抽了半日了。
听见这么损人不利己的话居然是从自家族人嘴里说出来的,他举起烟杆便抽在说话那人脑袋上:“怪道你娘生你时那般轻松, 前脚还在田里干活, 后脚就把你生田里了, 敢情是只给你生了个发达四肢, 忘了把脑子带出来!”
陈二牛被骂得一张脸通红,梗着脖子不服气道:“三叔公,我哪里说错了?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算了?哼,就这么算了日后我们姓陈的在村里还有地位?怕是人人都敢朝我们吐一口唾沫!”三叔公横眉竖眼,对他没个好脸,教训道:“说话做事前你先动动脑子,人人都道那朱屠夫不好招惹,你以为是嘴上说说而已?眼下还是我们陈李两家的事儿,若你真把人赚钱的摊子给掀了,你信不信他回头就能拎着杀猪刀把你砍了?砍了你事小,若是闹大了就变成我们陈李朱三家、甚至是两个村的大事儿!你个蠢东西,若是有人把你赚钱的行当给戳破,你怕是能扛着锄头把人家给锄成八块!”
陈二牛站在原地哼哧哼哧喘粗气,气得一脑门汗:“三叔你啥意思,砍了我怎地就是小事了?!”
因为你蠢,哼。
三叔公不想再搭理他,扭头看了一圈堂屋里这些族人,一个个倒是身强力壮,可惜都没啥脑子。
不稀得看这群糟心玩意儿,正儿八经的主意没一个,插科打诨倒是挺行!
他扭头觑向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卫大虎:“大虎,这事儿你有啥想法不?说来我们听听。”
卫大虎没啥想法,他直接开口问道:“咱家原本对李家是什么要求?”
“大石媳妇看大夫抓药的诊金,另外再给一只鸡赔罪,还有三十个鸡蛋补身体。”三叔公吧嗒了一口旱烟,眯着小眼语气平静说道。
如果是两个妇人之间的矛盾,这个赔偿会显得有些过分,可这后头不是两家男人还干起架来了吗?那这就是谁先没理,谁赔礼道歉。
乡下人向来如今,两家婆娘扯皮骂架干架,只要没闹出人命来,有人从中说和,顶多没理的那家赔有理的那家十个鸡蛋便能了事。
可方秋燕和周苗花干架显然不能这般算,且不说三叔公等人认为卫大虎间接拦下李大郎进山猎野猪的找死行为是救了他一条命,便是他婆娘嘴贱戳方秋燕肺管子也是她自个欠得慌主动招惹的,更别说方秋燕被她打得几日不敢出门,一张脸惨的叫人都不忍心看。
何况后头还有李大郎和陈大石动手,他们夫妻俩一个蠢一个坏,他们陈家这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方秋燕被打得这么惨,要半两银子诊金不过分吧?
身体遭了大罪,杀只鸡补补不过分吧?
后头还要补身子,三十个鸡蛋不过分吧?
陈家人觉得他们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但李家人觉得他们这个要求非常的过分!要钱要鸡还要鸡蛋?咋地,谁说我家儿子进山猎野猪就一定会出事?就她方秋燕被打了,他李家儿媳没被打吗?方秋燕被打的惨好几日见不得人,他们家儿媳妇现在连床都下不了、都开始准备棺材了!
看谁更惨啊!
反正眼下村里人都在传李家媳妇快不行了,婆家在给她准备后事了。
陈二舅换了个坐姿,粗大的手掌搓着脚底板,头也不抬咧咧道:“指不定周苗花的老子娘听闻自己闺女快死了,会大老远跑来咱家闹呢。”
他这纯属就是嘴皮子痒得慌,想贱一贱。
卫大虎觉得陈家的要求一点不过分,他在心里设想了一下,若是和周苗花干架的是他媳妇桃花,他媳妇还被别的婆娘打得三天出不了门,他能把李大郎夫妻俩卷吧卷吧丢上山喂大虫。
莫说什么半两银子一只鸡三十个鸡蛋,便是给他百两银子百只大母鸡百个鸡蛋,他都不会放过李家人。
心头这般想,他却没有说出来,他毕竟不是啥也不懂的娃子了,为什么这些年他在山里猎野物卖银钱,在镇上买大米粗粮好酒点心宁愿走山路也不走村里那条大路,便是因为爹曾经和他说过,吃野菜时你得让别人瞧见,吃肉时你就得关着门藏着,因为你有的东西别人没有,那人就会心生嫉妒,嫉妒你的人会给你使坏,那你的日子就会过得不安宁不畅快。
他能赚银钱,别人赚不了,他就不能让别人晓得他赚银钱了。
他有肉有酒有粮吃,别人在饿肚子,他就不能叫人瞧见自个的畅快日子。
半两银子一只母鸡三十个鸡蛋,对他而言就是去山里转一圈的事儿,但对于祖祖辈辈都弯着腰在土里刨食的农户人家而言,一个铜板尚且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用,何况是这些金贵东西?
一袋粮食都能换个媳妇回家,半两银钱都够一家子缩衣节食半年的花用了,李家怎么可能掏这笔钱?
如今李家仗着的,无非就是李大郎那个据说年轻时曾在外头闯荡过、如今在十里八村都十分吃得开的屠夫舅舅,还有那不知真伪的啥官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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