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要一直对我好,你说想和我认认真真过日子,”她仰头,朝他轻轻一笑,“我也不知道你说的真假,但至少感觉不错,那就玩玩儿吧,反正一个人过也是无聊,逢场作戏还能添点儿趣味。”
她看见沈阔神情渐渐冷了。
“毕业典礼那天,你和秦槐在一块儿,那时就在打算离开?”
景檀微怔,索性将计就计,闭眼,“是。”
她是怎么做到一面和他笑意盈盈,一面策划着分离。
“都说情如流水瞬息即逝,虚情假意更如朝露易消,”她绽着唇角的笑,听自己继续说,“我倦了不行吗?觉得没意思不想继续了,想过回原本一个人的潇洒日子,沈总,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放过我吧。”
最后一抹夕阳被地平线吞没,走廊凉风倒灌,昏暗阴沉。
景檀不再看沈阔,扭头望廊尽头的窗,掌心传来的疼痛浑然不觉。
她听见他开口。
“行,”他松开撑在墙上的手,退后,清冽冷香也随之消弥,“是我多事。”
他掐灭烟头,抛进旁边的垃圾桶,“你想走便走,日后我不会再找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景檀压住心窒的感觉,她回头。
他背影挺拔清冷,一如初见。
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淡漠凛然,在众人眼里高不可攀。
而不是在楼下等她,卑微低头的模样。
长夜漫漫,黎明难熬。
纵使天边初霁,心境仍是苍凉。
景檀照常上班,张悬让她写一个函数,这项任务说来难度并不大。
但景檀的代码却接连报错。
张悬转着椅子过去看,几下揪出一个错。
if条件句后面多了个赘余的分号。
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景檀无地自容。
“抱歉啊,我再检查检查,弄好很快给你。”
“没事,我也犯过这种事,”张悬看她的脸色,“昨晚没休息好吧?脸色不好。”
景檀微微晃神,牵唇笑了下,胡乱找个理由,“楼上装修。”
哪家人户大晚上装修房子。
这话说完她便懊恼。
今天这脑袋短路可真严重。
所幸张悬没刨根问底,他笑笑,让景檀继续写,椅子转回去,盯着自己电脑开始敲敲打打。
景檀呼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
该振作了。
她振作地敲了两行代码,才找回点儿状态,电话响了。
是李妈。
她接通。
“小姐,在上班吗?”
这样一通电话,这样一番问话,和那晚李妈告诉她母亲旧物要被父亲扔掉如出一辙。
景檀恍惚了瞬,“在的。”
“...前夫人回来了,”李妈说完这话,忐忑,“你,你想见她吗?我知道地址...要是不想就算了,你就当我今天没说,啊。”
她问得小心翼翼,因为拿不准景檀心里怎么想的。
景檀听到这话没怎么想。
她大脑是空白的,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失眠导致了幻听,或者,她还在梦里?
怎么会有这样突然的消息。
她掐了下胳膊,确定一切真实。
“李妈,你说真的?”她张了几下唇,找回自己声音,“怎么有她的消息的?”
这事还得从景林文说起。
景家生意不顺,景林文想在江浙一带找家生产商谈合作,对方态度实在不好磨,他四处打听厂商老板性格,了解到老板喜爱收藏字画,尤其欣赏意大利画家蒙西作品。
景林文想着投其所好,于是到处搜寻蒙西作品,正愁找不到,突然听闻蒙西要来京市开画展。这实在是救急的好消息,景林文前几天早早到展厅拜访这位画家,若是能买下一幅他的画作送给厂商老板,合作事宜基本有望。
一切进行得比较顺利,那位画家温文尔雅,听助理说本地一位企业家想与他见一面,他欣然应允。
短短几分钟谈话里,蒙西风趣幽默,景林文心情稍松,正要提出购买作品的请求,助理此时敲门打断。
“先生,Faye来了。”
蒙西点点头,说让她进来,转头笑着和景林文解释,Faye是他女友,也是中国人。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响声渐渐临近,景林文抬头望向屏风,不免好奇,著名画家蒙西的女友会是什么样。
他没想到,当穿着一袭国风旗袍的女人自屏风外进来,他自己的脸色会控制不住的难看。
他竟然与自己十五六年没见的前妻以这种方式重逢。
当初他和舒岚完全因长辈之命结婚,性格不相投,谁也瞧不上谁,感情越来越糟,最后舒岚干脆提了离婚,拿到离婚证后的第二天,她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景家,走得潇潇洒洒。那个年代违背父母意愿任性离婚的姑娘不多,舒岚这一举动让她和景林文这场婚姻成为满京市人的茶后闲话,世人多称赞舒岚,说她敢在娘家震怒与自己断绝关系的威胁下依旧选择离婚出国选择自己的生活,真是果断决绝一女子。
众人皆如此说,显得景林文是个被妻子瞧不上抛弃的男人。他向来爱面子,这种闲话吹到自己耳里,怎能不觉得耻辱。
这些年他接管景家,权力渐稳,走到哪儿大家明面上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景总,他第二任妻子黎淑对自己基本也是顺心顺意,不在外人面前驳他面子,对比之下,不知比高傲、处处对自己轻讽的舒岚称心多少。这些年他偶尔想起舒岚,心中满是不屑。与自己家里断绝关系孤身去往国外,势单力薄,这么多年也没音信,肯定是没混出什么名堂,没脸回来。他甚至暗自得意,若叫她瞧见他现在的功成名就,定然十分后悔当初与自己离婚。
可现实如此戏剧,他事业上遇到困难,如今要为谈合作争取敲门砖而有求于的画家,竟是前妻现在的相好?
多年后扬眉吐气没吐成,反倒让舒岚见着自己狼狈的一面,何其讽刺。
舒岚见着他,微诧之后,很快平静。
京市就这么大,遇到旧人再正常不过。
她甚至大大方方和蒙西介绍,这是自己前夫。
在场不自在的,只有景林文一人。
当着舒岚的面,他实在落不下脸和蒙西提出请求,舒岚却瞧出了他的来意。
她轻哂说,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啊——内核轻轻,面子比天重。
景林文怒,当着蒙西的面却不好发作,他只能憋着滔天的屈辱感匆匆离开。
当天晚上,他为发泄,将家里舒岚的东西统统扔掉。
没扔成,被突然回来的景檀拦下,还气上加气,得知不孝女擅自离婚的消息。
真是和她妈一模一样的脾气。
和沈家关系断了,自己的境况无疑雪上加霜。
合作商只剩靠自己争取这一条路了。
他不得不又去了画展,再次叨扰蒙西。
李妈就是在这天碰见了舒岚。
景林文最近肠胃不好,叫李妈在家做好饭菜送到公司,那日他趁着中午时间去了画展厅忘了和李妈说,让人空跑一趟。李妈知晓前因后果,担心景林文忙着谈工作忘记吃饭又糟蹋身体,问了地址,叫了出租车到画展厅。
她就是这样碰见舒岚的。
时隔多年,舒岚看起来还是那样年轻漂亮,气质卓雅,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妈是景林文成家时就进景家帮忙的,和舒岚也有七八年情谊,这一见,没忍住落了泪。
李妈问了许多话,舒岚能答的都答了,但她似乎不是很乐意和过去的人重新建立紧密联系,知道李妈还待在景家,她淡淡笑笑,说干活儿别太累,注意保重身体。她还说等蒙西画展结束,他们就返回意大利了。
李妈着急问,这么快就要走?您不看看小姐吗?
舒岚静默两秒,微微笑了笑。
她应该不认我了吧?这么多年没音信。再说,如今她二十多了,早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
当初舒岚走得潇洒,景檀才六七岁。
十多年杳无音讯的一对母女,再相见,的确需要勇气。
见不见面需要这对母女自己做决定,但李妈想,小姐应该有知情权。
这些年那些旧物她一直仔细保管着,血脉相连,小姐怎么会不想母亲。
所以她辗转考虑,还是打了这个电话。
印象中模糊得只剩一个背影的母亲,回国了,回京市了。
远在天边的那样一个人,此刻与自己在同一个城市。
景檀握着手机,恍惚。
不管是否还有感情,不管舒岚还认不认得出自己。
她想去见见,这是个执念。
和张悬说声抱歉,她向公司请了半天假。
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三十分钟,到达画展厅。
她付款下车,关上车门,跑进展厅。
今天不是周末,可来看展的人很多,景檀在人群里边走边看。
终于,到了主展厅。
她看见留着络腮胡子的意大利画家,还有。
他身边那位穿着恬淡优雅长裙的女人。
景檀在他们三米远处停了脚步,气喘吁吁。
她一瞬不移盯着那张侧脸看。
舒岚正在和蒙西谈论壁上的那幅画,不知说到什么,两人心至灵犀相视笑笑。
这一转头,景檀彻底看清了女人的模样。
画面与沉睡湖底的记忆重合。
对,是的。
妈妈就是长这个样子。
一滴滚烫的泪珠滑下。
从下巴滴落时,景檀自己才察觉。
她没想到自己会哭,自觉矫情。
低头从兜里拿出纸巾,擦干眼角。
白色的纸巾从眼前移开,视线重获自由,还未来得及眨眼,刚好对上舒岚看过来的目光。
舒岚显然也怔住。
“...檀檀?”
蒙西兴奋的谈论停顿,他朝着女友的视线望去。
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儿。
和Faye面容十分相像。
舒岚推开蒙西,一步步走到景檀面前。
她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姑娘,直觉已告诉自己答案,但又不敢确定。
“...你是景檀?”
景檀抬眼,望着那张阔别十六年的面孔。
“嗯。”
她看见舒岚一直盯着自己看,牵了下唇角,惊讶自己在此刻竟还能开玩笑。
“不太敢确定?放心,没认错。”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看见我会躲呢。”
舒岚心头被扎了下。
记忆里那个小女孩儿,如今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和自己一般高。
她垂下眸,半晌,轻声。
“不躲。”
展厅人太多,她们在附近选了个咖啡厅。
在安静的位子坐下,舒岚翻开价目单,想起什么,自嘲笑了笑。
“想喝什么?我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你的喜好。”
景檀盯着原木桌面,“美式就好。”
舒岚依言,招来服务生,指着价目单轻语几句。
景檀抬眸看她。
算算年纪,她应该四十七八了,但她保养良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海藻般微卷的头发,乌黑不见灰白,脸上化着娴雅的淡妆,皱纹几乎没有。
和走时一样,飘飘长裙,气质恬淡。
点好饮品,服务生说了句“请稍等”,然后离去。
只剩相对而坐的母女。
“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景檀先开口。
舒岚回视她,声音柔和。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她说,“我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自知没立场找你。”
当初她走的时候景檀才六七岁。和景林文这段婚姻让她幽闷如困兽,绑在身上的全是娘家的期望,还有待在景家别墅日复一日的枯燥。
她想自己选择人生怎么过,厌恶困住自己的一切。决定出国的时候,她手头还算富裕,她不清楚自己将去到哪里将要做什么,她想等看过世界后慢慢决定。这种情况下,她并不想带着年幼的女儿——女儿的教育,学习,成长,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她给不起。她承认自己自私,这段婚姻消磨掉她最好的年华,她想将珍贵的时间都留给自己。景家怎么说条件富裕,景檀留在这里,生活各方面都不用担心。
她在情感方面一向淡薄,和景林文就不必说了,在京市三十来年认识的好友同学不再联系,就连和家里人也是说断就断没什么留恋,对于膝下唯一的女儿,有过不舍,但也仅仅如此了。
她在国外这么多年,若不是蒙西要回来办画展请求她陪着自己,她不确定自己余生会不会再回来。
对于景檀,她亏欠的东西的确数不清,所以也从没想过主动找她,像电视演的那样痛哭流涕请求女儿原谅。
没有意义。
如果景檀过得很好,她又何必打扰。
缘分散了,各自安好。
她一直这样想。
可今天在展厅看到景檀那一瞬,她承认,自诩平静再掀不起波澜的心境还是掀起了浪涛。
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女儿。
意料之外还能见一面,看她已健健康康长大成人,挺好,没什么遗憾了。
咖啡厅里,萨克斯乐悠扬。
方才离去的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将两杯咖啡搁到顾客面前,说声慢用,离去。
景檀盯着面前淡琥珀色的液体,好半天,开口。
“我没有怨你。”
“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没有错,我理解你当时的处境,不怪你的选择。如果重来一遍,虽然也更想你留在我身边,但,成长是自己的事,我也习惯一个人了,所以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景檀抬眼看她,“只是有一点我骗不了我自己,我还是挺想你的。”
“如果你每年能回来看我一次,我就觉得圆满了。”
天底下,竟然有做女儿对母亲说,你一年看我一次就算圆满。
舒岚说声抱歉,抽了张桌边摆放的纸巾。
景檀看见她擦眼泪,自己鼻子也有些酸。
她浅呼一口气,调整情绪。
她不想将气氛弄得哭哭啼啼。
“我今天来找你,也就是想见你一面,”景檀说,“看你过得开心就好。”
“我过得挺好,”舒岚将纸巾团成团,她只是眼眶微红,“刚出国,我申请了英国一所学校,读了两年研,后来就周游欧洲,前几年在意大利定下来,认识了蒙西——你见过他了。我本来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打算再婚,蒙西人不错,和他一起很放松,就确定了情侣关系,我们达成共识,不结婚不生孩子,关于彼此的缘分也顺其自然,能陪伴走多远就多远,若是有一天感情消散,也能释然告别。”
这很像是舒岚会做的事。
“你呢,”舒岚问景檀,“如果愿意的话,和我说说这些年经历的事吧。”
她们坐在咖啡厅,聊了很久。
母女俩其实并没有很深的隔阂,虽然多年未见生疏,但交谈起来也能像寻常朋友般。
舒岚对景檀还是有愧疚的,景檀愿意来找她,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既然重新见了面,她们加了联系方式。
舒岚想起景檀刚才说的话,你若每年能来看我一次。
现在女儿已经长大,她不确定她还是否需要。
“以后,我们保持联系吧,”舒岚开口,“虽然我没有好好做过母亲...你愿意的话,就把我当朋友那样。”
景檀说好。
舒岚心头微酸。
她的女儿,竟对她如此宽容。
“过几天画展结束,我和蒙西要返回意大利了,”她斟酌着,“想和我们去那边玩一段时间吗?”
沈氏集团。
刚开完高层会议,沈阔从会议厅出来,乘电梯回了办公室。
助理在后面战战兢兢跟着。
最近老板心情不好,是真的肉眼可见。
他知道,老板和老板娘闹矛盾了,老板娘都搬出去了,还换了家公司上班。
具体发生了助理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工作如履薄冰。
真想老板赶快和老板娘和好啊,助理心里咆哮。
默默咆哮一会儿,他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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