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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攻略(八月薇妮)


“这这是怎么回事?”安澄望着宿九曜的惨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黄士铎则问道:“跟县丞一同前来的那是何人?”
安澄一愕,回头竟见卫玉已经走到了宿九曜的身前,暮色之中,一时看不清她的脸色。
“那是……”安澄略略低声。
黄总镇很意外:“什么?竟然是巡……可是老夫从未听说朝廷有派人往长怀,怎么突然跑出个……安县丞可核实过他的身份?”
安澄道:“这位大人身带令牌,谈吐气度且不凡,不似有假,何况朝廷命巡按御史巡查天下,从来也多的是微服出行的,除了这些,假冒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想来没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黄士铎闷哼了声:“倒也未必。”
此时见卫玉抬手去扶宿九曜的脸,几个人一时停了说话,不约而同地都望着她的动作。
不料一声猫叫,伴随脚步声响,有人叫道:“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原来方才在无人留意的时候,飞廉正在拼命地要给宿九曜将绳索解开。
而呵斥飞廉的,是正急急往此处奔来的另一队兵士。
其中一个裨将来的极快,抽出马鞭向着飞廉挥去:“哪里来的野小子,找死!”
武万里见飞廉要吃亏,急忙上前拦阻:“且慢!”
飞廉并不闪躲,因为对方那鞭子来的极凶狠,非但会打到他身上,连柱子上的宿九曜也不可幸免,事实上飞廉是能够躲开的,但一旦他闪身,宿九曜必定会被打个正着,伤的自然更狠。
武万里扬手,及时将对方的鞭子攥住,用力一牵,把对方拉的打个趔趄。
那裨将猝不及防,头朝下往前奔出,谁知地上的狸猫趁机一跃而起,一爪子挠向他脸上,顿时一声惨叫,数道血痕。
这会儿那一队兵士已经赶到近前,几乎把武万里,飞廉,卫玉几个围在中间。
裨将捂着脸倒退两步,大叫道:“把他们拿下!”
安县丞忙叫道:“且慢动手!”
没有人听他的,直到黄士铎喝道:“还不住手。”
士兵们一个个止步后退,却都仍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三人一猫。
黄士铎的目光掠过柱子上的宿九曜,仍看向卫玉。
卫玉的手跟宿九曜只隔一寸,但也没有必要落下。
因为在她面前的少年年纪委实太小,就连身量都跟记忆中的那个人不相符合,而且脸上虽血迹遍布,但看的出并未黥面。
跟黄总镇的目光对上,卫玉收拾心绪:“黄总镇,请借一步说话。”
黄士铎并未表现的十分意外,而是漠然反问:“借一步说话?阁下何人,有何资格向老夫说’借’。”
卫玉淡淡一笑,道:“在下月前经过燕州,承蒙刘翰林不弃,留我在枫林阁小住两日,伯宇公听闻我欲往豫州一带,曾向我一再称赞黄总镇为人,未知我有没有资格说’借’?”
黄士铎脸色陡变,原先的冷峻退却,眼睛里放出几分光芒。
其他人听什么“燕州”“枫林阁”以及“伯宇公”等话,也许不解其意,但黄总镇身边的几个亲信却也跟黄士铎一样变了脸色。
要知道黄士铎虽是武将,膝下一女爱如明珠,先前嫁到了燕州刘翰林府里,这是黄士铎最引以为傲的一门亲事。
而枫林阁是刘翰林的一处雅致别院,至于“伯宇公”,伯宇却是刘翰林的字,“公”自是尊称。
刘翰林饱读诗书,身份尊崇,黄士铎正是仰慕他的为人,才愿意结成儿女亲家。
刘翰林若是肯招待卫玉留宿别院,那卫玉斯人一定非等闲之辈。
有了这层关系,黄总镇一改态度,和颜悦色地请了卫玉“借”步说话。
只是黄士铎毕竟老辣,不肯轻信,两人走开几步,黄士铎旁敲侧击地问道:“巡按跟老夫的亲家是相识?”
卫玉道:“昔年刘翰林致仕之时,知交诸位在九曲溪设宴相送,在下曾有过一面之缘。”
这些都是确有其事,细节也对得上。黄士铎的疑心退去大半。
何况当今纪王殿下入主东宫,擢拔了不少青年才俊。
眼前之人虽则面嫩,但谈吐风度,温和高贵,这种气质除非是经年历练才有的,若然是宵小不良之辈假冒,身份容易,气质却难得。
此等青年才俊,跟他们这般老朽不同,随时便能青云直上,岂能轻易得罪。
黄士铎含笑道:“失敬!这长怀县不比别的地方,外有狄人,内有盗匪,形势复杂,老朽不得不多留心警惕,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卫玉道:“岂敢,总镇并无过错,我亦非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何罪之有。”
既然确认了身份,那就该直奔主题,黄士铎呵呵一笑,道:“那不知……巡按前来此地,有何要紧公干?”
卫玉垂眸:“敢问那宿九曜所犯何罪。”
“难道巡按是为了他而来,”黄士铎不解地,道:“想必巡按已经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在军中犯上,到了这种残虐地步,自是死罪难逃。”
卫玉回头看了眼柱子上的人,飞廉要解开绳索,却被拦住,猫爷倒还不屈不挠地在撕咬那被血染透的绳索。
她问:“那么总镇可知道,宿九曜他们那一队人马此番出巡,所谓中了狄人的圈套,九死一生是何意?”
黄士铎面色寻常:“这个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想到狄人如此狡诈?”
“宿九曜别人不打,只对胡翔出手,总镇没问过其中缘由?就算不问,难道连任何猜测都无?”
黄士铎无奈,但语气却是缓和的:“巡按大人,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确实疑心过是胡翔指挥失误,但若调查属实,我自会处置他,可是宿小九动辄杀人,众目睽睽,这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所以你该知道……就算胡翔有错在先,也不是宿九曜擅自动手的理由。”
“那不知,可有办法能网开一面?”
黄士铎扬眉,回想方才卫玉在宿九曜跟前的动作,试探问道:“敢问巡按跟宿小九、有什么交际,是旧日相识?”
卫玉摇头。
黄士铎噎住,猜不出有什么别的可能。若非相识,为何要为宿九曜出头?尤其是在这种绝对无法犯案的事情上。
“这个,”黄士铎苦笑:“巡按还是莫要为难的好。”
卫玉道:“我并不会为难,也不会让总镇为难。”
“何意?”
“若您没有法子,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卫玉抬手微微遮住唇,低语。
几个亲信站在不远处,看到总镇走近一步,低头倾听,脸上掩不住地一丝惊愕稍纵即逝。
两人说话的时候,养伤的胡翔听说消息,被人扶着赶来。
正黄士铎挥手,召了一名参将,吩咐了几句话。
很快,偌大的校场上聚拢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将士,多数都是大营里的参将,谋士,裨将,文书等。
卫玉站在中间的一处高台上,黄士铎跟两个亲兵以及武万里站在她身后。
虽已经入夜,现场却多了十几个偌大火把,火光摇曳,放眼看去,一览无余。
大概知道这种情形非同寻常,故而现场鸦雀无声,只有秋风呼呼而过的响动。
卫玉袖着双手,朗声说道:“在下卫玉,朝廷往东北巡按御史,此番前来乃是为调查之前斥候营几乎全军覆没之事,各位若有知道内情,请即畅所欲言。”
台下众将官闻言面面相觑,微微有议论声起。
“请各位安静。”卫玉压下声响,环顾周遭,忽然又开了口。
这次等她说完,台上台下众人几乎都是极错愕的脸色,原来卫玉的语调奇特,说的分明不是本朝的官话,让人怀疑她一时之间说了什么不知何处的方言,硬是不懂何意。
只有一些跟狄人打过无数次教导的老兵士们,依稀听得出她似乎是说的西狄话,可又不能全懂,也不敢确信朝廷的巡按御史居然在这种场合公然说什么狄人的言语,是何用意?
而在卫玉说完后,她微微抬手指向人群。
台上武万里腾空跃起,向着台下一人冲去。
人群中那人正盯着卫玉,忽然给她一指,眼神立变,来不及反应,武万里已经先冲到跟前。
刹那间两人已经动上了手。
周围的将官见状,震惊之余纷纷呵斥武万里,毕竟他们同营为官,同仇敌忾。
谁知黄士铎喝道:“都不许动手,先把邹彦拿下!”
他口中的邹彦,就是跟武万里交手的那人,也正是黄士铎帐下的参将之一。
本来被武万里逼得动手,邹彦还怒斥了几句,待听见黄士铎的话,他叫:“总镇!”
黄士铎脸色铁青,抿着嘴不语,只时不时扫向卫玉。
武万里的武功已经算是不错,但那邹彦跟他竟打了个平手,卫玉耐不住,索性绕过他们,径直走向被绑起来的宿九曜。
黄士铎一怔,旋即命两个亲兵跟上。
卫玉早看见飞廉被胡翔的人制住,小孩儿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猫爷还在绕柱周旋。
“把他放开。”卫玉向着飞廉示意,又指了指宿九曜。
那两个亲兵对视了眼,先上前把飞廉救了出来,又欲去给宿九曜解绑。
谁知旁边的胡翔看到此处,喝道:“干什么?”
卫玉瞥了他一眼,见他坐在特制的抬椅上,左边眼睛还包着,右边的也还未曾消肿,正怒视着自己。
“放人。”卫玉淡淡地又催了一句。
飞廉起初还疑惑,待见黄士铎那两个亲兵似乎很听卫玉的话,他当即大喜,知道事情有了转机,那两个亲兵虽还忌惮胡翔,飞廉却不相干,叫嚷道:“卫巡检,真不亏我把那块九仙王道糕给你吃了呢!你放心,等我求九哥哥给你做好吃的,什么都行……你说的什么‘北风雪塔’也一定能做!”他不顾身上酸痛,跳窜着过去解绳子。
胡翔气急:“好啊,这是在干什么,你这小白脸是给总镇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我岂能容你这样胡作非为!”他气急败坏,嘶声吼道:“给我全杀了再说!”
几个亲信纷纷涌上,不顾黄士铎亲信的呼喝便要动手。
却在此刻,跟武万里交手的那邹彦拼力跃出战团,趁着不明所以的将官们发怔的当儿,他竟是也向着此处冲来。
他倒也狡猾,人未到,手中的一把刀先扔了出来,不偏不倚竟是向着柱子上的宿九曜而去!
卫玉看着那夜色中闪亮的一抹刀光,心头一凉。
瞥着柱子上的血人,耳畔是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几分寒心几许失望:“你不认得我了……真的不认得了。”
她并不是什么喜欢舍己为人的,甚至有点娇生惯养贪生怕死,但在这时候,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气推着她,让她毫不犹豫地迈步扑了过去。
卫玉无奈地心想:“管你是不是他,这一回,就当是我把命补给你吧。”
她不敢看刀冲自己来的架势,自欺欺人地把头放低,脸便贴在少年冰冷的脸颊上,她怕的发抖,冷的刺心,直到怀中的少年动了动,原本僵冷的手臂悄然环上她的腰间。

电光火石间,本来被绑在柱子上的少年忽然动了。
细微的“啪啪”声响,是没被解开的绳子被生生地挣断。
在秋日的冷风中几乎被冻僵的手向前,一把揽住卫玉的腰,右手却在她肩后虚空一握。
卫玉只觉着脑后似乎有一丝冷风,她自然看不到,在生死立见的霎时,宿九曜稳稳地将邹彦扔过来的那把刀捏在了掌中。
少年被血迷住的双眼睁开,眼底掠过的寒意比秋风更冷。
手心吐劲,把卫玉往身后一拨,宿九曜一步向前。
他手中握着的是刀刃,但在他挺身而前之时,他整个人仿佛变作了无坚不摧的利刃。
两个原本要处置飞廉的胡翔的亲信猝不及防,只觉着一股劲风扑面,慑人胆寒,顿时双双向后跌飞出去。
远处的胡翔本坐在抬椅上,见状大叫了声:“来人!”嘶声惨叫,整个人欲向后退。
宿九曜却并没冲着他,掌中的利刃寒光闪烁,径直向前劈了出去,竟是向着那冲过来的邹彦。
邹彦原先是掠向此处的,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宿九曜竟会反击。
被绑在柱子上过了一天一夜,血流的几乎半干,又加夜来的寒风霜露,如此折磨,他不死就已经是强悍了,哪里竟还能动手。
但事实是宿九曜不仅能动手,而且依旧是势不可挡。
邹彦低估对手宿九曜在先,见状魂惊胆怯,望着小九爷浴血煞神一般冲自己而来,还未交手,便仿佛被那股无形的威煞冲的整个人瑟缩起来。
邹彦不想闪躲,毕竟他已经人在绝路,不如拼死一搏。
但求生的本能仍是让他向着旁边急速闪身退却,竟不敢跟宿九曜相碰。
然而他虽想逃,小九爷却哪里能放过,掌中的刀刃犹如一道闪电斜飞出去,只听一声闷哼,邹彦的肩头已经挂彩,一溜血花飞溅出来。
这功夫武万里已经冲了过来,挥刀直逼邹彦而去。他心恨对方竟要取宿九曜性命,是以招招不留情。
邹彦的武功其实在他之上,奈何先被小九爷的威煞所压,负伤在前,气势已失,再无战意。
两人交手之时,宿九曜垂手站在原地,目光转动,看向不远处的胡翔。
胡翔正声嘶力竭地招呼了亲信们过来护卫,可就算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胡副将依旧能感觉到小九爷在外头对他虎视眈眈,好像被猛兽的目光盯着,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噩梦重演般,被宿九曜折断的腿钻心般疼了起来,眼睛、身上,无一处不疼,胡翔几乎晕厥。
偏偏护着他的那些士兵也都知道小九爷的手段,起先以为宿九曜必死,故而才敢狗仗人势,如今看到他煞神般站在跟前,他们哪里还敢造次,虽作势围在胡翔身边,但个个双股战战,随时准备着见势不妙就脚底抹油快快逃走。
偏偏见宿九曜往前一步,头前两个人吓的急忙退后数步,其他人受惊的虫儿般蠢蠢骚动,眼见就要扔下胡翔,树倒猢狲散。
还好此时黄士铎带人赶到跟前,左顾右盼,黄总镇喝道:“宿九!”
宿九曜置若罔闻,黄士铎喝道:“怎么,你莫非还想公然动手犯上,休要冥顽不灵!不然老夫可不会再容情了!”
这会儿武万里已经将邹彦止住,闻声回头叫:“小九!”
宿九曜仍是死死盯着胡翔,复踏前一步。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个声音轻轻响起:“无须你动手,他已死定了。”
这一句话甚至带着几分柔和,但却比千军万马还管用。
宿九曜一顿,双眸缓缓低垂。
一滴血顺着他的眉峰跌落,宿九曜听到身后脚步声靠近,但他却连回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卫玉走到他身后之时,小九爷身形一晃,向后倒下。
卫玉急忙张开双手,竟是凑巧地抱了个满怀。
她垂首看向怀中双眸闭起的少年,看着他过于瘦削的脸,以及那虽被鲜血濡染却掩不住的秀丽的五官,五味杂陈。
黄总镇则松了口气。
他看向被武万里制住的邹彦,又看向吓得尿了裤子的胡翔,正不知要先从何下手,卫玉吩咐道:“总镇,劳烦快传军医来给他料理伤势。”
黄士铎微怔,尚未反应。
卫玉抬眸,看似温和,依稀却多了几分冷然:“黄总镇,宿九曜的命若有碍,今日的事情怕不能善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当面威胁黄士铎。
黄总镇毕竟是长怀县说一不二的人物,一军主将,此刻有些挂不住老脸。
但对上卫玉淡漠的眼神,他的心头凛然,竟道:“快把宿九带到营帐,命人好生照看。”
飞廉早已经扑过来,慌手慌脚地从腰间摘下葫芦:“这里是老师父叫我带上的苏合香酒,要热了喝最有效。”
军医带人好生护送宿九曜进了营帐。
胡翔受了惊外加伤重不能支撑,本欲离开,可见宿九曜晕厥,他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因苟延残喘地说道:“总镇,这宿九曜狼子野心,无法无天,留下必定是个祸患,不如速速……杀之……”
黄士铎漠然看他一眼,又看向地上的邹彦,欲言又止,最后只望卫玉:“卫巡按,此人当真是西狄的细作?”
卫玉道:“老将军还有何疑心,若他不是,又为何做贼心虚而逃,且要对宿九曜下手?”
原来先前卫玉跟黄士铎做戏,她在台上说的那几句的确是西狄话。
那几句的意思是:“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不信可看看你的左右,身后各处,你已经被围住,插翅难逃。”
关内懂西狄话的少之又少,就算懂,也不会心虚到即刻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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