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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家的小娘子(陈六羡)


“祖父未与我谈过此事。”
“既然宋相默认你的做法,你还有何担忧?”
宋清辞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太子扳倒瑞王的党羽心切,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机会哪肯放弃,早就命东宫官拟好奏章,就等户部的账目交上去。
太子十八岁被封为储君,当了二十年的太子,地位可以说是十分的稳当。可他的担忧却也不少,对面瑞王的势力在朝中日益扩大,与他这个储君有了一较高下的趋势。瑞王的母亲傅贵妃受尽当今天子的宠爱,风头无二。
由此,太子的忌惮和不安日益加深。
宋清辞缓缓起身,直视着太子:“工部在风和殿修缮的支出上确实有一百万两的亏空,抓到几只蛀虫并不难,但是难以撼其根本。臣担心的是,工部那边会拿风和殿做文章。”
“这种话我听了不下十个官员这么劝。连你也如此明哲保身,不敢争一争吗?”
太子失望地挥袖,将棋盘上的棋局打乱了,几个棋子飞出去,滚落在了宋清辞的脚边。
宋清辞面色平静,不惧君怒,继续讲道:“行宫修缮是为陛下而修,太子若拿此事上奏,会被有心之人说成是太子对陛下的君德有意见。殿下拿工部来压瑞王,陛下看到的会是不同的一面。对于想成为仁君的陛下而言,帝王的英名比天还大,容不得半个污点。钱财亏空就是芝麻小事了。让殿下在陛下心中留下半个污点,就得不偿失了。”
古来君王的信任如一缸清水,要的是清澈见底的明月忠心。一旦落下半颗黑墨子,水就不再清澈了,想要变回清澈就更难了。
这个道理,太子怎会不懂,只是他太心急了,忘了最本质的东西。如今宋清辞的一番话,将他如醍醐灌顶般的唤醒,他懊悔打乱了棋盘。
太子身形摇晃地坐回到椅子上,手指着立着的宋清辞,苦笑道:“我身边的那些东宫官全都奉承我,顺着我的意思去做。只有你宋清辞,敢泼我一盆冷水,将我从头到脚,泼了个透心凉。”
宋清辞拾起地上的棋子,“殿下还有心情下棋吗?”
“那就再走一盘吧。”
宋清辞离开后,韩舒走近内室,发现太子正盯着棋盘发呆。
俄顷,太子才回过神来,将一颗棋子丢进胜负已分的棋局里,眼神发暗:“这样的人,若不留在身边,必成大患。”
韩舒迅速敛下微震的神色,“宋清辞若对太子有二心的话,就不会劝您那番话了。”
是啊,除了宋清辞,没有人敢劝。
太子挥挥手,意兴阑珊道:“就按他的意思,风和殿贪污案不上奏君前,以普通的贪污案处理了吧,而且越快越好,阻止对此案议论的事态扩散。”
“是。”
“还有一事,”太子抿了口茶,“我最近听闻瑞王那边为了拉拢宋清辞,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傅尚书之女我在宫中见过几次。盛传她才色兼备,是世家女子里的翘楚。你与宋清辞走的近,他对傅尚书的女儿可有待娶之意?”
“这……”韩舒被问住了,“殿下所说的待娶之意是何意思?”
太子恍然道:“差点忘了你也还没成亲,连婚配也没有吧?问你也是白问。我还是去找陆景襄来问更快些。”
被嫌弃的中郎将韩舒道:“小郡王这会儿被罚禁足,出不了门。”
太子也不惊讶:“他又干什么混事儿了?”
“卑职听琼花楼里的人描述,小郡王欺负了相府的表小姐,被宋清辞动手揍了。”
“什么?”
这下,太子惊讶地把茶喷出来,失了储君的仪态:“宋清辞那种八风不动,从不喜形于色的人还会动手打人?也不怪乎陆景襄莽,惹上这样一位厉害的表哥。”
此时,正在穆王府里被禁足闭关的小郡王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第16章 受挫
梁映章进了偌大的书院,在第一道门的司礼堂里,看到了周围全是挂着木质名牌的墙面,她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木制名牌。
但是苦于个矮,牌子挂的太高,她踮起脚尖也碰不上。
就在她一筹莫展想要去哪里找块石头来垫脚石,一只修长的手臂伸过她的头顶,取下了属于她的那块牌子。
梁映章嘴角上扬,正要开口感谢这位好心的师兄,下一幕发生的事让她大受震撼,这只手竟然把牌子挂到了更高处!
怎么会有这样无礼的人……
梁映章永远也不会忘记对方扬长而去的得意背影,以及那块插在腰间的牌子清晰可辨的三个字——韩、子、瑜。
最后梁映章还是靠别的师兄帮忙取下来的,匆匆忙忙赶到学室,在最后一排挑了个空的书桌安顿下来。
她正拿出笔墨书本,摆放在案上,旁边传来了明显的打呼噜声。
侧头一看,少年长手长脚,正趴在桌上睡觉,一本书竖立着挡在面前。
梁映章惊讶不已:这样的人都能出现在课堂上,看来自己不是最差的。
她正暗自庆幸自己不会是那个垫底的人,目光无意间瞥到了他腰间的牌子,震撼她一次的那个名字“韩子瑜”再次出现。
此时她想扑过去踹两脚的心思都有了。
脑海里穿过宋清辞在马车里的那句教诲,她忍住了,默念三遍“要冷静不要惹事”,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听课。
上午老教侍讲了两个时辰的老庄,慢吞吞的语气,极具催眠的功效,梁映章的上下眼皮在打架。
她眯着眼逢看到堂上一大半的学生都睡着了,连老教侍都是闭着眼睛在讲课。
下午的课就更不是她熟悉的了,乐律。
梁映章哪会这个,让她弹棉花可能还会点,对弹琴一窍不通,只好混在人堆里滥竽充数。原以为这节课也就这么过去了,更惨的还在后头,乐律教侍布置了考试,月末要考试,一个一个独自弹给他听。
梁映章抱琴四顾,茫然不知。
这时,旁边凑过来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你是新来的吗?别担心,这首曲子有一个月的时间练习,定会通过的。”
对方长着一张白净的鹅蛋脸,细眉细眼,很有江南柔柳的美感。
“我叫沈鸢,是从显州来的借读生,你呢?”
“我也是从显州来的,”听到是同乡,梁映章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叫梁映章。”
同乡之情化解了二人之间最初的陌生。
沈鸢却还是有些放不开,眼神戒备地望向梁映章:“你家人是朝廷官员吗?”
梁映章想了想:“……算是吧。”
“哦。”沈鸢垂下去的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
书院的钟楼上传来了悠远空灵的敲钟声。
听到下学的钟声,沈鸢柳眉微蹙,抱着琴向梁映章挥手告别,迈着小碎步走得有些急,“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梁映章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学堂收拾行囊,在快要走出书院大门时,想起宋清辞送她的那一套紫金砚台放在桌上忘了拿。
她折回学堂时,发现门被关上了。
正推门之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哭泣声。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唯独这只玉镯子不行,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哼,本小姐要的东西,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好歹,否则的话,我让你明天就离开书院。我祖父是白鹿书院的副院首,开除一个品行不端的学生轻而易举。”
“我何时品行不端?”
“我说你有,你就是有。”
“你不可以这么做!我父亲好不容易托关系送我来京城念书,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被开除学籍回乡……求求你,放过我!”
“哼,低贱商人的女儿,不配进白鹿书院读书!”
门内,沈鸢被气焰嚣张的孟歆一脚踹开,撞到了桌角上,疼得她身体抽搐,直冒冷汗。
梁映章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孟歆和她身后的两个跟班正走出来。
她们丝毫不介意被人目睹欺负同学,甚至张口就是威胁。孟歆旁边的一个同伴警告梁映章:“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也会跟她一样被赶出白鹿书院。”
见梁映章低头,往边上让路,孟歆露出了得意之色。
眼看着她们即将走出去,梁映章十分挣扎地往身后望去,沈鸢瘫坐在地上伤心地抹眼泪,被发现后,沈鸢倔强地把头扭过去。
“等一下。”
梁映章终于喊出口,袖子底下紧紧握着拳头,鼓起勇气走到孟歆跟前,伸出手去:“请把镯子还给沈鸢。那是她娘亲的遗物,对她来说很重要。”
沈鸢震惊不已,没料到梁映章会为她出头,瞬间止住了哭泣。
学堂外不少准备回家的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禁投来了好奇的张望。
孟歆没想到有人敢当面跟自己叫板。她上下打量梁映章,觉得很陌生,根本没放在眼里,“你是什么人?她是低贱的商人之女,你是想为她出头吗?”
“凡是自食其力者,焉有贵贱之分?”
梁映章的突然扬声,把孟歆吓了一跳,周围不少人也逐渐围上来看热闹。
其中有不少学生都曾受过孟歆的仗势欺人,受欺负的对象也都是一些在京中毫无依傍或比孟歆出身低的人,他们为了不被赶出白鹿书院全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而那些门庭显赫的世家贵族子弟,面对他们所受的不公之举,是根本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此时,竟有人敢在公开场合与孟歆对峙,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弱小的少女。那些人在惊讶的同时,已经在为她隐隐担忧。
“那个人是谁,敢跟孟歆这么说话?”
“不知道啊,看着面生,以前没见过。”
两个少年在人群中八卦地交头接耳,其中一个人扯住后面经过一人的书囊袋子:“韩子瑜,你这么快就走了,不留下来看看热闹?”
韩子瑜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书囊袋搭在肩上,吐字道:“无趣。”
甫一转身,他就听到了人群里传来的声音。
“大魏如果没有商人,你吃的饭穿的衣裳,是从哪里来的?正是被你瞧不起的商人从千里之外运到虹陵!你祖父是副院首,与你有何关系?你可曾作过对书院做过有益之事?可亲同学,敬同龄?你不过是仗着出身士族就以为高人一等,所作所为哪一点配得上士族二字,我看尽是有辱门风!”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梁映章的小脸涨红,大口呼吸。
孟歆被她咄咄逼人的质问连连后退,气得直颤抖:“你、你说谁有辱门风?”
梁映章默默捡起自己的书囊,摇头叹息道:“副院首有你这样的孙女,连自己的族人都教不好,我看白鹿书院也不过如此。记得把镯子还给别人,免得副院首孙女多一条盗窃的罪名。”
捡起包,拍拍上面的灰尘,梁映章一转身,发现周围围了好多人。
人群看戏的目光越发灼热,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羞辱的孟歆无地自容,她为了自己的颜面,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这东西是我捡到的,既然是你的就还给你。”
孟歆走到沈鸢面前,在归还镯子的时候故意没放准位子就脱手,随后镯子摔到地上,断成了几截。
沈鸢看到镯子断了的那一刻,眼泪簌簌落下来。
孟歆瞬间露出得意之色,“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大家都看到了,我本来要还给你的,是你自己没接住,这可不能怪我。”
她说完,还在碎镯子上踩了一脚,才转身离去。
一场风波戛然而止,学生们散去,各回各家。
梁映章捡起地上的碎玉,放到沈鸢的手心里,一滴泪砸落在她离开的手背上,滚烫得惊人。
“你今天得罪了孟歆,她是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以后小心。”沈鸢低头捧着碎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书院外,绿绮在相府的马车前翘首盼望许久,总算把人盼出来了。
“小姐,第一天在书院读书,可还适应?”
“还好。”
绿绮见她眉眼弯弯,笑容可掬,放下心来:“那便好。”
走了快一半的路,经过一片闹市,傍晚时分,沿街的叫卖声不断。
梁映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阵敲击声。她掀开帘子往下面看,竟然是莫小九一路从书院跟着过来了。
“嘘。”
莫小九示意她不要出声。
“绿绮姐姐,我想吃蜂糖饼。你可以去给我买来吗?”梁映章想了个办法,让马车停下来,把人支开,然后让莫小九悄悄上了马车。
梁映章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的开心笑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自打你进了相府以后,我就经常过去那里找你,也没见你人影。今天倒是巧了,我远远望着相府门外的人长得像你,就一路跟着你去了白鹿书院,没想到你真的当上了相府小姐。”莫小九在马车里东摸摸,西摸摸,头一回坐上豪华的马车,十分的新奇。
梁映章耷拉下脸色,“一言难尽。”
莫小九摸到马车里放着的糕点,不客气地吃起来:“当上千金小姐你还不高兴?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是不高兴,是没以前活得自在。做什么事总有人看着,说话要三思,走路要三思,还不能随意表达心思。总之就是,规矩太多,束手束脚。”
“听你这么一说,相府小姐挺难当的。”
梁映章接过莫小九同情的目光,唉声叹气道:“好在饿不着肚子,先这么过着,等明年我就能出府,到时候再想法子。”
莫小九看她是真不高兴,想安慰几句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问道:“出府后你有什么打算?你不是想在京城开一家饼店吗?”
梁映章旋即笑了,对方能够在把她说过的话放在心里,她很感动,“你还记得呀。”
莫小九放下手里的糕点,拍拍手上的碎屑,从衣服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这是我前几日撕下来的,一直想给你来着。”
“这是什么?”
梁映章好奇地打开。
莫小九解释道:“京城八月是桂月,城中多个集市上都会有桂市,桂市上会举办很多活动,十分的热闹。这里面有个糕点比赛,所有人都能参加,只要能作出最 受欢迎糕点,赢了的赏金一百两,外加一间商铺的两年契租。”
“一百两!两年的商铺契租!”
梁映章激动地嘴巴都合不拢。
外头,绿绮买了蜂糖饼回来,询问道:“小姐,饼买回来了,是回府吃,还是你在路上吃?”
梁映章看了看莫小九,紧张地应答道:“回、回府吃。”
马车又开始启动。
莫小九灵活地钻出了窗子,挂在窗框上:“我得走了。比赛日期是中秋节当日,在东市的场地上。你若想参加,要先去报名,抢占一个摊位。”
“我去哪里找你?”
梁映章还来不及喊,人已跳下去,被甩在了马车后面,朝她远远挥手。

第17章 赌气
相府里,梁映章今天不用去碧水院问安,翰林夫妇去了拂尘寺,要明日才回来。宋相也还没回府,仍在三省六部。偌大的相府,只有她一个人。
怪冷清的。
但一想到莫小九带给她的消息,梁映章就很快没了失落,先做完功课,然后研究桂市比赛的事。
她手里那本小本子,密密麻麻记了很多东西,前面是很旧的笔记,以前在老家从翁翁那里学来的经验,最近新添加的笔记不少,尤其是她把之前在玉馐斋买来的糕点都一一研究过了,且记下了每一样糕点的配方和口味。
这个小本子她当宝贝得藏着,从未给人看过。
接下来几日,书院里也没发生什么事。
梁映章也很快适应了,无非是上课累了些,还有就是偶尔几次遇到沈鸢,她故意装作没看见梁映章,匆匆低头走过去。
“沈鸢……”
梁映章原本还想问她镯子后来怎么样了,对方却头也不回。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人都会趋利避害,沈鸢害怕被逐出书院选择忍气吞声,刻意跟她避开距离。
中午吃饭时,梁映章一个人端着食盒来到了偏僻的钟楼上。
正吃着饭,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动静声,有人说话道:“好香的饭菜。”
梁映章回头看去,一个穿粗布蓝衣的中年男人正在一张席上睡觉,被巨大的钟挡住了身型,所以刚才梁映章没看到。
敲钟人目光盯着她手里的饭盒,露出渴望。
梁映章本来也没什么胃口,把饭盒摆放在席子上,筷子朝外,大方地给了出去:“我吃过一点了。大叔若是不介意,就给你了吧。”
敲钟人也是毫不介意,抓起筷子,就开始吃起来,边吃还边问:“这饭菜如此可口,每一样食材都是上等材料。你的家世一定很显赫,家族为了培养你进白鹿书院,费了不少功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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