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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家的小娘子(陈六羡)


“我老家没有这个说法呢。”梁映章脸上被泼了水,还笑着说出来。
“这是苏杭的习俗,京城也是没有的。”
“哦。”
梁映章低下眉,这一刻,她从陈嫣身上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情。
“你可还记得清自己的生辰八字?”
梁映章点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随后,陈嫣带着那张纸交给了住持和尚,也不告诉她这是做什么的。梁映章心想这大概也是跟十六跨坎之类的习俗有关,便没有多问。
两人在离开寺庙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夫人。”
在寺庙前广场的另一端落下顶轿子,从里面出来的人向这边款款大方地走来,步摇轻摆,闪现的光令她的样貌更加明艳动人。
陈嫣语气淡淡,寒暄道:“傅家小娘子。”
傅仪贞对这个格外生疏的称呼反应了一会儿,才笑道:“我来庙里替母亲祈福,没想到会遇到夫人和映章妹妹。”
梁映章在陈嫣背后向她悄悄挥手,打招呼。
一番简短的寒暄后,两边各走各的。
在陈嫣后头跟着上了马车以后,梁映章发现她脸色不太好,于是问道:“姨娘,您怎么了?”
“我生清辞的气,”陈嫣别脸道:“这么好的小娘子他不喜欢,便宜了远伯侯世子。宋清辞究竟是鬼迷心窍被哪家姑娘勾走了魂?”
梁映章干咳不止。
“映章,你几乎都在他那里,就没见他见过什么女人?”
“兄长一天到晚忙于处理公务,见的都是户部公务上的那些人。要说女人的话,静川君算不算?”
陈嫣摇头,笃定道:“他俩不大可能。他们同窗认识多年,若要有事早就成了。许云君也不会在五年前就离开京城。”
“五年前?”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陈嫣脸上闪过一丝隐晦,摆了摆手,换了一边脸,托腮道:“他若是看上哪家姑娘,跟我们说了,不就可以上门提亲。嫁进相府,京城哪一个女子不想?藏得严严实实,我看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陈嫣神神秘秘地招手示意她耳朵凑过来,梁映章赶紧竖起耳朵,“清辞十分注重伦理纲常,他一定是看上了没法娶的女子,才对我们如此隐瞒。”
“比如说?”
“寡妇,或者,有夫之妇。”
刑部的停尸房内,响起一道突兀的咳嗽声。
谭念月回头看了眼宋清辞,心想,天凉下来停尸房内的味道并不重,他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便问道:“你没事吧?”
宋清辞握拳掩唇道:“无碍。”
谭念月回过头,揭开面前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招呼宋清辞走近,“你看看,死的一个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秘密接发孟岙山的渔阳孟氏宗亲,孟申。”

宋清辞面色严峻。
“另一个是孟申的同伴,杜宜宾。两人都是渔阳在册的举子,在士子中颇有才名。这次一道进京大概是为了明年的春试,提早过来准备。他们住在京城的一家客栈里,人员往来上已经让人去查了。”
“你怀疑这次投毒事件并非随机作案?”
“原本我是以随机投毒的案件去考虑,毕竟涉案人数众多,人员复杂。直到看到死者的身份,仵作验尸他们中的毒与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中的毒有所不同。其他人中毒症状是呕吐腹泻。他们却是在现场就死亡。”
宋清辞目光凝聚:“查出是什么毒了?”
“还没有,连作案工具都没找到。不过你那个妹妹倒是帮了我一个忙,排除了食物下毒的嫌疑。”谭念月道,“三芳斋的胡掌柜也已经放人,你让她不必担心。”
“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她若是来找你过问案情,你想办法拒了。”
“我还挺喜欢她的。”
一抬头,正对上宋清辞警告的眼神。
谭念月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我不能娶妻,你又不是不知道。紧张什么?我只是单纯喜欢这种胆大心细的小姑娘。”
“别忘了你的身份。”
谭念月笑而不语。
尸体看完了,也没有留在停尸房里讨论案情的必要。
宋清辞有轻微洁癖,不喜欢里面那股味道,走了出去。
谭念月在后面套他的话:“揭发孟岱山买卖科考名额的舞弊案其中一个人证死了。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然而孟岙山不在当时的集会上,他也不会傻到自己动手。这案子,越来越让人头痛了。”
宋清辞提醒了一句,“你先当作一般的投毒案件调查,先入为主会让你失去判断。”
谭念月望向外头白灿灿的日头,阳光照在身上,却一点也暖不起来,“冬至一过,书院也要放假了,要赶紧把这场风波平息过去。不然明年学子们都不敢进京赶考了。”
钟铃声响起。
白鹿书院年前的最后一场旬试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从考场里走出来,左右交头接耳讨论着刚才的试题,抑或是过年的打算。
沈鸢抱着书,跑来跟梁映章打招呼,“映章,我明日要回乡了。”
梁映章看出她眼里的不舍,上前抱了抱她,安慰道:“明年我们还会再见的。祝你一路顺风。”
沈鸢面露感伤,握住对方的手。
她没有告诉梁映章,明年她可能不回书院了,父亲身体日渐衰退,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年幼,她作为长女须得操持起家里的生意。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梁映章看见前头人群里一个十分醒目的高大身影。她轻轻推搡了沈鸢的肩膀,挤眉道:“你告诉他了吗?”
沈鸢发现了那个身影,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要说起来,还是梁映章的嘴快,还没等沈鸢反应过来,她就扬声叫住前面的人,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侧目。
“韩子瑜。”
韩子瑜悠悠回头,停在原地,好像是故意等她们,“做什么?”
梁映章拉着不好意思的沈鸢跑上去,“沈鸢要回乡了。你作为朋友,不说点什么吗?”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投过来,沈鸢心情紧张地垂头。
头顶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一路顺风。”
“谢谢。”她小声回应。
余光往旁边望去,高大的身影又往前独自走了。望着这抹藏在心底朝思暮想的背影,沈鸢心里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激动。
“四个字就完了。你也太随意了吧。”梁映章追上去。
韩子瑜忽然转身,“哪天你走了我也送你四个字。”
“什么?”
“走好不送。”
韩子瑜露出一排白灿灿的牙齿,凑近梁映章的面前,展现坏笑。
这话难道不是在咒她吗!
梁映章扬手要打去,韩子瑜灵活地躲避,一巴掌打到了旁边一个男学生的后背上。她赶紧道歉:“啊……不好意思……”
那人回头,原本是一脸怒容,在看清梁映章之后,神色瞬间慌张,匆匆忙忙地挤开人群离开,连后头同伴叫他都没回头。
“简程!你走这么急干什么?”
“等等我们!”
沈鸢说道:“那三个人就是书院经常考榜首前三的周兴,杨范方,简程。上次月试他们缺考,更重要的旬试倒是来了。”
梁映章望着那个方向,痴痴地点头。
她想起来了,这个简程好像就是那日下午在文筠馆撞到她的人。
春日亭。
梁映章站在一处特别像那种地方的楼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悄悄跟着简程来至此处,目睹对方进去,门口的两个看护并没有拦住他。
楼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暧昧笑声,以及交杯碰盏的碰撞声,丝竹琴乐鸣奏之声,还没到天黑,就看起来十分的热闹。
她上前一步,果然被高大威猛的看护拦住:“这里禁止进入。”
“刚才进去那位是我兄长,他忘带了钱袋子。我是来给他送钱的。”梁映章说着,从鼓囊囊的袋子里掏出银子,悄悄塞进两个看守手里。
两名看护互相看看,往边上一站,让开了路。
一进入楼里,梁映章就被里面空气中充斥着的各种脂粉味和酒味给差点熏晕,她穿过一间间包厢,绕过道上喝醉了酒不认识的客人旁边,在一条走廊尽头发现了简程。
他敲开左边包厢的门,查看四周后,低头走了进去。
梁映章从地上捡起一条不知道是谁丢的丝帕,假装擦门窗,溜到那间包厢外面,在纸窗上戳了一个小孔。
小孔里的视野一半被里面的屏风挡住了,只能看到席地而坐的简程。
周围声音嘈杂,而里面却很安静。
梁映章做贼心虚,不敢太靠近窗偷听,只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年龄约莫四五十,在说什么模模糊糊,很难听清。
就在她听得入迷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墙几上的花瓶。
花瓶砸落,造成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人,简程立即起身,向门边走来。
刚冒出要逃走的念头,梁映章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了,背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来,踹开对面包厢的门。
嘴里还悠哉地说着:“春宵一刻值千金。”
简程打开门,就看到对面一对男女肢体交缠地进了包厢。
被抱进包厢里,梁映章非但没叫,还很冷静。
在宋清辞说出那句话时,她就认出了他的声音。若是更早的话,就是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包围自己的淡香。
“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宋清辞径直向床边走去,神情不定,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这话我也想问你。你一个女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梁映章被他放到床上,翻了个身,扫了眼房间里的布置,脸色顿时不悦,反问道:“你一个男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宋清辞立在床边,高大的影子将床上的人完全罩住,轻勾下唇,目光俯视道:“陆景襄约我在这里谈事。”
在这种地方谈事,不愧是小郡王的行事作风。
梁映章正要爬下床,却突然被宋清辞压在床上,后脑勺撞在了柔软的方形绣枕上,小声的惊呼被他封在了唇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呢?”
“我跟踪一位同学过来的。”梁映章红着脸老实交代了。她觉得自己要是不说实话,后面的惩罚就不只是亲一下而已了。
“又是韩子瑜?”
她的男同学,宋清辞就只能想到一个韩子瑜。
见他危险地挑眉,梁映章连忙否认。
宋清辞听了解释,没再追问下去。
梁映章想坐起来,去推他的胸口。两人之间的姿势实在难以描述,对方身上危险的气息越来越重,她不断地往后缩,声音小小地提醒他:“兄长,我要回去了。”
头顶传来宋清辞“嗯”的一声,身上的重压便消失了。
梁映章自己坐起来,整理好衣裳,还有压乱的头发,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凉薄的语气,“陆景襄找姑娘去了。你不想看看待会儿我在这种地方,和其他女人如何逢场作戏?”
梁映章没有停下脚步。
她头也不回,把宋清辞气得不轻,将人一把拉了回去,重新压上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看自己,“小没良心的。你就这么有恃无恐,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不然呢。兄长要是欺负我,我告诉宋翁翁去。”
“祖父本就有意将你许配给我。你去说,他会欣然同意。”
“……”梁映章想咬人。
堂堂一个侍郎,怎么能这么没皮没脸,梁映章怀疑他是陆景襄纨绔附体。再仔细一瞧,宋清辞眼神有些暗,眼角微红。
她问:“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没错的,第一次亲她就是喝了酒,失了理智。
宋清辞眼神突变,狠狠咬住她这张气人的嘴,没想到亲下去后,对方很快回应了他,还伸出了舌头。
“兄长,我有些头晕。”
在一个几近在失控边缘的深吻后,梁映章脸蛋通红,眼睛里也是湿气朦胧,眼里含春,感觉到呼吸不过来,去解衣襟上的扣子。
在这种时候叫“兄长”的称呼,对宋清辞无疑是更大的折磨。
他暗骂了一句陆景襄,才意识到,这种地方的包厢房间里点的蜡烛和熏香都会添加助长情欲的草药成分,虽然量不多,也容易让人迷失心智。
“我们回家。”
宋清辞深吸口气,让自己保持清醒过来,帮她将解开的扣子系回去。
随后,将人抱起来,扯了一块挂在架子上的披肩,盖在她头上,出了包厢。
迎面遇到了左拥右抱一边一个姑娘的陆景襄。
他看到从来不近女色的宋清辞怀里竟然抱了一个姑娘,瞬间目瞪口呆:“表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宋清辞横他一眼,让他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次日,陆景襄跑去碧水院邀功。
“姨娘,你让我试探表哥正不正常,我试探出来了。他昨日从春日亭带回去一个姑娘。你去找侍郎府的下人问吧。表哥绝对是个正常男人。”
陈嫣大惊失色,险些把茶碗给摔了,“你怎么带他去那种地方?”
陆景襄下巴抬得老高,往嘴里丢了一枚点心,“男人嘛,只有在那种地方才会露出真面目。事实证明,表哥也难过美人关。温柔乡是个正常男人都躲不过。”
陈嫣气得跺脚,“我让你试探他正不正常的意思,是想问出他喜欢的人正不正常,是否出自门当户对的士族官门。你竟然带他去那种地方!”
陆景襄缩着脖子,往后退,开始想着怎么甩锅。
“姨娘,这可不全是我的错。表哥他自己没把持住,又不是我按着他们做那种事的。”
“你!你要气死我!”
碧水院里,小郡王被陈嫣追着打。
宋清辞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滑稽的景象。他面无表情,聪明如他,料到昨日陆景襄突然找他肯定是跟母亲有关。
“母亲。”
陆景襄发现了宋清辞,见到救星,躲到了他身后,“表哥,昨晚约你的事跟我没关系。你们母子俩的事我就不掺和了。告辞!”
说完,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母子俩面面相觑。
陈嫣没顶住亲生儿子平静又有威慑力的目光,把脸往边上撇去,“清辞,你不要听景襄那小子胡说。我没让他做那种事……”
宋清辞打断她:“母亲,我来找您是谈婚事相关的事。”
陈嫣惊讶地望向他。
相府另一头的朗水院里。
梁映章从梦里苏醒,感觉到浑身酸软,好像身子骨散了架,被人揉捏了一晚上。她好不容易爬起来,绿绮听到动静,端着清水进来服侍她洗漱。
“小姐,左手。”绿绮捏着毛巾帕,为她拭手。
“哦。”梁映章把左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无意间瞧见了枕头下面压着的一条腰带。
这是一条男子腰带。
梦里的场景顿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昨晚,宋清辞把她从春日亭带回来后,她拉着对方的腰带不肯松手,不仅双手,连双腿都缠上了他的腰,”兄长,我要……这个。给我好不好?”
梁映章虽然个子不高,四肢纤细,腰也是盈盈一握就能掐住的尺寸。可是她的力气却想象不出的大,一双细腿勾住他的腰,竟将他勾进了半边的床里。
原本身体里那股压下去的欲望,被这条缠人的腿要勾出火来。宋清辞百忍千忍,连亲带哄:“乖,后面的事放到成亲之日再做。”
“不要!我现在就要。”
梁映章仍是不依不饶,宋清辞跟她争扯了一番,才意识到她要的是自己的腰带。没办法,他只好解下来给了她,她这才安分下来,抱着腰带一闭眼就睡了。
如今看到这条腰带,梁映章全想起来了!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两片脸颊顿时火炉烧起来,她一头扎进旁边的脸盆里。绿绮来不及阻止,被溅了一身的清水:“小姐,您怎么了?不要做傻事!快出来!”
水面上浮出咕噜咕噜的泡泡。
绿绮叫来了秋意帮忙才把她拉起来,她们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么奇怪的举动。
不顾脸上头发、连中衣也湿了大一片,梁映章按住绿绮的肩膀,嘴角抽动,老半天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昨天晚上我和兄长之间……你们看到了吗?”
绿绮不明所以,说出了昨晚的事:“昨晚侍郎带您回来后,便将我们支了出去。将您哄睡着后,侍郎才离开的。小姐,怎么了吗?”
还好没在她们面前丢脸。
梁映章才稍松口气,眼睛睁大,变脸极快,往床上倒去,拿脑袋砸绣枕,边咂边骂:“老天,让我失忆了算了吧。我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要说那种话?”
那条坠白玉腰带又进入她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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