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股刺激的辣味也不断往喉咙冲，让她有点想咳嗽，却觉得更香了。
“好吃，这鸭脖做得真有功夫。”方嫣叹道。
她唆了唆手指，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土豆片，原以为土豆片是脆的，没想到轻轻一咬，土豆塌陷着四分五裂。
那土豆早就在卤汤的浸润慢炖中变得柔软，表面略微粗糙，轻轻一咬，面糊糊的。
细腻的淀粉气儿混合着滋润的卤汤，一同在舌头上化开，温润的触感中带着辣辣的味觉，味道又香又奇妙。
再来一片藕片，那藕片被卤汁完全浸透，原本的寡淡气息一扫而空，咸香很适当。
脆脆的“嚓嚓”声在牙齿间轻响，芝麻一粒粒破碎，辣味也逐渐加重，可偏偏藕片又是偏凉的，舌头贴着会有点解辣。
她因为藕片的卤汁感受到辣，又吃藕片解辣，又感受到辣......就这么循环着，饮鸠止渴般，吃了很久才停下来。
方嫣唆着筷子，呼出一口香辣的气息，“斯哈斯哈”抽着气，放下筷子，把手伸向了鸡爪。
那鸡爪看上去还挺完整，轻轻一捏，触觉是软软的，外层的肉竟然立刻破碎了。
“这么酥烂？”
方嫣叹道，咬着鸡爪一唆，鸡爪上所有的肉，连同丰沛的汤汁一起，收入口中。
软嫩轻盈的鸡肉，轻抿就悉数破碎在了口中，满是胶原蛋白的糯感与胶质感，卤汁辣中带甜，更是给这鸡爪增添了几分滋味。
方嫣又咬住骨节间的脆骨，那硬骨头都变得酥软，和脆骨一同嚼碎，有骨髓的香味。
“刚才我觉得，要不是半夜只有这家店开门，我才不会来这么贵的地方，现在看来，物超所值啊！”方嫣风卷残云地将桌上的美食吃完，淡淡叹道，“能吃到这么香的卤味，真幸福！”
方嫣刚要从深夜食堂出来，大堂一楼的钟声响起，每一声都拖得很长，声音悠扬又肃穆，让她安静地站着听了一会儿，才震撼地离开。
出门之后，方嫣莫名不想直接回家，而是慢慢地散着步，刚才刷到的动态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容貌焦虑、金钱焦虑、年龄焦虑、同辈压力......似乎从她出了校园开始工作，这些焦虑和压力就一直伴随左右。
方嫣吃完卤味之后，心里轻松了一些，但想起这些问题，还是有些怅然。
正想着，一束极亮的金光晃了下她的眼睛，方嫣定睛一看，是日出。
太阳很远地挂在天上，小小一个却有无穷的能量，洒下的光线比金子还亮，给那朝霞涂抹尊贵的色泽，给云彩镶上一层贵气的金边。
阳光照在整个城市，照在早起的行人身上，方嫣凝视着太阳，感觉有些震撼。
她似乎很久没有留意过这座城市，留意过天上的云了，如果不是请了病假，这会儿她应该坐在写字楼里，视线局限在电脑前，不见天日。
又一阵悠长的钟声响起，这钟声来自于市里的钟楼，比深夜食堂的声音更辽阔悠扬。
方嫣又感到几分震撼，像是原本行尸走肉地活着，此刻却突然有了生活的实感。
城市苏醒了，方嫣开始仔细留意路上的人。
走到十字路口，卖花的老人推着三轮车，车里摆放着高矮错落的各色鲜花，花瓣上凝着清澈的露水，一阵淡淡的香味飘来。
路过小学，一些小孩在小卖部里钻来钻去，很多小孩戴着红领巾往里跑。
路过早餐店，店老板端起棕色的蒸笼，腾腾的白色热气从小笼包上散出，被风吹散。
路过高中，十几岁的男生女生骑着车子匆忙进学校，青涩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修饰，胖瘦高矮都有，不完美，却有种成年人模仿不来的灵动。
朝阳普照大地，众生似乎没什么不同。
方嫣突然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她上网太久了，忘了真实的世界什么样子。
真实的世界充满了烟火气、丢入人海再无法分辨的普通、随处可见的缺点，但却有人味儿，她喜欢的是这种不被审判的生活。
方嫣登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了，那些焦虑和压力，烟消云散。
她回到家，那屋子因为加班一直没来得及整理，她认认真真打扫了房间，洗了澡，在阳光下拍打着被子。
又耐心地给自己做了午饭，细嚼慢咽吃完了一顿饭。
整个过程里，她都没再拿出手机，却觉得生活得很充实、内心很平静。
在落了灰尘的角落，方嫣找到了一本很久没做的手账，她拿起笔，写了一句话。
“我不再是21岁，猛然发现自己是那头不断受锤的牛，没力气再想做天上忽明忽暗的云，也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可我依然觉得，平凡的生活也值得觉得幸福、值得纪念。”
方嫣在阳光下看了一下午的书，思索了很久，决定辞掉这份每天加班很消耗她的工作，换一份轻松的工作，能每天按时回家，在落日下慢慢吃晚饭。
她要享受自己平凡的人生了。
“我今天一下班就背上包准备走，结果被我领导叫住，他问我：[全公司都在加班，领导都没走我好意思走吗？]，我实在没顶住压力，又回工位上加班。”
“关键是领导下午一直要我们开会，净说些废话，快下班才让我们开始工作。那个新客户还不好沟通，提的需求比毕加索的画还抽象，后天就要给方案，我真的压力大到裂开。”
“我加班到现在，结果你猜怎么着，领导怼完我，自己就偷偷从后门回家了，他真的，我哭死。”
裴都从公司出来，给同是加班社畜的朋友发了好几条语音吐槽。
他想着直接回家又有点不甘，干脆直接去那家他觉得贵一直都舍不得吃的深夜食堂，好好吃上一顿犒劳自己。
这样想着，裴都用软件打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一半深夜食堂。”
◎你看他笑得多开心啊，不生气，真的◎
“一碗番茄鸡蛋打卤面, 不要葱。一份卤豆干和卤鸡肝拼盘，这个要微辣的。再要一整盘卤鸭翅，这个要中辣。最后来碗冰糖雪梨汤, 做成凉的。”
裴都指着菜单，一口气点了一堆食物, 准备狠狠吃一顿，发泄心中的压抑。
一大堆装满食物的碗盘很快上桌。
那卤豆干有巴掌长, 厚厚地膨胀起来，原本炸成金黄色，又因为在卤汁中炖煮, 染上了棕色。
鸡肝完整而大块，呈现出均匀的棕色，表面光滑而略带粉面感。
酱色的卤鸭翅个头很大, 码放整齐，装了满满一盘, 盘子中还有一薄层的卤汁。
两盘卤味都散发着浓厚的酱香, 鸭翅散发着更加浓郁、让鼻子有些瘙痒的厚重辣味，裴都闻上一口，口水不自觉地在舌尖分泌。
和这种味道形成对比的是旁边的番茄鸡蛋打卤面，番茄破碎成小块, 金黄色的蛋隐藏在番茄汁下，那面条裹了酱汁, 呈现出诱人的番茄红色。
整碗面闻上去，味道温润，香气清爽。
还有一碗冰糖雪梨没有上桌, 单裴都已经不想等了, 他直接拿起筷子, 搅拌着面碗，让那浮在表面的番茄汁涂满面条的缝隙，而后夹起一筷子面。
面条有一指宽，很薄，夹起来时能感受到弹性，浓稠的番茄汁缓缓从面条上流下，裴都赶紧将面送入口中。
舌尖先触及到酸酸甜甜的番茄酱汁，下一秒，面条被牙齿咬断。
那面条又软又劲道，煮得火候正好，嚼起来有面的鲜爽，同时番茄汁完完全全浸透了面条，每一口都是盐的咸香与番茄的酸甜，没有白面的寡淡味儿，吃起来入味极了。
裴都吃完这一口，又夹了一筷子，往口中呼呼噜噜唆着，在面条填满口腔前，他留了一块位置，往那口中的最后一块空隙中塞了一块鸡蛋。
他原本以为这鸡蛋是炒制的，没想到味道并不如他想得鲜嫩。
有部分是焦焦脆脆的，有油汁的荤香和被油汁激活的更浓厚的蛋香，另一部分被番茄汁泡透，变得软乎乎的，嚼一下，吸饱的番茄汁就溢出来一些，蛋香和番茄气息掺杂在一起，催人食欲。
“这好像是......炸蛋？”裴都一边嚼，一边用筷子翻看着碗里的鸡蛋，确认了就是炸蛋。
裴都之前看过做炸蛋的视频，那搅拌均匀的清润蛋液，直接淋在油锅上，蛋液像是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变得金灿灿的，好像在锅中开了一朵太阳花。
“炸蛋真是比直接炒的鸡蛋还要好吃！”
半脆半软的炸蛋，混合着柔软的面条咀嚼，面的劲道爽滑和蛋香、番茄的酸甜混在一起，让味蕾得到满足。
呼呼噜噜吃了半碗，裴都才停下来，夹了一块卤鸡肝。
那鸡肝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干干的噎人，一口咬下，能感觉到丰沛的卤汁渗透进了鸡肝各处，吃着滋润唇舌。
鸡肝表面光滑饱满，内里嚼起来有种润泽的粉面感，柔软的鸡肝慢慢在磨牙间破碎成颗粒，再化成泥。
卤汤除了咸香的气味，还带着几分微微的辣感，鸡肝绵绵的香味，混合着这辣味铺开，留在舌尖，回味悠长。
卤豆干看上去超级膨胀，被筷子夹起来，立刻瘪下去，渗出了很多卤汁。
“嚯，这么多汁。”
裴都将卤豆干整个夹到碗里，凑近了碗，咬了一口豆干。
那豆干瞬间破碎，卤汁迸溅出来，登时莹润唇舌，裴都含了一大口卤汁，卤汁温热，蕴含的辣味被激得更加浓烈，让他舌头微微发痛。
舌头很快适应了这股微辣的气息，他缓缓地咽下卤汁，感受着其中浓厚的肉香。
豆干先炸再卤，外层微硬，粗糙而很有嚼劲，内层疏松柔软，呈现出多孔的淡黄色，豆香味十足。
豆干从内到外都吸满了卤汁，嚼起来简直比肉还香。
裴都一边嚼一边连连点头，那香爆了的热卤汁在口腔中游走，治愈了他心中的压抑。
“再尝尝卤鸭翅，这个看着好吃。”裴都嘶了一口辣气，将装卤鸭翅的盘子拉向自己，伸手捏了一块鸭翅。
那鸭翅上面改了花刀，很是好看，色泽比豆干的颜色更偏红一些，证明这用的卤汤更辣，他发现捏着鸭翅的指尖都微微发烫。
裴都做好了准备，咬了一口鸭翅。
起初的半秒钟，舌尖只感觉到了浓厚的肉香，那卤汤慢炖出来的鸭肉，比一般炒制的鸭肉更酥烂、香味更有杀伤力。
下一秒，一股辣味像龙卷风一样包住了舌尖，带着刺激感和痛感缓慢攀升到了舌中、舌根、又随着咀嚼刺痛牙龈和整个口腔。
“呼——好辣！”裴都吸着气，进出口腔的微凉，让这辣味得到了一下一下的片刻缓解。
裴都忍不住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口水也条件反射地分泌出来，辣得过瘾，香得也过瘾。
一口下肚，缓了缓，他舌头上的辣味下去了些，只感觉嘴里热，却没有那种让他形象尽失的辣度了。
可裴都拿着一块巨香的鸭翅，实在是禁不住这份馋，小口地嚼着两端的脆骨，那脆骨渗出来的卤汤也是辣的，再次点燃他舌尖上的味蕾。
“咔吧咔吧”、“斯哈斯哈”一阵咀嚼后，裴都又停了下来，所幸那冰糖雪梨汤上桌了。
汤汁是莹润的金黄色，看着像是深秋的湖水一样剔透，里面漂浮着小块的雪梨、红色的枸杞和整颗的红枣，还有一些冰块在其中错落着若隐若现。
一股甜味和丝丝凉气漂浮起来，被那辣乎乎的嘴唇觉知，裴都本能地凑近碗，喝了一口。
一半嘴唇在碗边蹭下一抹辣味的卤汁印，另一半嘴唇触到冰凉的雪梨汤，像是烈火被一盆水兜头浇灭，那嘴唇降了闻，还感受到了几分甜蜜。
冰糖的量恰到好处，让这汤汁清甜而略微浓稠，梨子的香气在慢煮中渗入了汤里，带着果香的甜和冰糖的甜融在一起，甜得更有质地。
整碗汤都是冰的，让他满口的辣味都被盖灭，很是舒畅。
“好爽啊，辣乎乎的卤味，甜丝丝的汤，这两种食物搭配在一起吃，简直是绝了！”
裴都感叹道，舀了一勺雪梨，那梨子失了脆感，膨胀而微软，每嚼一下都有雪梨汁渗出来，格外好吃。
红枣也被泡软了，枣香浓厚，枸杞软乎乎的，嚼碎外皮，内里的籽微硬，是另一种浓稠的甜味。
这冰糖雪梨汤单喝起来凉，还得吃热食物升升温，有了这汤的加持，他吃卤鸭翅更加有恃无恐。
咬住鸭翅一端，朝另一端用力，一整条鸭肉就被撕下，外层的皮粗糙而褶皱，内层的肉嫩滑而轻易破碎。
两根翅骨之间往往夹着一绺肉，用舌头一勾，中间的肉就断在了口中，两头的脆骨一嚼，整根鸭翅大体上干净了。
再用牙齿的缝隙刮去鸭翅骨上粘着的肉丝，整根骨头只剩下光滑的棒棒，看着很有成就感。
辣味的卤汁和鸭肉汁不断混合着渗出，口水在裴都的舌尖涨潮又落潮，一勺勺甜凉的冰糖雪梨汤下肚，一次次浇灭火气。
裴都爽得叹了口气，全身都舒展了，那后天就要交方案的压力，那脑袋有点大饼的领导，都在他脑海中渐渐消失了。
桌上的饭菜被裴都一扫而空，他撑得打了个饱嗝，又买了一份卤鸭翅带回家，准备当明天的宵夜。
刚准备从深夜食堂出门，他突然听到“嗵”的一声响，很像是拳击手套打上长条沙袋的声音。
虽然这声音在背景音乐、碗碟碰撞和食客们的聊天声中不是那么明显，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裴都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头发不是很茂盛的加班打工人，一边吃着美食，一边敲着笔记本电脑，每次要发送的时候，她都会猛地锤一下旁边一个黑色的块块。
定睛一看，裴都看到了那个黑块块是个加大版的回车键，足足有一个脑袋那么大，一端连在电脑上。
那个打工人用拳头敲回车的时候，多少是有点个人恩怨在的。
“我焯，我正需要这个！”
裴都欣喜若狂，向那个打工人要了大号回车键的链接，打工人见是难兄难弟，很愉快地给了他链接。
裴都一秒没耽误，下了单，还顺便下单了一个杯子。
发货地是同城，第二天下午裴都就收到了杯子和回车键，愉快地使用了起来。
裴都的领导伊游觉得从下午四点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他的办公室外时不时传来闷重的“砰砰”声，像是有人在打拳击。
每次那声音响过后，都会有一片压抑的笑声，让他觉得是有人在搞鬼。
伊游皱着眉头走出办公室，观察了一会儿，看到裴都每打一会儿字，就会用力锤一下桌子上的什么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偷偷打铁铸一把剑。
“裴都，你在干嘛？”伊游走过去准备批评他，结果发现一个硕大的回车键摆在桌子上，那回车键快比他键盘都大了。
裴都用单纯的眼神，看着一脸震惊的伊游：“领导，怎么了，我写方案呢，明天不是要交给客户吗？”
他一边说，打字的手还没停，正好打完了一行字，他又猛地锤了一下回车键，把伊游吓得一抖。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伊游嘴角向下。
“没什么意见啊，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在写方案，难道不让我写方案吗？如果不让，我下班了？”裴都一脸懵懂的表情。
“你有怨气就直说。”伊游对他装无辜的表情很不满。
“没什么怨气，你看我笑得多开心啊。”
裴都呲起牙笑着，端着水杯喝了一口。
伊游看到了他杯子上的字，再次震惊了起来。
杯子上面印着一个胡子浓密的历史人物，下面写着“同志，你已本分准点下班，这才是合格的工人，再继续加班，就送你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伊游眉头一皱：“你这杯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用来喝水的，不可以喝水吗？”裴都一脸天真，“领导还要管我的私人物品吗？”
伊游没话可说，气呼呼地回了办公室，办公室门一关，旁边偷笑着的同事们都从工位下钻出来了，压低了声音对话。
“哈哈哈哈哈你真是笑死我了，你这回车键哪儿买的？”
“伊游脸都绿了，给我眼泪都笑出来了，我想要你的杯子链接。”
“这回车键看着就解压，我也想弄一个。”
裴都脸上绷着笑意，把链接发给同事们，又抡起铁拳“砰砰”捶着回车键，面对牛马客户和领导的压力瞬间疏解了。
伊游本来想着裴都也就是叛逆一下，过几天估计就好了，没想到第二天，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如果第一天的“砰砰”声只是单□□击solo，第二天就是组合擂台赛，伊游还以为自己的办公桌搬到了拳击场旁边，门外“砰砰砰砰砰”响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