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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应照我(小锦袖)


——方牌栩栩如生麒麟头,下面单刻着一个“崔”字。

第89章
芙蕖环顾密室,周遭的女尼没有人敢上前与其答话,与谢慈不同,芙蕖下来是无论是形容还是眼神,都比谢慈要狠的多。
“见到一个男人吗?”芙蕖问最年轻的那女尼。
年轻女尼点头,说:“见过。”
芙蕖问道:“瘸子?”
女尼也点了头。
芙蕖凝了一身的戾气仿佛忽然泄了出去,问道:“人呢?”
女尼一指门外,还未来得及说话,芙蕖便径直往那门外冲去。
静慧失声道:“施主莫冲动,仔细机关伤人!”
芙蕖的耳朵听见了,可脚下却快一步,已经踢开了石门,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箭矢气势汹汹直击面门。
芙蕖终于似一盆冰水浇在头上,冷静了下来。
但是晚矣。
眼看避之不及,芙蕖侧身回退,尽可能避开要害,保命为重。
下一刻,肩臂上传来一阵钝痛。
不是箭刺破皮肉的感觉,而是横飞的棍棒抽在身上。
芙蕖被这一棍打的踉跄几步,退回了门内,而前方悄无声息窜进来的一个人影,单手扶住了她的腰身,石门缓缓关闭。
芙蕖扶着手臂,惊魂未定。
谢慈另一手接着自己的舌头拐杖,上面横插着一排利箭。顺手削的拐杖因材料劣质,不堪大用,接了几只箭,便裂开了深缝,看样子是不能用了。
芙蕖的目光从拐杖转移到了眼前人的身上。
方才谢慈打过来的一棍固然有搭救的成分在,但其中力道必然是含了私怨。
芙蕖在这种时候没办法与他计较,只觉得实在可恶。
她问道:“此间密室是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了?”
谢慈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在刚刚打过的地方,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另一种手摊开在她面前,摆出了五只崭新的铜币。
芙蕖:“钱?”
谢慈示意她伸手,芙蕖照办,谢慈将五枚铜币尽数放到了她的掌心中,说:“论钱,你比我熟,掂量掂量,觉出问题了么?”
芙蕖不必低头看,一抹上面雕刻的纹路,说:“假的。”
谢慈问:“怎么发现的?”
芙蕖说:“因为是尚未完工的半成品,雕纹粗糙不够圆润,若是彻底打磨好,恐能以假乱真……你就发现了这个?有人私铸□□?”
谢慈冷哼一笑:“不知是哪位神仙有如此胆识。”
芙蕖便掏出了她刚盗取的崔字令牌,拿给谢慈看。
谢慈:“怎么拿到的?”
芙蕖:“偷。”
她说的理直气壮。
谢慈将牌子握在手中,刹那间,脑子里闪过了千百种想法。
他是做人做事是出了名的阴损,借力打力永远是他的首选。
芙蕖:“你在想什么?”
谢慈:“我的人应该快到了。”
静慧上前看了他们拿回来的铜钱。
谢慈道:“像这样的密室一共有六间,其中四间半都装满了,很快就会轮到这里,他们并非有意饶你们性命,他们只是怕太早处死你们,尸体难以料理,恐露马脚。”
他已决意今晚行动,能快一刻是一刻。
可他的消息传出去,集结人手上山都需要时间。
而时间最难以掌控,迟了,一定生变。
谢慈一番探查已竭力不惊动任何人,但一位起夜的工匠迷迷糊糊出门一转,发现了好多暗室外的机关都有被触发过的痕迹。
他们自己人熟知机关的布置,行走间是不回如此冒失的。
他立刻警醒,首先怀疑被困的女僧们,于是带人提了刀,往这边来查看。
石门半掩着空了一条缝。
脚步声和交谈声传进来听得一清二楚。
“这帮尼姑,真是自己找死。”
“反正时候也差不多了,直接宰了算了,免得坏事。”
“等等上头主子的指令,先把人制住,我先去回禀……”
“不必,几个手无寸铁的娘们而已,我们自行料理足以,惊动上面干什么,到时候再问你的罪!”
听脚步声,来的人足有十几个。
芙蕖反手一把攥住了谢慈的衣袖。
谢慈两步把她抵在了墙壁上,低声说了句:“关门杀狗,一个不留。”
随即,他侧头,道:“佛门中人不忍杀生可回避。”
年轻的女尼轻声道:“非……非杀不可么?”
谢慈没说话。
芙蕖听着就火大,道:“你们佛门中人慈悲为怀,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了不起,我等俗人可没那样的觉悟。”她勾过随身带下来的那块布包着的朽木,举高狠狠往石头上一摔,里面露出了一双短剑。
芙蕖对谢慈道:“我知你擅使刀,但手边没有,你凑合吧。”
谢慈捞起双剑握在手中时,来者已破门而入。
门轴建于正中的好处是,进门时有一侧是死角。
谢慈按着芙蕖的肩贴在墙上,等提着刀的工匠们鱼贯而入,一松手,芙蕖抢身上前,挡在了众人的面前。
工匠骤然见一有头发的生面孔,不免一愣:“你是谁?”
美貌娇弱的女人最易令人放松警惕,芙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笑,为首的工匠便恶向胆边生,伸手冲着她的下巴摸去。
如此近的距离,芙蕖岂有失手的道理,藏于袖中指间的刀片,温柔的划破了他的咽喉。
他仰面倒下时,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跟在后面的工匠反应过来,提刀就乱砍,他们一心只扑在芙蕖身上,背后全然暴露在谢慈的剑下,他旋身落尽他们的阵营中,冲散了他们的互相照应,又有两个人瞬间倒下。
芙蕖袖中纸牌锋利如刀。
工匠们应接不暇,顿时乱成一片。
谢慈将他们了结在恐慌中,干净利落,一点痛苦也没给留。
芙蕖绕过遍地的血腥:“不留个活口审问?”
谢慈道:“活口待会有的是,不急于一时。”
静慧住持带领弟子就地念经超度。
芙蕖这时才有心思仔细打量这群女尼,不知哪位是断尘大师。
也不知谢慈和他的母亲说上话了没有。
芙蕖总预感那场面不会很和谐。
血腥蔓延在整个密室中,很快顶的人头昏脑胀,两位年轻的女尼已经忍不住一阵阵的作呕,背过身对着墙,不忍直视。
芙蕖倒不觉得满室的血难受,倒是尼姑们的念经令她更头痛。
终于,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止住。
有一大师开口缓缓道:“谢施主身上杀孽不少。”
芙蕖望向声音的来处,那位大师守在住持身边,上了年纪,地位不低。
谢慈也终于正眼往向那一直不敢见的人,说:“是不少,从生下来就注定少不了。”
他拖着伤腿,一步一步笨拙的走到断尘面前,跪坐于地,低下头,手中双剑立在身侧:“弟子一事不明,请大师解惑。”
断尘双目平静地望着他:“请讲。”
谢慈道:“我知晓大师在尘世中曾有尘缘牵绊,敢问您当年出世之时,可曾后悔未彻底将尘缘切断?”
在场年轻的女尼们听不懂。
静慧拨着佛珠,闭眼叹了口气。
芙蕖看了一眼那位女师傅,心中俱已明晰。
一言概之,谢慈其实在问,她是否后悔当年留下了他这个种,怎么没在出家之前把他掐死在襁褓中。
若非心中纠结痛苦到极致,他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断尘坐的石台稍高一截,谢慈微低着头,她垂目便能见到他的发顶。断尘持着佛珠的那只手,缓缓抬起,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她轻轻抚上了谢慈的发顶。
谢慈的肩背不由自主僵住了。
断尘说:“世上唯有血缘羁绊切不断,哪怕是佛祖,也奈何不了亲情人伦。施主身前已然迷障重重,更应维持自心清明才是。你若不后悔活在这世上,你的母亲自然也不会后悔将你带入这世间。”
随着断尘的手一抬,谢慈身上压着的重逾千斤的感觉,顷刻间消弭无踪。
芙蕖的目光好奇的在断尘身上打量。
断尘迎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芙蕖却退后几步,默不作声把自己藏进了阴影中,可是那双眼睛始终凝在她身上,没什么恶意,也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谢慈养在扬州的部下赶到时,室内的血腥都快把人腌入味了。
他敲了通往井口那一侧的砖,哨声在寺内外互相应和。
外面的人层层将空禅寺围了起来,再从各个方向翻墙潜入,先把留守在寺中的人控制住,带到后院。
谢慈拉着绳索回到地面。
见到了捆的结实的一女二男。
他问:“上面没有其他人了?”
属下摇头说没有。
所有的角落,连老鼠洞都没放过,也统共就找到这三个喘气的。
谢慈挥手,叫他们把人压到一旁。
空禅寺的女僧们陆续被拉上来,见到院子里遍布持刀的人,心中的惊恐也没有缓解半分。
谢慈的属下将她们各自送回房间休息。
其余的人下到井下,先是清理了方才打杀后的狼藉,撒上新泥,掩盖了血迹,再点了熏香,将表面的痕迹全部抹掉,一眼看上去和正常没什么两样。
十几具尸体从井下吊上来,排成一拍,摆在那三个活人面前。
三娘反应最为剧烈,一直在挣动,捂住的嘴发出含糊的叫喊声。
谢慈在院子中央安置了一把椅子坐下,两侧各有一人用铜盆接了清水,供他净手,谢慈抽了芙蕖腰间的手帕,将指甲缝的血污都清理干净了,才不忙不忙的开口,说:“崔掌柜的属下,怎么像坨草包,想活着回去么?”
三个人一起用力点头。
谢慈道:“可是你们将崔大掌柜的事办砸了哎,全手全脚的回去恐怕交不了差吧!”

谢慈道:“我把你们放了?”
那三人心里明白,事情办砸了,在崔掌柜的面前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即使能全须全尾的逃回去,也免不了一顿严厉的处置。
刀架在三个人的脖子上。
谢慈道:“给你们一条活路,自己选。”
三人面面相觑,三娘最先想通,一扭肩膀,膝行滚到了谢慈的脚下,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嘴中塞着布团,不能动作,不能发声,只用脸蹭着他的鞋,以示屈服。
谢慈弯身拿下她封嘴的布团,用手背轻拍了拍她的脸,道:“你很听话,想要什么和我说,不会亏待你的。”
三娘张嘴道:“我想活命,想要钱,想要荣华富贵,您要是能给我,我就认您当主子,从此给您卖命,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谢慈:“好说。”
他抬眼望着剩下那两个人,道:“有了你,他们对我来说便不重要了,就交给你处置吧,事情办的漂亮一点,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你可以随时去见我,有事直接向我禀告。”
谢慈的属下十分有眼色,立刻上前给三娘解绑。
三娘仔细看是个十分有风韵的女子,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迎着他们哀求的双眼,忽的一咬牙,夺过一把刀,干脆利落,一人一刀把他们两个抹了脖子。
已经滚着木轮车走出一段距离的谢慈听到了鲜血四溅的声音,动作一顿。
三娘从身后赶上来,噗通一跪,深深的磕头:“主子,空蝉寺里的事情一切由我做主,留着他们也是无用,反倒平填了他们高密的风险。奴家替主子解决了他们,绝不让此事有丝毫泄露。”
三娘亲手杀了那二位是向谢慈投诚,也是绝了自己在崔掌柜那里的后路。
谢慈轻轻嗯了一声:“你是个顶聪明的人,让你的人该做什么继续做,别停。你是被派到这里监工的吧?”
三娘说是。
谢慈问:“你们的工程还需要长时间完工?”
三娘:“最多再两个月。”
谢慈:“我会在寺里小住两个月,你就当我没来过。”
三娘说明白。
芙蕖在客房中冲洗了全身的尘土和不小心溅上的血污,柔软的毛巾擦干净了身体,她的上臂连着肩膀,横贯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瘀痕。
芙蕖将药油倒在手上搓热,不轻不重的揉着伤。
门开了,进来一个人,她听出了脚步声,没理。
材质粗陋的松木屏风后,谢慈只露出了半张脸,他说:“药揉进去才会起作用,你要用力。”
芙蕖目不斜视,甚至还伸手放下了床幔。
谢慈推着木轮车靠近:“我不是故意的。”
鬼才信。
见她沉默,谢慈又道:“好吧,换个说法,情急之下,一时冲动,伤你并非我的本意。”
芙蕖磨磨蹭蹭的披上衣裳,说:“那地下铸□□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谢慈的手伸进床幔,在床榻边缘搁下一只玉白的小瓷罐,道:“金玉膏,活血化瘀的疗伤圣药,你用这个。”
芙蕖听着那小药罐,不动手,道:“听说你没有处置他们,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说给我听听。”
谢慈道:“别大意,刚打下去就出了淤青,你若是不妥善处理,过一夜只会更疼,明天早晨你连胳膊都抬不动了。”
寺庙中青黑的床幔不透光,但也不能完全挡住外面人的轮廓。
芙蕖轻轻笑了:“让我猜猜,你是想将计就计,让崔字号私铸□□的罪行坐实,然后再出手整治,对不对?”
谢慈:“……是我的错,对不起。”
芙蕖冷哼:“我可受不起谢大人的致歉。”
谢慈终于耐心告罄,一把扯烂了床幔,芙蕖半伏于枕上,正单手撑着脸颊,神色非常平静,没有任何意外的盯着他。
“谢慈。”她凝重的开口,道:“我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我梦见你死了。”
“梦想成真并非不可能,指日可待。”谢慈说。
芙蕖挪过去,身子向前倾了半寸,正好与坐着的谢慈鼻尖相碰。她说:“我还梦见你死之前给我留了纹身,就在肩上,是一朵水墨莲花。你说你来世要凭借这个印记来找我。”
谢慈道:“我不相信世上有神佛,也不相信有来世一说。”
芙蕖道:“我也不信,所以,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
凤髓的子母蛊毒分别种在两个人身上,他们二人将来终究要祭一个。
谢慈自己伸手拿起了药罐,从中挖出了一块乳白色的药膏,在手心揉化,动手扯下了芙蕖肩上松松垮垮挂着的衣物。
一双手有力的揉搓在她身上,药膏彻底浸透了皮肤肌理,芙蕖皱眉,将疼和痒都忍在心里。
她目光低垂着,落在谢慈的膝盖上,忽的伸出手摸了上去,厚厚的敷料是完整的,没有开裂和损坏。
芙蕖问他:“伤着了吗?”
谢慈说:“放心,我不想有生之年都在轮椅上度过,心里有数。”
他揉完了药,用帕子细致的擦了手。
芙蕖又要与他谈崔字号的事情:“私铸□□已经是死罪,崔掌柜真是胆大包天……就是不知道崔字号要将这些钱币用在什么地方?”
谢慈道:“不急,我们有时间,我要在这里养好腿再回京。崔字号这块难啃的骨头,我正愁无从下口呢……这把杀人诛心的刀,可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午后,三娘当真上门求见谢慈,芙蕖就旁一般喝茶一边听热闹。
谢慈:“工匠们都安抚好了?”
三娘守规矩的跪在地上回话:“是,铸币的进程不会耽搁,我让他们加把劲赶工,务必在两个月内完成。”
谢慈:“那失踪的十几位工匠,和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女僧,你是怎么交代的。”
三娘道:“我告诉他们,昨夜里崔掌柜派了人来提走了那些女僧,而失踪的十几位工匠是负责押送她们上路的。”
听起来比较吻合,糊弄傻子不成问题。
谢慈赞许道:“干的不错。”
如今空禅寺内外已经尽在谢慈的掌握之中,在绝对的霸道面前,他可以容许一些小意外和纰漏。
他问三娘:“你在崔掌柜身边是个什么身份?”
三娘道:“我们家世代在崔府中服侍主子,我爹是管着崔府前院杂物的,我娘是崔夫人的贴身管事,我在家里衣食不愁,并未入奴籍,是崔掌柜后来用得着我,便收了我当手下,安排了这一桩差事给我做。”
谢慈问:“他铸□□干什么?”
三娘回道:“不知。”
谢慈没有轻易放过她:“你再想想。”
三娘对谢慈是害怕的,她还不知此人的身份,也从来没往朝廷命官的方向去想。她知道江湖上黑吃黑的多了去,但有胆子插手崔字号家买卖的人实在是不多。
他既然敢,说明他不简单。
三娘有些害怕:“我真的不知道,崔掌柜吩咐我办事,我不敢多问旁的。”
谢慈:“真不知道?”
三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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